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霖

父母年老了，一見面總喜歡拉著我聊老家的一些人和事。談鄰居某某建了新房子，三叔公家的孫子考上大學(xué)了，村里的木房子一座也沒有了，青石板路也不見了……但我們談的最多的，還是老家門前的那條小溪。

父親說，老家門前的那條小溪存在好久好久了，祖先遷來村莊時，它就已在這兒。我們村里的人都喝這小溪里的水，一代又一代。在我的記憶中，小溪是活潑歡快的，一年四季，充滿了生命的力量。我童年的回憶里裝滿了它給我的甜蜜，

一場春雨過后，春水漲滿了小溪。光潔的青石板經(jīng)溪水洗滌后，濕漉漉的。脫了鞋子，光著腳丫在青石板上行走，格外清爽。岸邊的桐子樹開滿了潔白如玉的花兒，遠遠望去，如一朵巨大的蒲公英。春末，花兒隨風(fēng)飄落到小溪中，飄落到田野，化作春泥滋養(yǎng)大地。這時，經(jīng)溪水滋潤過的酸甜梗從石縫中冒了出來，欣欣然睜開了眼，招呼我去采摘，品嘗春的味道。采擷一些，放入口中咀嚼，酸甜清新，沁人心脾。

夏天，熾熱的陽光蒸發(fā)了小溪的水，形狀不一的鵝卵石躺在溪床上，滑溜溜的。我總會隨意拾起幾個，與小伙伴一起玩抓石子游戲，常常忘了回家。小溪旁有一汪泉眼，一年四季汩汩冒出泉水，滲入青石板與鵝卵石底下，滋養(yǎng)著石塊下的小魚小蝦與小螃蟹。放學(xué)后，丟下書包，奔向小溪，先“咕咚咕咚”地喝上幾口清泉，再翻開石板，無處藏身的魚蝦蟹便成了我家晚餐桌上的一道佳肴。每逢干旱，村里所有水源會干涸，唯有小溪旁這汪泉眼，還是汩汩地冒著清泉。這時，村里幾十戶人家會在小溪旁排起長龍，一勺勺舀起清泉，灌滿木桶、竹筒，一路歡笑。

“喂！這是小溪里的泉水嗎？給我一勺水喝?！碧糁鴿M滿的兩木桶清泉，走在青石板上，遇到剛從莊稼地里干活回來的村民，他們定會從你挑著的木桶里舀一勺泉水，“咕嚕咕?！币伙嫸M，末了一定會說，山泉水，真甜真涼快！

金秋十月，幾場秋雨過后，小溪邊桐子樹上的果實成熟了。果實是綠色的，跟核桃一般大小。這時，如果有“咕咚咕咚”的聲音傳入雙耳，那定是熟透了的桐子掉入了溪水中。一一拾起，帶回家中，母親便會把它們放到墻角，用尼龍布捂住。待桐子殼由綠變黑，漸漸腐爛后，如黑寶石般油亮的桐子核露出了臉。母親便用夾子夾起它們，放入竹筐，到榨油作坊榨出金黃色的油。把桐油涂在新的木質(zhì)澡盆上、水桶上……母親說，我們家的木制農(nóng)具好看又耐用，是因溪水滋養(yǎng)了桐子樹。

冬天，一場大雪后，到處白茫茫一片，房檐上吊著冰嘎兒。父親用竹筒引來的水凍住了，水缸里結(jié)上了厚厚的冰。若呼出一口氣，也會在空中凝固。只有小溪邊那眼清泉 還在日夜不停歇地汩汩冒著，升騰起裊裊白霧，如沸水冒出的熱氣。彎腰掬起一捧水，暖暖的，如同在春季。

我們弄不明白，這涓涓細流是從哪里冒了出來，日夜不息地潤澤這片土地，老人說，是樹木花草，小溪兩邊的濃密植被延伸到遠山深處，涵養(yǎng)了這脈水源。

后來，我離開了家鄉(xiāng)，也離開了小溪。在外面的世界里，我見過寬闊的大海； 見過水平如鏡的西湖；見過波瀾壯闊的長江；見過奔騰咆哮的黃河；見過飛流直下三千尺的廬山瀑布……但在我心里，總是忘不了老家門前的那條小溪。它流淌著我童年無限的歡樂，承載著我童年的美好時光。

過年的時候，與父親聚在一起閑聊，自然又聊起了故鄉(xiāng)的那條小溪。 聽父親說，我們以后再也無法見到那條歡快的小溪了?，F(xiàn)在村民們都把房子建在了小溪邊上，無數(shù)水泥板壓著小溪，小溪成了一條地下暗溝。沒有陽光雨露的滋養(yǎng)，茍延殘喘的小溪沒有了往日的生機，小魚小蝦小螃蟹更是銷聲匿跡。小溪旁的那汪清泉，水面漂浮著一層厚厚的綠絲，再也沒有了當(dāng)年的清冽和甘甜。

故鄉(xiāng)的小溪，滋養(yǎng)著我成長的小溪，雖然我再也見不到你當(dāng)年清冽的模樣，但你在我的心中，卻是一樣的清冽甘甜，一樣的不息流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