冀曉丹 趙曉雨 徐文生

摘 要：線條在中國畫中具有重要的意義，被視為這一藝術形式的“靈魂”。它不僅是視覺表現(xiàn)的形式，更是主觀與客觀統(tǒng)一的產(chǎn)物，承載著思想、情感和人文精神。從不同視角探討中國畫中線條的審美價值：一是審美心理，即線條在繪畫中引發(fā)情感共鳴。線條可以傳達動態(tài)、平靜、力量或柔和等不同感受。觀者的審美體驗受線條的形態(tài)、方向和節(jié)奏影響。二是造型藝術，線條是構建畫面的基本元素。它們創(chuàng)造出形象、輪廓和空間感。不同線條的組合形成了山水、花鳥、人物等各類中國畫作品。三是情感美學，線條傳遞著畫家的情感和思考。它們可以是自由流暢的，也可以是剛勁有力的。通過線條，畫家表達對自然、人生、歷史的感悟?？傊?，線條在中國畫中不僅是審美的形式，更是一種美的載體，融入了民族文化、歷史傳承和時代精神，成為中國畫獨特的藝術語言。

關鍵詞：中國畫；線條；審美心理；造型藝術；情感美學

一個民族的繪畫風貌，始終基于植根在本民族內(nèi)心深處的美學意識，不同的文化背景孕育出不同的審美心理。一個民族所呈現(xiàn)出的藝術風格與藝術特點，取決于該文化模式下審美意識的選擇與確立。因此，藝術創(chuàng)作的形成皆能從審美意識中尋繹出與之相表里的精神取向。

不同的文明道路，發(fā)展出不同的文明形態(tài)。中國繪畫不同于西方繪畫，其重直覺和整合，崇尚自然，呈現(xiàn)出“內(nèi)斂”的特征，著力體現(xiàn)含蓄的美感。中國畫是哲學的、文學的，是靜的、冷的，是主觀的、含蓄的。中國畫始終以中國的文化為支撐，深深植根于天人合一的民族文化土壤之中，強調(diào)主體與客體的統(tǒng)一，力求達到“心物交融”的境界?！扒鷦龠^直、忍勝過躁，力從內(nèi)在的沖蕩來，勝過外在的強力，美從迷離中尋來，勝過通透的美感?！睂W者朱良志在《曲院風荷：中國藝術論十講》一書中寫盡了含蓄的美感^[1]。這種含蓄由中國文化的對立統(tǒng)一、變動不居，以及強調(diào)主體的穩(wěn)定性和持久性的審美心理程式所決定。

道家講：“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敝袊耸侵匾暼伺c自然和諧相處的，在其認識中，人與自然是互為主客體的，這就導致中國人在心理上形成一種綿柔的、陰性的情愫。中國畫的創(chuàng)作過程，即承認眼前所見的客觀事實，同時也著力強調(diào)心之所想的內(nèi)心情感。中國人的審美思維傾向于感性與理性的交織融合，因此，其呈現(xiàn)的藝術創(chuàng)作中必然夾雜著細膩的審美情感和豐富的審美體驗，這些都需建立在其獨特的審美心理基礎之上。

在人類審美的初級階段，繪畫僅限于眼前所畫之物是否符合自然客觀存在，也就是所謂的“像”與“不像”。隨著繪畫審美的逐漸深入，繪畫觀念不再僅停留在忠于造化，還要求顧及心源，也就是需要畫家處理好形與神的關系問題，即以形為立足點，以神為歸宿。形神兼?zhèn)涫侵袊嫷幕緦徝婪▌t，也是中國畫的審美心理范式。得其形不如得其勢、得其韻、得其性。中國畫以“氣韻生動”為藝術創(chuàng)作追求的最高境界?！皻忭嵣鷦印笔侵咐L畫的內(nèi)在神氣和韻味，達到一種鮮活的生命洋溢的狀態(tài)?！傲ā笔瞧吩u中國畫的重要標準，“氣韻生動”作為“六法”第一位，可以說是“六法”的核心。以生動的“氣韻”來表現(xiàn)人物內(nèi)在的生命和精神，表現(xiàn)物態(tài)的內(nèi)涵和神韻，一直是中國畫創(chuàng)作、批評和鑒賞所遵循的“圭臬”^[2]。中國畫美學思想中，“尚簡、會意、重神”一直是哲學影響下的重要審美趣味。儒家思想倡導簡易，通過藝術作品教化人的品格，繪畫在此背景下遵循“以少勝多”的藝術宗旨，由此形成了“筆才一二，象已應焉”的繪畫風格。以簡約的線條勾勒具體的物象來表達抽象的意境，線條便成了實現(xiàn)“尚簡”最為得心應手的手段。所謂“筆跡即心跡”，中國畫的創(chuàng)作重點從來不是單純地描繪物體輪廓及形象特征，而在于客觀物象與畫家自我認知的融合及再創(chuàng)造?！巴鈳熢旎?，中得心源”，心源之處便是會意所在；“意存筆先，筆周意內(nèi)”，“意到筆不到”便是會意的過程。賦予線條以豐富的感情色彩使之飽含“語意”，介于“似與不似之間”的意象使之構成“意境”，可見“意”在線條的表達中占有舉足輕重的審美地位?！爸居诘溃瑩?jù)于德，依于仁，游于藝”，儒家思想將一種自由自在、不拘于形式的繪畫滲透到線條表達之中，講究其形神之美。表達與凸顯“神”的意蘊，最合適的表現(xiàn)手法即為線條，線條可以不受任何客觀因素的限制而自由發(fā)揮，可以傳萬物之神。因此，線條的流動承載著藝術形象的神韻，也象征著中國畫所特有的意蘊。

鐘繇在論書法時說：“筆跡者，界也；流美者，人也?！闭劦骄€條的跡象可為界，界的美與否在于人。美的線條應具有“無往而不收，無垂而不縮”的形態(tài)，也就是“內(nèi)斂”。中國畫的本質(zhì)就是用線去塑造物象，線也是中國畫最基本的造型手段和最好的語言表達形式。

潘天壽說：“畫者，畫也。即以線為界，而成其畫也?！敝袊嬍苤袊诺湔軐W中“道”“氣”等思想的影響頗為深厚，這也由此決定了中國畫中線條的表達方式。天地萬物間，線條本身是不存在的，在留白的畫面中用墨線表現(xiàn)，則是為了讓它從背景中脫離出來。正如孔子所說“繪事后素”，則是對線的技法性質(zhì)的總結。中國畫表現(xiàn)形式中線條的“粗細”“曲直”“方圓”“斷連”“長短”“頓挫”“濃淡”“虛實”“剛柔”“暢澀”“巧拙”“隱現(xiàn)”等變化產(chǎn)生了對比，對比則產(chǎn)生了力量，由此構成“中庸之美”的形式狀態(tài)。

線條，是中國畫的“脊柱”，也是中國畫的“靈魂”。線條，是人類主觀意識和自然客觀物質(zhì)相交融的產(chǎn)物，是人類借助對視覺的感觀，賦予線條千變?nèi)f化的姿態(tài)，從而反映了現(xiàn)實事物的形體美。將線條最早作為一種審美對象來看待的，還數(shù)顧愷之。他的線條可謂是“春蠶吐絲，春云浮空”，其以精深的筆力將高古游絲描推向了一個高峰，達到了“以形寫神、遷想妙得”之美學命題，由此可以看出他對線條具有高超的造詣。如他的傳世作品《洛神賦圖》（圖1）《女史箴圖》等，線條大都細勁簡練，舒緩綿長，遒勁而富有韌性，舒展而從容不迫，宛轉而精微完善。從上述作品中可以看出，其在運筆控制中速度略顯緩慢，但無滯澀之感，反而更加均勻、圓轉且自然。明代詹景風在評論顧愷之《洛神賦圖》時曾說，“其行筆若飛而無一筆怠敗”“亦似游絲而無筆鋒頓跌”。研究中國畫的線條，不得不追溯中國畫的白描，白描是一種高度簡潔、樸素鮮明、不加賦彩、完全憑借線條的變化形式來概括事物的形態(tài)以及畫面意境的表現(xiàn)技法，是線條發(fā)展的至高至純的階段。白描的定義為只以淡墨勾勒輪廓，未施色彩者。李公麟將書法用筆引入畫中，不取色彩的豐富而單憑線條的變化使畫面呈現(xiàn)出脫俗新穎的格調(diào)，形成一種全新獨特的繪畫方式。在此基礎之上，李公麟集古人藝術之大成，促使白描成為一門獨立的學科，進而奠定了白描在中國畫中的地位。即使在當代，李公麟的白描藝術影響依舊。隨著時代的更迭及審美的發(fā)展，到了明清時期，線條已不再是單純?nèi)ニ茉烊宋镄蜗螅嗍侨ケ磉_人物性格特征。線條的趣味性逐漸大于表現(xiàn)性，裝飾功能逐漸大于造型功能，如明代畫家陳洪綬的《水滸葉子》是極具代表性的以線條為主導語言的繪畫作品，直到今日，仍被我們廣泛臨摹學習。

中國畫注重節(jié)奏美和韻律美，線條只有具備豐富的特性，方能充分體現(xiàn)出造型功能。線條應是具有流動性的，有一股流動的趨勢，其像風一樣雖然看不到，但能感覺到。工整、細膩、嚴謹、多變的線條是繪畫創(chuàng)作中最基本的要素。線條的組織除了符合美學外，也要符合理法。這就要求畫面講究開合和呼應關系，講究起、承、轉、合、主、輔、破，講究用筆的藏鋒露鋒、布局的繁簡、線與線之間的穿插、線條的經(jīng)營等。線條的勾勒，不是簡單地繞線輪廓去“描”，而是要用書法中講究的線條形式去“寫”，這也就回應了書畫同源之理。近代畫家任伯年就曾說過：“子工書，不妨以篆籀寫花，草書作干，變化貫通，不難其奧訣也?！?sup>[3]他以書法之筆入畫，憑借用筆間的變化來表現(xiàn)自己的個性。中國人既用線表現(xiàn)靜止的物象，也用線表現(xiàn)物象的神氣，“線”與“氣”是一脈相承的，中國美學始終同生命的“氣”聯(lián)系在一起，貫穿哲學始終。莊子曾言：“人之生，氣之聚也；聚則為生，散則為死?！崩L畫中要表現(xiàn)“氣”，也要表現(xiàn)線條的生命力?！皻狻笔抢L畫流動著的生命，是天地萬物的本體。所謂“畫氣不畫形”，繪畫要通氣，要有活氣。中國畫的線條容納著天地之氣、生命之氣，萬物的陰陽皆在一線之中。“線條自身的氣，我們從它的虛實濃淡中看到，從它的似斷非斷、往來順逆、曲折飄舞、輕重粗細、剛柔變化中看到?！?/p>

中國畫線條蘊含了創(chuàng)作者對事物不同的理解和看法，必然也充斥著個人的意識形態(tài)以及情感的傾注和表達?？v觀古今繪畫，凡屬表現(xiàn)和悅愉快的線條，其變化軌跡總是流利順暢、不作頓挫、轉折而不露圭角的；凡屬表現(xiàn)幽怨清愁的線條，其變化軌跡總是一往停頓、艱澀難行、焦灼而憂郁過甚的。正所謂“情形同構”，不同形態(tài)的線條給人以不同的感受：水平橫線使人感到穩(wěn)定、平靜、安心且遼闊，垂直豎線使人感到莊嚴、崇高、向上且堅毅，迂回折線使人感到忐忑、斷續(xù)、輾轉且湍急，蜿蜒曲線使人感到凝滑、柔美、秀逸且伸展。畫者根據(jù)客觀需求和主觀構思將或直或曲、或方或圓、或濃或淡、或濕或燥、或強或弱等不同的線條加以糅合提煉，才能創(chuàng)作出形神皆備的作品。由此可知，一幅有意境的中國畫作品，既要有精煉的線條造型能力，也要有精湛的經(jīng)營組織能力，更要有藝術家的情意與心血融會貫通。

沒有繼承就沒有發(fā)展，發(fā)展是在繼承之上的發(fā)展。傳統(tǒng)本身也是一脈相承、去蕪存精而留下來的文化現(xiàn)實，但其也在時時變化、不斷創(chuàng)新。線條從最初勾勒物體形象、塑造形體特征到后來表達主觀意向、抒發(fā)情緒情感，從此發(fā)展過程中可以看出，線條始終隨著背景文化、宗教思想、審美觀念等的變遷而不斷豐富和拓展，從而也體現(xiàn)出宗教與文化不斷碰撞下的交流和融合。線條從客觀物象中提煉，兼具主觀的形式和意味，其在不斷承接過去的文化，也在不斷被現(xiàn)有的文化而改造，逐漸成為中國畫造型美學中最重要的組成部分。

17世紀法國著名畫家普桑曾說，繪畫的唯一目的是愉悅，是使人感到身體的自由和生命力的釋放^[4]。中國畫既表現(xiàn)人們的思想，也表現(xiàn)人們的情感，更表現(xiàn)富有生命力的形象，這也是繪畫“最主要的特點”。季羨林品評中國畫：“國畫里的極簡，妙不可言?！薄皹O簡”二字將中國畫藝術的特點高度濃縮并且恰如其分地概括出來。情感以線條為載體，線條以情感為前提，線條的產(chǎn)生與形式的表達始終與生命、精神息息相關，其中包含著濃烈的中國哲學、美學意味。蘇珊·朗格曾這樣評價繪畫：“當某種情感被完美地表現(xiàn)出來時，我們就說這件藝術品是優(yōu)秀的；當某種情感未被完全表現(xiàn)出來時，我們就說這件藝術品是粗制濫造的；當一件藝術品未表現(xiàn)任何情感時，我們就稱這件藝術品為低劣的?！?sup>[5]

中國傳統(tǒng)繪畫以其高度概括和濃縮的特點，展現(xiàn)出極強的審美效應。線條作為繪畫的基本元素，不僅具有“狀物”的功效，還承載著畫者的情緒、情感和情趣。中國畫強調(diào)“狀物言志”“意在筆先”，追求精神、志趣、人格、氣質(zhì)和修養(yǎng)。中國畫的意象美源于豐富的中國文化，每一條線都富有生命和靈氣，塑造出栩栩如生的物象和人物。線條的美感不受外物剝削，以創(chuàng)作者的個性和情感為前提，主客觀相統(tǒng)一。它們是獨一無二的，具有多樣性、表達性和情感性。線條的造型美學和審美理念象征著中國畫在不斷傳承中的發(fā)展和創(chuàng)新，成為反映中國藝術與藝術美的重要憑據(jù)。因此，我們應該不斷從傳統(tǒng)的繪畫創(chuàng)作中汲取養(yǎng)分，在自己的時代領域下有所突破。繪畫不僅是一種技藝，更是一種心靈的表達，連接著過去、現(xiàn)在和未來。未來我們需要繼續(xù)探索藝術的奧秘，用線條勾勒出更美好的世界。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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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朱佳瑞.中國畫線條獨立性審美研究[D].西安：長安大學，2021.

[4]武珩.表現(xiàn)古典中國畫藝術形態(tài)的線條藝術美學探究[J].北京印刷學院學報，2020（增刊1）：13-15，33.

[5]謝惠惠.以線寫就無聲詩：從李公麟的白描藝術看中國畫的以線造型[D].濟南：山東師范大學，2011.

作者簡介：

冀曉丹，遼寧師范大學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美術學、中國畫。

趙曉雨，遼寧師范大學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書法。

徐文生（通訊作者），遼寧師范大學教授。研究方向：中國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