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 弛
(華南師范大學歷史文化學院 廣東 廣州 510000)
西瓜(Citrullus Schrad.)是全世界廣泛種植的葫蘆科植物之一。除夏日解暑的甜西瓜(dessert watermelon,C.lanatus)外,該屬其他栽培種還包括枸櫞西瓜(citron watermelon)、埃古斯西瓜(egusi)和藥西瓜(colocynth)。過去甜西瓜的起源被追溯至藥西瓜、枸櫞西瓜及埃古斯西瓜[1]。近年對甜西瓜DNA序列的分析表明,甜西瓜的多態(tài)性明顯低于其他品種,證明其起源的單一性與其他栽培種無關[2]。本文嘗試探討甜西瓜的起源及在絲綢之路沿線栽培與傳播的路徑及過程,特別是新疆在我國西瓜引種和栽培歷史中所起的作用。
甜西瓜起源于非洲東北部,其野生種果實呈小球狀,表面有條紋,果肉堅硬,顏色淺,味道苦、無味或微甜,各植株整體差異顯著[3]。根據(jù)民族志材料,在蘇丹漫長的旱季,野生甜西瓜常充當動物與人的食物及水源,如蘇丹科爾多凡(Kordofan)、達爾富爾(Darfur)等地區(qū)的居民常用野生甜西瓜喂養(yǎng)家畜[4]。
考古已知最早的甜西瓜遺存,見于埃及前王朝和王朝時期的十余處遺址中,只是此類遺存是野生種還是栽培種,學界尚無定論[5]。目前可以確定的栽培種證據(jù),約為公元前2500年—公元前2000 年[6]。埃及法老圖坦卡門(Tutankhamun)墓(公元前1323年)中發(fā)現(xiàn)的5枚瓜籽,經(jīng)鑒定均為栽培甜西瓜籽。1883 年,施魏因富特(Schweinfurth)對盧克索(Dayr al-Bahari)神廟的尼布森尼(Nibsoni)棺內(nèi)的數(shù)枚植物殘片進行分析,確定其為栽培甜西瓜的葉片,年代約為公元前1000年[7]。
另外,古埃及墓葬壁畫也印證了甜西瓜栽培的歷史。凱依默爾(Keimer)臨摹的一幅埃及壁畫中,大而圓的果實連接在一根細藤蔓上,細莖上有兩片綠葉,葉片形狀與果實條紋證明其為甜西瓜[8]。另一幅公元前1500年的壁畫中,呈現(xiàn)了九個圓形的條紋狀果實,整齊擺放于一個籃子中,介于野生甜西瓜與栽培甜西瓜之間。另一幅壁畫中有一個大而橢圓的果實,周身密布條狀花紋,屬于典型的栽培甜西瓜。[9]至埃及第十二王朝時期(公元前1991 年—公元前1786 年),西瓜已成為宴會必備的果品,說明其種植十分廣泛。
除此之外,埃及周邊區(qū)域也發(fā)現(xiàn)了甜西瓜的蹤跡。如利比亞西南部發(fā)現(xiàn)的野生甜西瓜籽和果實,年代約為公元前3000年。在蘇丹一座早期神廟中,出土了栽培甜西瓜的果實遺物,年代為公元前1500年[10]。目前學界認為,非洲東北部是野生甜西瓜的最早起源地,經(jīng)過古埃及人的引種栽培,逐漸馴化改良,成為一種當時流行的地方性果品。
約公元前1200 年,地中海東岸出現(xiàn)氣候異常,干旱和高溫導致大規(guī)模的人群遷徙[11]。希伯來人(Hebrew)在這一時期離開埃及,使甜西瓜栽培技術向周邊迅速傳播。據(jù)希伯來文版《圣經(jīng)》(Biblical Hebrew)記載[12]:猶太人離開埃及后,曾長期定居于西奈半島(Sinai Peninsula)的沙漠中,主要種植來自埃及的5 種重要果蔬:蛇瓜(qishu’im)、西瓜(avattihim)、韭菜(hazir)、洋蔥(bezalim)和大蒜(shumim)。學界通過語言學研究認為,希伯來語avatthim可能源自古埃及語“甜西瓜”的復數(shù)形式balavat[13]。至公元前2 千紀末,甜西瓜已由埃及尼羅河流域向西奈半島及以東地區(qū)傳播。
在希臘中部克拉尼亞(Krania)與東部薩摩斯島(Samos Island)發(fā)現(xiàn)的西瓜籽及瓜皮殘留物,可追溯至公元前800年—公元前650年[14]。古希臘時期,栽培甜西瓜被希臘人稱為pepon,意為“一種成熟后多汁的果品”[15]。希波克拉底(Hippocrates)在著作《養(yǎng)生之法》(Regimen)(公元前400 年)中寫道:“甜西瓜有助于消化。”[16]約公元前300 年,植物學家提奧夫拉斯圖斯(Theophrastus)在著作《植物志》(Enquiry into Plants)中使用kolokynta 指代栽培甜西瓜,其詞源應來自古埃及語balavat[17]。阿忒那奧斯(Athenaeus)在《宴會的學問》(The Learned Banqueters)(約公元200 年)中引用了大量古希臘作家的詩句[18],其中對甜西瓜多有涉及:(1)迪菲勒斯(Diphilus)寫道,“kolokynte 的營養(yǎng)價值不高,但能增加人體水分,與鹽、醋調(diào)味食用或更容易消化”;(2)迪奧克利茲(Diocles)認為,“最優(yōu)質(zhì)的甜西瓜(kolokyntas)是圓的,體積非常大,味道甜和易于消化”;(3)赫米普斯(Hermippus)嘲諷道,“他的頭真大!像甜西瓜(kolokunte)一般!”。綜合上述希臘文獻的記載,栽培甜西瓜是一種又大又圓、甜而多汁的果品,這一情況表明早期傳入希臘的甜西瓜品種單一,口感及植物性狀差異不大。
到羅馬時期,甜西瓜的分布范圍進一步擴大。埃及從后王朝時期至科普特(Copt)時期的墓葬中,均發(fā)現(xiàn)有甜西瓜隨葬的習俗,說明埃及地區(qū)仍是栽培甜西瓜的重要產(chǎn)地[5]??伎怂梗–ox)、馮·德·文(Von der Veen)對羅馬時期埃及紅海岸邊庫薩伊·恰蒂姆(Qusayr al-Qadim)遺址的植物考古表明,當?shù)剞r(nóng)業(yè)種植人群曾長期栽培甜西瓜,其瓜籽表面粗糙,種臍處有凸起和折痕,與野生種完全不同[19]。類似的栽培甜西瓜籽亦見于埃及羅馬時期的蒙斯—克勞迪安(Mons Claudians)哨所遺址(位于東部沙漠,南部300公里處的內(nèi)陸地區(qū))和古賽爾—卡迪姆(Qusayr al Qadim)遺址。學界研究表明:羅馬時期出土的甜西瓜籽體積較小,長度僅10—11 毫米;而中世紀晚期的甜西瓜籽體積較大,長約15 毫米,說明栽培品種發(fā)生了一定的變化。另外,羅馬時期西瓜籽的開裂方式也與中世紀晚期不同,說明甜西瓜從育種到栽培經(jīng)歷了漫長的人工選擇期[20]。
羅馬時期,栽培甜西瓜不僅作為果品食用,還具有一定的藥用價值。公元前70年,狄奧斯科里迪斯(Dioscorides)在《藥理》(On Medical Matters)第二卷中寫道:“甜西瓜(pepon)瓤易于消化和利尿,瓜皮外敷孩子額頭可退燒”[6]。普林尼(Pliny)在《自然史》(Historia Naturalis)(約公元77年)第20 卷中,把甜西瓜(pepo)描述為一種清熱解暑的食物[21]。醫(yī)學家蓋倫(Galen)在《論食品性質(zhì)》(On the Properties of Foods)(約公元180年)中指出,西瓜(pepon)性涼、富含水分,而葫蘆瓜(melopepon)性平,對身體的解熱效果較弱[22],因此甜西瓜(pepon)比葫蘆果(melopepon)、蛇瓜(sikyos)和葫蘆(kolokynte)更利尿。昆圖斯·加吉利烏斯·馬爾蒂利亞斯 (Quintus Gargilius Martialis)在著作《蔬菜與水果的藥用》(Medicinae ex Oleribus et Pomis)(約公元260 年)中認為,甜西瓜(pepone)皮是一味解熱藥,甜西瓜去皮后食用會更美味[12]。
中東地區(qū)已知最早的甜西瓜籽出土于以色列東部靠近恩·蓋迪(En Gedi)的死海洞穴中,年代為公元2世紀[23]。這些西瓜籽與埃及羅馬時期出土的甜西瓜籽相似,種臍末端附近有突起和折痕,或與活動于此的猶太商團有關。根據(jù)早期希伯來文獻(公元200 年—公元400 年)記載,甜西瓜是猶太教儀式及商業(yè)貿(mào)易的重要內(nèi)容之一。猶太教首席拉比(Rabbi)耶胡達(Yehuda)編纂的《密西拿》(Mishan,約公元200年)中,曾提及栽培甜西瓜(avattihim)的技術與方法,并禁止將甜西瓜與葫蘆(delu’im)、蛇瓜(qishu’im)等植物混種,以防止雜交而導致的甜度退化。成書于公元4 世紀的《陀瑟他》(Tosefta)中還涉及甜西瓜(avattihim)的什一稅征收情況,并提到甜西瓜在猶太教儀式中的含義及食用方式。成書于公元5世紀的《耶路撒冷塔木德》(Jerusalem Talmud)記述了猶太人出售甜西瓜(avattihim)的情況:(1)出售甜西瓜前要清潔瓜皮表面,以吸引更多顧客;(2)甜西瓜要按大小次序擺放,不能過度壘壓;(3)甜西瓜能長期保存,但瓜籽的價值不如藥西瓜(paqqu’ot)[6]。
至公元4—6世紀的拜占庭帝國時期,甜西瓜進一步傳播至安納托利亞高原(Anatolia Plateau)及以東地區(qū)。醫(yī)學家奧雷巴修斯(Oribasius)撰寫的《醫(yī)學匯編》(Medical Compilations)(約公元355年)中寫道,“甜西瓜(peponon)果肉富含水分和利尿劑,葫蘆果(melopeponon)果肉的水分和利尿劑較少?!保?4]成書于公元510年、被認為是“希波克拉底偽著”(Pseudo-Hippocrates)的《健康飲食注意事項》(De Observantia Ciborum)(約公元510 年)中,列出了101種食物,其中甜西瓜(Pepone)名列第80 位,并被形容為“香甜多汁的水果”,與“石榴、葡萄和無花果一樣”,“成熟后可直接生食”,說明經(jīng)過改良的甜西瓜口感極佳[25]。
綜上所述,甜西瓜在公元6 世紀已傳播至伊比利亞、安納托利亞高原等廣大區(qū)域。根據(jù)大量考古發(fā)現(xiàn)及歷史文獻記載,這一時期的甜西瓜栽培技術已十分成熟,甜西瓜的口感與甜度已大為改良。在黎凡特及美索不達米亞地區(qū),猶太人將西瓜作為宗教果品和解暑食物進行出售。
目前伊朗已知最早的西瓜籽遺存出土于西北部贊詹(Zanjan)省的切拉巴德鹽礦(Chehrābād Salt Mine),其年代可追溯至阿契美尼德王朝(公元前550 年—前330 年)[26]。但由于缺乏文獻資料和考古證據(jù),有關薩珊波斯的甜西瓜栽培史尚不明晰。勞費爾在《中國伊朗編》(Sino-Iranica:Chinese Contributions to the History of Civilization in Ancient Iran with Special Reference to the History of Cultivated Plants and Products)中認為,突厥語“西瓜”作Harpuz 或Harbuz,來自波斯語詞匯Herbuze,詞源即中古波斯語Herbojina 或Xarbuzak,并指出新梵語、印度斯坦語、普什圖語、藏語等對西瓜的稱謂均來源于波斯語[27]。因此,波斯應是甜西瓜東傳的重要區(qū)域。
目前的文獻資料顯示,甜西瓜種植技術傳入中亞的時間當在公元8世紀阿拉伯帝國控制中亞之后。據(jù)唐代杜環(huán)《經(jīng)行記》記載,“末祿國”產(chǎn)瓜,“瓜大者名尋支,十余人飡一顆輒足”。[28]末祿國即木鹿,位于今土庫曼斯坦梅爾夫(Merv)境內(nèi)。“尋支”為中古波斯語Herbojina 之對音,當指栽培甜西瓜。杜環(huán)游歷黑衣大食的時間是公元751 年—公元762 年,由此可知甜西瓜傳入中亞西南部的時間不晚于公元8世紀中葉。從《通典》及所引注的《經(jīng)行記》判斷,當時栽培甜西瓜技術尚未傳入我國新疆境內(nèi),否則杜佑不會借用“尋支”稱呼栽培西瓜。另外,杜環(huán)作為唐朝在西域駐軍成員,見多識廣,如果栽培甜西瓜已引入西域,不會將“尋支”作為異聞記錄。杜佑于公元801年完成《通典》,也不知西瓜為何物,說明此時栽培甜西瓜尚未引種中原。
黃盛璋、程杰等認為,栽培甜西瓜出現(xiàn)在費爾干納盆地的時間大概在公元9世紀初。據(jù)中世紀旅行家薩阿里巴(al-Tha’aliba)記載,花剌子模蘇丹曾將布哈拉種植的甜西瓜裝入特制容器中冷藏,并進獻給巴格達的兩任哈里發(fā)——麥蒙(Ma’mūn)(公元813年—833年)與瓦西格(vasig)(公元842 年—847 年)[33]。甜西瓜出現(xiàn)在新疆的時間要略晚于費爾干納盆地,應與回鶻的西遷活動有關。1959 年和1983 年,新疆維吾爾自治區(qū)博物館曾在巴楚縣托庫孜薩來遺址進行考古調(diào)查和發(fā)掘,“在一處灰坑的發(fā)掘中,有西瓜籽、甜瓜籽同時出土,其中西瓜籽長1.1 厘米,寬0.6 厘米,同地層下層為回鶻文文書,上層為阿拉伯文(察合臺)文書,時代在公元9世紀末至公元10世紀初”,這一材料現(xiàn)藏新疆維吾爾自治區(qū)博物館,應是迄今為止我國境內(nèi)最早的西瓜考古遺存。
上述考古發(fā)現(xiàn)可與史料記載相吻合。據(jù)《新五代史》“四夷附錄”引《陷北記》載:“自上京東去四十里至真珠寨,始食菜。明日,東行,地勢漸高,西望平地松林郁然數(shù)十里。遂入平川,多草木,始食西瓜,云契丹破回紇得此種,以牛糞覆棚而種,大如中國冬瓜而味甘?!保?0]“上京”即今內(nèi)蒙古巴林左旗遼上京遺址?;丶v則指活動于吐魯番盆地至天山北坡吉木薩爾一帶的高昌回鶻。
據(jù)《遼史·太祖本紀》載:天贊三年(924),遼太祖耶律阿保機“遣兵逾流沙,拔浮圖城,盡取西鄙諸部?!保?1]“浮圖城”又稱“可汗浮圖城”,即今新疆吉木薩爾縣北庭故城。洪浩《松漠紀聞》[32]及湖北恩施發(fā)現(xiàn)的《西瓜碑》[33]證明:西瓜在我國內(nèi)地大規(guī)模種植始于北宋,晚于契丹破回鶻的時間。明代徐光啟《農(nóng)政全書》、李時珍《本草綱目》均指出,西瓜由西域傳入中國北方,再從北方擴散至江淮地區(qū)。在我國北方地區(qū),栽培甜西瓜的證據(jù)均始于遼代,年代集中于公元10—12 世紀。(1)遼上京遺址皇城南部厚2.5—4 米的堆積層中,出土過遼代“西瓜子、香瓜子和粟、高粱等已腐朽的糧食”[34]。(2)北京市門頭溝齋堂遼晚期壁畫墓中描繪有侍女手捧果盤的圖像,“果盤內(nèi)盛石榴、鮮桃和西瓜等水果”[35]。(3)內(nèi)蒙古敖漢旗羊山一號遼晚期壁畫墓“享宴圖”中,“繪有石榴、鮮桃、西瓜等水果”[36],與北京市門頭溝齋堂遼壁畫墓十分相似。上述材料表明,我國北方地區(qū)種植甜西瓜的時間可追溯至遼代,略晚于高昌回鶻,與歷史記載相符。
新疆早期栽培甜西瓜的史料和圖像有限。公元11世紀的喀喇汗王朝文獻中,有關于“arvuz”的記載。黃盛璋先生認為“arvuz”與回鶻語“Karpuz”相同,均指栽培甜西瓜?!癮rvuz”似為希伯來語“avattihim”與波斯語Harpuz 的合成詞。另外,在吐魯番高昌故城摩尼寺出土細密畫“庇麻節(jié)(Bema)圖”(編號MIK III4947)中,出現(xiàn)了摩尼教徒貢獻果品的圖像,其大致年代在公元10—12世紀。摩尼教禁止食肉,其僧侶為素食主義者,蔬菜、水果是摩尼教僧侶的日常食物之一。勒柯克(Le coq)、森安孝夫(Moriyasu Takao)等學者考證,“庇麻節(jié)圖”最上方貢果是“西瓜”,中層為葡萄,底部是甜瓜[37]。另一則年代更晚的史料也與回鶻人有關。據(jù)成書于公元13世紀的《長春真人西游記》載:回鶻人曾大量種植甜西瓜,丘處機一行“至回紇昌八剌……獻西瓜,其重及秤。”[38]
綜上所述,栽培甜西瓜最早起源于蘇丹東北部地區(qū),由于其野生種群的地理分布靠近埃及,因而最早被古埃及人馴化、栽培,時間約為公元前3000 年。栽培甜西瓜在埃及經(jīng)歷了長期的育種、改良過程,通過出土的甜西瓜遺物及壁畫圖像可知,這一時期甜西瓜的外貌形態(tài)存在明顯的多樣性。通過SNP技術分析可知,栽培甜西瓜在馴化過程中存在利用野生種進行抗性改良的基因組痕跡,說明野生甜西瓜與栽培種曾在古埃及長期共存[39]。
栽培甜西瓜在公元前1200 年前后傳播到西奈半島,此后沿地中海海岸擴散,于公元前1千紀初出現(xiàn)于希臘中、東部地區(qū),至羅馬時期已遍及地中海周邊區(qū)域。公元6 世紀,甜西瓜已向東傳播至安納托利亞。通過早期文獻可知,希臘羅馬人已掌握甜西瓜降暑利尿的藥用特性,而猶太群體則長期從事甜西瓜的栽培與商貿(mào)業(yè)務。通過史料推測,栽培甜西瓜的擴散與猶太商團的貿(mào)易活動及宗教儀式有關。
栽培甜西瓜傳入伊朗的過程,仍缺乏充分的考古資料與歷史文獻。據(jù)杜環(huán)《經(jīng)行記》關于“末祿國”(Merv)“尋支”瓜的記載,可推斷甜西瓜出現(xiàn)在中亞西南部的時間是公元8世紀中葉。目前我國已知最早的甜西瓜遺物出土于新疆巴楚縣托庫孜薩來遺址,年代為公元9世紀末至10世紀初,與《新五代史》《遼史·太祖本紀》中“契丹得(西瓜)種于回鶻”的記載相佐證。
有學者指出“西瓜當由摩尼傳教士從中亞帶至漠北回紇”[40]。筆者贊同甜西瓜傳播與摩尼教有關的結(jié)論。但從時間上考慮,回鶻栽培甜西瓜的時間不會早于費爾干納盆地。根據(jù)栽培農(nóng)作物的傳播規(guī)律可知,某一地區(qū)栽培新作物的時間是以百年為單位計算的,掌握相關種植技術和當?shù)匚锖蛑R并非一朝一夕之事,通常需要2—3代人或更長時間來積累完成。另外,還要考慮栽培甜西瓜品種對新環(huán)境的適應性,如土壤、光照、溫度等各類因素。蒙古高原色楞格河(Selenga River)、鄂爾渾河(Orkhon River)流域緯度偏高,光熱條件遠遜于新疆塔里木盆地、準噶爾盆地與吐魯番盆地,且溫度與無霜期均不符合甜西瓜的栽培要求。目前尚無考古證據(jù)支持漠北回鶻種植甜西瓜的結(jié)論。
參考猶太教關于食用甜西瓜的儀式可知,甜西瓜在新疆的栽培應與摩尼教教義有關。甜西瓜被摩尼教徒視為“光明分子”匯集的果實[41],西瓜籽被視為“光明分子”,以吞食甜西瓜籽為樂事[42],因此甜西瓜是摩尼教徒的重要食物。[43]高昌、北庭故城作為高昌回鶻的冬都與夏都,有大量摩尼教徒聚集。湖北恩施“西瓜碑”提及,當?shù)靥鹞鞴现杏幸环N“回回瓜”,乃是“庚子嘉熙北游”后引種的[44]?!凹挝醣庇巍笔侵讣挝跛哪辏?240)南宋軍從蒙古軍手中收復郢州、襄樊之事,此時蒙古軍中已有大量回鶻人參與對宋戰(zhàn)事,而蒙古第一次西征的時間是公元1219 年—公元1224 年,這一時期蒙古已收服回鶻,攻滅西遼,控制了新疆全境。因此可知,“回回瓜”亦與蒙古軍中服役的回鶻人有關。
綜上所述,北庭故城作為栽培甜西瓜東傳的重要一站,其歷史意義及地位不言而喻。相信隨著北庭植物考古工作的不斷深入,會有更多重要的植物遺存出土,其中或許就包括甜西瓜遺存。甜西瓜作為一種消夏解渴的美味果品同時,更多地反映出古代絲綢之路物質(zhì)文化交流的歷史過程,更是東西方文明美美與共的一種文化符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