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兩天,在家庭微信群,我和幾個妹妹又聊起當(dāng)年父母對我們的教育。我說:“咱家的教育方法是:咱媽用笤帚疙瘩觸及身體,干凈利落,短平快;咱爸用潛移默化的道理觸及靈魂,春風(fēng)化雨,有長效。他倆的完美結(jié)合,造就了今天的我們。”
幾個妹妹接連發(fā)出一串哈哈大笑的表情。
我們家5個姑娘,我是老大。
父親在部隊當(dāng)過文化教員。父親在家時,一根小棍就成了教鞭,他只要一拿起那根小棍,我們幾個就會按大小順序列隊站好。他還會喊幾遍“稍息,立正”,直到我們排好隊形,依次把手里的作業(yè)本、卷子遞給他看。
父親從來沒打罵過我們,但如果我們站在那里不老實、搞小動作,他就會拿小棍點我們的手,提醒我們站好,再來一遍“稍息,立正”,然后再各個點評一遍。
我們五姐妹不管誰犯了錯,都是大家陪綁,一起挨訓(xùn)。每當(dāng)父親讓我們列隊罰站時,母親在一旁配合得天衣無縫。她不光沒有一句解圍的話,還時不時添油加醋,給父親“裝子彈”,讓他在那兒算總賬。好一個夫唱婦隨!
母親與父親不同,她幾乎每次都不問青紅皂白,一頓笤帚疙瘩“噼里啪啦”,就像爆豆似的,先打一頓再說。
說句心里話,我不喜歡母親的笤帚疙瘩,倒習(xí)慣了父親的列隊罰站。
直到我參加工作,父親還沒改變他的教育方式。有一回聽父親喊“立正”時,我沒憋住笑了,他用小棍輕輕敲了一下我正在撓大腿的手,我立刻站好憋住了笑。還有一回,我們幾個正列隊罰站呢,一個老同學(xué)恰好來我家,一推門看見我們正站成一排,當(dāng)時就愣了。送同學(xué)出門時,他還悄悄問我:“你都上班了,還罰站???”
直到1977年,二妹、三妹去當(dāng)兵了,我家的列隊罰站才算取消。
回想起來,我們5個姑娘就像一個班的戰(zhàn)士——個頭高矮不一,但大小順序不變。想想也挺有意思,不知道這算不算我家教育孩子的獨創(chuàng)?
父親在連隊任指導(dǎo)員時,一天,連長付叔來到家里,對母親說:“這幾天,連隊黨支部開展批評與自我批評,請連隊骨干給干部們提意見,你猜給誰提的意見最多?”
母親猜不出來。
付叔笑著說:“給‘老佛爺’(父親當(dāng)時的外號)提得最多。他可真厲害,給他提那么多意見,他還能坐得住?!?/p>
那幾天,母親心里老是嘀咕,擔(dān)心父親是不是犯了啥錯誤。好不容易等到父親回來了,母親就問他是咋回事。父親說:“這個老付,我得批評他,怎么跟家屬說這些呢?大家給我提意見多,說明我的問題多。上百人的連隊,意見多是正常的,‘有則改之,無則加勉’嘛。”
之后,父親還警告母親,以后不許打聽連隊的事。
父親的豁達(dá)和以身作則,得到全連官兵的信任和支持。后來,連隊成了沈陽軍區(qū)的先進(jìn)連隊,父親的事跡也登上了報紙。
父親還在家里組織了一次批評與自我批評,讓我們先互相提意見,然后再自我批評。我們那時年紀(jì)小,不懂批評與自我批評是啥意思。父親就給我們舉例,先做自我批評,說對我們關(guān)心不夠;又給母親提了一條意見,說她不注意說話方式,還經(jīng)常動手打我們。
母親聽了有些急,就想辯解。父親說:“一提意見,你就坐不住了吧?你要聽人家把話講完,不對的地方要改正,這樣才能進(jìn)步?!蹦赣H這才不吱聲了。
父親讓我?guī)ь^發(fā)言。我想了想說:“爸爸抽煙就是缺點,媽媽的缺點就是總打我們。”
父親聽完,表揚我說:“對,這就是批評,你再做一下自我批評?!蔽矣浀卯?dāng)時說的是自己上課愛溜號,在家也不愛帶妹妹玩。
父親又問:“你那個叫桂芳的同學(xué),最近咋不來找你玩了?”
“她特別煩人,跳皮筋老愛玩賴?!蔽艺f。
父親說:“這我就要批評你了,你這是使小性子,跟人搞不好團(tuán)結(jié)?!?/p>
父親對我分析說:“你因為一點小事就不理人家,以后參加工作了,怎么和別人搞好團(tuán)結(jié)呢?你要主動找她玩。”
最后,父親總結(jié):“自己認(rèn)識到的錯誤要記住,不能再犯。別人對你們的意見和批評也要記住,我以后還要檢查?!?/p>
這件事對我的影響很深,我參加工作以后,很注意和同事搞好團(tuán)結(jié),也得到了同事很多幫助。
小時候,我們無論是住在營連家屬房,還是后來住進(jìn)團(tuán)部、師部大院,每天除了聽起床號、熄燈號,就是聽官兵唱《三大紀(jì)律八項注意》。
在家里,父親常在周末用口琴吹這首曲子,讓我們跟著唱,有時候還邊拉二胡,邊讓我們跟著唱。后來我才明白,他是為了給連隊文藝宣傳隊伴奏,才拿我們當(dāng)陪練的。
唱得好不好聽不重要,重要的是父親經(jīng)常按三大紀(jì)律八項注意來要求我們。他掛在嘴邊的一句話就是:一切行動聽指揮,步調(diào)一致才能得勝利。
“我不在家,你們要聽你媽指揮?!备赣H叮囑。
我心里暗想,誰敢不聽啊,我媽那手里的笤帚疙瘩真是說打就打,誰不怕疼???
我上小學(xué)四年級時,有一回,父親讓我們幾個上學(xué)的孩子默寫一遍《三大紀(jì)律八項注意》。沒想到我有好多字不會寫,父親就讓我先用拼音標(biāo)注上。
看著我們幾個在那兒寫得吭吭哧哧的,父親就說:“不用寫了,你們誰能講講《三大紀(jì)律八項注意》啥意思?”我們幾個你瞅瞅我,我瞅瞅你,誰也不敢說,其實是誰也不會說。
父親就給我們簡單地講了一遍,并讓我們記住最關(guān)鍵的第一條:一切行動聽指揮,步調(diào)一致才能得勝利。
父親問:“你們每天都能聽到連里的司號員吹號吧?”
“能啊,早晨一聽到吹號我們就醒了?!蔽一卮稹?/p>
“號聲就是命令,就是指揮。現(xiàn)在是指揮大家起床、吃飯、睡覺,打起仗來就是指揮沖鋒?!备赣H又說。
“爸,我知道了,你讓我們稍息、立正就是指揮,我們聽你的指揮,就步調(diào)一致了,你就滿意了。”
父親笑了,“不錯,你這是活學(xué)活用??!”
直到現(xiàn)在,我還能一字不差地唱《三大紀(jì)律八項注意》。
…………
父親的軍人情結(jié)很重。在他影響下,我們家5個姑娘有兩人參軍入伍;到了結(jié)婚成家的年紀(jì),5個姑娘里4個找的是軍人,4個姑爺也都是軍人家庭出身。
一晃幾十年過去了,父親已去世20多年,母親90多歲了,我們五姐妹也都成了老太太??晌曳路鹂偰芸吹剑覀儙讉€列好隊,父親大聲喊著“稍息、立正”,母親守在一邊捂著嘴樂呢。
(作者為長春某單位退休高級工程師)
編輯/李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