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建華
我慌了。
那些白色藥丸呢?一粒一粒,我放得好好的,都去了哪兒?
我把目光投向老爺子。他還是老樣子,眼睛空洞洞地望著門角彎那一只黑色的拖把,嘴唇間或翕動一下。
唉,誰想得到我家的老爺子,一個在大學講臺上風生水起的教授,一個著作等身的學問家,還不到70歲就變成了現在這個樣子。
我沒有去問老爺子。我知道,他腦子里像是被水洗了一般,一片空白,問了也白問。
我打電話給正在休假的保姆:“你是不是將我書柜里的白色藥丸給拿走了?”
她很驚訝:“沒有啊!”
我說:“15粒,都不見了?!?/p>
她也有點驚慌,說:“那不可能不見啊,不可能啊,我每天搞衛(wèi)生都看見了啊?!?/p>
“老鼠吃了,可能是……”我說。
“怎么……”保姆的語氣不淡定了,像是下一秒就要罵出粗話來。
其實,我也知道,就是餓了20天的老鼠,也不敢吃這些藥丸。
我現在最擔心的,不是藥丸丟了,而是……
我把鼻子湊近老爺子的嘴,沒有聞見那種刺鼻的氣味。
那些白色藥丸會上哪兒去呢?
我將書柜里的書慢慢挪了出來,國學經典、世界名著,大多是老爺子積攢下來的,他總是希望我不要打游戲、玩麻將、炒股票,而是像他一樣飽讀詩書、學富五車。這些書是他花了血本買回來的,被他像傳家寶一樣看重。他身體好的時候,每年都要將這些寶貝搬到太陽底下曬三五回。當然,這些書里還有老爺子辛辛苦苦寫的26本學術著作。為了這些成果,老爺子累成了現在的樣子。
我心疼他。但我沒有打算學他,特別是他變成現在的樣子后。
可是,我不敢不看重這個柜子,不敢不看重這些書,就像不敢不看重老爺子,自然,就必須看重那些白色藥丸了。我將書挪出來,看看那些白色藥丸是否鉆到書叢里了。我忙活了半天,結果里面什么也沒有。
保姆急匆匆地回來了,她知道白色藥丸不見了有多可怕。
我無可奈何地說:“要不麻煩你再去買15粒?”
保姆沒有回答,而是上上下下細心找。
找不見,依然是找不見。保姆問老爺子:“您看見了嗎,教授?”
老爺子沒有回答。老爺子空洞洞的眼睛仍盯著黑色的拖把。
保姆就摘下拖把。
老爺子空洞洞的眼慢慢轉向柜子底下。
保姆俯下身體,拿拖把朝柜子底下掃,一下、兩下、三下,15粒白色的藥丸滾了出來。保姆一屁股坐在地上,捶著自己的胸,松了一口氣。
我吃驚地看著老爺子,我不明白他的舉動究竟是為了什么。
老爺子嘟噥了幾句。
這是他病了以后第一次發(fā)聲,盡管我沒有聽懂,但看他的神態(tài),我知道他說的肯定是氣話。
保姆湊近老爺子,心平氣和地說:“教授,您要干嗎?能跟我說嗎,您想干什么?”
老爺子果然又嘟噥了幾句,只是語氣更重了一些。
我還是沒有聽懂。
保姆顯然是聽懂了,她沒有再問,而是小心翼翼地將那些白色的樟腦丸用塑料袋包裹起來。
我望向保姆。
她目光閃躲。
我沒有走,等她忙完。
她出去買菜,我跟了過去。她停住腳步,猶豫了半天,說:“教授說那些蟲子……比你愛書,這么好的書你放著不讀,蟲子啃就啃吧,不要傷害愛書的蟲子……”
藥丸……愛書的……蟲子啊,我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