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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土豆種在園子地

        2024-08-10 00:00:00張發(fā)
        黃河 2024年4期

        小車從縣城開出,順河岸北行不到十公里,拐上糂河大橋,穿過古鎮(zhèn)外面新辟的東大街,鉆過鐵路隧道,開過內(nèi)長城豁口,沿禪房山北麓向東,駛?cè)刖爬锸藦?,翻過堡子梁,就是家鄉(xiāng)了。

        秋季開學(xué),嘟嘟上了初中,不再需要他這個當(dāng)爺爺?shù)拿刻旖铀停虑锸諒氖〕腔氐搅舜饲熬镁拥目h城。昨天周末,他打電話給侄兒存望,要他今天陪自己往村里走一趟。村子就要整體搬遷,他要回去看最后一眼,作一次憑吊和告別,緬懷它,感恩它,見證它。同時呢,眼下正是秋收季節(jié),他還想碰碰運氣,看能不能見到有農(nóng)戶在野外燒土豆,當(dāng)一回過路的食客,享一次久違的口福。

        回鄉(xiāng)的路是亮在心頭的燈,瞧著眼親,走著腳順。崖坡上開著一叢叢金燦燦的山菊花,沙棘果紅紅黃黃,一嘟嚕一嘟嚕掛在枝頭,酸里透甜,是章秋收小時候百吃不厭的美品。幾只喜鵲不知從什么地方飛起,又在不遠處落下,似乎在為叔侄倆伴飛。人與自然彼此依戀,沒有了追逐嬉戲的兒童,沒有了雞鳴狗吠、牛哞羊咩,往日里嘰喳著沒完的它們,是不是也寂寞無趣了許多?

        車子駛下南梁后的一段緩坡,又過一道埡口,整個村莊由東向西,漸次呈現(xiàn)于眼底。仝姓是一個小姓,村名叫了仝家溝,就更顯得稀缺。逐水而居,仝姓人的祖先最早來到這里的時間可以追溯到明代,因其家族成員各個時代屢有外遷,只剩下十eIZspuBJAE2/teCbyTayQQ==幾戶散落在西頭一道瘦小的土梁上。仝姓,也是章秋收姥娘家的姓,父母當(dāng)初選擇來這里定居,為的是有樹可傍,有枝可依。村中央和東頭為兩大趙姓家族,東頭的土梁高而闊,居住了全村大半的人口,最高的第五個臺階上,還有七八戶吳姓。

        現(xiàn)在還在村子里生活的,不過八九戶二十多人。幾處傍崖的窯洞,因為沒有了門窗,張著黑黝黝的大口。昔日拔著頭籌的當(dāng)中院,高臺階、闊門樓、寬照壁,三進三出,兩翼排開,為同一祖父的九兄弟所有,如今卻是人去屋空,風(fēng)光不再。唯一居住在這里的,是為了吃水方便,從東頭頂搬下來的吳姓老倆口。南泉子那邊沒有人挑水,村街上沒有人走動,各家門窗緊閉,死氣沉沉。一條毛色灰暗,走路蹣跚的老狗,漫無目的地行走在空曠的羊場上。

        叔侄倆沿著雜草遮蔽的小路,上了土梁的第二個臺階,來到了當(dāng)中院西邊自家早先的宅基。右手趙四毛家,上世紀(jì)六十年代就已經(jīng)外遷,他家的房屋早成了一片廢墟;左手趙寬喜當(dāng)煤礦工人,舉家去了城里;趙存寬弟兄成分高,沒有娶妻,沒有后人,兩間小南房蕩然無存;趙四大漢在部隊里負(fù)了傷,拐了一條腿,母子相依,也都作古多年,三間西屋只剩了幾截?fù)u搖欲墜的石墻;大嫂父母趙瑞家,兒子在鎮(zhèn)子上做水果生意,三間正屋倒塌了,石砌南窯也風(fēng)雨飄搖,去日無多。倒是不遠處幾叢菊葵風(fēng)姿綽約,粉紅色的花在陽光下開得正燦。菊葵蓄根,屬多年生草本植物,生命力頑強,章秋收家茅廁的外墻根早先就生長著這樣幾叢?,F(xiàn)在的它們應(yīng)該是早前它們的嫡親子孫。

        待最后幾戶撤離,村里所有的房屋宅院,都將恢復(fù)為可耕種的農(nóng)田,為的是讓城市的樓盤或廠礦的建設(shè)用地置換。到時,想從此前的某個地標(biāo)找到曾經(jīng)屬于自己家的宅院,就難了。章秋收掏出手機,走近了,對著左下方滿目凄涼的當(dāng)中院,對著右手趙四毛家的廢墟,對著東邊殘垣斷壁的趙寬喜家、趙有寬家、趙四大漢家,趙瑞家,一一拍了照片,留作紀(jì)念。作為一段曾經(jīng)的歷史,一段不可磨滅的記憶,一處有過無數(shù)夢幻的存在,可以隨時查看。最后拍自家的宅基,章秋收站遠了,將盛開的菊葵收入鏡頭,選了幾個不同的角度,讓照片呈現(xiàn)出來些許色彩和生機,聊作安慰。

        村前的流水清清淺淺,如一絲細(xì)細(xì)的飄帶,河床上裸露著大大小小的石頭,望一眼對面高高的陡坡,叔侄倆開始向上攀爬。走過兩個“之”字型后,他們站上當(dāng)年生產(chǎn)隊的打谷場,經(jīng)過當(dāng)中院趙家的墳地后,再走一個“之”字,下到坡底,就是章秋收家曾經(jīng)的自留地。父母40多年前離開,自留地雖幾易其主,最終仍然沒能逃脫撂荒的命運,眼下已經(jīng)變成了一片樹林,一棵楊樹上還搭著喜鵲窩。

        遠女近地家中寶,世世代代居住在這里,房前屋后,誰家沒有屬于自己家的一塊兩塊?大集體時代分自留地,最后才輪到章家,原本就寄人籬下的孤門小戶,哪里還會有滿意的可選可挑?人常說,汗水不會白流,有播種就有收獲。對章秋收一家來說,腳下的土壤,卻是一片恨多愛少的傷心之地。

        清明前后,天氣漸暖,父親、大哥加章秋收父子三人,大中小三個背簍,裝滿了茅廁里掏出來經(jīng)過漚制打理的糞肥,一趟一趟往這里送,一個來回一小時打不住,別家送三趟,自家送不了一趟。比如早先的房東表舅,他家的自留地和茅廁只隔著一堵墻。南園、北園、上園、下園、對壩壩、南河灣,都是撩腿就進,種啥收啥,一等一的園子地,光聽地名,就讓人羨慕得掉眼珠子。有一天第二趟送過來,走在最后的章秋收一只腳剛踏進地邊,就順勢倒下,喘著氣去抹滿臉的汗水,背簍里的糞四處灑開來。再走兩步就累斷你筋了!大哥嚷嚷著過來要教訓(xùn)他,地頭小憩的父親急忙阻止說,別別別———娃身單力薄,這就夠不賴了,咱家啊,要是有一塊園子地就好了!

        這是一塊怎樣的自留地呢?下面的一溜陰濕,秋天雨水多,長出來的土豆個頭雖大,卻是會起白斑,一年接一年爛在地里,到口的食物吃不上,該有多憋氣!思來想去,他們就在那一溜上改種了蠶豆。一天上午,負(fù)責(zé)看護的小弟哭著回來,噎著氣說,咱家自留地里的蠶豆莢被人偷摘了。初秋時節(jié),蠶豆莢剛剛白背,顆粒還沒有飽滿,饑腸轆轆的村人哪里會管這個?父親再次感嘆,隔溝夾梁,哪里曉得那個長了三只手的人是誰?咱家啊,要是也有一塊園子地就好了。就在眼皮底下,看他哪個好意思來偷?

        上面的一溜是坡地,陡到耕牛都站不穩(wěn),掌犁的人只能跟在一側(cè)下方,躬著身子,一手扶犁,一手按著中部隆起的構(gòu)件,不然,犁頭就走了墑。坡陡,水和肥不容易保存,土豆最大的個頭也不過比雞蛋大一點。中間的一溜稍好,也只十幾犁光景。地的中央,還整整齊齊碼了一堆石頭,像蒙古族的敖包一樣,該是最初的開墾者偷懶所為。好好的衣服上面打了塊補丁,怎么著看都刺眼。當(dāng)小學(xué)教師第二年,假日里回來,章秋收用兩個整天,硬是一塊一塊將他們請到了地邊。騰出來多大的地方呢,也就不過可以種下十幾苗土豆。辛苦歸辛苦,可他也覺得值得。

        章秋收拍下了地邊上那堆自己親手請出去的石頭,拍下了那株搭著喜鵲窩的楊樹。神使鬼差,他不由得想去北園,他要看看當(dāng)年那塊被家家視為眼珠子的耕地如今啥樣。他突然覺得,這是老天給了機會:你們要走,我老章頭偏來!

        北園由兩條小河相夾而成,一畝三分,土壤不干不濕,有利于作物生長,屬章秋收兒時玩伴滿滿家所有。今非昨日,只見蘿蘿草的長蔓頂著毛茸茸的白絮,肆無忌憚,覆蓋了半條地堰,沙蓬、豬耳朵、狗尾巴、掃帚苗、老蓮紅,爭搶風(fēng)頭,高過沒膝;粉色、紅色、紫色的打碗碗花攀爬在身軀高大的青蒿灰蒿上,競相開放;幾株野生枸杞,熟透了的果實如玲瓏的燈泡,極盡招搖。腳下的一株灰灰菜,體高桿粗,章秋收彎了腰,雙手緊握了去拔,龐大的根系脫落地表時,他居然打了一個趔趄。本該只裂了指頭寬的縫,被呼之欲出的土豆撐爆了的好好的耕地,怎么會變成這樣?章秋收一陣陣縮緊了心。

        記憶中,這塊地滿滿家從來都只種土豆,地邊見縫插針,有時候會點幾窩葫蘆南瓜或幾排豆角。土豆吃肥,因為離村近,堿性草木灰可以盡情往這里傾撒。一起玩耍的時候,內(nèi)急了,滿滿就邊跑邊解褲帶,為的是將自己的一泡屎拉進他家的園子地里。章秋收也有生理反應(yīng),可是自家的自留地在哪?這當(dāng)口,章秋收就大聲吆喝他的白白。肥水不流外人田,白白會把他的一泡屎吃得干干凈凈。若是喊不來白白,他寧肯將自己的排泄物拉進小河,讓清清的流水一點一點帶走,也不愿意為滿滿家辦好事。

        章秋收掏出手機,遠景、近景,再加特寫,把招搖的枸杞,瘋長的青蒿、灰蒿,地堰上遭人厭惡的蘿蘿蔓一一拍了。他不由得去想,土地不種了,各家靠什么生活?那些已經(jīng)遷居到城邊上移民村的人家,如今日子過得寬裕不寬裕?他知道即便是貧困戶,有政府兜底,一吃一喝沒有問題,可老家放著這么好的耕地,為什么沒有人愿意增加收入回來耕種?宅基地上即將被復(fù)墾的土地又是留給了誰?窮家難舍,故土難離,表格上按下手印領(lǐng)取補償金的那一刻,怎么就沒有人想起來為自己留一條后路?哪天想回來耕種,至少還有個遮風(fēng)擋雨,吃飯睡覺的地方。

        離開北園就要拐彎,章秋收忍不住回頭又看它一眼,想著剛才心里冒出來的那個念頭,不由得就有幾分亢奮,哪怕只種一年,對自己、對父親,都是一個寄托的實現(xiàn)、一個心靈的安慰。他期盼著接下來的春天盡快到來,好早一天把汗水灑在那里,把希望種在那里。

        出得村來,田野里幾乎看不到有人在勞作,章秋收四下里張望,溝壑、坡梁,任怎么看,都沒有發(fā)現(xiàn)自己熟悉到不能再熟悉,親切到不能再親切的場景,沒有發(fā)現(xiàn)一絲一縷煙嵐。往年這時,必有農(nóng)家在地頭點火燒剛出土的土豆。附近干活的人,甚至路上路下過往的行人,只要看到誰家在地頭點燃了柴火,就爬坡翻梁,流著口水趕來。好客的山里人見有人來討燒土豆吃,自是笑臉相迎,不勝歡喜。一根木棍在火塘里來回扒拉,反復(fù)翻動,等土豆的四面燒到結(jié)了薄薄的一層殼,一一將它們挑出來,用手捏捏,知道熟了,隨手扔給邊上的食客。等不及的男男女女紛紛搶了,在一塊粗礪的砂石上打磨,直到四面焦黃,試探著小咬一口,滿嘴那個香啊,任世上最好的美食都不能相比!開始的時候,食客吸溜著氣,顧不得說話,來不及交流,等到一顆下肚,兩顆下肚,這才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臉上的印子左一道右一道,黑豬老鴉,彼此彼此,相互指劃著開懷哄笑,覺著自己是天下最幸福的人。

        按說,不前不后,章秋收回來的正是當(dāng)口。他一心一意想成為那個不請自到的食客,壓著就要探出喉嚨口的饞蟲。見到這幅景象,他頓時就有一點沮喪,明白這一趟真真確確白跑了。

        千里回鄉(xiāng),是為見到過去的自己;落枕即眠,老家的熱炕溫暖著一生的記憶。章秋收家的土豆窖在北間的窗戶下面。剛剛收回來的土豆皮薄皮嫩,父親不像生產(chǎn)隊那樣,羊毛口袋對著窖口,撲楞楞直接倒入。丈余深呢,個頭大的難免要磕著碰著傷著,入窖后空間狹窄,通風(fēng)不暢,相互擠壓感染,容易留下隱患。

        父親用籮頭裝了土豆,拉繩子小心翼翼吊下去。保管到位了,土豆不長芽,不變質(zhì),什么時候要吃,隨時下窖去取,既是蔬菜,又可當(dāng)主食。豐年吃不了,就磨了粉,逢時過節(jié)壓粉條吃。土豆粉還極易存放,不長蟲不變質(zhì),多少年都不會壞,農(nóng)家都當(dāng)寶貝儲存。

        章秋收讀初中時,代生物課的是姓余的川籍女教師,那里他第一次知道土豆的學(xué)名叫馬鈴薯,知道土豆是馬鈴薯的塊莖。余老師說,土豆原來長在美洲,有四五千年的栽培歷史。有一個版本說的是,明朝末年災(zāi)荒不斷,遠在菲律賓的華僑眼見國人吃不上糧食,就想把它引入國內(nèi)??墒俏靼嘌乐趁裾卟辉敢饪吹矫魍醭瘡姶?,禁止土豆出口中國。情急之下,那些愛國華僑想出來一個辦法:將土豆從馬的屁股里塞進去,躲過了一劫。土豆后來隨著馬的糞便被排出來,國人這才開始小心翼翼地培育。一匹馬的屁股可以塞進去幾顆土豆?聽著都匪夷所思,難以置信!菲律賓離祖國有多么遙遠,漂洋過海,迎風(fēng)迎浪,多么來之不易!不是比金子還寶貴?看余老師表情肅穆,章秋收知道她是專注著傳授知識,解說歷史,而不是編故事講笑話。

        窖里有土豆,爹媽不發(fā)愁。一般情況,下窖取土豆的事從來都是父親親力親為。不像干其它的活兒,父親對完全可以勝任這一工作的大哥,以及后來日見長大的章秋收和弟弟,總是投過來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目光。后來章秋收慢慢悟出,里面原來藏著大人間的秘密。春夏之交,缸里的米面日見不多,父親每一次下窖取土豆上來,母親都會試探著問,還有多少?夠不夠再延續(xù)一兩月。父親說,不多了,只剩角兒里的三五籮頭。等到父親再一次下窖上來,母親還是同樣的問題。父親說,不多了,角兒里還有三五籮頭。母親就詫異了,你上回不是就說,只剩了三五籮頭?父親掩飾著自己的表情,上回許是我看走了眼。母親知道他說了謊,不再刨根問底,就說,等下回下窖,不要再取兩籮頭,你取一籮頭就好,我把一籮頭當(dāng)兩籮頭吃。一只鍋里攪稠稀,光景怎么過,心有靈犀,父母共識,早就達成。

        這時候,地里的苦菜長出來了,母親花樣翻新,和著土豆蒸、團團子、搟墩墩、包角子、調(diào)涼菜,一天一個做法。像傳說里的童話故事,章秋收家地窖里的土豆似乎永遠也取不完,大都會延續(xù)到豆蔓開花,地皮爆裂。這個時候,離農(nóng)事里的正式收土豆,就指日可待了。

        相反,那些吃了上頓不管下頓的人家,有的已經(jīng)揭不開鍋。章秋收大嫂的母親就是這樣,豌豆收回來等不及磨成面,就直接下鍋給全家煮著吃;收回來土豆,也是先挑個大的吃,小點的,帶病的,看著不順眼,隨手就丟棄了。網(wǎng)上有人編出來一個先吃爛梨還是先吃好梨的段子,說的是有一個人買回一箱梨,擔(dān)心壞了,先挑爛的吃。這樣,每天都會吃兩三個爛梨,直到全部吃完。有煞有介事者,就此編了一副對聯(lián):放著好的吃爛的,吃完爛的壞好的;橫批:永遠吃爛的。章秋收對此很是不屑,打小沒有過窮日子,站著說話不腰疼,純粹屁話!一箱梨先把幾個爛的撿出來吃了,剩下的就不容易再爛,是小孩子都懂的道理。

        有一回天黑,章秋收站在滿滿的肩膀上,鉆門頭,去偷生產(chǎn)隊被捂壞變質(zhì)的土豆,好回家充饑,結(jié)果被下鄉(xiāng)干部逮個正著。有一回濃霧籠罩,幾步之外就看不清人,章秋收腰窩里塞滿了從生產(chǎn)隊地里挖來的土豆,劈面走來護秋員,他兩臂相抱,哼哼唧唧,假裝肚疼。又有一回夜里下了大雨,他擔(dān)心別人搶了頭彩,急著要去撿拾那些被雨水沖刷裸露出來,生產(chǎn)隊地里被遺漏的土豆,結(jié)果仰面摔倒,扭了腳脖子。還有一回,他下午放了學(xué),一路跑去,搶吃留給在外村走讀的幾個學(xué)生的燒土豆。盡管已經(jīng)沒有了溫?zé)幔瑑?nèi)瓤也變色變苦,他還是吃撐了肚子,又加喝了山泉水,跑茅廁都來不及,拉出來的都是水。

        往事歷歷,饑餓的記憶總是那么刻骨銘心。

        翻越堡子梁,章秋收碰到了在這里放羊的表弟仝裕。他退休后分兩次從內(nèi)蒙買回來四百多只羊,當(dāng)起了養(yǎng)殖大戶。遍地雜草,長得又那么豐茂,沒有牛驢騾馬來搶,用不著擔(dān)心羊群把誰家的莊稼啃了,只要出坡就有的是吃的,多好的主意!

        野外風(fēng)大,仝裕毛衫的外面,還披了一件風(fēng)衣,手提一只放羊鏟,頭發(fā)亂糟糟揉成一團,臉上胡子拉碴,應(yīng)該是多日沒有顧得打理。哥倆就那么站著說話。仝裕說,頭一年養(yǎng),沒有經(jīng)驗,剛出生的羊羔護理不到位,死去不少。得了教訓(xùn),后來就經(jīng)常請教鄉(xiāng)里的獸醫(yī),才知道羊羔出生兩小時就得做破傷風(fēng)處理,此后,到第70天,光各種疫苗就得打4次。春天要給羊喝淡鹽水,刺激唾液分泌,增加食欲,促進消化。今年好多了,因為是優(yōu)種,母羊一產(chǎn)就是兩胎,甚至還有三胎,再過個把月,等天上了凍,就會有七八十只出欄。

        瞟一眼對面即將消失的村莊,仝裕又說,前年去外省參加仝姓人聚會,有包頭、朔州的宗親是近代走出去的,知道咱們村在地圖上就要消失,感嘆今后連尋根問祖,都找不到帶路人。

        章秋收回他說,依戀和懷念,是因為情感,世世代代,一輩接一輩生活在這里,地圖上抹去了,心里永遠抹不去!我倒想問問,你已經(jīng)回村,要耕地有耕地,要肥料有肥料,就沒有想過種一點給自家吃的土豆?

        仝裕說,想是想過,哪里還能騰出來身子?

        聊了一陣,仝裕終于想起來問,哥,你和表侄今個回來是要做啥?

        章秋收輕輕一笑,沒準(zhǔn)備做啥。知道很快要拆遷,就想回來看看。

        表弟就又有一些傷感,有啥看頭,破瓦殘磚,看著心里難受。哥,都晌午了,咱們回村里讓你弟媳婦給做飯。

        下次吧,鎮(zhèn)子里的幾個朋友還等著我喝酒。當(dāng)著侄兒的面,章秋收撒了謊。沒有吃到心心念念的燒土豆,他心堵。

        當(dāng)晚,章秋收提了兩瓶汾酒去了滿滿家。

        滿滿也是仝姓,和仝裕一樣,該叫章秋收表哥。

        哥你不是說笑話吧,每個月將近萬把塊收入,孩子們都交待了,還貪戀這個做啥?俺家北園撂荒好多年了。

        上午我去過,蒿草長得過膝,就是看著你家不種,我才起這個念頭,打這個主意。

        滿滿一家撤離村子五六年了,此前,他養(yǎng)著一百多只羊,每年還堅持在北園種土豆,在別的地塊上種油菜。如今,兩兒一女都成了家,一個兒子在養(yǎng)豬場上班,另外一個雜七雜八找一些零碎活干,盡管賺錢不多,也沒有回村種地的心思。如果留在鄉(xiāng)下,連個媳婦都難說下,打光棍板上釘釘。

        至今都記得小時候你小跑著去北園拉屎的情形,一畝三分地,想蹲哪里蹲哪里。平展展,種啥收啥,一塊多好的園子地!

        滿滿聽著笑了,是我爺爺時常囑咐,那時候的人啊,兩只眼里就那點事,把自留地當(dāng)命根子。

        咱哥倆說好了,怎么種你不要管,你家全年吃的土豆我包了!

        第二年清明剛過,章秋收就四處打聽,張羅著買土豆種。農(nóng)資門市的店主說,“晉薯八號”適合咱們這里的土壤氣候,保準(zhǔn)高產(chǎn),聽我的話,你也買這個。

        章秋收沒有猶疑,請對方算賬,當(dāng)即就花六百元買了四蛇皮袋。他在去年秋天就雇鄰村張四的拖拉機把北園深翻了一遍。翻之前,他先點火燒了荒,然后撒了從滿滿家羊欄拉來的幾車羊糞。

        周邊村沒有了耕牛,同樣叫了張四,掛一張犁鏵,章秋收,侄兒,再加一同回來的女婿,分開地段,往垅溝里丟土豆種,前來幫忙的仝裕負(fù)責(zé)用鐵耙將下了種的土地耙平。七十出頭的人,多年不干這樣的體力活,章秋收腰累得幾乎要斷,丟進犁溝里最后一粒,他就地躺倒,四肢貼著濕漉漉的泥土,叫個愜意,叫個享受!叫個滿足!

        從今天開始,他將是這塊土地實實在在的主人!他幻想著,中秋節(jié)前后,呼親喚友,帶幾十只蛇皮袋,然后在地頭點燃那一堆渴望已久的熊熊燃燒的柴火。嘟嘟喜歡吃商店里買來的薯片,拿一包在手上,沒怎么吃就沒有了。外孫飛飛也一樣,只要有薯片吃,再好的飯都不愿意動筷子。到時候一定要喊他們回來,讓兩個孩子見識一下,土豆怎么吃才是最好!虎皮黃,滿口香,想著倆孩子狼吞虎咽,第一口沒有咽進肚里就巴不得就要吃第二口,極有可能咬了舌頭的情形,章秋收禁不住咧嘴笑了……

        人算不如天算。意想不到的是,回到城里一個星期之后,仝裕打來了電話。

        哥啊,我今天趕著羊群出坡,路過北園,發(fā)現(xiàn)前幾天咱種下的土豆,讓野豬給拱了!

        土豆種讓野豬拱了?拱了多少,不多吧?

        眼下土地剛剛解凍,野豬哪里去找地方覓食?既然找到了,今天晚上,明天晚上,后天晚上,一直會來,不是一只兩只,是拖兒帶女,成群結(jié)隊!用不了幾天,那丁點地,不拱個底朝天,不會罷休。

        章秋收瞬間傻了眼,野豬算不得珍稀,卻也受國家保護。聽人說,它們尖嘴利牙,瞇縫著的兩眼綠光閃爍,年歲長的,居然有牛犢一樣大。

        村子搬遷,人退豬進,放羊的時候,常能看到它們?nèi)褰Y(jié)伴,大搖大擺在溝梁里出沒,怪我當(dāng)初沒有想起來給你提個醒。

        事不宜遲,章秋收當(dāng)晚叫侄子存望開車回到村里,喊了仝裕,三個人一起來到北園。彎月當(dāng)空,南面地邊,橫條壕,豎道塄,這里凸起,那里凹下,果然被那些畜生糟蹋得面目全非,章秋收心痛得仿佛被誰割了一刀。仝裕說,野豬的鼻子是呼吸器官,也是特殊的感知工具,覓食的時候能探測到地下五到八米的食物。咱溝口的高崖上村種玉米,野豬用蹄子撕去上面覆蓋著的地膜,隔八九寸下一次口,精確到位,速度快得驚人。具備這樣的功能,對付只埋了五六寸深的土豆種,還不是小菜一碟?

        他接著又說,我朋友有一套電擊野豬的工具,帶一組電瓶,那玩意的功率可以大到十萬伏以上,只要擊倒了一只,當(dāng)下宰殺了,把血灑在地邊上,至少一個季節(jié)里其它的同類不敢再來。

        侄兒馬上附和著說,這還不好辦?咱也找人來電擊!總不能讓前面的辛苦白下了。

        章秋收沉吟著說,想想還有沒有別的辦法?

        仝裕說,別的辦法就是得有人夜夜值守,看能不能做到?野豬又不是東北虎大熊貓,漫山遍野,都成公害了,哪里還值得保護?

        值得不值得,國家說了算,咱不冒那個險。

        我的哥,不是放火,不是殺人,這算什么險?

        話不投機,仝裕讓把車開到北園南邊的河道里,車頭對著上游的林地,隔一會亮一次前燈,鳴幾聲喇叭,估計今晚上野豬就是來了,也不敢靠前。

        章秋收說,我想看看它們長什么樣。

        骨架大,不長膘,體毛比鋼針還硬,摸著扎手。又臟又丑,看著起雞皮疙瘩。

        仝裕邊說邊給存望擠了一下眼,被章秋收發(fā)現(xiàn)了,你倆個是不是想背著我找人電擊?仝裕看瞞他不過,改了腔調(diào)說,懂法守法,哥你是模范公民!今晚上守不守吧,這會兒還不到十點,要不你們這就回吧。

        侄兒突然興奮起來,我有辦法了!咱是人,它們是啥?是豬!豬還是野的。蠢豬蠢豬,人家不是常這樣罵人?既然它們對任何輕微的異味都有高度警覺,尤其害怕嗅到從自己身體里流出來的血腥,那么長處就成了短板。咱將計就計,用家豬的血來替代。打電話給鎮(zhèn)子里的屠宰戶,讓他把現(xiàn)宰的豬血留著,我開車取回來,地邊上一灑,不就什么問題都解決了?

        野豬會嗅出家豬血和自己的血有什么區(qū)別?有什么不同?恐怕蠢貨們不會。仝裕情緒一振,認(rèn)為這是一個再好不過的辦法。當(dāng)即決定,由侄兒留在小車?yán)锢^續(xù)值守,開燈鳴喇叭驚嚇野豬,章秋收跟著仝裕回去睡覺。

        存望灑下的家豬血果然管用,嗅到血腥,野豬哪里還敢近前?一場大雨之后,想到地邊的家豬血會被沖刷得沒有了痕跡,章秋收就讓補灑了一次。

        長長的夏天過去,期間,章秋收給土豆除了一次草,在土豆根部的塊莖長到核桃大小的時候,又逐垅耬了一遍。所謂耬,就是使鋤頭將周邊的土壤盡可能往植株根部收籠,確保土壤足夠虛軟蓬松,方便下面一天天長大的塊莖有充足的生長空間。否則,土豆探頭探腦擠破地皮,風(fēng)吹日曬,顏色變綠,不好吃也就罷了,別人看見,還會笑話自己是一個不會干莊稼活的人。鋤頭所到之處,既要做到不留一處瓷實的死角,又得確保植株的根不被傷著,否則就要死苗。兒子女兒對他回村種地一百個不理解,一百個反對。血壓高,血糖高,爸,當(dāng)你還年輕?。坷习橐舱f他神經(jīng)病。章秋收不為所動,任由他們叨叨。女婿不知心里怎么想,但得空也會跟著回來幫著鋤,幫著耬。

        夏末秋初,土豆花開了,整個北園白汪汪一片,蜜蜂飛來,蝴蝶飛來,河道里此起彼伏的蛙聲一片,置身于此,整個人心曠神怡,里里外外那叫一個暢快!

        章秋收回頭去想,春種,夏鋤,秋收,春天里幾位不速客的到訪,給往日波瀾不興的農(nóng)事反倒帶來一抹色彩,一絲意趣,帶來饒有興味的笑談。什么時候想開一下心,逗大家樂,就隨時將那幫蠢貨提溜出來,詆毀作踐,嘲諷取笑一番,既科普了知識,又愉悅了心情。

        一回,章秋收正眉飛色舞地說著高興,有知其底細(xì)者,嚴(yán)肅著表情打斷了他的話,野豬受國家保護,不給它們應(yīng)有的尊重也就罷了,你老章頭一面口口聲聲要守法,要保護,一面又出言不遜,惡語相加,誹謗污蔑,極盡糟蹋羞辱之能事,在各種公眾場合敗壞它們的形象和聲譽,自己說說,該當(dāng)何罪!

        章秋收一時語塞,傻乎乎愣在那里,后來終于醒悟,一個拳頭砸過去,親那個親,愛那個愛,我倒是長了見識,原來那蠢貨是你家老丈人!

        明天我就去告訴野豬,地邊上撒的是家豬血,是那個姓章的死老頭嚇唬你們,不拱白不拱,你們就放開膽子再去!

        章秋收這一回的反應(yīng)快得出奇,馬上接話說,趕快去啊,你不去誰去?野豬哪里能聽懂俺們?nèi)说脑挘?/p>

        人們嘻嘻哈哈就笑倒了一片。斗智斗趣,無所謂誰勝誰敗,章秋收愿意別人和自己開這樣的玩笑,逗這樣的樂子。

        一畝三分園子地,你自己一家哪里吃得了?該不會拿去大街上擺攤吧?

        用不著咱們操心,人家老章頭要開土豆粉加工廠!

        也有幫他算賬的,土豆種是花了六百元吧?去年秋天請人翻地花了多少?往地里送羊糞花了多少?春天下種叫了拖拉機,秋天收土豆還得去叫,另外你還得叫一輛皮卡吧,這幾項加起來又得多少?侄兒拉著你一趟一趟回去,得消耗汽油吧?兩次去買豬血人家不會白給吧?最后,你還得給人家滿滿一點補償吧?你自己,你侄兒,你女婿,加起來投進去多少勞力,多少辛苦,也是成本吧?農(nóng)民種地國家給補貼,給不給你補?

        章秋收聽著笑了,你們替我操這個心干啥?燒荒,撒肥,播種,除草,耬苗,驚嚇野豬,還有接下來的收秋,這是付出,也是樂趣和享受,是心有所愿老有所為,是物盡其用地發(fā)其力的財富創(chuàng)造!你占用時間上街去買一瓶醬油,你咂吧著嘴巴將飯吃進肚里,自己為自己服務(wù),怎么計算成本?向誰去討成本?人太過于計算,不是精明,是十足十的愚蠢!至于侄兒和女婿,那叫學(xué)習(xí),叫鍛煉,不要活這么大,還錯把韭菜當(dāng)麥苗。

        日子在期盼和等待中一天天過去,終于,到了收獲土豆的時節(jié)。章秋收躊躇滿志,如一場大仗過后即將清點戰(zhàn)利品的將軍,他向有經(jīng)驗的人討教,光蛇皮袋就準(zhǔn)備了八十條。

        侄兒問,能收那么多?

        能!怎么不能!章秋收信心滿滿。

        他給兒子打電話,你兩個不回來沒有關(guān)系,一定把嘟嘟給我送回來!長這么大,孩子還沒有吃過野外的燒土豆。身邊的女兒女婿和外孫飛飛當(dāng)然也要加入,土地的主人滿滿是必須叫的,表弟仝裕是有功之臣,同樣不能落下。兩輛小車,一輛皮卡,還有開著拖拉機的張四,一幫人浩浩蕩蕩向北園進發(fā)。

        說起來也叫沒有出息,因為要來起土豆,章秋收想著嘟嘟和飛飛吃著燒土豆的興奮情景,想著來年再怎么侍弄北園,直到天快亮的時候才迷糊了一會。坐在侄兒的車上,章秋收居然打著呼嚕睡去。夢里,起先是自己一個月前大拇指上刻意保留的指甲突然不見了,那是準(zhǔn)備給兩個孩子打理燒土豆的。等到進了北園,發(fā)現(xiàn)整塊地又讓野豬糟蹋得一片狼藉,地面上到處都是被畜生們吃剩半拉的土豆,那野豬呢,見了人居然不跑。他大叫著一腳踹過去,人卻是醒了。

        叔,你睡著了?

        抹一把額頭上滲出來的冷汗,章秋收支吾道,這一向咱們也沒有去北園看看,該不會又讓那些畜生給糟蹋了吧?

        存望說,蠢貨就是蠢貨,它們哪里還敢來?我前幾天打電話問過表叔,他說替留心著,好好的。

        章秋收噓一口氣,再無睡意。

        拖拉機起土豆比人力大為省工,只是由于不是專用農(nóng)具,需要在已經(jīng)翻過的地面上再來一次,方能保證潛伏在土壤里的土豆基本收回。張四戴一頂遮陽帽,將犁鏵切入土壤的深度調(diào)整好,點燃嘴角叼著的一支煙,撩腿坐上駕駛臺。突突突突,拖拉機屁股下面排著藍色煙霧,眨眼間已經(jīng)開出去老遠。

        真不愧叫園子地!賞心悅目,一串串,一顆顆大如拳頭大如碗口的土豆紛紛從新鮮的土壤里滾落出來,或全裸,或半埋。兒子女兒,孫子外孫,歡歡喜喜撲上去,撿起來扔向一個個小堆。等太陽曬一曬,河風(fēng)吹一吹,好裝入蛇皮帶,抬上皮卡。

        開始的時候,兩個孩子看見哪個撿哪個,后來,他們追著張四的拖拉機只撿個大的。嘟嘟撿到的一個,虎頭虎腦,差不多和他腳上的運動鞋一樣大,該是今天地里的“土豆王”了!他興奮著沖飛飛喊,飛飛,你看我這個———飛飛看過去一眼,果然比自己手里的大,隨手扔了,再次向張四的拖拉機追去,他要撿一個更大的和嘟嘟比。嘟嘟愛不釋手,拿著那個虎頭虎腦的土豆又讓媽媽看,驚喜地說,帶回去,送到農(nóng)展館能當(dāng)展品呢!把一切看在眼里的章秋收,心里那個得意,不知該向誰訴說!

        侄兒早領(lǐng)了任務(wù),從南坡的林子里拉來了兩株胳臂粗細(xì)的枯楊,又準(zhǔn)備回去再拉。章秋收大步走過去,不行不行!這哪里行!

        侄兒站定,不知他啥意思。

        走,叔和你一塊去!

        章秋收提了一把頭,兩個人重新來到林地,那里散落著的楊柳樹枝條橫躺豎臥,拉了就可以走。章秋收卻是視而不見,目光在四下搜尋。林地的西端長著一片連著一片的沙棘林,有一片曾經(jīng)過了火,燒去了沙棘樹的枝杈,留下了光禿禿的軀干。這正是他希望看到的。他走過去,揮動頭,在其根部連刨幾下,沙棘樹的軀干應(yīng)聲倒下,旁邊的一株個頭稍小,踹了一腳,也即刻倒地。章秋收打小就干過這活兒,得心應(yīng)手,干脆利落。

        頭遞給存望,章秋收說,待會兒燒土豆,得用這個。你吃過烤鴨吧?發(fā)現(xiàn)沒有,多數(shù)烤鴨店的門牌上都特意寫著:正宗果木烤鴨。為啥?因為經(jīng)果木烤熟的鴨肉味道特別香,北京的全聚德烤鴨店,不用去問,人家一定是用上好的果木,咱這沙棘樹和他們一樣,也是一等一的果木。

        存望點頭,原來這野地里燒土豆,還有這么多學(xué)問。章秋收自言自語地說,多少年才逮了這一回,要吃就吃個香美,不知道也就罷了,知道了,該講究的一定要講究,不能把好好的東西糟蹋了。

        章秋收在地角迎風(fēng)的地方選定了一塊位置,兩只腳踩平,倒上了兩籮頭不大不小、模樣順溜的土豆,攤均勻了,上面先堆放了一層細(xì)碎的沙棘枝條,為的是便于著火,再然后,堆放了那些黑乎乎的沙棘樹干。他又在地邊上拽一把死去了的茅草,用打火機點燃,塞在沙棘枝條的下面,烈火劈里啪啦升騰著,頃刻間燃燒起來。嘟嘟和飛飛拍著手興奮地歡呼跳躍。今天的場面他們是第一次見,新奇稀罕得很呢。

        章秋收自是當(dāng)仁不讓的火頭軍,大火過去,濃煙散盡,先前的楊樹干這時候派上了用場,他三下五除二去掉分杈,一腳從中間踩斷,用了頂頭的一截,細(xì)的一頭探向了火塘。只見他不急不躁,手中的樹干如一柄長槍,左右騰挪,上下翻飛,時而停下,時而探前,心到手到,目光如炬,一副久經(jīng)歷練的行家氣派。

        爺爺,快熟了吧?姥爺,還要等多久?兩個孩子猴急猴急,隔不了幾分鐘就要問一次。心急吃不了熱豆腐,你兩個啊,地邊上睡一大覺就熟了。騙人!姥爺騙人!是嘛———天底下最數(shù)我們飛飛聰明!一下子就識破了姥爺?shù)脑幱?,我啊,打發(fā)你們睡了覺,想一個人偷吃!騙人!騙人!爺爺騙人!嘟嘟比飛飛叫得更響。章秋收瞇縫著眼幸福地笑了,野外燒土豆,叨叨幾年了,這點小把戲都識不破,就不配做自己的孫子外孫!

        開著玩笑逗著樂,章秋收來了興致,想起曾經(jīng)陪他們背過不少古詩詞,就想檢驗一下,

        我有所念人,隔在遠遠鄉(xiāng)———

        他這里一起頭,嘟嘟和飛飛馬上就接了———

        我有所感事,結(jié)在深深腸。

        鄉(xiāng)遠去不得,無日不瞻望。

        腸深解不得,無夕不思量。

        況此殘燈夜,獨宿在空堂。

        背完了,嘟嘟搶先說:爺爺,詩里說的就是你!

        哦哦———還有什么能比這個更讓章秋收開心!

        不只是爺爺一個人,但凡好詩,說出來的是好多人的共同感受,你們兩個,城市里生,城市里長,都是頭一次回老家來。鄉(xiāng)村和城市,就好比一對連體嬰兒,互相依存,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懂得了鄉(xiāng)村,才會懂得城市,懂得這個社會的來龍去脈。沒有鄉(xiāng)村,就不會有城市,這鄉(xiāng)村啊,永遠是咱們的根!

        兩個孩子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嘟嘟指著腳下的土地問,爺爺,這就是園子地?

        是啊,這就是爺爺常常提起的園子地。你兩個看到了,咱們這塊地啊,一南一北有兩條小河,土壤一年四季都是濕潤的,用不著澆水;因為離村近,肥料好往這里上,因此啊,也是最肥沃的地。爺爺看你們兩個,就像兩株土豆長在園子地。

        小土豆,種地里!小土豆,種地里!嘟嘟一蹦一跳沖飛飛撲過去。

        小土豆!小土豆!你也是小土豆!飛飛回應(yīng)著,拔腿就跑。

        章秋收不時抬頭向村子的遺址張望,幾株彎腰駝背的老柳那邊,希望看到有不請自到的食客急火火趕來,那樣,園子地里種土豆,這一年的收官,就無可挑剔,就非常完美!可他的目光里卻是空空蕩蕩,村子里去年還剩的幾戶已陸續(xù)撤離,來路死一樣沉寂。在推土機的轟鳴聲里,這里很快將會變?yōu)橐粭l荒溝,幾道荒梁,任蒿草瘋長,群獸出沒。皮之不存,靈魂安在?一起被推平被埋葬的,自然還有附著在上面的歷史、傳說和記憶。想到這,他心里泛起幾絲悲涼。

        仝裕將十幾苗大蔥扔在火塘的邊上,準(zhǔn)備待會就著燒熟的土豆吃。他伸過去手,想要過來章秋收手中的樹干,接替一會。章秋收遲疑一下,抹一把額頭上沁出來的汗水,大方地說,好吧,也讓你過過癮!只一會,張四叼著煙也伸過去手,想體驗一把,仝裕胳臂一揮,走開走開———比起章秋收,他自私了一點,不想讓對方沾這個光。

        終于開吃了,章秋收嘴角上掛著微笑,大拇指的長指甲這時候開始發(fā)揮作用,這里摳摳,那里摳摳,兩顆交替打磨好的土豆,分別遞給了嘟嘟和飛飛,小心燙了啊,慢著吃。

        仝裕變戲法一樣鼓搗出一瓶酒來,給張四和滿滿的紙杯里倒。兩個孩子這時候發(fā)現(xiàn),自己的爺爺,自己的外公,咋眨眼就變成了電視劇里的黑臉李逵,嘻嘻嘻笑成了一團,嘴里吃進去的土豆,也被噴了出來。

        章秋收不著急去吃,他在砂石片上一邊細(xì)心地為兩個孩子打磨接下來要吃的土豆,一邊偷偷打量著他們的吃相。他要在兩張稚嫩的臉上,讀出來和自己一樣的表情。飛飛咂巴著小口,手里的土豆吃去了一半;嘟嘟呢,只是吃完了土豆焦黃的外殼,手里白花花的內(nèi)瓤,不肯再咬一口,目光投向了他的母親,猶豫著,終于喊出了聲,媽媽———我要吃薯片!比他年小的飛飛聽到這話干脆把半拉土豆扔了,我也要吃薯片!

        章秋收手里的砂石片掉在了地上,想吃薯片還不容易?大街小巷的商店里有的是賣,這野地里燒土豆,一年里能有幾回?

        嘟嘟飛飛的母親,兒媳和女兒,看老爺子面色變得凝重,不知該怎樣應(yīng)答。

        兒子倒是立場鮮明,哪里有薯片給你?不想吃滾一邊去!

        女兒顧不得照應(yīng)她家的飛飛,大家都高高興興,哥你發(fā)什么火?我看孩子喜歡吃外殼,讓咱爸再打磨一個不就是了?

        章秋收臉上很快擠出了笑,好了好了,已經(jīng)好了。

        嘟嘟媽走過來,從公公手里接過那顆打磨好的土豆,剝下來外殼,向兒子眨著眼睛,你吃殼殼,媽吃瓤瓤,我咋就覺得瓤瓤比殼殼還好吃!

        嘟嘟看一眼咧嘴憨笑的爺爺,不情愿地接過了那只土豆的兩瓣外殼。

        存望悄聲對仝裕說,幸虧沒有帶我家那個寶貝,要不,三個孩子一臺戲,老爺子看了該多傷心。

        仝裕會意,對嘟嘟飛飛說,你兩個看,咱地里的土豆今天收了多少?帶回去讓你們的媽媽天天炸著吃。商店里買來的薯片加著添加劑,吃多了要傷身體!然后舉起紙杯和章秋收去碰,哥,我們幾個都喝一半了,你連杯子還沒有舉。

        章秋收喝下一口,土豆就酒,越吃越有!來,咱哥倆再喝一杯!滿滿和張四,端起你們的杯子來,我也和你們碰一杯!

        章秋收想起曾經(jīng)讀過的一篇文章里說,每個人的胃都有記憶,小時候喜歡吃什么,長大了還喜歡吃什么,并且會常常為此津津樂道,念念不忘。嘟嘟和飛飛吃薯片長大,自然不會像自己這樣鐘情和上心。

        這樣想著,他也就釋懷了??上У氖?,由于沒有了傳承,一道多么好的民間美食,和這個村子一樣,很快也要消失了。

        一場不大不小的危機就此化解,章秋收看見兩個孩子手里,各自拿了一塊面包,還有撕開包裝的沙琪瑪,該是他們的媽媽來之前就準(zhǔn)備了的。

        幾只喜鵲在南側(cè)的小河邊飛起,落下,落下,飛起,遲遲不愿離開。章秋收想,這莫非還是去年這個時候為自己伴飛過的那幾只?莫非今天也是它們的節(jié)日?

        嘟嘟和飛飛追了過去。

        看著兩個孩子遠去的背影,章秋收想,明年,后年,是不是還有像仝裕,像自己這樣的人,結(jié)伙組團一起跟進?或養(yǎng)羊養(yǎng)牛,或種土豆,或把村子里所有的土地都流轉(zhuǎn)過來,大面積種蕎麥。那玩意產(chǎn)量雖不高,可省人省工,市場上很是搶手,至少這樣一來,土地不再撂荒。已知的情況是,鎮(zhèn)里開門診的高醫(yī)生,丈人家在南河灣也有一塊撂荒多年的園子地,他躍躍欲試,說有機會要來北園參觀,明年過來作伴種土豆。

        章秋收在腦門上給自己一巴掌,今天是多好的機會,土豆個頭那么大,八十條蛇皮袋都擔(dān)心裝不下,咋就沒有記起邀他一起來?

        錯過的已經(jīng)錯過,傍晚返回城里,路過鎮(zhèn)上東大街高醫(yī)生的門診,讓皮卡在那里停了,把嘟嘟那個“土豆王”也拿出來,一起顯擺一下,請他開開眼,欣賞一下自己的成果,順便搬一袋土豆給他。

        章秋收瞇眼抿唇想著,一高興,就將巴掌又拍向了大腿。

        【作者簡介】張發(fā),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資深文學(xué)期刊編輯。作品曾被《新華文摘》《小說月報》《小說選刊》選載。曾獲趙樹理文學(xué)獎等文學(xué)獎項。

        責(zé)任編輯:李婷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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