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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紅軍來了

        2024-08-20 00:00:00
        今古傳奇·人物版 2024年8期
        關(guān)鍵詞:紅軍

        90年后,我們?nèi)匀豢梢钥吹?,舉凡當年紅軍所經(jīng)之地,至今仍在傳揚關(guān)于“紅軍橋”“紅軍井”“紅軍樹”“紅軍樓”“紅軍村”“紅軍墳”等歷史故事。紅軍戰(zhàn)士浴血奮戰(zhàn)、愛民助民的事跡,讓“紅軍是咱窮苦人自己的隊伍”成為長征沿途各族同胞最真切的感受。有了堅實的群眾基礎(chǔ),在二萬五千里漫漫征程中,紅軍隊伍越走越堅定、越走越強大、越走越自信。

        《紅星照耀中國》里寫道,“從福建的最遠的地方開始,一直到遙遠的陜西西北部道路的盡頭為止”,“千千萬萬青年人的經(jīng)久不衰的熱情、始終如一的希望、令人驚詫的革命樂觀情緒,像一把烈焰”。這場舉世無雙的遠征是傳奇,是奇跡,也曾是許多人眼中的謎。劉伯承曾說:“老百姓不是命里注定要跟我們走的。”那么,為什么紅軍這支看似窮途末路的隊伍能得到長征路上人民群眾無條件的支持?

        有這樣一組殘酷數(shù)據(jù),揭示了贛南農(nóng)民是如何被奴役、剝削:地主出租土地收取利息50%,借錢的利息30%,糧食的利息50%,耕牛的利息75%,食油的利息20%至200%,鹽的利息150%……在軍閥統(tǒng)治下的舊中國,饑餓和貧窮就像影子一樣擺脫不掉。這時,紅軍來了——

        湘南一個農(nóng)民說:“紅軍來了,我們窮人才有一口飯吃。我們街上早在傳說紅軍要來了,我們村受那個李區(qū)長害的30余家就秘密商量暗中監(jiān)視他……捉獲李區(qū)長當日上午,就把他送到紅軍司令部?,F(xiàn)在這30余家有51人當紅軍了。我家里那兩個村子前兩天就有88個人去當紅軍挑夫了。”

        紅軍渡湘江時,所過城鎮(zhèn)鄉(xiāng)村皆是如此。一個農(nóng)民感嘆:“紅軍這樣好,我不知道怎樣感謝他們。我看到很多紅軍扛著木料往江邊走,一打聽,原來是準備架橋過江。我急忙跑回家里把桌子、門板都扛來。那時雖是白霜天已經(jīng)蠻冷了,但我在齊胸深的水里一直干了幾個鐘頭也不覺得冷……”

        全州縣鳳凰鄉(xiāng)學里村人蔣福琪,紅軍經(jīng)過時10歲。據(jù)他回憶:“我哥哥蔣授理跟紅軍去時才17歲。紅軍來時,他正在放牛,丟下牛鞭子就走了,一去就是幾十年。”

        貴州一個農(nóng)民回憶:“紅軍要到遵義那邊去,有位長官對我說:‘老鄉(xiāng),請你幫我們搬點東西,我們付錢,你愿不愿意?’國民黨的部隊曾多次叫我搬東西,不但不給錢,而且從不征求意見,愿不愿都得去。這次碰到紅軍我非常高興,對他們說:‘我愿意去,我不要錢?!野褨|西搬到了團溪,他們給了一些錢硬叫我收下,我高興得流下了眼淚?!?/p>

        長征是宣言書,長征是宣傳隊,長征是播種機。長征路上,紅軍打土豪、分田地、講政策、刷標語,革命理想廣泛傳播。紅軍到哪里,北上抗日的政治主張就宣傳到哪里,打土豪、分田地的工作就做到哪里,人民群眾就冒死支持到哪里。據(jù)統(tǒng)計,長征途中僅給紅軍帶路的向?qū)Ь陀薪?,而參與為紅軍搭橋渡河、籌款籌糧、燒水送飯、掩護傷員、補充新兵、傳遞情報、完成戰(zhàn)斗任務(wù)的人民群眾數(shù)不勝數(shù),沿途更有數(shù)萬名百姓加入紅軍隊伍……本專題從長征沿途百姓視角,再現(xiàn)90年前他們選擇紅軍、支持紅軍、和紅軍一起奮斗的傳奇經(jīng)歷。

        “我當時8歲,槍聲停后就和幾個小伙伴一起在村子附近撿子彈殼,看到了11名紅軍戰(zhàn)士的遺體,還有一名受傷的紅軍戰(zhàn)士倚靠在一棵大樹旁。我們上前幫忙,給他食物,但他只向我們討了點兒水……”

        1934年11月下旬,中央紅軍在全州、興安、灌陽三縣激戰(zhàn)七天七夜,損失近4萬將士后,最終突破國民黨反動派設(shè)置的第四道封鎖線,渡過湘江。紅軍給湘江沿岸的老百姓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有目睹紅軍與敵人交戰(zhàn)的。興安縣界首鎮(zhèn)老屋場村人劉發(fā)育回憶:“有12名紅軍戰(zhàn)士就在我們村口不遠處與國民黨軍交戰(zhàn),一開始紅軍處于攻勢,后來槍聲越來越密集,紅軍退守一處土坡,一夜后,槍聲就停了。我當時8歲,槍聲停后就和幾個小伙伴一起在村子附近撿子彈殼,看到了11名紅軍戰(zhàn)士的遺體,還有一名受傷的紅軍戰(zhàn)士倚靠在一棵大樹旁。我們上前幫忙,給他食物,但他只向我們討了點兒水……”

        有安葬紅軍戰(zhàn)士的。全州縣紹水鎮(zhèn)高田竹木洞村人黃耀燕回憶:“紅軍是民國二十三年舊歷十月扯豆子時來的,在大凸嶺與敵人作戰(zhàn),紅軍犧牲了三人。村里人把犧牲紅軍安葬了。紅軍早上來,下午就走了?!?/p>

        有收留紅軍戰(zhàn)士的。全州縣朝南鄉(xiāng)祥屋村人王發(fā)婆回憶:“紅軍從我們這里過了三天,我跟紅軍到了油榨坪才回來。我們村收留了三個紅軍,到1935年正月十九日才送他們回江西去,走時還給了他們路費。我父親收留的那個叫王樹棟……他們走時都非常感激我們?!?/p>

        還有幫助紅軍戰(zhàn)斗的。灌陽縣紅旗鄉(xiāng)排埠江村人唐玉甫回憶:

        紅軍來了我們村以后,李宗仁的軍隊占領(lǐng)了我們村對面那座獅子山。紅軍問我:“從什么地方好打獅子山?”我馬上帶他們?nèi)フ碱I(lǐng)虎形山。到了虎形山邊,敵人立即向我們掃射,子彈打得很低。紅軍趕快把我按倒在地上,對我說:“我們知道上山的路了,你沒有打過仗,不懂得躲槍子彈,這里危險,趕快回去?!蔽一氐郊依铮娪袃蓚€紅軍正在我家糞屋的墻上挖槍眼,挖了很久還沒挖開,我去拿了個鐵耙齒來,一下子就撬開一個洞。我還想挖大點兒,他們說:“好了!不要挖得太大了,只要能架上機槍、能瞄準就行了?!蔽乙蛔岄_身子,他們就架起機槍朝敵人掃射。幾個紅軍在那里足足打了一天,過后光子彈殼我就撿了一畚箕。另外,我還帶了幾個紅軍到對面大石頭腳去打,那里的子彈殼還要多。

        紅軍確實勇敢,一點兒也不怕死。有五個紅軍在鐘山上打了一天,最后只剩下一個人,還在打。后來,敵人追過來了。我看到有個紅軍腳受了傷,正在流血。一大群敵人快到他眼前了,我勸他快跑,他說:“不怕,沒關(guān)系!”紅軍部隊撤走后,有五個同志犧牲在公路邊,其中有一個是連長。我邀集幾個窮弟兄把他們埋了。

        灌陽縣新圩鄉(xiāng)立田村人陸英鐘回憶:

        1934年舊歷十月,一支紅軍后衛(wèi)部隊走到我們村后的狗頭山,派了一個代表到我們村打聽情況,受到村里窮苦農(nóng)民的熱情接待。紅軍隊伍來了之后,召開了群眾大會,紅軍連長在會上說:“紅軍的大隊伍已經(jīng)北上抗日打鬼子,我們把多余的槍送給你們,以后軍民共同抗日,打土豪分田地,實行耕者有其田,人人有飯吃。”

        會后他們把60多支步槍、數(shù)百發(fā)子彈以及幾十個麻尾手榴彈送給我們。為了感謝紅軍,我們殺了一頭豬款待他們。1944年,日寇入侵灌陽,我們村成立抗日自衛(wèi)隊,在全(州)灌(陽)地下黨的領(lǐng)導下,扛起當年紅軍送給我們的槍,到公路旁邊的龍?zhí)?、板橋鋪打日本鬼子,打了十多次仗。打死、打傷日本鬼子各一名,繳得步槍一支、雨衣一件、望遠鏡一副,還有其他軍用物品。1947年7月24日,在全(州)灌(陽)地下黨領(lǐng)導下,我們這里舉行了桂北武裝起義。我們村40多個青年,積極響應黨的號召,拿起紅軍送的武器,參加游擊隊。

        “紅軍在我們村里雖然只住了一夜,但就是這一天的接觸,他們買賣公平,不拿群眾的一針一線,對老百姓可親熱哪”

        湘江戰(zhàn)役后,國民黨軍在紅軍通往湘西的路上布下第五道封鎖線。危急關(guān)頭,毛澤東等人據(jù)理力爭,中央紅軍才改變了原先的戰(zhàn)略計劃,決定向敵人防御薄弱的山區(qū)前進,翻越老山界成為唯一選擇。興安縣金石鄉(xiāng)文家洞人盤貴榮回憶:

        紅軍分三路翻越老山界,才喜界是最左側(cè)的路線,地勢非常險要,從山下看上去,好似和天連在一起。國民黨反動派強迫附近村莊的老百姓,用石頭和大樹在才喜界上修了一道又高又厚的堵墻,并強迫附近村里的瑤族青年組織了一個幾十人的后備隊,由偽村長劉金發(fā)率領(lǐng)把守在這里。

        紅軍在我們村里雖然只住了一夜,但就是這一天的接觸,他們買賣公平,不拿群眾的一針一線,對老百姓可親熱哪。我們完全相信紅軍是我們瑤族人民自己的隊伍,所以第二天劉連長請我和大道師周福昌、造紙工人馬康林帶路時,我們高興地答應了。

        剛爬近界頂,界上一個后備隊兵便發(fā)覺了我們。他喊了一聲,后備隊兵全都開槍瞄準我們。劉連長向后備隊喊話:“瑤胞兄弟們,我們是窮人的隊伍,和瑤胞兄弟是一家人,不要開槍,我們是向你們借路過的?!苯缟夏切┖髠潢牨牪欢畡⑦B長的話,加上看到紅軍爬到界的兩側(cè)山頂,架好了機槍,就都緊張起來。

        要是真的打起來,我們?nèi)说暮么醯故切∈?,讓紅軍同志受損失怎么行呢?再說這些后備隊兵大多數(shù)是窮人受欺騙來的,打死了良心上也過不去。我們正急得沒辦法,這時一個姓馮的紅軍團長跑來了,他叫劉連長通知部隊不許開槍,又問我敢不敢向界上的后備隊兵喊話,我說敢。于是他說一句,我就用瑤話對界上的后備隊喊一句。經(jīng)過一段喊話之后,我看到堵墻內(nèi)有幾個人在交頭接耳,不知說些什么。

        馮團長說:“同年伯你再喊?!蔽蚁肓艘幌拢鸭t軍在我們村的情況,用瑤話對他們喊。我大聲喊道:“瑤族弟兄們,不要怕,紅軍不是壞人,他們到我倫江村住的時候,可守規(guī)矩啦!一根茅草都不動我們的。我們倫江村造紙匠馬康林老人家,家里養(yǎng)著一只雞,頂多可賣八毫子,可是紅軍給他買了,給了一塊光洋。紅軍對我們瑤族人民可親熱啦,他們是從這里過路的,你們讓他們過去吧!”

        我喊完話,看到有個青年爬到墻角上,也用瑤話大喊:“表叔,是你呀!”

        我一聽原來是我的一個表侄,急忙就喊:“表侄,是你呀!告訴弟兄們,把墻拆開吧!紅軍是好人?!?/p>

        這時,界上堵墻內(nèi)的人亂哄哄地嚷成一團,像是在商議什么。過了一會兒,有一個長得蠻結(jié)實、個子蠻高大的青年爬上了堵墻頂,現(xiàn)出了半個身子對我說:“表叔!你個人先上來吧!”馮團長問我他在喊什么,我告訴馮團長:“他喊要我個人先上去?!瘪T團長和劉連長面對面笑了一下,問我敢不敢上去,我說敢上去。馮團長交代了我很多話,要我好好把看到的情況跟他們講清楚,叫他們不要怕,紅軍只是借路而過,絕不傷害他們。

        這樣,我就先上去了。這堵墻可高啦,全是石頭和大樹砌成的,我怎么也爬不上去,里面丟出一根繩子,才把我拉上去。我到了堵墻里面之后,看見他們有的站著、有的趴著,用槍瞄準紅軍隊伍,只有剛才喊話的那個高大個子和我表侄等幾個人跑來跟我打招呼。我問那個高大個子說:“兄弟,你是后備隊長嗎?”他說:“我不是,隊長今早到下邊村子去了,還沒回來。”我的表侄趕忙補充說:“表叔!他不是隊長,現(xiàn)在由他代理負責,他是好人?!蔽冶阏罩T團長交代的話對他們講了,有的人有顧慮,提出一些疑問,我都作了解釋。有的說:“表叔!你能保證嗎?”我說:“我完全可以保證。”我表侄也跟著說道:“我表叔一向是老老實實的人,界那邊哪個不知道?放心吧!”他們幾個又分頭跑去跟各兄弟們商量了一會兒,相信了我。大家放下槍一齊動手拆墻,我大聲地喊馮團長他們上來。

        劉連長帶了一個班先上來,我給他們作了介紹,劉連長很親熱地跟他們打招呼,一個個地握了手。就在這時,界那邊山下有一個穿著長袍的人,帶著一個背步槍的后生上來了。我表侄告訴我:“這就是后備隊隊長劉金發(fā)?!蔽野堰@情況轉(zhuǎn)告了劉連長,劉連長叫我問問后備隊那個高大個子怎么辦。我問了高大個子,他說:“不管他,上來之后他不同意再說吧!”

        劉金發(fā)剛爬到界上,突然看見劉連長他們,大吃一驚,轉(zhuǎn)身就逃跑,被一個紅軍戰(zhàn)士抓住。不一會兒,馮團長也上來了,并且向后備隊的人講了很多話,宣傳了紅軍對待兄弟民族的政策。

        紅軍隊伍一線線地通過才喜界,后備隊的人用敬佩的眼光看著他們。最后,馮團長挨個握了手說:“辛苦你們了,謝謝你們,你們帶路就帶到這里吧。走遠了,家里的人不放心,你們回去吧?!笨粗哌h了的紅軍隊伍,我心想:“這才真正是我們瑤族人民的隊伍。國民黨反動派就是筑起再高再厚的堵墻,也隔不開瑤族人民和紅軍的心連心?!?/p>

        “臨走時,我們給了他幾個生紅薯。他那高大的身影慢慢消失在蜿蜒的山路上,去尋找自己的隊伍了”

        1934年12月9日,中央紅軍兵分三路進入通道。12月12日,中央紅軍在通道召開緊急會議,會議采納了毛澤東的正確主張,放棄原定北上湘西與紅二、六軍團會合的計劃,改為轉(zhuǎn)兵西進貴州。

        通道縣原傳素瑤族鄉(xiāng)婦女黃月英回憶:

        紅軍大部隊過去五天了,還陸陸續(xù)續(xù)有傷病員從后面趕來。有一天,我下樓喂牲口,發(fā)現(xiàn)牛欄門口躺著一個大個子紅軍。我問他傷著哪里,他說傷著腰,站不起來,是從山上爬到這里來的。這時,不遠處的山旮旯里傳來了亂七八糟的吆喝聲,聽聲音是國民黨的追兵追過來了。

        大個子紅軍向我投來求救的目光??此悄抗?,我產(chǎn)生了一種強烈的責任感。紅軍是好人,我不能讓好人落入國民黨的手里。但怎么個救法呢?樓下空蕩蕩的,沒有一處可以隱藏的地方。而樓上,只不過是多兩間廂房,也沒有保險的安身之處。前些天,雖然迎送了一批又一批的紅軍,但像這樣危急的情況還是頭一次遇到?,F(xiàn)在想把他轉(zhuǎn)移到山上去已不可能,只要跨出屋檐就有被敵人發(fā)現(xiàn)的危險。此刻恨不得生對翅膀飛出去,把大個子紅軍送到安全的地方。

        “吆!”欄里的牛見我愣得無法,沖我大叫一聲,我轉(zhuǎn)過臉去看牛,那雙又大又亮的眼睛對我眨個不停,好像有話要對我說似的。我心想這畜生倒挺通人情的,難道還能幫我不成?想著想著,我的視線從它身上移到它旁邊的那堆蓬松的稻草上,心頭突然一亮:就讓大個子紅軍躲在那堆草下面!

        主意打定,我急忙走到屋邊望一下,雖還未見國民黨追兵的人影,但吆喝聲已越來越近,真是刻不容緩。我轉(zhuǎn)身打開牛欄門,就去扶大個子紅軍。天呀,我使盡全身力氣也沒能挪動一步,而國民黨追兵近在咫尺,我心如火燎。大個子紅軍見我焦急的樣子,便拼命地往里爬。這樣爬談何容易?本來只有幾步遠、不要一分鐘就可到達,他卻爬了四五分鐘。算好,他手勁大,還是趕在國民黨追兵到來之前爬到了草堆旁。

        我趕忙往他身上堆草,由于他人太長了,原有的草不夠,我只好把牛欄外面的幾把草都拿進去,才算蓋住了他的頭腳。我剛關(guān)好牛欄準備上樓,國民黨追兵就到了。他們沖著我問:“你看到紅軍沒有?”

        我說:“看到過?!?/p>

        他們又問:“到哪里去了?”

        我說:“往前面走了,已經(jīng)四五天了?!?/p>

        “他媽的,誰不知道他們是往前走的,難道還退著走不成?”國民黨兵一邊罵一邊逼近我,走在前面的一個家伙陰森森地問:“你家藏有紅軍沒有?”

        我說:“我家每天都有李兵(李宗仁的部隊)來搜,哪藏得下紅軍喲?!?/p>

        一個當官模樣的接過我的話茬說:“我們就是李兵,我們是專打紅軍的?!闭f完指使幾個李兵押著我到樓上搜了一遍,沒搜到什么就下樓走了。

        他們剛走,后面又來四個李兵,走到我家樓下就停下不走了。這可把我嚇壞了。要是他們搜查那牛欄可就壞事了,急得我氣都不敢出,滲出一身汗來。怎么辦?李兵在樓下多留一分鐘,就給大個子紅軍多增加一分危險,我不能只在樓上干著急,一定要想辦法把李兵引走。

        前面的李兵走得很遠了。我靈機一動,沖著他們大喊:“前面的弟兄等一等,你們還有幾位兄弟在這里呢?!?/p>

        “他媽的,叫他們快點趕來?!甭犅曇粲质悄莻€當官模樣的家伙。這一喊,真奏效,樓下那四個李兵氣鼓鼓地走了。這時,我才松了一口氣。

        李兵走遠以后,我的丈夫勞動回來了,我倆把大個子紅軍抬到樓上,用草藥幫他治療腰傷。經(jīng)過三天的治療,他就能站立起來走路了。他剛能站起來就要走,怎么也留不住。臨走時,我們給了他幾個生紅薯。他那高大的身影慢慢消失在蜿蜒的山路上,去尋找自己的隊伍了。

        “有一個背包扛槍的紅軍首長和空手的我說話:‘你看紅軍和國民黨軍隊有什么不同?’”

        1934年12月18日黎平會議后,中央紅軍進入錦屏,足跡遍及今縣內(nèi)新化、敦寨、銅鼓、大同、偶里等10個鄉(xiāng)鎮(zhèn)數(shù)十個苗村侗寨。偶里群眾龍道才回憶:

        紅軍來到偶里的時候,天快黑了,下著毛毛雨。聽說紅軍要來,保甲長們早就跑了,受他們的蒙騙和威脅,群眾大都跟著跑到山里躲避。偶里千家苗寨空空如也,只有幾個老年人提心吊膽地留守。紅軍是在穩(wěn)江人帶引下上來的。來到偶里,看見兩邊山上樹林間有人在走動,就大聲叫喊:“老鄉(xiāng),你們不要跑,請你們下來。紅軍是好人,不侵犯你們,不拿你們的東西,只是路過。”聽了紅軍的喊話,我們幾個便大膽地走下山來。一個紅軍走過來對我們說:“我們是紅軍,是窮人的隊伍,你們莫怕?!闭f著,他將一張名片遞給我,把我們帶到設(shè)在聯(lián)保辦公處的團部,見他們的團長。團長30多歲,很客氣地對我們說:“我們路過你們這里,明天想請你們給我們帶路,不要你們挑擔子、扛東西。”

        晚上,紅軍團長留我們吃晚飯過夜。伙食很差,菜是蘿卜,沒有油沒有鹽,而且煮得糊兮兮的;雖然是深冬,但紅軍穿得都很單薄,多數(shù)人沒有棉衣,蓋的是兩層單被。紅軍反復告訴我們,紅軍是窮人的隊伍,是為窮人打天下的。深夜,紅軍還起來看我們,交代我們“蓋好被子,別著涼”。

        第二天早上,寨上寫有很多標語,如“農(nóng)民起來,暴動起來,不交租,不還債”等。寨上和兩邊坡上都站滿紅軍,有幾千人。哨子響了幾聲,隊伍集合準備出發(fā),紅軍首長對部隊訓話:“我們是紅軍,是人民的軍隊。勞動人民不能侵犯。吃了人家的菜把錢放在菜地里,喝了人家的酒把錢放在酒壇邊,不能亂拿老百姓的東西。”我殺了一只雞給紅軍吃,紅軍開給我一個單銀毫和20個銅毫。后來,很多人都在自己的菜地里、柴堆邊、灶臺上拾到銀圓和銅錢。有些人還收到紅軍送的筷子、書本等東西。

        部隊開拔時,怕我們帶路的人路上餓,紅軍給我們每人都包有飯,而紅軍每人只發(fā)幾把炒黃豆。一個提著馬燈的紅軍戰(zhàn)士想要我?guī)吞幔t軍首長馬上批評:“人家是來給我們帶路的,不是來給你拿東西的?!庇幸恍R匹,是用來馱大行李和重槍械的。路上,有一個背包扛槍的紅軍首長不斷地和空手的我說話:“你看紅軍和國民黨軍隊有什么不同?紅軍是人騎馬,國民黨是人騎人?!?/p>

        紅軍從阿狼沖經(jīng)過。阿狼沖有五六里長,兩邊樹木陰森,絕壁處處。走在前面的紅軍在巖壁上寫“注意,危險!”等標語提醒后面部隊。分別時,紅軍給我六個雙銀毫做路費,并交代我回去好好種莊稼。

        毛委員是個“40多歲的大個子紅軍”,“拄著一根竹竿,走路很有精神”

        1935年1月1日,紅軍直趨烏江各渡口,開始為搶渡戰(zhàn)斗作準備。戰(zhàn)斗首先在江界河渡口打響。對岸縱深的豬場(今珠藏鎮(zhèn)),是黔軍江防前敵指揮部所在地,也是通往遵義的必經(jīng)之路。當?shù)乩习傩諒埥B清、李順廷回憶:

        紅軍要渡過江界河,在對岸扎了一些筏子,筏子上拴著長繩,有些紅軍牽著繩子的另一頭,鳧過河來,拉筏子橫渡。有一個紅軍戰(zhàn)士被侯家兵(黔軍侯之擔部)捉住了,押到豬場區(qū)公所。

        敵人嚴刑逼供:“你是哪里來的?”

        “我們在江西、湖南、廣州等地,乃至全國都有革命的紅軍?!?/p>

        “你們河對岸有多少人、多少槍?”

        “多得不知道數(shù)目!你們自己去看嘛?!?/p>

        “講不講?不講就干掉你!”

        “我已經(jīng)講了,就這些。殺了我,你們也沒命,要殺就快開槍,別窮啰唆。”

        有人聽了這些對話,在街上轉(zhuǎn)告,大家都說紅軍是硬漢子,是咱們窮人的軍隊。后來紅軍過了江界河,向豬場逼來,侯家兵知道末日到了,狠心地把這個紅軍殺后,就跑得沒了影子。

        紅軍到豬場后趕路去遵義,我送他們到羊巖河邊,他們給了一些錢叫我回家,我不收,給錢的紅軍說這是上面的規(guī)定,不接不行。我接了錢,看著他們都過河后,才轉(zhuǎn)身回到羊巖關(guān)。那里有幾家煙鋪子,我看見一家的屋檐下睡有一個紅軍戰(zhàn)士,當時正是寒冬臘月,天氣很冷,我想那個紅軍戰(zhàn)士肯定疲倦極了,叫他進屋休息。進屋不久,我聽到外面有人過路,便從門縫往外看,只見30多個紅軍正走得雄赳赳的,有的背著小包,有的抬著行李,有的掮著長、短槍,最前面是兩匹馱背包的馬。

        隊伍中有個40多歲的大個子紅軍,身穿灰色人字呢長外衣,頭戴軍帽,拄著一根竹竿,走路很有精神。這時,我順口對身后的紅軍說:“你們年輕人還走不得,你看那位老人家走得多快?!彼麥愡^來一看,馬上對我說:“他是毛委員,這些過路的人都是紅軍領(lǐng)袖,有總司令、參謀長……”說著,他卷起自己的毯子,出門跟著他們走了。

        “你真是有眼不識泰山!在橋頭第一個與你握手的那個高個子是毛主席,與你握手的第二個就是朱總司令”

        1935年1月9日清晨,遵義的工人、農(nóng)民、學生、工商業(yè)者一路敲鑼打鼓,燃放鞭炮,高喊“歡迎紅軍”“歡迎朱毛總司令”的口號,直奔豐樂橋“接官廳”前迎接紅軍進入遵義,場面隆重而熱烈。遵義縣立女中學生李小俠回憶:

        1935年1月8日,我和同學們聽說毛主席、朱總司令和紅軍大部隊第二天要進城,就積極投入籌備歡迎的工作。我邀約了陳德賢、余選華、陳俊等同學和朋友到我家寫標語。大家磨墨的磨墨,寫字的寫字,不一會兒就寫好了50多條小標語。周司和(地下黨員)給我們拿來了幾團火炮和一塊嶄新的紅布,又用黃顏色在一塊白布上畫了一個碗大的五角星,剪下來用針線縫在紅布的正上方,再用一根小竹竿撐著,就成了一面帶隊的旗子。

        1月9日,歡迎紅軍的隊伍出發(fā)了。周司和要我把旗扛著走在前面,并要我大聲喊:“同胞們!姐妹們!來同我們一道去南門關(guān)歡迎紅軍!”我是一個未見過世面的大姑娘,叫我在大街上喊,我怎樣下得臉呀!周司和見我打退堂鼓,吼了我?guī)茁暎骸昂皫拙淇谔柲愣寂?,怎么給共產(chǎn)黨做事、翻身求解放呀!”

        “我喊我喊!”我雖答應,但心想,反正同你一道,我不喊,你總會喊的。哪知沒一會兒,人群里就看不著周司和的影子了。大家都閉著嘴巴走,怎么能吸引人、擴大迎紅隊伍呢?我著急起來,逼著自己喊了一聲:“到南門關(guān)歡迎紅軍去!”跟在我后面的人同喊一聲。由縣政府門口出發(fā)時,20人都不到,我們一路走一路喊口號,走到豐樂橋時已組成五六百人的隊伍了。到了豐樂橋頭,我才見著周司和,他在指揮群眾隊伍站成三排,站了很長一條街。

        下午四五點鐘,雖有些寒意,但人們盼望共產(chǎn)黨快來的心情與愿望很熾熱?!凹t軍到了!紅軍到了!”一時鞭炮聲、掌聲、鑼鼓聲響徹云霄,群眾隊伍不約而同地踮腳翹首。在“歡迎共產(chǎn)黨”“歡迎毛主席”的口號聲中,橋那頭走過來一大群穿灰軍裝、帽上綴著紅五星、腰間系著短槍的軍人。他們也不停地拍著雙掌,笑容可親地頻頻向歡迎群眾點頭。其中走在前面的一高一胖的兩個紅軍,走向群眾隊列前,拉著群眾的手問:“同志,你好!”來到我的面前也說:“你好!”這時,不知周司和從哪里冒了出來,大聲說道:“這是遵義城的婦女代表李小俠,帶著群眾來歡迎紅軍?!蹦莻€高個子紅軍把我的手拉緊,并搖了幾搖。其他一些紅軍,以及后面的十多個同樣打扮的女紅軍,有的也與我握手。他們那種親熱勁兒,好像我們之間已認識很久了。

        我們的群眾歡迎隊伍尾隨紅軍轉(zhuǎn)回老城。我悄悄地問周司和:“怎么沒看見毛主席和朱總司令?”周司和微笑著回答:“你真是有眼不識泰山!在橋頭第一個與你握手的那個高個子是毛主席,與你握手的第二個就是朱總司令?!蔽艺婧蠡诋敃r不敢仔仔細細地看清他們。

        “你怎么會認識他們呢?”

        “早從照片上認識了,以后再慢慢告訴你。”

        到老城小十字時,群眾隊伍陸續(xù)散去,有兩個女紅軍要我同她們一道進楊柳街,我跟著去了。一個女紅軍問:“小妹妹,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李小俠,本城人,住縣門口?!?/p>

        “你看見過女兵嗎?想當兵嗎?”

        “從來沒看過,我也想當你們女兵?!?/p>

        “當女兵苦得很呢!”

        “我不怕苦,我在家里還不是同樣苦!”

        在和紅軍的接觸中,我先后認識了鄧穎超、蔡暢、康克清等大姐。她們很勤快,有事爭著干,生活又非常簡樸,從不計較什么;成天成夜地工作、學習、開會、讀書,聚在一起研究問題。我和他們幾乎朝夕不離,大會小會她們都帶我去參加,還經(jīng)常講戰(zhàn)斗英雄故事給我聽。

        紅軍要我們“紅軍之友社”發(fā)展社員,我們就寫了一個文告貼出去,歡迎有志于革命的新青年男女來參加。第一天就有60多人登記,第二天第三天就更多了。當時,黨中央提出在遵義縣建立蘇維埃紅色政權(quán),為擴大宣傳、推動工作,由鄧穎超、李伯釗兩位大姐親自領(lǐng)導我們發(fā)動群眾,組織工農(nóng)劇社,到街頭、工廠、農(nóng)村、學校去訪貧問苦,一面宣傳紅軍的政策,一面物色新政權(quán)人選。紅軍經(jīng)過調(diào)查摸底初步確定革命委員會由25人組成,其中有工人、農(nóng)民、學生、婦女代表和紅軍總政治部派來的代表、“紅軍之友社”推薦的代表。

        成立遵義縣革命委員會頭一天,我們在總政治部開籌備會,有100多人參加。大會開始,先由毛主席講“只有蘇維埃才能救中國”;繼由朱總司令講了紅軍紀律;再由紅軍總政治部代主任李富春講蘇維埃政策,批判蔣介石“攘外必先安內(nèi)”的政策。工人代表鄧云山同志講話說:“工人團結(jié)起來,擁護中國共產(chǎn)黨,打倒賣國的國民黨,復興中華?!蔽乙驳桥_講了話:“我們婦女要翻身求解放,不受封建統(tǒng)治的壓迫,只有參加革命,跟著共產(chǎn)黨走,才是唯一的出路……”

        遵義縣革命委員會成立后,大姐們一齊來到“紅軍之友社”詢問情況:“紅軍要繼續(xù)出發(fā),你們社里有多少同志,可同我們一道長征?”我說:“總共有百把人。”她們說:“不是現(xiàn)有人數(shù),而是參加長征的實際人數(shù)?!蔽倚睦锔緵]底。我召集社員們說明了情況,沒有一人吭聲。我高喊:“愿跟著紅軍走的人舉起手來!”竟無一人舉手。我發(fā)脾氣了,大聲說:“你們既不愿走,為什么要來登記,要來白吃這多天的飯?”大家仍不吭聲。經(jīng)我再三詢問,有個別的才說:“我以為紅軍駐在這兒不走了,我才來參加的。我跟著走的話,爹媽會急死的,我不敢走?!蔽矣謿庥旨钡卣f:“你們不走,就是剩我一個,我也要跟著走!”接著我說:“不愿走的,都出去!”結(jié)果大家真的走出了屋,我急得大哭起來。

        鄧穎超大姐還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事情,跑來問我為啥哭,我邊哭邊訴說了原委。她問我走不走,我回答:“哪怕上刀山、下火海,我也要跟你們?nèi)??!彼f:“小俠妹,你是遵義出色的女代表,我們歡迎你。你快回去與父母告別,回轉(zhuǎn)總政治部來,說不定我們今夜就走?!?/p>

        我父母很高興地鼓舞我走,并讓我不要顧慮他們,好好地干。我?guī)е綍r穿的兩件衣服,向父母各磕了一個離別頭,回到總政治部。我被分派到總政二梯隊,全是女紅軍,由能文能武的康克清大姐帶隊,于當天深夜出發(fā)。原先我認為只有我一個人參加紅軍,到了路上才發(fā)現(xiàn)還有楊素和三四個熟識而喊不出名字的“紅軍之友社”的女同志,真使我高興極了!

        賀子珍第四個孩子的故事

        毛澤東外孫女孔冬梅曾寫道:

        1935年,紅軍二渡赤水河前后,外婆在行軍途中生下一個孩子。當時希均外婆(毛澤民妻子錢希均)在一旁做助手,她說:“后來鄧穎超大姐告訴我,說賀子珍生的是一個女孩……賀子珍生下孩子,只看了孩子一眼,便被擔架抬著上路了?!毙蒺B(yǎng)連連長回憶:“孩子洗干凈后,我們用白布將孩子包好。我同董老商量,董老寫了一張條子,我們放了三十塊大洋……董老寫的條子大意是講,現(xiàn)在我們要出發(fā)打王家烈去,為干人(貴州方言,指窮人)報仇。行軍不能帶孩子,這個剛生下來的孩子寄養(yǎng)在你家里,送給你做孫女吧,她長大了還能幫你干點兒活?!?/p>

        解放后,在四川省古藺縣的白沙鎮(zhèn)一帶,流傳著張二婆曾收養(yǎng)過紅軍小女孩的故事。20世紀80年代,古藺縣黨史工作者認真地調(diào)查了這一傳說,認定確有此事。據(jù)調(diào)查考證,張二婆家住白沙河邊長榜上,收養(yǎng)紅軍留下的女嬰取名王秀珍。三個月后,孩子因長毒瘤醫(yī)治不愈而亡。而這,就是我外婆賀子珍第四個孩子的故事。

        張二婆的外孫女周強珍回憶:

        我的外婆——張二婆住在白沙長榜上。我1歲時媽就死了,4歲又死爹,跟著哥嫂。6歲時我被外婆接去,祖孫兩人勤扒苦掙過日子。紅軍來那年我已15歲,由于不了解紅軍,跑到別的地方躲了,紅軍走后才回來。一進屋,我就看到外婆床上睡著一個未滿月的小孩,連忙問她是誰家的,外婆說是紅軍留下的,隨即詳細地給我講了留下這個孩子的經(jīng)過——

        紅軍到白沙時,有幾個女戰(zhàn)士扶著一個快要臨產(chǎn)的女紅軍來到呂福和家,提出要在他家借個地方生小孩。呂福和全家人都跑光了,請了個蠻大婆來看家,蠻大婆做不了主,但看到那個女戰(zhàn)士不斷地呻喚,又看到紅軍對窮人說話和氣、買賣公平,就同意了。第二天天剛亮,那個女戰(zhàn)士生下了一個小女孩。第三天早晨,一個40多歲的女干部來說,因為部隊要行軍,孩子帶著不方便,請外婆把這個小孩留下哺育。我外婆同意后,有兩三個女紅軍把小孩抱來了……紅軍離開時,反復囑托外婆,叫把這孩子帶好,將來建立了根據(jù)地再來接她。外婆問這孩子的爸爸姓什么,幾個女紅軍回答說姓“王”就走了。

        紅軍走后,外婆給這個孩子取了個名字叫“王秀英”。她對我說:“強珍!你爹媽死得早,我家又沒有多的人,這個妹兒我們要好好把她帶大,將來如果她爹媽來接她,我們也對得起她;她爹媽不來接她,就等于你多了一個親妹子。以后你有婆家走了,妹兒可以挑水、煮飯做家務(wù)活,外婆就有靠頭了……”我高興地說:“外婆,要得!”

        妹兒到了我家,首先一個困難就是沒奶吃。外婆到處去找,有時叫我背妹兒到幾里外的崔陳氏那里去找吃的。逢著趕場天,外婆就叫我把妹兒背起和她一路上街趕場,遇著有奶的婦女就找點兒來吃。奶不好找的時候,就用大米磨成米羹羹喂。外婆還一再叮嚀說:“一升米面至少要三斤白糖,糖放甜點兒,妹兒才肯吃?!泵脙核诖采?,外婆一聽到哭聲就馬上喊我:“強珍,妹兒醒了,趕快把她抱起來。”

        外婆對妹兒照顧得很仔細,不是我背就是她抱。因此,兩個月后,妹兒一張小臉長得紅紅的,又肯笑,誰見了都喜愛。到了三月間,正是青黃不接的時候,家里沒有多的糧食了,外婆說,我們少吃糧都要得,不能把妹兒餓著了。老人家還叫我到曾家山二姨娘張小翠家去借了幾升米回來,使妹兒有了飽足的口糧。到四月間,妹兒已滿三個多月了,突然周身生起瘡來,像膿包瘡那樣大。她晚上哭得很厲害,白天不想吃東西,外婆很著急,趕快把她背上街請了付子安、高顯堂等醫(yī)生開單子吃藥,但都沒有效;聽人說草藥“白菜根”治瘡毒好,又上山找回來熬水洗,還是不松。拖了十多天,什么小單方都用盡了,還是醫(yī)不好,妹兒一天天消瘦。有一天妹兒睡在床上,我挑水回來,揭開被蓋一看,只見她臉色蒼白、周身冰冷。我連忙叫外婆,等她跑來,把妹兒抱在懷里,只見妹兒小手動了幾下,就沒氣了。外婆摸了摸妹兒的小臉,傷心地哭了起來,我也哭了。外婆一邊哭一邊說:“我們一心把秀英哺育成人,等她父母來接她,哪曉得她竟死了?!泵脙核篮?,我和外婆就像掉了一樣寶貴的東西,心頭很久都放不下。

        紅軍用石灰在墻上書寫的“中國共產(chǎn)黨萬歲”,一直被紫云人民千方百計地保護著

        紅軍主力四渡赤水、南渡烏江之后,星夜向貴陽疾進,佯攻貴陽。坐鎮(zhèn)貴陽的蔣介石又一次上當,調(diào)來滇軍主力增援。紅軍主力則從貴陽附近突然轉(zhuǎn)向西南,連克定番(惠水)、長順(長寨)、廣順(今屬艮順縣),兵鋒直指兵力空虛的云南。

        定番縣城關(guān)鎮(zhèn)群眾胡煥良回憶:

        1935年4月10日那天下午,縣衙門的警備兵陳老五從東門方向跑來,上氣不接下氣地說:“來了!來了!”是哪樣來了他也沒說出來,就往南門方向溜了。

        大約過了十多分鐘,我聽到東門城樓上響了幾聲槍聲,接著沖鋒號聲在馬家橋那邊響起來了,我走出大門,就看見紅軍的機槍架在我家門口的墻腳下,槍口對準東門方向。紅軍立即對我打招呼說:“快回去!快回去!”他們提著機槍向東門那邊走去,我隨后到東門,看見城門是關(guān)著的,街上不見老百姓,有七八個紅軍戰(zhàn)士正在盧俊家房子上(房子緊靠城墻),一個踩著另一個的肩膀爬上城墻,打開城門。紅軍進城后,立即展開宣傳活動,寫標語、貼布告。第二天上午在天主堂召開群眾大會,我也參加,還分得豬肉。

        鎮(zhèn)遠縣都坪鎮(zhèn)群眾方云洲回憶:

        紅軍是從高坡、巖頭方向來的,人很多,上馬司、羅家寨、民田和我們寨都住滿了。當天晚上,住我家的是紅軍的一個大人物,門外有幾道衛(wèi)兵,進進出出的人都喊他李師長。李師長是個大高個子,年紀不過30歲,臨走時指著拴在圈里頭的一匹馬和放在堂屋里的一口鍋對我母親說:“這匹馬和鍋送給你們家?!蹦赣H對李師長說:“馬我們招呼不了,你們拉走吧?!崩顜熼L又說:“招呼不了可以拉去賣嘛?!敝v來講去,李師長還是把馬和鍋送給我們家了。母親送李師長出家門口,依依不舍……我心里很高興:我這個挑煤賣的人,得到這樣的大馬,真是萬萬想不到的啊!紅軍走后第二天,戴紅邊帽的云南兵來了,這些兵闖進我家,把那匹馬和那口鍋搶走了。

        定番縣上馬司群眾吳開必、李國良回憶:

        紅軍臨走時,在山頂寨水碾房帶走一部分大米,放了兩大扎四川大銅板在那里,作為購米價款。紅軍走后兩天,滇軍就到上馬司,見啥搶啥,搞得雞犬不寧。

        定番縣群眾胡少榮回憶:

        紅軍進定番城不久,消息很快傳到高旺、大坡寨一帶。我和杜海安、方云清等人到城里去,走到南門口就見到紅軍。他們熱情地對我們說:“小伙子們,跟著我們?nèi)グ伞N覀兪羌t軍,是打富濟貧的隊伍?!碑斖恚t軍招待我們吃了一頓飯,并住了下來。劉指導員對我們講了許多政策,在他的動員下,我們打消了顧慮,答應為紅軍帶路。第二天清早吃過飯,我們穿上紅軍的衣裳,背上紅軍的背包,朝長寨方向出發(fā)。到了紫云的火紅,指導員送我十幾塊小洋和衣服,我就轉(zhuǎn)回來了。來到紫云的牛場,碰上國民黨軍隊,把紅軍送給我們的路費錢和衣服都搶走了,我好不容易才回到家。

        安順縣(今安順市)紫云群眾王啟科回憶:

        紅軍走了,但是紅軍的偉大形象在紫云人民的心里永不泯滅。書院孔廟大成殿的長匾上張貼的“紅軍萬歲”的紅幅雖被撕破,校工班樹堂老人卻把這四個情誼深長的字刻在梅枝瘦影擋住的石墻上。紅軍用石灰在徐家山墻上書寫的“中國共產(chǎn)黨萬歲”一直被紫云人民千方百計地保護著。敵人曾幾次派兵用泥土亂涂,都被紫云人民暗中將泥土剝脫。七個激動人心的大字仍很顯眼,我1946年離家之前,還完整地保存著。

        得過紅軍周濟的楊八斤老人,是紫云著名民間歌手。誰家死了人,都請他去唱“孝歌”。1936年春,他隔壁一個姓楊的獨生子被國民黨抓壯丁死在外面,家里二老日夜啼哭。八斤老人去他家唱“孝歌”,消息傳來,引得一群老老小小去看熱鬧。八斤老人這次不同往常,點點鼓聲勾起一陣笑語過后,鼓點逐漸沉悶起來,歌聲從詼諧變?yōu)橐钟?,轉(zhuǎn)而是悲涼凄厲:“死了的人還不了魂,走了的紅軍要回來;干人命大想得開喲想得開,紅軍不久要回來?!?/p>

        八個掉隊的紅軍戰(zhàn)士為老百姓全殲土匪

        “北盤水吼山谷震,敵岸陡峭插入云。大軍西去奪要津,出奇兵,雷擊電閃占百層。連克貞豐下興仁,風掃落葉馬不停。揮戈者相守關(guān)嶺,斷后陣,機關(guān)算盡休得逞?!?/p>

        這是1935年4月,中央紅軍在貞豐順利完成“搶渡北盤江、兵出鐵索橋”兩大重要行動后,時任紅三軍團第11團政委張愛萍寫下的詩。詩中提及的貞豐、興仁、者相等地,均屬黔西南。貞豐縣群眾韋長仁回憶:

        紅軍長征路過貞豐縣布依族地區(qū)時,我才7歲。許多的英雄事跡后來都記不清了,但他們遺留下來的四個大銅板和寫在我叔叔家墻壁上的“打富救貧”四個斗大的字,還常常使我想起當時的情景。每當想起這些事跡時,渾身就充滿了力量。

        那是在1933年4月,有一天,一個消息傳遍了貞豐縣和我們魚巖寨:“紅軍來了!”寨子里的大財主、大地主都像受了驚的兔子一樣急急忙忙地逃進了山洞,有些不知道紅軍的老百姓也跟著東藏西躲。忽然一陣鑼鼓聲后,一個紅軍高聲喊道:“老鄉(xiāng)們!不要怕,我們是打富救貧的紅軍,快回來吧!”許多老百姓一聽是“紅軍”,就相繼返回村來,圍住紅軍,問長問短。那時,媽媽帶我從山上回家,八個紅軍跟著到我家來了。一個高大的紅軍戰(zhàn)士在我家坐下來就問:“大娘,你這孩子幾歲啦?”媽媽答:“7歲?!彼ё∥矣钟米煊H著我。走在灶邊的一個同志問媽媽:“大娘,你忙嗎?我?guī)湍銦?。”另一個同志說:“我?guī)湍闾羲??!闭f著,他們沒坐一坐就幫我們家做起活來了,就像是我們家里的人一樣。

        他們?yōu)榱苏热珖嗣?,艱苦地越過萬水千山路過我家,但只在我家吃了兩頓飯,住了幾個小時,第二天早晨天還沒亮就出發(fā)了。這天,敵人的飛機像烏鴉一樣,地上的冰霜也結(jié)成一團一團的,但這些困難擋不住紅軍革命的步伐,他們迎著刺骨的北風,一排排地從村里走過去了。聽說,在他們過去的第三天傍晚,有八個留在后面的紅軍戰(zhàn)士走到雞冠山下,準備從山里過。紅軍戰(zhàn)士對山路不熟悉,恰巧遇見在河邊打魚的黃老漢。黃老漢初見他們時有些害怕,當?shù)弥麄兪羌t軍時,才放心地說:“咦?紅軍不是前天過去了嗎?”

        “對,大部分紅軍都過去了,我們有事留在后面,現(xiàn)在才走?!币粋€紅軍說著,用手指著雞冠山問:“這山可以過去嗎!”

        黃老漢放低了聲音說:“小聲點兒,山上有土匪,不能過呀!得繞左面山上過去?!?/p>

        “繞多少時間!”

        “得半天?!?/p>

        “山上土匪有多少?有槍嗎?”

        “有100多人,有步槍20來支,其余都是土槍和大刀?!?/p>

        “你到山上去過嗎?”

        黃老漢說:“我12歲到山上給地主砍過柴。但是土匪把山上的石門關(guān)上后,就是猴子也難爬上去!”

        這時,一個紅軍戰(zhàn)士擔心黃老漢冷,脫下舊棉衣對老漢說:“大叔,你年歲大了,穿上這件棉衣?!秉S老漢接過來,感動得不知說什么好。

        八個紅軍戰(zhàn)士商量了一下,對老漢說:“大叔,我們決定把這個禍根給你們拔掉,以免他們再來搶殺老百姓?!边@些話打動了黃老漢的心,他感動得落下眼淚,果斷地說:“這樣吧,雖然我現(xiàn)在老了,可是我還能去,我?guī)銈內(nèi)グ桑 ?/p>

        同志們一見黃老漢肯幫忙帶路,非常高興。在黃老漢引導下,天黑下來時,他們終于登上雞冠峰。雞冠峰上有一座廟,是過山必經(jīng)之地,依險據(jù)守的土匪前幾天就聽說紅軍來了,他們膽戰(zhàn)心驚地把石門關(guān)緊,以為萬事大吉。因此,天一黑他們就像豬似的睡覺了。哪想到這八個紅軍戰(zhàn)士已來到他們的關(guān)下。

        在峰上,八個紅軍戰(zhàn)士根據(jù)土匪巢穴的環(huán)境,決定三個同志繞過石門從廟的槽門摸進去,另外五個同志和老漢埋伏在廟前的要道上,準備來個內(nèi)外夾攻。三個同志摸到槽門后,悄悄地搞掉了土匪的哨兵,順利地插進了廟內(nèi)。槍聲一響,土匪一個個從夢中驚醒,亂喊亂叫地竄出來。“砰砰砰——”埋伏在廟前的同志開槍了,有幾個土匪被打倒,其他土匪都嚇蒙了,爭先恐后竄進廟里。這時插進廟里的三個同志又一陣猛打。土匪們在內(nèi)外夾擊下,完全亂了,八個紅軍戰(zhàn)士不到半個小時就解決了戰(zhàn)斗,全殲土匪,拔掉了危害人民多年的禍根。

        “我哥哥和朋友輪流著背生病小戰(zhàn)士追趕部隊”

        中央紅軍大步邁入云南,國民黨云南省主席龍云在滇軍東調(diào)回防不及的情況下,急調(diào)各縣民團防守昆明。而紅軍在昆明附近虛晃一槍,乘虛迅速向西北方向前進,于5月初抵達金沙江邊。家住金沙江附近的農(nóng)民彭元禮回憶:

        1935年農(nóng)歷四月的一天,紅軍長征的后續(xù)部隊最后經(jīng)過我們村。這天傍晚,三四個紅軍戰(zhàn)士抬著一個昏迷不醒、十三四歲的小戰(zhàn)士來到我家。一個紅軍同志問我父親:“老板,我們要趕路,這個小同志病很重,無法帶走,留在你家可以嗎?”開始我父親有點兒不愿意,但他想到自己是個醫(yī)生,救人是行醫(yī)之本,就同意將小戰(zhàn)士留在我家,并立即抱來了一些草墊在床上,再鋪上被子,讓小戰(zhàn)士躺下。

        安頓好后,送受傷小戰(zhàn)士來的紅軍同志就到部隊去了。臨走時,他們拿了一些錢給我父親說:“老板,我們要回部隊去了,先拿這點兒錢給小同志治病。以后我們還要打回來的,到那時再來感謝您,請您好好給他治療。”

        父親見這些人和藹可親、彬彬有禮,心里踏實多了。他對紅軍同志說:“好,你們放心走吧!我會盡力醫(yī)好他的?!备赣H診斷出小戰(zhàn)士的病是出“痧子”,便煮了些草藥喂他。經(jīng)過父親的精心治療和我們一家人的護理,兩天后,小戰(zhàn)士的病情大有好轉(zhuǎn),高燒也退了。父親摸了摸小戰(zhàn)士的手,他醒了,見我們不是原來抬他的紅軍戰(zhàn)友,就問:“我怎么在這里?部隊在哪里?”

        我們一家見他尚未痊愈,不敢對他說實話,只是說隊伍還在村里,安慰他不要著急,要好好養(yǎng)病,隊伍還等著他。四天后,小戰(zhàn)士的“痧子”逐漸消失,飯也能吃一點兒了,身體基本康復。他一再追問紅軍隊伍在哪里,我們只好告訴他隊伍已經(jīng)走了。他一聽隊伍走了,就急得哭了起來,要去追趕部隊。父親對他說:“隊伍已走遠,追不上了,你就住在我家吧。你們首長走時把你交給我醫(yī)治,還說他們還要打回來的,那時他們再來接你。”

        盡管我一家人苦口婆心地安慰、勸說,但他都不依,非要回部隊去不可,我們只好幫他打聽紅軍的去向。后來聽說還有些紅軍在皎平渡口,我哥哥彭元義就背著小戰(zhàn)士連夜追趕。到了付勝田村,正好遇上一個姓潘的朋友,哥哥對他講了紅軍小戰(zhàn)士要回部隊的事,請他幫忙送一下,兩人就輪換著背,一直走了六七十里路才到達皎平渡口,正好還有部分紅軍在那里等候渡江。哥哥向他們講明情況,把小戰(zhàn)士交給他們。一位首長模樣的紅軍同志緊緊地握住我哥哥的手,再三表示感謝,并給我哥哥和那位姓潘的朋友發(fā)了錢,作為返回途中的伙食費。這時,小戰(zhàn)士又依依不舍地拉著我哥哥的手,直到那位首長催促,才放開我哥哥的手,含著眼淚上船過江去了。

        “到初三四日,紅軍待人和氣、體貼窮人的事情,像奇跡和神話,在村村寨寨傳開了”

        3萬多名紅軍,37個船工,6艘木船,7天7夜……這組數(shù)字勾勒出1935年5月紅軍在皎平渡的渡江過程。至此,中央紅軍擺脫了敵軍的追堵攔截,粉碎了蔣介石圍殲紅軍于川黔滇邊境的計劃,取得戰(zhàn)略轉(zhuǎn)移中具有決定意義的勝利。據(jù)當年的老船工張朝滿回憶:

        我們張家兄弟都是金家的佃戶和船工,居住在洪門廠村,距渡口不遠。我堂哥張朝壽在渡口附近開了一個小小的“人店”,供來往行商歇腳。那天夜里,張朝壽斜臥在床上,突然,門“吱呀”一聲被推開了,他以為是趕路的人來投宿,并不在意。借著油燈微弱的光,他偏頭一瞥,突然朦朦朧朧看見十多個人手持武器,不禁嚇呆了。

        “老板,不要怕,我們不是國民黨白兵,我們是北上抗日的紅軍,是窮人的隊伍。我們不打人,不罵人?!币晃谎寮t纓子駁殼槍的戰(zhàn)士和藹地向張朝壽解釋。

        張朝壽呆呆地打量著。別駁殼槍的紅軍見他不吭聲,繼續(xù)耐心地跟他講。

        “渡口離這里還有多遠?”紅軍中有人插嘴問。

        “不遠,離這里還有五里?!睆埑瘔刍卮稹?/p>

        “你連衣服都沒有?晚上天氣冷,帶路沒有衣服怎么行哪!”別駁殼槍的紅軍說著便脫下棉衣給他。

        張朝壽是個熱心腸,他從紅軍的語氣和舉止中,已感覺到他們和國民黨軍大大不同。當紅軍給他披上棉衣時,他二話不說,猛地一骨碌從床上下來:“走!”說著就帶領(lǐng)24名紅軍出門找船。

        張朝壽把紅軍帶到張朝連代金土司經(jīng)營的客店門前,喚出張朝連:“大哥,紅軍來啦!他們要渡江,船呢?”

        “縣政府來信,叫金利漢、殷孟芝(民團)劃到四川去了?!睆埑B驚魂未定,說話磕磕絆絆。

        “老板,還有沒有辦法?”別駁殼槍的紅軍問道。

        “沒船,游也游過去!”紅軍戰(zhàn)士豪邁地說。洶涌咆哮的江水,夾著大鑼似的漩渦,如果泅不過去,就會被滾滾急流吞噬,那要犧牲多少紅軍??!張朝壽敦促張朝連想辦法。張朝連遲疑了一會兒,回答:“河頭還沉著一只破船,但用不成了,撈起來補補,試試看?!?/p>

        張朝壽、張朝連領(lǐng)著他們來到江邊。紅軍紛紛跳下水摸索沉船。這時,隔張朝連客店幾十步路的金利漢馬店里,金利漢的小腳老婆發(fā)覺苗頭不對,低聲罵道:“還死睡!快快背東西跑!”他們慌慌張張收拾了細軟逃竄。

        24名紅軍把沉船輕輕托起,盡量不發(fā)出聲響,以免驚動對岸敵人;又派張朝壽到客店買了33件土布,撕成布條,大家用槍刺往破船漏洞堵塞棉絮和布條。這樣補了一個時辰,江面上突然傳來嘩啦嘩啦的劃槳聲,紅軍立即隱伏在渡口周圍??匆娨恢欢~子船靠岸,紅軍飛躍上船。原來,金利漢等人逃到對岸巖洞里躲起來。半夜,金利漢煙癮大發(fā),實在憋不住了,就派殷孟芝劃船回來拿大煙,恰好撞到槍口上。

        對岸渡口有兩個班的民團把守,哨兵發(fā)覺有聲響,便向南岸大聲吆喝:“什么人劃船?”

        “家里要吃飯,我送米回家?!奔t軍叫殷孟芝回答。

        “云南不能靠岸,快過來!”

        “馬上過來。”

        由殷孟芝把槳劃船,紅軍迅速搶渡金沙江,船一靠岸就兵分兩路,猶如插翅猛虎,搶占了山頭。守渡口的民團都是反動政府逼來的窮苦農(nóng)民,本來就戰(zhàn)戰(zhàn)兢兢、度日如年,現(xiàn)在一個個扔下手中的大刀、牛耳刀、三叉戟,撒腿就溜。

        在巖澗和康家馬店之間,有國民黨匣金局的土墻房子。張朝壽領(lǐng)紅軍到厘金局,別駁殼槍的紅軍指使張朝壽:“我們的口音不同,你來叫門?!睆埑瘔塾眯∝湹那徽{(diào)高喊:“林師爺,我們吆豬的來上稅嘍!”半晌,大概打擾了林師爺?shù)暮脡簦懿荒蜔┑鼗卮穑骸疤觳涣?,議不成公事?!睆埑瘔垴R上說:“我們的豬已吆到趙家馬店,要不,我們從昆明回來再補稅?”林師爺連忙回答:“我就起來!”林師爺披著衣服打開大門。說時遲那時快,林師爺還沒瞅見人影兒,紅軍已縱身進去,駁殼槍已頂著他的腦門:“我們是紅軍,趕快交槍!”這一喊,像晴天打個炸雷,把林師爺嚇得兩腿直彈三弦,急忙向里屋叫道:“打不得噦,到處是紅軍噦,交槍!交槍!”

        紅軍把從厘金局搜來的五六十元“新滇票”、銅板和衣服被褥統(tǒng)統(tǒng)送給張朝壽。紅軍共俘獲了四只船,但缺乏船工。派出去分頭找船工的紅軍人地兩疏,找不著人。群眾受反動宣傳的欺騙,早就鎖起大門躲進了深山密林。張朝壽人熟地熟情況熟,找到船工周德安的老婆,由她領(lǐng)路,從鮑家箐大巖洞里找到了周德安、夏二糖匠等船工。當晚,四只船穿梭擺渡紅軍,把一個警衛(wèi)團送到北岸。等到次日拂曉,放眼望去,北岸的馬脖子山、小水井山、毛毛頭山,南岸的將軍石、仰天窩、營盤山、筆架山,所有的制高點都有紅軍持槍站崗。

        5月3日是我們永遠值得紀念的一天。這天凌晨,分外晴朗,我們偉大領(lǐng)袖毛主席乘著夜色,劈波斬浪,渡過了金沙江。他風塵仆仆,不顧勞累,立即和劉伯承參謀長研究渡江部署。就在北岸原殷孟芝居住的巖洞里,毛主席架起一塊木板當辦公桌,鎮(zhèn)定自若地指揮紅軍過江。

        這天凌晨,張朝壽叫我來劃船。我們皎平渡自古以來沒有像這天這樣熱鬧的景象。天,格外的高,水,格外的藍。紅軍隊伍像滾滾鐵流不斷從皎平涌來……最使我驚奇的是,紅軍中有十五六歲的娃娃兵,還有打綁腿的女兵。經(jīng)過不斷的戰(zhàn)斗、連續(xù)的跋山涉水,他們應該疲憊不堪了吧!可是不,他們個個流露出勝利的喜悅,英姿勃發(fā),且唱且笑地大踏步前進。到了渡口附近,就整齊地持槍坐下。有的擦槍,有的喝水,有的講笑話,等候命令上船。在渡口“龍頭石”上,一位中等個子、體格魁偉、戴眼鏡、手拄雨傘骨當拐杖的首長,不時地宣布渡江紀律,下達命令,指揮渡江。后來我才知道,他就是劉伯承參謀長。

        到中午,紅軍又從上游魯車渡奪來兩只渡船。這樣,我們共有六只船,其中大葉子船二只,二葉子船四只。大葉子船每只每次渡60人,二葉子船每次渡40人。渡江指揮部規(guī)定,多一人不行,少一人也不行,紀律非常嚴。每一只船配備一名紅軍,協(xié)助我們船工工作。我們36名船工由張朝壽負責帶領(lǐng),紅軍親熱地稱呼他“船長”。每只船有六名船工,三人一班,來回劃船十次,又另換一班,歇人不歇船。我們都是二三十歲年輕力壯的人,首長從思想到生活又十分關(guān)心,尤其是日日夜夜像節(jié)日游行示威那樣的熱烈氣氛,深深感染了我們、鼓舞了我們,所以劃了幾天幾夜,精神仍然很興奮……幾天后,渡口更加喧嘩和繁忙,從皎平來的,從洪門渡來的,從元謀龍街渡來的,各路紅軍匯集到這里渡江。驛道上塵土滾滾,人喊馬叫,等候渡江的隊伍從渡口一直延伸到洪門廠,望不見盡頭。

        在渡口,起先有少數(shù)膽大的農(nóng)民躲在遠處,悄悄注視紅軍。漸漸有人蹲到渡口和驛道附近看熱鬧了。到初三四日,紅軍待人和氣、體貼窮人的事情,像奇跡和神話,在村村寨寨傳開了。彝族、傣族、漢族等各族農(nóng)民,扶老攜幼前來探望。紅軍看到那些受盡剝削、形容憔悴、光著身子的農(nóng)民,往往會脫下衣裳送給他們。看到那些撐著下巴呆呆坐著的孩子,更是喜歡,有的擰擰他們的臉蛋,有的摸摸他們的腦袋,有的塞給他們一塊紅糖。有些青年農(nóng)民默默在旁觀察和思索,然后站起來,毅然跟著紅軍渡江去了。我們摸不清,對他們發(fā)脾氣:“那么多紅軍要過江,你們還來湊熱鬧!”旁邊的紅軍急忙笑著解釋:“他是參軍的,跟我們一起走了。”

        有些紅軍首長住在張朝連的客店里。初四那天,我正在搖櫓向南岸劃來,看到一位首長向皎平鄉(xiāng)方向策馬飛馳。在我船上戽水的紅軍告訴我:“國民黨軍隊追來了,那位首長部署去了。等那些烏龜爬到這兒,還早著哩!”事后我才知道,紅軍在石板河打阻擊戰(zhàn),把國民黨13師打得屁滾尿流,只好縮回團街,等待援軍??墒俏覀冊诙煽?,絲毫沒有敵人追來的緊急感覺,處處洋溢著沉著、樂觀、緊張、活潑的戰(zhàn)斗氣氛。

        不久,我們要和紅軍分別了!我們拉著紅軍戰(zhàn)士的手,依依不舍。紅軍對我們說:“我們這一次過江,取得了很大的勝利。我們感謝你們!白匪馬上就要來了,他們燒殺搶掠,無惡不作,你們要提高警惕,要同反動派斗。”他們親切地叮囑我們:“給你們的東西,不要藏在山上,國民黨會搜山的,不如藏在家里,由老人看管。”他們連連說:“再見!我們還會回來看望你們的?!薄斑^十幾年,我們回來分土地給你們!”

        “劉伯承把約達抱住,對我們說:‘你們不要害怕,我們是互相幫助的’”

        1935年5月19日,中央紅軍派出以劉伯承為司令員、聶榮臻為政委、蕭華為群眾工作隊長的先遣軍,準備借道彝民區(qū),搶先渡過大渡河。彝民沙馬馬海回憶:

        從西昌那邊來了紅軍——到處都這樣傳著。一天太陽剛出來的時候,我們聽到老鴉埡口不斷地傳來砰砰的槍聲。當時我們住在一個叫羊坪子的地方,我們爬到山包上,看見不遠處一家漢族家開的店子門前,軍隊已經(jīng)從那里過了。有一個姓龍的漢族人給紅軍帶路,他用彝話喊我們下來。我堂哥爾果說:“果基約達(即小葉丹)、馬海,我去看一下?!边@時下面那個姓龍的又喊:“伙計們下來吧!他們是紅軍,他們最好……”爾果下去了,紅軍把100元鋼洋塞在他懷里,對他說:“我們一同到劉伯承那里去,劉伯承在海邊上?!边^了一會兒,爾果拿著一面鮮艷的紅旗回來喊我們:“馬海下來,果基約達下來。”他不斷地搖著紅旗對我們說:“紅軍最好了?!?/p>

        我們30多個人要到海邊的時候,約達說:“我們?nèi)?,如果說合了,要宰一只雞吃血才放心,應該捉只雞來?!蔽艺f:“我去捉嘛?!蔽乙豢跉馀艿揭粋€名叫底惹底合的人家里,逮了一個白花雞公來了。我們一路去的30多人,在快到海邊的一條小溝時,差不多已經(jīng)跑完了,只剩下爾果、約達、果基沙馬和我。

        已經(jīng)是下午了,天非常晴,海都變成黃色了,因為兵全部坐在海邊的山坡上,是兵的倒影映黃的。有一個用石頭砌成的院子,爾果朝那邊看了一眼后對我們說:“伙計們,你們快來看,站在那里的就是當大官的?!蔽覀円豢?,是一個背油布草帽、穿布編草鞋的人,身邊站著一個胖胖的小伙子,可能是警衛(wèi)。他們來到我們跟前,我們就去給他磕頭……劉伯承把約達抱住,并對我們說:“弟兄之間都要互相磕頭嗎?不要磕了。我們不打彝民,我們是去打蔣家軍和劉家軍的,你們不要害怕,我們是互相幫助的?!?/p>

        約達說:“這個海的那邊才是我們管轄的,一直管到拖烏。果基阿咧拉打管到菩薩崗以下,海這邊該羅洪家管,我們不能到這里來,到這里來就會被他們捉去殺掉,不殺也要用銀子贖回……”后來約達又說:“我們該說的已經(jīng)說了,路也指給你們看了,但我們彝族有個習慣,要打一只雞吃血酒才能真正互相相信?!奔t軍說沒有雞怎么辦,我說:“我?guī)砹艘恢弧!眲⒉蟹浅8吲d,大家就開始念咒發(fā)誓。我說雞血應該和酒吃,沒有酒怎么辦,劉伯承解下盅盅給警衛(wèi),叫他舀海水來。小伙子舀了滿滿的一盅,我接過來倒掉大半部分,把雞血滴在水里。劉伯承人很高大、腳很粗、牙齒寬寬的,他端起盅盅朝著太陽就說“上有天”,又指著下面說:“下有地,約達、爾果、馬?!覀?nèi)绻嬗袎男?,就和這只雞一樣死。”約達、爾果、沙馬和我都是這樣發(fā)的誓。

        劉伯承說:“我們紅軍是走好幾條路過的,要在一個地方集中,如果我們在這里耽擱久了,就趕不上大隊伍了。你們不要怕,我不是哄你們的,我們最多八九年、最少五六年就回來了。我們把吐俄埡口這些地方弄平,修成路,讓你們在上面自由地跑,和漢族一樣都種田、吃大米、住大瓦房……今天太晚,不能趕路了,只有全部回大橋去住,明天早晨才趕路?!贝蠹乙积R往大橋走。

        紅軍過了八天八夜,劉伯承說:“紅軍已經(jīng)過完,你們好像很喜歡槍,我到拖烏王家店子后給你們幾支槍?!奔s達對我說:“馬海,你去把果基胖子的那匹騾子牽來送給紅軍?!蔽覀兯退麄兊街劳谶葧r,就開始摸黑路,一直摸到拖烏,我們把騾子送給他們,他們說:“我們沒有要騾子的道理?!痹偃疾皇?。我們就說:“如果你們不要騾子,我們也就不要你們的槍了。我們已經(jīng)結(jié)了盟,大家都是一樣的了嘛?!奔t軍這才收下騾子。

        紅軍走后,鄧秀廷(原國民黨中將)的侄子母子舍俄來到大橋,大發(fā)雷霆說:“你們果基海邊的一支,不跟羅洪家的一樣干,反而接待紅軍,讓紅軍從這里過。你們?yōu)槭裁床宦?lián)合起來打紅軍?”聽到這些話后,果基家、倮伍家準備聯(lián)合起來對付鄧秀廷。那時鄧秀廷的兵駐在大橋,我們在一個壩子里接上了火,我們一個名叫井害丙魯?shù)氖直淮驍嗔?,一個名叫扎莫林鼓的被打死了……鄧秀廷手下有個連長里坡,他有個女兒準備嫁給約達家的兒子,已經(jīng)訂了婚。由他當中間人,我們決定和談。商談的結(jié)果是把紅軍給我們的槍和衣服交出,再交一萬二千純銀子。但是錢交完后,約達的三個叔叔被殺了,我的一個堂弟也被羅洪家殺了……

        紅軍是豬年過的,虎年回來的——時隔16年?;⒛甑胶锬?年中在漢族中土改,猴年就到彝族家民改了,政府從政治和經(jīng)濟上都給我?guī)椭倚睦锖軞g喜。

        “毛主席親切地說:‘來!上炕坐,拉拉話!’”

        1935年10月,中央紅軍勝利到達吳起鎮(zhèn),由此開啟了黨中央在延安光輝的13年歷程。吳起鎮(zhèn)村民張廷杰回憶:

        1935年農(nóng)歷九月的一天,中央紅軍從鐵邊城的西川下來了。紅軍行軍很快,到鐵邊城時,我正在家中,根本不知道。當我看見他們時,已有三個穿著灰色舊軍服、頭戴灰色八角帽的軍人站到我家院里,他們是打前站、做宣傳的。他們見了我,用南方口音熱情地說:“我們是紅軍,是毛主席領(lǐng)導的隊伍,是為老百姓鎮(zhèn)壓土匪和惡霸、救濟窮人的隊伍,也是為老百姓打土豪、分田地,解放窮人的隊伍?!苯又?,一個軍人用手拍拍我的肩膀說:“你不要怕,咱們回到你的屋子談?wù)勓?!”說著,我們一同回到我家左面的窯洞里。他們對我說:“咱們有毛主席的領(lǐng)導,有紅軍隊伍,今后就不再受地主、富農(nóng)和土匪的氣了,老百姓的日子今后一定會好起來……”

        我聽著他們的話,雖然有些難懂,但是他們?yōu)榱耸刮衣牰M量地說著陜北話。所以,話的大意我聽懂了。我和家里人看他們很和氣,句句說的都是為老百姓的話,心里也就不怕了。我叫家里人給他們尋干糧(炒面粉)吃,端水喝。吃罷了,他們說:“借塊板子架個案子用。”他們見我聽不懂,就把門扇卸下來,拿在院子里支起來。我這才懂得了他們是要支桌子,連忙也幫他們的忙。桌子支好了,他們從掛包里拿出筆記本,翻著看著,寫著我們莊子的名字、家數(shù)、窯洞等,一邊寫一邊問我。我認真回答他們的問題。問完后,他們又叫我領(lǐng)著他們把莊子的院落、窯洞看了一遍,問我:“張灣子莊前莊后都住啥人家?有地主、富農(nóng)沒有?山上有‘土圍子’沒有?”我不懂啥叫“土圍子”,他們解釋說:“就是土匪住的‘堡子’。”我從“住土匪”的話里才知道他們說的是住土匪的寨子。我對他們說,這莊前莊后都是貧民,沒有地主和富農(nóng),山上也沒有“土圍子”。當時我家騰出三面窯,讓給紅軍部隊住。

        太陽偏西了,紅軍部隊來到我們張灣子。有幾部分隊伍從我們莊子開過去,人很多,一直住到了王畔子。有些還住到了許寨子。我家的前后莊、對面莊都住著紅軍戰(zhàn)士。有五六個身穿灰色舊軍大衣,頭戴舊灰色八角帽、帽子上有紅五角星的首長來到了我家。還有五六匹馬也拉了進來,拴在我家的下院里。三個先來的軍人指著我對首長們說:“這院子就是他家的,他叫張廷杰!”幾位首長和我一一握了手,還說了許多話,可我聽不懂,只是連連說:“首長好!首長好!”

        三個軍人把我家左起的第一個窯洞用作辦公室,內(nèi)設(shè)電臺等東西;第二個窯洞給幾位首長共??;第三個窯洞留給了一位大首長。晚上,先到我家的一個軍人悄悄對我說:“首長叫你說話哩!”我跟到第三個窯洞,見一位身材高大的首長坐在火炕上,其他首長也有炕上坐的,也有地下立的,其中一個指著炕上那位身材高大的首長悄悄對我說:“這就是毛主席?!泵飨灰娢遥H切地說:“來!上炕坐,拉拉話!”我趕忙說:“毛主席,我不坐!”我認得他就是初見面時第一個和我握手的那位。

        接著,毛主席問我家里的生活怎么樣、川里人民的生活好不好,當?shù)赜袥]有土匪和惡霸;又問吳起鎮(zhèn)離鐵邊城有多少路、川路有多少、山路有多少、經(jīng)過哪些大的莊頭和人家……我說:“這地方人民的生活只能將就著過,窮人多富人少;上下川都有惡霸壓迫人民。上川有王漢幫、許光德,下川里有張廷芝,他們有兵有槍有勢,老百姓沒不怕他們的。鐵邊城到吳起鎮(zhèn)是90里,經(jīng)過的大莊頭有王畔子、許寨子、陽廟臺、新寨……就到吳起鎮(zhèn)?!蔽艺f著,他們用筆在本本上記著。毛主席最后說:“陜北是個好地方。人民生活苦,有土匪惡霸壓迫,人民要組織起來,搞土地革命,搞游擊戰(zhàn)爭,土匪和惡霸就會垮臺的!”

        晚上,我?guī)颓趧?wù)兵嘹哨、喂馬,看到毛主席窯洞的燈一直亮著,時時叫人到他那里談話。我想:他們每天長途行軍打仗,就不覺得累嗎?第二天早上,天剛麻麻亮,毛主席和中央首長就從我家出發(fā)了,沿著頭道川前往吳起鎮(zhèn)。

        “送草千千萬,火線在面前,如若你不信,過三天你再見”

        1935年11月,紅一方面軍在陜西省鄜縣(今富縣)直羅鎮(zhèn)地區(qū),對國民黨軍進行了一場殲滅戰(zhàn),取得重大勝利,史稱直羅鎮(zhèn)大捷。對這次戰(zhàn)役,毛澤東說,直羅鎮(zhèn)大捷是“給黨中央把全國革命大本營放在西北的任務(wù),舉行了一個奠基禮”。

        當?shù)卮迕駨堄胁呕貞洠?/p>

        直羅鎮(zhèn)戰(zhàn)役打響的那天,我們游擊隊住在紅十五軍團指揮所的文家廟,直羅區(qū)主席柯玉建派我和李車子兩人,把紅十五軍團寫給毛主席的信送到毛主席指揮所。毛主席指揮所在鳳凰頭草子溝后梁上的一棵杜梨樹下,這里能把直羅鎮(zhèn)看得清清楚楚。我倆到指揮所附近,看到從真莊拉上山的電線很多,鋪在地上。山峁上有五六十個人,穿著藍衣服,架有望遠鏡的三腳架。我們把信送到后,打了收條,他們問:“打仗怕不怕?”我們說:“不怕。”臨走時,部隊的同志再三叮嚀說:“注意不要踏上電線,小心中電?!?/p>

        這一天,有九個被打散的敵人跑到草子溝掌蘆草灘,被當?shù)?9歲的青年王虎保發(fā)現(xiàn),王虎保很機智,他赤手空拳,一個人喊:“這里有敵人,后頭擋住,槍瞄準!前面的人注意,跑來就打,不要放走一個!”敵人害怕了,都交了槍。王虎保把這九個敵人引回家,給他們吃了一頓小米飯,連人帶槍都交給了鄉(xiāng)政府。

        晚上,直羅鎮(zhèn)有一股敵人從旗桿山跑下來,到文家廟后山上,被我們游擊隊發(fā)現(xiàn)。我們喊:“干什么的?不說就開槍了!”敵人答道:“老總,不要打,要槍交槍?!蔽覀冇趾埃骸鞍褬尲芷饋恚 彼麄冋娴陌褬尲芷饋砹?。這次,我們74名游擊隊員,俘虜了100多個敵人,繳獲北大營機槍2挺、迫擊炮1門、步槍84支、沖鋒槍5支、手槍2把、子彈2箱,繳獲的武器全部武裝了我們游擊隊,后還將剩余的16支步槍交給了直羅區(qū)政府。戰(zhàn)后不久,我們被編入紅29軍257團。

        當?shù)卮迕窭钫駟⒒貞洠?/p>

        民國二十四年冬,中央紅軍來到我們閻村一帶,幫助當?shù)亟⑻K維埃政權(quán)、游擊隊、兒童團、少先隊。那年我17歲,參加了兒童團。卜巷村的任忠義動員了閻村一帶17名青年,組織起一支游擊隊,我哥李政春也參加了游擊隊。直羅鎮(zhèn)戰(zhàn)役前,紅軍和地方干部就宣傳要準備打仗,抓緊備戰(zhàn),籌備糧草。我記得當時宣傳說:“送草千千萬,火線在面前,如若你不信,過三天你再見?!惫?,幾天后,直羅鎮(zhèn)打仗了。

        戰(zhàn)后,我跟游擊隊員去北道德省政府軍事部領(lǐng)了17支槍,正趕上中央紅軍召開慶祝直羅鎮(zhèn)戰(zhàn)役勝利大會。會上,群眾坐在主席臺下正前面,后面坐著部隊,很整齊。紅軍穿著灰色衣服,大部分穿著單褲、草鞋,打著套腿。天寒地凍,但戰(zhàn)士精神飽滿、面帶笑容,在歌聲、口號聲中熱烈慶祝勝利。每個紅軍戰(zhàn)士坐著一塊磚或一把草,頭戴紅星軍帽,為了防空,軍帽上頂著由黃蒿扎的帽圈。開會時,來了一架敵機,戰(zhàn)士隱蔽得很好,敵機沒有發(fā)現(xiàn)。聽說參加這次大會的部隊、群眾有兩萬多人,主席臺上有20多人,據(jù)說有毛主席、周恩來、徐海東等。

        紅軍來了兩次,第一次是蕭克、王震,第二次是朱德

        紅二方面軍長征歷時11個月,途經(jīng)湖南、貴州、云南、西康、四川、青海、甘肅、陜西八省。紅二、紅六軍團和中央紅軍都曾到過黔東南舊州。當?shù)匕傩杖蔚腊不貞洠?/p>

        紅軍長征兩次經(jīng)過舊州。第一次是民國二十三年八月二十六日(即1934年10月2日,紅六軍團攻占舊州)。頭一天,縣政府緊急命令沿街鳴鑼通知:“有大股土匪自清江河施洞口方向竄來,可能進擾搶劫舊州……”黎明時分,紅軍開始攻城,城內(nèi)壯丁膽戰(zhàn)心驚,有的壯丁亂放槍。紅軍砍了一些老桐樹和竹子,扎成梯子,暗暗靠放城墻。紅軍猛放一排槍,即爬梯沖進城內(nèi)。守城團丁和被強逼來的群眾蜂擁潰散,逃得無影無蹤。紅軍由東、南門相繼奮勇攻入城內(nèi)。

        紅軍進城后,紀律嚴明,與民秋毫無犯。經(jīng)過宣傳、動員,跑散的群眾陸續(xù)返回,商店也開門營業(yè)。老百姓知道了是蕭克、王震等同志領(lǐng)導的工農(nóng)紅軍北上抗日,路過此地,都非常高興,消除了疑懼,在街上遇見紅罕,還互相問好!

        紅軍部隊的宣傳人員在萬壽宮外墻寫出大幅標語:“帝國主義滾出中國去!”在馬家巷口徐林峰商店右邊大墻上寫的是:“取消苛捐雜稅!”在江西會館外面大粉墻上寫著:“工農(nóng)紅軍北上抗日是抵御外侮、反抗侵略的英勇斗爭!”“紅軍是工農(nóng)自己的子弟兵!”……紅軍文藝宣傳隊還公演了闡明紅軍北上抗日偉大意義的文藝節(jié)目,群眾衷心感動!

        那些堅持與人民為敵,甚至企圖謀害紅軍的不法分子受到了應得的懲處。如西上街一個副保長劉云仙與保長肖邦俊合謀奪走了一名紅軍戰(zhàn)士的槍,劉云仙當夜即被紅軍逮捕。翌晨紅軍出發(fā),將劉云仙押至西門外處決,肖邦俊同作惡多端的土豪劣紳易清泉、楊吉×、商會會長韓竹軒、歐陽××等人一起被抓獲。易清泉被槍斃,韓竹軒和歐陽××被釋放,其余的都被帶走。紅軍離去后,原已逃遁的分縣長萬璧齋、區(qū)長石朝懷等人從陰暗角落里爬出來,耀武揚威,竟召集地方各界人士開“盛大的追悼會”,加封被擊斃的盧××為“烈士”,叫人捧其靈牌游街后,送進“召忠祠”供奉起來,真是可笑、可恥!

        紅軍長征第二次來,是朱德總司令等首長率領(lǐng)的中央紅軍于1934年12月27日凌晨攻克黃平縣城后。紅軍來之前,縣、區(qū)政府照樣散布謠言誣蔑紅軍,想以此恫嚇人民,叫他們疏散逃避,不與工農(nóng)子弟兵合作。但是,經(jīng)歷過不久前紅六軍團過境情況的群眾大多數(shù)對紅軍是信任、歡迎的,有的還主動前往東門外觀看,準備迎接紅軍。

        紅軍到來后,宣傳隊員在街頭墻壁上寫了許多標語,主要是關(guān)于打倒軍閥王家烈和動員抗日、抵御外侮方面的內(nèi)容;演文藝節(jié)目、慰問勞苦群眾、宣傳工農(nóng)紅軍北上抗日救國的偉大意義;還在西門外組織了一次萬人文娛活動大會,廣大群眾深受鼓舞!我還記得當時朱總司令住在萬壽宮后,舊州士紳朱子英慕名前去拜望,受到了朱總司令的親切接見……

        “我們這批黃泥巴腳桿的干人第一次掌握了印把子,管理起窮人自己的事情”

        紅四方面軍長征歷時1年零7個月,途經(jīng)四川、西康、青海、甘肅四省。紅一、紅四方面軍會師后,紅32軍和紅4軍曾先后到過瀘定縣嵐安,并于1935年11月中旬在此建立了蘇維埃政府。嵐安鄉(xiāng)干人尹世?;貞洠?/p>

        1935年十月初三,正當秋收基本結(jié)束,我們看到約一個排的紅軍戰(zhàn)士,他們?nèi)鞘甙藲q的娃娃兵,有的還光著腳,從馬呷粱子翻山下來,用密集的槍聲追擊國民黨24軍的十幾個敗逃之兵,其中一個軍官差點兒被活捉,鞋也跑掉了一只。就這樣,紅軍無絲毫損失就進駐了嵐安。與此同時,整個嵐安的大小土豪、地主紛紛逃走。

        紅軍剛駐下就立即開展廣泛、深入的多種形式的宣傳工作,號召窮人組織起來建立自己的政權(quán)。紅軍的干部、戰(zhàn)士不顧辛勞,分頭深入各戶發(fā)動群眾。在做了較充分的教育、發(fā)動工作的基礎(chǔ)上,紅軍在昴州圣諭廟搭起高臺,召開了整個嵐安的群眾大會。大會主講的是一位紅軍女干部,聽說是徐向前總指揮的妹妹。大會上講的話,句句都說出了我們窮人的心里話,加之有紅軍的壯膽撐腰,群眾很快就發(fā)動起來了——嵐安建立起區(qū)蘇維埃政權(quán),昴烏、昴州、腳烏三處召開了窮人代表會,分別建立蘇維埃鄉(xiāng)政權(quán)。鄉(xiāng)政權(quán)下設(shè)糧食、內(nèi)務(wù)、裁判、土地委員。我當時擔任糧食委員兼裁判委員,負責紅軍的糧餉和給窮人救濟糧食,調(diào)處糾紛。那時,我才32歲。我們這批黃泥巴腳桿的干人被選舉當上了鄉(xiāng)政權(quán)的干部,第一次掌握了印把子,管理起窮人自己的事情。

        嵐安蘇維埃政權(quán)的建立、窮苦農(nóng)民的覺醒,摧毀了反動保甲偽政權(quán)。窮人抬起了頭、直起了腰,揚眉吐氣,革命勢如破竹,土豪劣紳威風掃地。

        40多天的革命斗爭歷程,我們始終是在中國共產(chǎn)黨的領(lǐng)導下、在紅軍的幫助下開展的??h委的余書記首先組織我們鄉(xiāng)政權(quán)骨干學習黨的政綱,要我們加入黨組織。我們白天工作,晚上開會,多次會后,黨組織給我們規(guī)定可由三個人介紹履行入黨儀式,可惜的是紅軍匆忙撤退時我還沒完成手續(xù)。

        腳烏蘇維埃鄉(xiāng)政權(quán)在余書記領(lǐng)導和紅軍幫助下,發(fā)動窮人開展了打土豪分田地的斗爭。我們先搞高有發(fā)區(qū)長家的糧食5000多斤,后又去打王正元、王正昌、李洪章、楊定邦等戶,總共打了5萬多斤糧食。同時,我們還組織群眾為紅軍打草鞋,這是他們最需要的東西,我們一共征集了八九百雙草鞋送給紅軍戰(zhàn)士。

        蘇維埃鄉(xiāng)政權(quán)的另一項重要任務(wù)是配合紅軍作戰(zhàn),無論紅軍南下五里溝或北去亢州與敵軍打仗,都由我們負責送糧、抬傷兵、擔任向?qū)?。有一次我們派了幾個游擊隊員配合紅軍一個班摸黑去亢州,接連拿下三個碉堡,全俘30多個敵兵,繳獲了40多支槍和部分子彈,狠狠打擊了敵人的威風。

        紅軍在嵐安戰(zhàn)績卓著,這與我們蘇維埃政權(quán)和群眾的緊密配合是分不開的。我們曾配合駐腳烏的紅軍打死國民黨一個姓高的團正,還僅以一個連左右的兵力在匡熱坡坡全殲國民黨中央軍李抱冰部一個營,當場擊斃敵營長。

        紅軍在嵐安的斗爭相當艱苦,我被他們?yōu)楦锩慌滤赖挠⒂骂B強精神所折服。他們打仗一雙草鞋穿不了三天便爛了,常常光著腳;衣服十分破爛,大雪天里仍身著單衣,和我們窮人差不多;夜以繼日地緊張備戰(zhàn)、作戰(zhàn),從沒睡過幾個小時安穩(wěn)覺……正當紅軍和蘇維埃政權(quán)在嵐安領(lǐng)導群眾打擊敵人、取得初步勝利之時,不甘心失敗的李抱冰部派了四個團的兵力來“圍剿”嵐安紅軍。

        那是農(nóng)歷臘月初的一天,夜里足足下了七寸厚的大雪。在我們鄉(xiāng)政權(quán)的支援下,紅軍從大火山、馬鞍山向天全方向撤退,撤退的頭一天還跟李抱冰部先頭營展開了一場血戰(zhàn),全殲了這個營。紅軍剛退,國民黨中央軍進駐嵐安,大小土豪劣紳地主隨著回鄉(xiāng)。他們一還鄉(xiāng),立刻開始了對蘇維埃干部的血腥鎮(zhèn)壓。昴烏蘇維埃周主席的妻子被打死,他只身脫險遠離家鄉(xiāng),他家的狗守著其妻尸體,幾天幾夜不吃不喝、寸步不離,那些土豪竟將這條狗也槍殺了;昴州主席黃清軒被中央軍殺害,家人逃到德威居住……鄰居勸我快走,還沒來得及,我就被中央軍一個手槍隊包圍。

        他們砸開我家大門,幾支手槍對準我,連長令士兵搜我的身。幸好我提前把號片(印標志)藏好了,他們沒搜出武器和其他什么證據(jù),要我說出紅軍把槍藏在什么地方,我說不知道,那個連長不信,派人四處搜尋,還命令士兵抄走了我家糧食,殺了我的一頭肥豬、兩只雞。他氣沖沖地叫人把我吊在一棵大核桃樹上審我。

        “你說你是不是當了糧食裁判委員?”他明知故問。

        我裝沒聽懂,沒好氣地說:“我們只有柴,沒有炭?!?/p>

        他又問我:“把土豪們的糧食弄到哪里去了?”

        我說:“紅軍和老百姓吃了,余下的都留給你們?!?/p>

        他看審不出什么結(jié)果,低聲吩咐一個士兵跑步離開,可能是去叫土豪或什么人來對證??磥砦覜]救了,只是心中掛念我那才滿月的孩子。在這死生關(guān)頭,我的朋友趙老五路過看見了這情形,飛奔到高區(qū)長處說情。除他以外,還有幾個與高區(qū)長有親的窮人也紛紛去找他來救我。高區(qū)長來到樹下,和那個連長耳語一陣后,連長才說:“有高區(qū)長出保,我們暫時放了你,待查出問題再和你算賬?!?/p>

        逃過一劫后,我顧不得渾身疼痛,帶上妻兒摸黑從瓦斯溝經(jīng)瀘定跑到興隆山上。解放時搞土改,工作隊帶信要我回嵐安住,分好田好房給我,但我恨透了那些地主的兇殘,沒有返回。嵐安蘇維埃政權(quán)雖未能堅持多久,但紅軍的革命精神、蘇維埃的革命影響流傳至今,并將流芳百世。

        “劉主任給我50塊現(xiàn)洋和一個委任狀,要我以做生意為名動員人們參軍”

        紅25軍長征歷時10個月,途經(jīng)河南、湖北、甘肅、陜西四省,是紅軍長征到達陜北的第一支隊伍。紅25軍長征期間曾組建紅74師,作為堅守鄂豫陜蘇區(qū)的主力部隊。

        河南鄭縣(今鄭州)人宋登賢三遇紅74師,經(jīng)歷頗為傳奇。據(jù)他回憶:

        我從18歲起到潼關(guān)、西安一帶,靠一輛獨輪車給商人推貨掙腳力錢。后到終南山下的天子峪口擔柴、挖藥、賣山貨、擔油挑子,游轉(zhuǎn)在沿山各村,好不容易才安了家,做了點小生意。當時土匪甚多,常在通往四川的山道上搶人打人,一些紳士組織起神團,以維護地方治安為名向群眾派款,就連我的小攤子也得交十幾塊現(xiàn)洋。我不愿拿,紳士姬老八警告我說:“你不愿拿出現(xiàn)洋,影響了社會治安,一切后果由你負責?!蔽衣犃朔浅鈶?,就說:“我在河南也是教神團的,只要念動咒語也一樣能使槍打不進、刀砍不入……”他們非要我試一下,我大膽地叫紳士到處去貼告示,要大家來看我排刀、排槍。我把刀槍經(jīng)過處理之后,裝腔作勢念咒語,然后讓另一個人來砍我,他砍了幾次,我沒任何反應,那些紳士大為贊揚,非讓我教不可……西從秦鎮(zhèn)、大峪口,南到寧陜江口,北到黃金、斗門鎮(zhèn),有幾千人投奔我教的神團。從此,“宋老師”之名在方圓百里傳開,人們說我有神法,手下無敵。事隔不久,幾個農(nóng)民來報信說雞窩子有股土匪,讓我?guī)巳ハ麥???晌倚睦锩靼祝駡F是假的,遇了真槍真炮我咋辦呢?但農(nóng)民紛紛要求,學徒們也躍躍欲試,我便帶了100多人拿上刀矛,兩路進攻,結(jié)果把土匪全嚇跑了,還得了21支槍。

        1935年,有一次我到江口去買豬苓,錢沒帶夠,就到江口利經(jīng)局找當局長的老鄉(xiāng)借錢。借到后,剛走出門就被紅軍74師的人抓住。經(jīng)查明事實,該師部劉守齋主任親自找我談話,道歉說把我誤認為是利經(jīng)局局長才綁了的。通過幾次談話,我進一步了解了紅軍,堅定信心要參加紅軍,但劉主任給我50塊現(xiàn)洋和一個委任狀,要我繼續(xù)在天子峪口一帶以做生意為名動員人們參軍,擴大紅軍力量。

        紅74師走后,我到西安、斗門鎮(zhèn)、周至、戶縣(今西安市鄠邑區(qū))、藍田、臨潼等地賣貨聯(lián)絡(luò)人。因我教過神團,徒弟多,在群眾中又有威信,凡我去過的地方,青年都喜歡和我打交道,我就動員他們,說誰能組織一連人誰就當連長,誰能組織一排人誰就當排長,這樣就很快組織了許多人,除農(nóng)民青年積極參加外,還有斗門鎮(zhèn)、秦鎮(zhèn)等鎮(zhèn)子的相公也來了幾十人。他們問我組織隊伍干什么,我說:“為人民,打土匪,凡是好事都做,不講升官發(fā)財。”就這樣,經(jīng)過了幾個月的宣傳鼓舞,1936年3月起到8月就發(fā)展了400余人,駐扎在塔子溝。紅軍給的50塊錢用來做買賣,漸漸賺了800多塊,養(yǎng)活部隊。

        在塔子溝住了一段時間,大家說“塔子溝”這個名字不好,一聽就成了“塌死溝”。我看這里也無法活動,部隊就遷到觀音溝。在觀音溝,我們一面生產(chǎn),一面打小股土匪和零散的偽軍。玉皇寺有十幾個土匪,經(jīng)常在灃峪口、秦鎮(zhèn)一帶拉票子搶東西,把當?shù)剞r(nóng)民拉去用火烤,用鐵絲穿鎖子骨、耳朵,大雪天把人家衣服脫光捆在樹上凍,逼他們家里人帶錢糧等物去贖人。當農(nóng)民反映了情況之后,我?guī)е?00多人跑步上山。他們都累得上氣不接下氣,我只好一人沖在前頭,正巧遇見一個放哨的,他擋住我說:“你姓啥,要干什么?”我說:“我叫宋老師,要找你們頭頭?!彼麄兌贾浪卫蠋煏ㄐg(shù),刀槍不入,就允許我一人進去,不能帶任何武器。我進去后,土匪們見我是宋老師,態(tài)度非常熱情,他們的頭頭說:“這里有煙土、銀子和槍,你要什么,我給什么,可千萬不要傷害我和其他兄弟?!蔽衣牭竭@話,就叫來我們的謝秘書和通訊員,把他們的財產(chǎn)進行了登記,并征求他們的意見進行收編。有部分人不愿參加我們的隊伍,我們按路程遠近給了路費,并讓人送他們出山。

        我們又從觀音溝轉(zhuǎn)到寧陜的江口、沙溝、旬陽壩等一帶山區(qū)打土匪,維護了大峪、小峪、石砭峪、天子峪、灃峪的治安,人們可以安心地生產(chǎn)和經(jīng)商。大家為了感謝我們,給我們贈送了50多面“為民除害”“開路先鋒”“打富濟貧”等榮譽旗。

        1936年10月,紅74師又一次來到江口。起初,他們怕我們變壞了,就把我們包圍起來進行調(diào)查,結(jié)果群眾反映很好,陳先瑞師長才把我部集合起來,講了一次話,宣傳紅軍政策,會后給我一支手槍,給部隊兩架機槍和每人一元錢。他們走時,我們要求和他們一塊走,編為正規(guī)紅軍,他們說我們在當?shù)厝罕娀A(chǔ)好,可以大力發(fā)展人力,然后活動到商縣、寶雞一帶,教育群眾抗日,協(xié)助正規(guī)紅軍,并給我們?nèi)∶麨椤翱箍羁咕柢姟?,派李教練來指導我們的工作?/p>

        紅74師走后,我們就按照他們的指示活動。1936年12月,紅74師從小峪回來,把我們編為補充團,我任團長。在大峪口集訓半年,他們給我們講中國革命史、軍事技術(shù)、帝國主義的真相等。1937年6月,我加入中國共產(chǎn)黨。后部隊準備開到抗日前線,因我們團是新兵,所以只挑了幾個干部隨大部隊到了云陽,其余的全到陜北。到陜北后,我被抽到抗大學習,期滿后分在警備4團民運股任股長,后轉(zhuǎn)戰(zhàn)大別山、太行山、華北平原,在戰(zhàn)斗中三次受傷,一只腳被截去后才轉(zhuǎn)到地方工作。

        (責編/陳小婷 責校/劉靜怡 來源/《紅軍長征紀實叢書:沿途親歷者憶長征卷》,中共中央黨史研究室編,中共黨史出版社2016年10月第1版;《賀子珍失去的五個子女》,孔冬梅/文,《書摘》2004年4月1日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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