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3月27日，四弟弟秦強到富?？h忠厚鄉(xiāng)開扶貧會，散會后，太陽快要落山了，弟弟開著車往縣城趕。到了家，屁股剛坐到沙發(fā)上，頭就開始疼痛，嘴里惡心、嘔吐。馬上到縣醫(yī)院去檢查，診斷的結(jié)果是腦出血，大夫建議到齊齊哈爾市大醫(yī)院去治療，當(dāng)天晚上就趕到了齊市第三醫(yī)院并做了開顱手術(shù)。幸虧不是主血管出血，在醫(yī)院治療了半個多月，病情有所好轉(zhuǎn)，沒留下什么后遺癥，就是腿腳無力，走路不穩(wěn)，大夫說恢復(fù)一段時間會好的。

冬天就要到了，東北的天氣比較寒冷，不利于腦血管病人養(yǎng)病。弟弟和弟妹商量，要到威海乳山市去過冬，那里的冬天不冷不熱，氣候宜人。可弟弟最放心不下的是年過八旬的老母親。父親去世后母親一直在老家小河?xùn)|村獨居生活。三弟弟和二妹妹也在村子里居住，平時能照看著母親。我和弟弟說：“你安心地去養(yǎng)病吧！我會經(jīng)常到村子里看望母親的。”

母親雖然是耄耋之年，可身體一直很好，走起路來如同年輕的小伙兒，步履矯健，身材挺拔，精神矍鑠。母親最大的愛好是采蘑菇，每年都采很多，吃不了就曬干了存放起來。

記得有一年中秋節(jié)，我和弟弟回老家看望母親，母親給我們準(zhǔn)備了一桌好菜，吃飯時母親問弟弟：“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嗎？”弟弟開口便說：“今天不是中秋節(jié)嗎？”母親說：“今天也是你的生日啊！”弟弟恍然大悟，笑著和母親說：“我把自己的生日都忘了。”說著母親就上了北炕，從炕上的老式柜子里掏出用塑料袋裝著的干蘑菇，讓我和弟弟拿回家吃。母親還囑咐我們說：“回家把它放到陰干處，能留住，什么時候吃都可以?！笨粗@一兜曬干的蘑菇，我的心像被針扎了一樣難受，心想，母親辛辛苦苦采的蘑菇自己都舍不得吃，存放起來留給我們。我捧起這干爽爽的蘑菇，仔仔細細地看著，似乎看到每個蘑菇上都沾滿母親的心血，每個蘑菇上都包含著母親對兒女的愛，我想，這種愛是無私的，純真的，也是偉大的。

母親82歲那年身體就不如以前了，有一條腿開始疼痛，到幾家醫(yī)院檢查也沒找到病因，母親說：“這是老年病，到哪兒看也看不好，只能吃點兒藥維持了?！弊詮哪赣H得了腿疼病，走起路來就一瘸一拐的，采蘑菇的癮頭也就沒了。

弟弟臨走時，特意到老家陪伴母親住了幾天，還給母親買了一個拐杖，囑咐母親走路時一定要拄著，年歲大了防止跌倒。

弟弟到了乳山市后，先給母親打個電話，告訴母親這里氣候特別好，適合養(yǎng)病，請母親放心。

天有不測風(fēng)云，人有旦夕禍福。到了乳山只待了四個多月，不知什么原因弟弟又第二次腦出血，這次和上次不一樣，是腦干出血，幸虧搶救得及時，保住了性命，但落個終身殘疾，手腳不聽使喚，只能坐輪椅，吃飯靠人喂，大小便需要人攙扶，萬幸的是頭腦清醒，可說話吐字不清，很難和人交流。自從第二次腦出血后，弟弟就到江蘇省南通市女兒家去養(yǎng)病了。

母親自己沒有手機，了解弟弟的情況只能問我們。弟弟第二次腦出血母親不知，也沒敢告訴她，怕母親知道了會上火。

2021年12月14日下午，我突然接到二妹妹打來的電話，妹妹說：“母親肚子疼痛，疼得非常厲害?！蔽荫R上把母親拉到縣醫(yī)院，經(jīng)檢查確診是腸梗阻，需要住院治療。給母親辦理了住院手續(xù)，當(dāng)時新冠疫情比較嚴(yán)重，陪護住院的只能一個人。我們家姊妹七個，二弟弟在父親去世的第二年也離開了人世，大妹妹和老妹妹都在外地趕不回來，三弟弟和二妹妹在村子里，沒事是很少進縣城的，妹妹說：“一進縣城就蒙，找不到東南西北。”我在縣城居住，又是姊妹幾個的老大，只能我陪護了。住院后當(dāng)天晚上醫(yī)生給母親灌了腸，用了藥，母親感覺一切都很好，還很風(fēng)趣地和我說：“這是老天讓我破費點兒錢?。　?/p>

母親自己有病，還在惦記著四弟弟，問我你四弟弟身體恢復(fù)得咋樣，我告訴她挺好的。母親有點兒不高興了，氣哼哼地問我：“你弟弟為什么不給我打電話了？”我不知怎么回答母親，只能糊弄她說：“他給我打電話了，讓我告訴你他挺好的，不讓你惦記他?！钡艿軟]第二次腦出血時，說話流暢，給母親打電話就直接打給二妹妹，因二妹妹家和母親家挨著，打來電話，妹妹就跑到母親家，讓母親和弟弟說話。這么長時間了弟弟沒和母親聯(lián)系，母親能不疑慮嗎？可我們都瞞著母親，說弟弟身體挺好的，母親也就相信了。

母親躺在床上睡了一覺，第二天早上三點多突然醒了，她坐在床上，兩手捂著肚子，左右晃動著身子，有氣無力地和我說：“秦勇??！肚子怎么又疼了？比原來痛得更厲害了?！甭犇赣H這么一說，我的頭像被錘子擊打了似的，當(dāng)時就蒙了。馬上去找大夫，大夫急急忙忙跑到病房，只見母親的頭頂在棉被上，嘴里開始吐白沫，我把母親輕輕地放平躺在床上，大夫用手撫摸著母親的心臟部位，已經(jīng)停止了跳動，做了很長時間的人工呼吸，也無濟于事。最后大夫確診是心臟性猝死。由于四弟弟有病，母親離世的事一直沒告訴他。

四弟弟在南通市養(yǎng)病，做夢都在想母親。2023年7月27日，他從南通市回到富?？h，弟妹用輪椅推著他，他臉色蒼白，骨瘦如柴，說話只能兩個字兩個字地往外吐，不細聽不知道他說的是什么。見到我便問：“咱媽——身體——好嗎？”我沒聽清楚，弟妹在一旁給我解釋說，他問你：“咱媽身體好嗎？”弟妹用很焦灼的眼神看著我，意思是不讓我告訴弟弟，我只能糊弄他說：“身體挺好的?！钡艿芸傆X得有點兒不對頭，這么長時間一直沒和母親聯(lián)系上，每次掛電話妹妹都說母親不在家。弟弟和我說：“明天——我去——看媽?！卑芽磱寖蓚€字說得很重。我勸他說：“你身體不好，村子離縣城一百多里路，你好好養(yǎng)身體吧！病好了再去?！彼⒖毯臀壹毖哿耍槺锏猛t，嘴角抽動著說不出話來，看出他那焦急的心情，恨不得馬上要見到母親。紙包不住火了，只能如實地告訴他。當(dāng)他知道母親去世了，悲痛欲絕，伸出臂膀用顫抖的雙手緊緊地抱著我.像小孩子一樣泣不成聲，號啕大哭，還質(zhì)問我：“你為什么不告訴我？”

快到七月十五了，弟弟非要給母親上墳燒紙不可。我家的祖墳是在塔哈鄉(xiāng)周三村，離老家小河?xùn)|村30多里路，離縣城70多里路。8月27日早，我與三弟弟和二妹妹約定好了，我們從縣城出發(fā)，他們從村里出發(fā)，在墓地聚齊。不到一個小時，我們都先后到了墓地。

墓地是在周三村子西側(cè)，離村子約有四里多路，在一塊平坦的荒草地里，周圍都是樹，環(huán)境很優(yōu)雅。父母的墳在墓地的最南側(cè)，墳前是兒孫們立的一座石碑，歷經(jīng)風(fēng)雨剝蝕，依然剛毅挺立，像一個哨兵在守護著父母的墳。我把弟弟用輪椅推到父母的墳前，只見弟弟眼淚像泉水一樣涌了出來，嘴里還自言自語地嘀咕著：“媽媽，兒子不孝，沒能給您送終啊！”

我們把準(zhǔn)備好的燒紙都擺到墳前，正準(zhǔn)備燒時，二妹妹說：“咱媽在世時最愛吃蘑菇，能不能在林地里找點兒蘑菇放在墳前。”因最近幾天沒有下雨，在林地里找了很長時間也沒找到。奇怪的是三弟弟在父母墳的東側(cè)一片草地里發(fā)現(xiàn)了幾個蘑菇，都是草蘑，這也是母親最愛吃的蘑菇。我高興得不得了，小心翼翼地摘了下來，擺放在石碑前，作為給母親的祭品。妹妹還特意拿幾個蘑菇包在燒紙里。妹妹和我說：“隨著紙一起燒掉，母親就能得到?！卑褵堻c著后，只見火苗隨著微風(fēng)由小變大，由弱變強，一串一串地升騰著，躍動著，還發(fā)出沙沙的聲響，似乎在給母親點錢呢?？煲急M了，不知從何處刮來一股旋風(fēng)，把紙灰卷了起來，直入天空。妹妹說：“這股風(fēng)是給母親取錢來了。”

燒完紙我拉著弟弟回到老家看一看。弟弟見到了母親居住的老屋，房子還是那個房子，院子還是那個院子，屋子里母親用過的老柜子還在北炕上擺放著，一切都沒有變，唯獨見不到母親了，弟弟兩個眼睛又濕潤了。我勸弟弟：“不要再悲傷了，死去的人不能再復(fù)活，我們活著的人一定要好好地活著，咱們活得好，母親也就安心了。”

這時我看到一滴滴淚珠從弟弟臉上不停地滾落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