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車后,沿著路牌,穿過縣道,離唐昭提寺越走越近。我去日本之前并沒有做功課,大抵就是想隨心所欲地旅行一次,但行程計劃里是要去奈良看古寺,去京都看庭園的。走近唐昭提寺主殿金堂,每每有一對對本地人往里探頭張望,邊看邊聊,我能聽懂的詞只有“厲害”。稍加看兩眼金堂的外廓,以及頭上稍顯樸素用網(wǎng)罩兜住的木質(zhì)屋檐,輪到我也探頭張望,木頭散發(fā)的香氣撲面襲來,人的精神大好。里面那些奈良時代的脫乾漆造佛像和木心乾漆造立像真是漂亮,造型豐富,細節(jié)精美。尤其佛像臉部線條柔和圓潤,看了有種讓人想把心中秘密和盤托出,此生煩惱也托付于此的念頭。
金堂旁,有幾人帶著馬扎寫生,畫筆又額外記錄了心中所訴。御影堂每年只有3天開放鑒真的造像,離我去的時候剛好過去了2天。由此才知,這里曾由中國高僧鑒真建成、主持。
在傍晚時分分別去了金閣寺、銀閣寺。游人蜂擁而至,我也不能免俗,“金”“銀”都是寶。視線穿過圍觀的人群,貼滿金箔的金閣無法忽視,卻又顯得相互映照之下的鏡湖池水更加明媚,尤其是水面之上如行舟般的松樹,襯托得如此凜冽清澈。
從清水寺出來再去知恩院,光三門前后那些臺階就夠嚇人的,但也較真地爬了上去,院里人反而不多。不著鞋在吱吱作響的“鶯鳴廊下”走廊木地板上游走,很愜意,不覺走進方丈庭院。一個男孩坐在那里收門票,他用紅筆給我劃了一遍游園的順序。庭院里人不多,三個庭師在修剪六月的灌木。包著頭巾的中年庭師和兩個戴著鴨舌帽的年輕人,各自自顧自地埋頭工作。折返時才發(fā)現(xiàn),他們在圃地上鋪了米白色的布,剪去的枝葉掉在淺色布面上,用雙手一捧一捧地收拾干凈。庭園里可以聽見涓涓水流淌過的聲音,花草修剪、樹木修理、水流清理、草坪打理……一項都不能疏忽,庭師們能夠聽出清理之后的水聲如何變得輕快。日本的庭園里多砂石,踩上去很柔軟,有時又會有陷入感,腳步不自覺放慢。清掃、打理用砂石鋪成的園路,是庭師每日的功課。園路是庭園的骨骼,時而凹陷,時而膨脹,庭園才有了空間感和生機,何時山窮水盡,何時柳暗花明,是事先設(shè)計,在一個“立體的故事”中營造出起伏感和緊張感。
庭園每時每刻都在變化之中,前一秒和后一秒有所不同,光線不同,風(fēng)聲、樹聲和人聲,都讓庭園別樣生姿。想要一一觀覽,就得靜候時日。
在京都看庭園時,常常想起蘇州的園林。比如逛金閣寺、銀閣寺時會想起拙政園、留園之類,也著實不小了;游人很多時,若也照此設(shè)定觀覽行進路線,禁止逆行,會不會游園更順暢一些;坐在天龍寺大方丈殿檐下望向曹源池庭園,又宛如藝圃從念祖堂環(huán)顧浴鷗小池和對面的庭石……但更多時候,記憶是模棱兩可的。身邊事物,多接觸幾遍后就會理所當(dāng)然地以為已經(jīng)很熟悉。等到出門在外,時常想起,又會不自覺地比對,發(fā)現(xiàn)細節(jié)模糊,想著回去以后一定要好好確認,重新認識、重新相處。人各自不同,治愈途徑也不盡相同。被生活追趕的人,需要有機會與自己對話,獲得喘息,獲得勁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