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文章從認知語言學視角出發(fā)，基于不同時期的語料，詳細闡述了顏色域形容詞“紅”動用后接賓語構式在歷時演變中產(chǎn)生的句法特征，并分析其相關的認知動因，主要從范疇化與非范疇化理論進行闡釋。此研究細化了顏色形容詞動用的句法方面的研究成果，也是語言中泛義動詞與超常動賓構式發(fā)展與形成的示例之一。

［關鍵詞］動用“紅”帶賓構式；句法特征；歷時演變；認知理據(jù)

［中圖分類號］H14?? ［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2095-0292（2024）02-00110-04

［收稿日期］2023-09-20

［基金項目］湖南省研究生科研創(chuàng)新項目一般項目“基于語料庫的漢英泛義動詞歷時演變及其認知研究”（CX20230502）

［作者簡介］鄧凱方，湖南師范大學外國語學院博士研究生，講師，研究方向：語言學和語言對比。

一、引言

形容詞作為漢語詞類系統(tǒng)重要成員，無論句法還是語義功能都復雜多變，從來都是各學科領域及眾多學者研究的重點對象，而形容詞動用的特殊現(xiàn)象的探究更是重中之重。關于形容詞動用現(xiàn)象的研究，大多學者從語言本體出發(fā)，對于其定義和分類標準進行探究與解讀［1］［2］［3］。還有學者對于動用形容詞的用法進行量化考察，總結這一類動用形容詞的句法、語義等特征［4］［5］［6］［7］［8］。國外也有部分學者從語言本體角度對形容詞動用的形式進行研究［9］［10］。以往動用形容詞本體研究大多都是對形容詞轉類定義的探討、句法形式標準的劃分，或對某類形容詞動用后帶賓語構式進行整體概括，少有研究針對某一特定動用形容詞句法特征的歷時演變進行具體分析，且對相關特征的認知解釋也不夠充分。故本研究主要選擇顏色形容詞中最典型的“紅”為代表，擬對動用“紅”帶賓構式句法特征的歷時演變進行較系統(tǒng)地分析，并用范疇化與非范疇化理論對句法演變特征進行較詳細地闡釋。

二、“紅”動用過程中的句法特征

紅，形聲字；從糸，工聲，始見于戰(zhàn)國文字。本義為名詞，指淺赤色的帛，引申表示紅色，后泛指粉紅色，桃紅色。隨著使用頻率的增加，其句法功能泛華，詞性得到衍生，可做形容詞或動用。本研究主要基于五個歷史時期（上古、中古、近代、現(xiàn)代和當代），每個時期選取200萬的中國名著語料，考察動用“紅”帶賓構式的句法特征。主要包括三個方面：①及物和不及物用法的劃分，②動詞后綴種類的劃分，③動用“紅”帶賓構式的結構分類。

（一）及物和不及物用法的劃分

按照朱德熙［2］所下定義，“凡是不受‘很修飾的謂詞，不管它能帶賓語還是不能帶賓語都是動詞”，如：“清酒紅人面” “他眼圈紅了”；凡是能帶賓語的動詞，不管它受‘很修飾，還是不受‘很修飾，也都是動詞... ...”，如：“紅了臉” “紅著心”?？梢姡瑒佑谩凹t”既有及物用法，后接賓語；也有不及物用法，后接“了、著、過、到、上、下去、起來”等動態(tài)助詞，且后面不接賓語。

而根據(jù)以上定義，在語料庫中對動用“紅”的數(shù)據(jù)進行整理，可得上古至當代時期動用“紅”的及物和不及物用法的頻次和頻率如下：

動用“紅”及物用法：

上古（0）——中古（6/50%）——近代（77/58%）——現(xiàn)代（80/40%）——當代（82/59%）

動用“紅”不及物用法：

上古（0）——中古（6/50%）——近代（56/42%）——現(xiàn)代（119/60%）——當代（59/41%）

動用“紅”（整體）：

上古（0）——中古（12/3.5%）——近代（133/11%）——現(xiàn)代（199/15%）——當代（141/13%）

通過數(shù)據(jù)分析，可得兩個較直觀信息：①盡管低于動用“紅”低于其形容詞用法的頻率，但“紅”整體的動用程度從上古時期至當代時期是遞增趨勢的，且在現(xiàn)代時期達到最高，到當代時期動詞使用頻率稍有回落，但總體持平，仍達到了10%以上；②在“紅”動用的過程里，其“及物動詞”和“不及物動詞”的使用頻率也發(fā)生了變化。自上古時期至中古、近代時期，由于古文和詩詞的發(fā)展，“紅”作為及物動詞的使用頻率有了大幅提高；而從近代到現(xiàn)代，由于白話文的興起，其作為及物動詞的使用頻率有所下降；而到了當代，“紅”的句法結構、語義的多樣性得到進一步發(fā)展，其作為及物動詞的用法又有所回升；總的來說，其整體使用頻率呈上升趨勢的。而“紅”作為不及物動詞的用法與之相反，上古時期至當代，其使用頻率整體呈下降趨勢；僅在現(xiàn)代，其出現(xiàn)頻率稍微提升。

（二）動用“紅”后綴的種類劃分

關于“形＋動態(tài)助詞”現(xiàn)象，我國語法學界相當一部分學者認為動態(tài)助詞是動詞的語法特征，形容詞帶上動態(tài)助詞后便具有了“動性”，帶有“動作的意味”，也就變成了動詞［1］［11］［12］。而一部分語法著作、詞典［13］［14］［15］也都把帶動態(tài)助詞“了”、“著”、“過”看作是動詞的語法特點之一，但沒有明確形容詞能不能帶動態(tài)助詞，也沒有說明對那些可以接動態(tài)助詞的形容詞如何處理。因此，我們把“ ‘紅＋動態(tài)助詞（＋賓語）”的構式也作為“紅”動用的重要示例。

而在所搜集的關于動用“紅”的示例可知，“紅”后接的后綴主要包括動態(tài)助詞“著、了、過”，也有“起來、上、下去”等一些趨向型后綴，表示某種變化和動作的狀態(tài)。我們以“了、著、過”幾個常與“紅”連用的典型動詞后綴為例進行分析考察。

第一，漢語“了”和印歐語動詞的過去時詞尾作用不同。印歐語動詞的過去時表示說話以前發(fā)生的事，漢語的“了”只表示動作處于完成狀態(tài)，跟動作發(fā)生的時間無關，既可以用于過去發(fā)生的事，也可用于將要發(fā)生的或設想發(fā)生的事［2］。如：

（1）有的人還會紅了眼眶，低下頭去不忍心看。

（2）這話可不能讓她聽見，否則她一定羞紅了臉。

可以看出，示例（1）的“紅了眼眶”是已經(jīng)發(fā)生了的事，示例（2）中的“羞紅了臉”則是假設發(fā)生的事。

第二，動詞后綴“著”加在動詞后面一般表示動作或變化的持續(xù)（已經(jīng)開始，尚未結束）。例如：“紅著臉”、“紅著眼”。“紅著”后多接人體部位作為賓語，但也接物作為賓語；一般表示人物內心的情緒。如：

（3）大家都受了一天的熱，紅著眼珠，沒有好脾氣。

（4）高媽知道他是紅著心想買車，又給他出了主意。

示例（3）至（4）中，盡管“紅著”后所接賓語有些類似，但由于語境不同，“紅著”的語義都不一樣。例如示例（3）接的都是眼睛部位，意思是人們“情緒低落，煩躁不安，眼睛由于怒氣和疲憊變得通紅”；例（4）的“紅著心”指的是祥子“下定決心，堅持著做某一件事”。2個示例中，“著”加在“紅”后面接賓語均表示某一動作或變化的持續(xù)，語義發(fā)生變化，反映了人的不同情緒。

第三，“過”表示曾經(jīng)發(fā)生某事或曾經(jīng)經(jīng)歷某事，跟“了”不同。如：

（5）她和桂桂結婚八年了，還沒起過高腔紅過臉。

這一句里的“過”是動詞后綴，接在“紅”的后面，表示曾經(jīng)發(fā)生過的事情。意思是不曾“發(fā)生爭執(zhí)、爭吵”。

但另外要注意后綴“過”和動詞“過”的區(qū)別。比如：

（6）那位教習曉得總是寫的信上拼法不對，所以被洋人恥笑，羞的紅過脖子。

這一句里的“過”是動詞作補語，在這里“紅過”是穿過、經(jīng)過意思。

例（5）中的“過”本身是后綴，后面不能再加后綴“了”，而例（6）中的“紅過”是述補結構，后面還可以加后綴“了”。

因此，我們進一步細分動用“紅”帶賓構式形式，將“‘紅＋動態(tài)助詞（＋賓語）”構式與“‘紅（＋賓語）”構式的使用情況進行歷時統(tǒng)計，其使用頻次及頻率如下：

紅了（＋賓語）：

上古（0）——中古（2/17%）——近代（87/65%）——現(xiàn)代（93/47%）——當代（68/48%）

紅著（＋賓語）：

上古（0）——中古（0）——近代（5/4%）——現(xiàn)代（21/11%）——當代（16/12%）

紅過（＋賓語）：

上古（0）——中古（0）——近代（1/1%）——現(xiàn)代（2/1%）——當代（2/1%）

紅起來/上/下去（＋賓語）：

上古（0）——中古（0）——近代（1/1%）——現(xiàn)代（17/8%）——當代（3/2%）

紅（＋賓語）：

上古（0）——中古（10/83%）——近代（39/29%）——現(xiàn)代（66/33%）——當代（52/37%）

由以上數(shù)據(jù)整理可得“‘紅＋動態(tài)助詞（＋賓語）”構式與“‘紅（＋賓語）”構式的歷時演變趨勢?？傮w來看“‘紅＋動態(tài)助詞（＋賓語）”構式的使用頻率（63%）要遠高于“‘紅（＋賓語）”構式的出現(xiàn)頻率（37%）。而前者又主要包含了“紅了（＋賓語）”、“紅著（＋賓語）”、“紅過（＋賓語）”以及“紅起來/上/下去（＋賓語）”幾種情況；細化“紅”的四種動態(tài)助詞的使用頻率可知其情況如下：“紅了（＋賓語）”（48%）＞“紅著（＋賓語）”（12%）＞“紅起來/上/下去（＋賓語）”（2%）＞“紅過（＋賓語）”（1%）。

且橫向比較不同構式的歷時演變可以發(fā)現(xiàn)，除了上古時期，從中古時期至當代，雖然個別時期會出現(xiàn)一些小波動，但“‘紅＋動態(tài)助詞（＋賓語）”構式的使用頻總體上是遞增的；而“‘紅（＋賓語）”構式的使用頻率主要呈下降趨勢?？v向比較每個時期的構式，除了中古時期“紅（＋賓語）”構式＞“紅了（＋賓語）”構式，在近代、現(xiàn)代和當代，各構式的出現(xiàn)頻次都較為一致，從高到低排序為：“紅了（＋賓語）”＞“紅（＋賓語）”＞“紅著（＋賓語）”＞“紅起來/上/下去（＋賓語）”＞“紅過（＋賓語）”。在主要的動態(tài)助詞中，“紅了（＋賓語）”一直以絕對性的優(yōu)勢保持著最高使用率，而“紅著（＋賓語）”的使用頻次也保持著上升趨勢。

（三）動用“紅”帶賓構式的結構分類

根據(jù)上文顯示的語料數(shù)據(jù)，我們可知“紅”動用過程中作為及物動詞的使用頻率總體上都高于其作為不及物動詞的用法，且一直呈遞增趨勢。因此本小節(jié)將分析動用“紅”帶賓構式的句法功能，即動用“紅”帶賓構式的述賓結構分類。

動用“紅”帶賓的述賓結構形成了結構和語義關系都很緊密的述賓結構。我們一般可將其分為粘合式述賓結構和組合式述賓結構。粘合式述賓結構的述語是單獨的動詞（不帶補語和后綴），其賓語是單獨的名詞（不帶定語）［2］，如：紅臉、紅眼、紅人面等；而其余的不符合上述條件的都是組合式述賓結構，如：紅了眼、紅著臉等。

根據(jù)以上的標準，我們可以統(tǒng)計出來從上古至當代時期，動用“紅”帶賓構式中粘合式述賓結構和組合式述賓結構的出現(xiàn)頻次和所占比例為：

粘合式述賓結構：

上古（0）——中古（3/50%）——近代（6/8%）——現(xiàn)代（9/11%）——當代（16/20%）

組合式述賓結構：

上古（0）——中古（3/50%）——近代（71/92%）——現(xiàn)代（71/89%）——當代（66/80%）

根據(jù)語料數(shù)據(jù)整理可得，動用“紅”帶賓構式中組合式述賓結構整體數(shù)量（211/86%）要遠遠高于粘合式述賓結構整體數(shù)量（34/14%），且二者使用頻率的較大差異均出現(xiàn)在每個歷時時期；這一情況也與上文中得出的“紅＋動詞后綴（＋賓語）”構式數(shù)量＞“紅（＋賓語）”構式數(shù)量結論保持一致。

除去上古時代，我們比較粘合式述賓結構與組合式述賓結構的歷時使用情況可以發(fā)現(xiàn)，從中古時期兩種結構的幾乎相同使用頻率，到近代時期粘合式述賓結構出現(xiàn)頻次呈下降趨勢，而組合式述賓結構使用頻率卻大幅上升；直到現(xiàn)當代時期，“紅＋賓語”構式出現(xiàn)頻率稍有回升，但“紅＋動態(tài)助詞＋賓語”構式仍占據(jù)絕對優(yōu)勢。可見，人們更加習慣在“紅”后接動態(tài)助詞再接賓語的表達方式。

三、動用“紅”接賓語構式歷時演變的認知理據(jù)

范疇化是從個別到一般，追求共性特征的過程［16］，但認知要發(fā)展，要創(chuàng)新，還必須有一個從一般到個別，追求個性的過程，這樣才能構成一個完整的矛盾運動體，推動人類認識不斷深入、不斷向前發(fā)展。因此，非范疇化理論出現(xiàn)了，它是對范疇化理論的完善，從發(fā)展的視角解釋語言使用與認知的發(fā)展過程，更具有動態(tài)性和過程性［6］。簡單說來，范疇化理論能夠較好地解釋日常語言使用中的常規(guī)現(xiàn)象，而非范疇化理論則是很好解釋同一時期某種語言現(xiàn)象出現(xiàn)的“超?！笔褂们闆r。

動用“紅”接賓語構式的句法特征的歷時演變就是這樣的一個動態(tài)過程。通過下圖我們可以清楚看到“紅”從“名詞→形容詞→動用”的演變過程。

圖1 動用“紅”接賓語構式句法特征的范疇化與非范疇化歷時演變

從圖1我們可清楚看到動用“紅”接賓語構式從上古時期的“紅”開始的歷時演變過程?！凹t”最早源于戰(zhàn)國時期，指淺赤色的帛，此階段無范疇或者說已經(jīng)范疇化為名詞列，指代具體事物。到了中古時期，“紅”作為形容詞的用法出現(xiàn)，無論從句法還是語義上來說，對于原名詞范疇，形容詞“紅”屬于非常規(guī)用法；又因使用頻率的增加，形容詞用法逐漸穩(wěn)定，因此中古時期“紅”在句法上出現(xiàn)了重新范疇化，同時具備“名詞”和“形容詞”屬性。到了近現(xiàn)代，“紅”句法功能進一步增加，基于語用經(jīng)濟性原則，人們賦予了“紅”動用形式，動用“紅”接賓語構式產(chǎn)生，用來指代“某物變紅”這一動態(tài)過程。同樣的，最初動用“紅”接賓語構式屬于超常搭配，屬于非范疇化，但根據(jù)上文數(shù)據(jù)統(tǒng)計，動用“紅”帶賓構式的使用頻率越來越多，在每個時期幾乎都呈上升趨勢，且越來越多學者以及權威字典也慢慢將動用屬性納入了“紅”的句法范疇中，我們有理由相信，這是動用“紅”句法特征的重新范疇化的過程。值得一提的是，“紅”每次非范疇化的出現(xiàn)主要是轉喻機制在起作用。如“紅”各詞性（“名詞→形容詞→動用”）的演變過程中，不同詞性間的語義都具有鄰近性，即“紅色（物品）→鮮紅/大紅的→某物變紅（過程）”三種語義的演變。

四、結語

動用“紅”帶賓構式句法特征在歷時演變過程中發(fā)生了一定的轉變，主要為：

動用“紅”帶賓構式在上古、中古時期少有出現(xiàn)，直到近代時期，“紅”作為準及物動詞后接賓語的用法才被人們所熟悉并進行使用，且在主要的動態(tài)助詞中，“紅了（＋賓語）”構式一直以絕對性的優(yōu)勢保持著最高使用率。而動用“紅”接賓語構式的述賓結構中組合式述賓結構的使用占優(yōu)勢地位，其所接賓語也主要為一些表具體名詞的真賓語，但根據(jù)數(shù)據(jù)也可以發(fā)現(xiàn)“紅”接賓語構式中后接假賓語的使用也有所增加。

而對于動用“紅”帶賓構式歷時演變的認知理據(jù)，我們可以從“范疇化以及非范疇化”理論進行闡釋：動用“紅”帶賓構式中“紅”從“名詞→形容詞→動用”的演化就是“范疇化→非范疇化→重新范疇化→非范疇化... ...”這樣一個循環(huán)往復過程，人們根據(jù)自己的主觀能動性以及語用的經(jīng)濟性對“紅”進行活用，使其句法特征一再重新范疇化，也導致了動用“紅”帶賓構式的產(chǎn)生。本研究細化了“顏色形容詞動用＋賓語”構式的研究成果，也是語言中泛義動詞與超常動賓構式發(fā)展與形成的示例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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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 薄 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