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頭滾動

父親將伐倒的松木滾下山坡

模仿著他的動作

我嘗試滾動一塊石頭

滾著滾著，父親和他的松木

徹底不見了

我看著石頭沖向河谷

停在河岸上，仿佛就此認命

有時也會向高處的林梢

扔出鋒利石塊

看見它在空氣中快速地切割

在即將抵達峰頂時

劃了一道弧線，落在坡地上

所有的石頭都將回到河谷

洪水將覆蓋石頭和父親

滾向峽谷最幽深的下游

失火的繩子

梨樹的綠云擦拭著村莊的九月

散步時我們都能遇見

墻角的蘋果樹已長出果實

看一眼就酸澀，秋風摩擦啊摩擦

她的小臉真的紅了

離開那冷灰的樹枝

我去往江城快要握住你

多少年了只有樹枝的冷灰

在我眼前閃耀

我受不了了埋怨一句

你隔著三個省的秋天讓我不能呼吸

再見了，紅蘋果

我知道那牽絆過的繩索

在不可見的火光里已化為灰燼

我們沒有去撥動，只是看著完好

高高的白楊樹

最多讓盛夏的風吹一吹

金蟬吼幾嗓子

讓八歲的小男孩折斷

媽媽的竹鞭后

噌噌噌幾個呼吸就爬到樹上

這時的白楊樹就會大聲唱歌

不斷地長身體

現在是高高的白楊樹

讓一直爬樹的小男孩

很快消失，他歸來時能聽到

非常熟悉的旋律

那千百片綠鐃不停撞擊的聲音

沙沙，嘩嘩，唰唰

高高的白楊樹就站在那里

可是他再也不能看見

有多少完整的秋天

桂樹林停駐在后園路邊

有一些背陰，但濃醇的香氣

誘使我們停下來，步步亦趨

走在九月茂密的枝條上

走在泥土浮塵與挖掘機

的轟鳴里?，F在這里是一塊工地

想起我們曾經的進入

仿佛是一個夢，剛剛醒來

南面草地上幾株桂樹

帶著潰敗的殘存，正在開花

不管愿不愿意，秋中混雜的氣息

正劈頭蓋臉將我們覆蓋

卡努

一整個夏天，馬齒莧開出大花

銀杏還不想黃

青頭潛鴨永遠年輕，不去管了

綻放——

南太平洋的熱帶氣旋被扇動

卡努號臺風掃蕩著北方山丘

洪水，洪水

——讓每一個物種回到創(chuàng)世紀

我的頭上發(fā)生了泥石流

植被正稀疏。這也是河流邊

一棵紅蓼的恐懼，它抖光莖葉上

所有花粒，讓洪水止息

橙色筆記本

像一種棄置

在書房一角靜臥著

薄薄的灰塵在腌制

就是在那里，閃耀停止了

沒有人去打開——

仿佛很多個秋天的樹葉

復燃，從橙色灰燼中

想念蠟梅

雨一直下。園子里一株

中年梅，一定在落花

我曾經將她的細蕊比作

小星星，卻不能發(fā)出光彩

甚至我們看到每一樹蠟梅

一身散淡，無法塑形

透過深褐梅枝

一眼就能洞穿對面的紅墻

她清幽的體香在晴天

曾深深觸摸我的心脾

這個雨夜，我驚訝地看著

一根梅枝狂野折斷了自己

邁著碎步，款款進入我

空置很久的梅瓶

雨水

不知道夜雨何時停的

醒來時，整個人

已淪陷在濕淋淋的空氣里

帶著泥與草的氣息

雨后小鳥因為鳴叫的亢奮

無視我的打量

一個推車老人怪異地脫衣

要做回一個赤子

“哦，南方的春天已到站”

萬物生，也帶著病患

我走到要去的花園

宮粉梅的花瓣雨追隨風的潮濕

像一個永動機

穿過歲月無盡的凋落

河流上

我們走在外城河上

透過赭色廊橋

看到粉海棠花苞的

鏤空處

碧綠的波紋在蕩漾

我們不能辨別河水

更深的流動

這時一些光在水面上

不斷跳動，像火花

我第一次看到

日光晶亮的小腳

在水面歡快地行走

劉亞武，安徽岳西人，現居江蘇昆山。中國詩歌學會會員。有作品發(fā)表于《詩刊》《詩選刊》《揚子江詩刊》《綠風》等。著有詩集《風吹阡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