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棒球聯賽的三屆盜壘王孫嶺峰如燕子銜泥般從大山的角落里找出一幫孩子,將他們帶到北京,教他們學文化、打棒球,創(chuàng)立了“強棒天使”基地。
其間,他經歷生死,基地也幾次險些崩盤。但因為有父親托底,他硬是在荊棘叢生中劈出一條道,用愛的澆注,給這幫在困境中的孩子鋪就一條通往光明的路……
丑小鴨逆襲棒球國手,言傳身教心懷大愛
2015年,時年37歲的孫嶺峰自駕深入大涼山,沿著蜿蜒錯結的盤山公路,他看到山頭上有一個媽媽手里抱著一個嬰兒,另一只手拉一個孩子,身后跟著幾個半大的孩子,他們衣衫襤褸,眼神木然無光。孫嶺峰的心很痛很痛……
孫嶺峰,1978年出生于北京,父母是鐵路局的職工。他上面還有一個哥哥,自小個子比他高,長得比他帥,學習和短跑都很了得。孫嶺峰打小就活在哥哥的光環(huán)下,他在自卑壓抑中長大,自認是一只真正的丑小鴨。
7歲時,孫嶺峰意外被國家青少年棒球教練張錦新看中,想讓他跟著自己學打棒球。孫嶺峰見有人賞識自己,很快就答應了。
然而,棒球訓練雖然很有趣,孫嶺峰的臂力也很超群,但他個子小,跑得慢,訓練了一段時間后,完全沒有進步,反而文化成績倒退了不少。小升初時,同一批進隊的孩子都被保送北大附中,他被剩下了。
孫嶺峰很受傷,父親孫利民看出兒子的心結,鼓勵他:“人生路很長,這一波不行,不代表出局,做你自己就很好。”父親的話給了孫嶺峰莫大的動力。
初中時,為緩解壓力,孫嶺峰總喜歡在棒球場上拼命揮灑汗水,漸漸嶄露了一絲鋒芒。初一下學期,他得知原北京體育師范學院(今首都師范大學)招生,他很想搏一搏,改寫自己的命運。
一開始,他有些擔心爸爸不會同意。可沒想到孫利民得知兒子的想法后,竟一口答應:“去呀,爸爸支持你。”為了不辜負這份信任,孫嶺峰決定干出個樣子。每天,他堅持跟比他高幾屆的同學一起訓練,進步飛速。
一年后,孫嶺峰被選入北京市棒球二隊,且表現優(yōu)異,深受教練和隊友喜歡。他開始有了自信,總是對標水平比自己高的人,一個個超越,最終成為隊里的領頭羊。初三時,孫嶺峰成為一名帶薪的專業(yè)運動員。發(fā)工資那天,爸爸竟比升職還高興,對他說:“繼續(xù)加油,爸爸就說你一定可以?!?/p>
之后,孫嶺峰一路開掛。18歲時,他就因為參加多場賽事在賽場上表現優(yōu)異,被封為“亞洲盜壘王”,獲得國內外媒體的關注,還登上美國《新聞周刊》雜志封面。
就這樣,棒球讓曾經那個自卑的少年脫胎換骨,年紀輕輕就名利雙收。他有些得意,可父親卻給他潑冷水,告誡他榮譽和掌聲的背后,是國家對他的托舉,要他好好珍惜。
2009年,孫嶺峰退役,并擔任江蘇省棒球隊總教練。一次,孫嶺峰應約給山區(qū)的孩子做公益棒球培訓??粗@群可愛的孩子,再想想自己的成長經歷,他突然想將這些孩子培養(yǎng)成一支自己的棒球隊伍,既推動棒球運動的發(fā)展,也能改變一部分孩子的命運。
2015年6月,孫嶺峰開始和幾個志同道合的朋友籌建公益棒球隊。
11月,孫嶺峰一行深入大涼山尋找合適的孩子??杉幢阌泄鏅C構或朋友介紹,那些孩子的家長都覺得不可思議,當他們是騙子或神經病。孫嶺峰便開始建“強棒天使”基地,邀請家長實地察看,好費勁才找來7個孩子,然后,請老師教他們學文化課、打棒球。
短短半年多,孫嶺峰的200萬積蓄用光了。合作伙伴出于家庭壓力,紛紛離去。孫嶺峰不忍心給孩子們樹立了夢想,又把他們送回原來的地方,這太殘忍,他決定獨立前行。
孫嶺峰四處找朋友至親借錢,調動人脈,籌錢籌物。關鍵時刻,是70多歲的父母伸出援手,還到基地幫他照顧孩子們。孫嶺峰愧疚極了,覺得自己沒孝順父母,反而還要父母為他操心。
更無語的是,一些不明真相的人竟口出狂言,說孫嶺峰要拿這幫孩子掙錢。孫嶺峰回懟:“掙錢?誰來試試先把他們喂飽!”爸爸勸他:“隨別人去說,只要你無愧于心就行了。”
與命運死磕到底,身后有父愛在托底
那段時間,孫嶺峰焦慮、失眠,臉色一天比一天差。一日,父子倆難得有機會面對面坐下來聊天。爸爸問他:“你到底有沒有信心?這可不比養(yǎng)個小貓小狗,咱要對他們負責。”“只要把他們教出來,即便不做職業(yè)球員,也可以當棒球教練,憑特長上大學,總有出路?!睂O嶺峰堅信棒球能改變自己的命運,也能改變這些孩子的命運。
“行,既然你看好這個,那就好好走下去。我和你媽在南四環(huán)的三居室,你拿去賣了,把這段時間撐過去?!痹瓉?,孫利民見兒子如此艱難,做通老伴和大兒子的工作,對他們說:“嶺峰做的是好事,遇到難處了,我指定要幫一把?!睂O嶺峰一時眼眶發(fā)熱。
賣房款換回了基地的滿血復活,孫嶺峰又成立棒球公司,用公司的營收補貼強棒基地的開銷。此后,孫嶺峰更加忙了,跑教育、消防、社保等相關部門,協(xié)調孩子們上學等事宜。
一日,孫嶺峰得知父母收拾行李要回房山老家,說是單位要例行體檢。他那段時間太忙了,也沒時間送父母回去。直到一個多月后,他回家拿東西,發(fā)覺父親消瘦了很多,眼窩凹陷地躺在床上,這才得知,父親在體檢時查出了淋巴癌,為了不讓他擔心,一直瞞著他。
孫嶺峰震驚極了??蓪O利民閉口不提自己的病,反而一直詢問兒子的近況。“爸,您別擔心,我那幫孩子現在挺好的?!闭f話間,孫嶺峰滑開手機相冊,遞給爸爸看:“這是大寶,這是馬虎,剛來時天天打架,現在卻成了隊友,訓練時也有模有樣了?!?/p>
孫嶺峰“抱怨”自己為這些孩子操碎了心??赊D念一想,當年爸爸不也是這樣操心著自己嗎?就連時至今日,他都這么大了,爸媽還要為他操心,他實在是不孝極了??蓪O利民卻一直微笑著,默默地聽著,眼里還閃耀著驕傲。
反倒是一旁的媽媽插話了:“你老大不小了,也該為自己打算了?!薄拔疑砗笥幸淮髱秃⒆?,哪個姑娘家能接受,不能拖累人家?!睂O嶺峰想勸父親上醫(yī)院做治療,但一個電話打過來,他又急急離開了家。他能感覺到父親的眼光一直追隨著自己,那目光里有愧疚和期盼。
孫嶺峰心里很難受,四處找醫(yī)生打聽,可幾乎所有的醫(yī)生都說父親的病是淋巴癌晚期,治愈率幾乎為零。孫嶺峰自責又后悔。
這些年,他一直忙于事業(yè),忽略了至親。他在備忘錄里備注——每隔兩天給他們打電話,每周回家一次陪父母。但基地事務越來越多,他幾次剛進家門,凳子還沒坐熱,就又走了。見兒子如此忙碌,孫利民不但沒有怨言,還讓妻子對兒子說:“沒事兒少回家,別惦記我,我挺得住?!?/p>
好在孩子們很爭氣,參加了不少國內外青少年棒球賽。2017年4月,基地4名隊員入選國家少年棒球隊。雖然出國比賽開銷不菲,但能讓孩子們看到更大的世界,孫嶺峰一直竭盡所能。
2018年,基地已經招收了40多個孩子,歷經3次搬遷。每一次換地方,孫嶺峰就如同脫一層皮。
一日,孫嶺峰回家看望父親,跟父親閑聊:“別看那一片球場,光膠墊就花費不少,簡直就是在鋪人民幣。”
孫嶺峰也會跟父親吐槽基地的孩子,說:“孩子正在長身體的時候,特別能吃。食堂蒸包子,光一頓早餐就要蒸4次,幸虧你只養(yǎng)了我們兩個孩子,要不然那年代不把家里吃窮!”
父親卻說:“你小時候,我最愛看你吃飯,你吃得越多,我越開心,哪怕自己不吃也行?!睂O嶺峰發(fā)現無論什么困苦的事,只要講給父親聽,好像就沒有那么難了。
2019年3月,孫利民終是沒有扛到春暖花開的時候,不幸病逝。孫嶺峰懊悔不迭,心里久久無法釋懷。就在這時,基地再次遇到了困難。因政府項目所需,基地需要搬遷??申P鍵時刻,投資方撤資,資金鏈斷裂,基地面臨崩盤。孫嶺峰還沒從喪父之痛中走出來,就不得不面臨一次次打擊。
那段時間,他整夜整夜睡不著。以前失眠時,他還可以找父親傾訴,現在他竟不知道找誰說起,只覺得心里像是壓了塊大石一般沉重。
助102個孩子逆襲,父親的余暉永遠照耀
2019年4月的一天,凌晨2點,孫嶺峰才從外面回到基地。剛進門,疲乏至極的他感覺胸口一陣疼痛?;氐墓ぷ魅藛T見他面色不對,立即打了120,將他送去醫(yī)院。
醒來后,醫(yī)生告訴他,他突發(fā)心梗,能搶救過來全憑運氣。雖然撿回了一條命,但他必須做心臟支架手術,起碼要在他的體內安4個支架,才能保證心肌血液的暢通。
孫嶺峰獨自在手術單上簽了字,還笑說:“有了硬核支撐,以后再也不怕死了。”在醫(yī)院躺著的日子里,基地的孩子們紛紛跟他視頻通話。見他們乖巧懂事,還給他留了暖心紙條,孫嶺峰覺得一切都是值得的。
出院后,孫嶺峰不顧醫(yī)生叮囑,又開始了玩命地打怪升級。那天,孫嶺峰正躺在床上想著搬遷計劃,媽媽給他打來視頻電話,一開口就責備他:“這么大事,你也不和我說?!?/p>
原來,哥哥回家看望媽媽,不小心說漏嘴,媽媽頓時打來電話:“你爸臨走前說了,我得替他看著你。他最放心不下你和那群孩子們。就算為了你爸,你也要好好的!”媽媽的聲音沙啞了,孫嶺峰不斷安慰媽媽。
幾天后,孫嶺峰趁中午回了一趟家,卻撞見媽媽竟拿個饅頭就著咸菜當午飯。孫嶺峰心里難受,對媽媽說:“媽,您一個人在家我不放心,您看您吃這些,我爸知道了該多心疼呀?!?/p>
孫嶺峰苦苦相勸,終于說服了媽媽搬到基地??傻搅嘶?,媽媽才得知孫嶺峰正為拆遷四處籌錢,于是再次把家里僅有的房本給了他,說:“賣了吧,我日后就在基地守著你。你爸生前也是這么個意思,是我一直不舍得……”
老兩口辛辛苦苦一輩子,就攢下這么點家業(yè),全給自己“霍霍”了,孫嶺峰不由得淚流滿面,在心里暗暗發(fā)誓,一定要好好孝順媽媽。
可母子同在一個基地吃住,孫嶺峰卻常年全國各地跑。這一年,在美國小馬國際青少年棒球比賽中,強棒天使隊擊敗了澳大利亞隊,成功躋身世界第四。此后,各大社會公益機構紛紛聯系孫嶺峰,他再次被閃光燈包圍,可他卻沒有沉溺其中,反而想做更多的事。
一次,孫嶺峰驚聞某些偏遠地區(qū)14歲的女孩就要嫁人,這意味著她們喪失了青春大好年華。“有男子棒球隊,也應該有女子棒球隊。”他說服基地同事,準備去那里挑選女學員,同事建議他帶一兩個女孩回基地看看情況。
可抵達后,孫嶺峰竟一口氣帶回了18個女孩。其中一對姐妹,妹妹的年齡不夠入隊條件,但若只帶走姐姐,妹妹也只能繼續(xù)姐姐此前的命運??粗齻兤谂蔚难凵瘢瑢O嶺峰決心把姐妹倆都帶走了。
這下,基地有了88個孩子,加上教職人員一共有120多人。好在很多愛心企業(yè)無償提供物資捐贈,基本能解決溫飽問題。但維持場地運營,外出比賽的費用和員工工資都需要資金,其中,不少員工都是跟隨他多年的老戰(zhàn)友,大家互相打氣,一直強撐著。
他們還利用基地優(yōu)勢,開展采摘、棒球游學等活動實現創(chuàng)收。每每撐不下去的時候,孫嶺峰就會想起父親,在心里和父親說說話,能量再次滿格。
幾個月后,孫嶺峰發(fā)現這些女孩都很上進,求知欲強,于是主動請來前藝術體操奧運冠軍章碩,想給孩子們上藝術體操體驗課。
課后,孩子們對藝術體操很感興趣,孫嶺峰靈機一動,邀請章碩一起組建藝術體操隊,也給孩子們多一條出路。章碩在基地待了兩三個月,姑娘們吃苦耐勞的精神和孫嶺峰對孩子們視若己出的感情感動了她,最終留了下來。
然而,因為疫情影響,孩子們沒法出國,國內的比賽也少了。這讓苦心訓練的孩子們很受挫,孫嶺峰心里也很難受。突然間,他想到小時候,他郁郁不得志,父親卻告訴他:“別急,屬于你的機遇總會來到?!彼南聞尤?,將父親的話轉告孩子們:“你們只管操練技術,機遇總會來的。”
果不其然。沒多久,知名導演王寶強開始籌拍《八角籠中》,主動找到孫嶺峰的基地,從他這里挑走了馬虎、周德博文等4個孩子。2023年,影片《八角籠中》一經播出,反響巨大。特別是馬虎和周德博文在影片中的本色演出,引發(fā)千萬網友的關注。
如今,孫嶺峰的強棒天使基地已經幫助102個困境兒童改變了命運,棒球隊的成績斐然,拿了7個世界冠軍。每當這時,孫嶺峰就像是個老父親般露出慈祥的微笑,為孩子們驕傲。
偶爾,媽媽怕孫嶺峰顧不上自己,想要給他收拾屋子,卻發(fā)現孩子們早結伴把活干完了。孫嶺峰跟媽媽打趣:“人家兒女雙全,我是兒女大全,將來比您還幸福呢?!眿寢屨f:“當年見你如此,你爸特意立了新家風——叫板命運,讓生命有點意義。你還真是做到了呀?!?/p>
提到過世的父親,孫嶺峰依然心懷愧疚,說自己是“逆子”。但正如媽媽所言,這些年,父親最支持的也是他,一再告訴他:“只要認準了,就向前沖吧!”如今,他總算沒有辜負爸爸的期盼。
編輯/包奧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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