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中旬,花了將近一周的時間和兒子優(yōu)優(yōu)一起在四川旅行。成都以前出差去過幾次,但每次都是匆匆而過。對于四川,對于成都,一直還是心向往之。那樣一個天府之國、西南重鎮(zhèn)、熊貓之城,有著那么古老悠久的歷史、深厚悠遠的底蘊、燦若群星的文化名人,而今又是那么靈動富有活力的現(xiàn)代都市,可觀可賞可思可尋的太多了。
成都市區(qū)、九寨溝、古羌族官寨,所到之處,是旅行也是思考,是觀察也是追尋。有一些場景和瞬間,也隨著這次旅行刻在了記憶深處。
詩人的棲居
提起成都,第一個想起的是杜甫。從熱鬧的市區(qū)一走進草堂,立刻就能感受到這里的寧靜、端雅、古樸。暑期的杜甫草堂游人如織,很多孩子來這里參觀、研學,整個草堂彌漫的是學習的氛圍、詩歌的氛圍。
如今的杜甫草堂面積很大,里面有各種小型的園林、長長的紅墻、高聳的翠竹,還有盆景展、蘭花展等活動。但一千多年前真正屬于杜甫的草堂,只有幾間茅屋,以及門前一個小小的院落。
茅屋很小,西側(cè)是廚房,中間是堂屋,東側(cè)是兩間臥室,還有一個小小的書房。就是在這個書房里,杜甫寫下了“窗含西嶺千秋雪,門泊東吳萬里船”等千古名句??粗锩婧唵蔚年愒O(shè)、粗陋的家具,想象杜甫曾在這里伏案讀書、田間勞作、溪邊散步,日子雖然清苦,但在那樣一個兵荒馬亂的年代,有一個地方可以安頓身心,全家團聚,還能有一個小小的官職謀生,有三五好友時常往來,已經(jīng)是他生命中難得的安穩(wěn)時光了。
在成都期間,杜甫寫了很多詩。茅屋被風吹掉了屋頂?shù)拿┎?,還被頑童撿走許多。這個遭遇被杜甫寫進《茅屋為秋風所破歌》:“安得廣廈千萬間,大庇天下寒士俱歡顏?!笔潜瘧崳彩呛魡?。草堂所在的浣花溪旁還有一個有趣的鄰居黃四娘。黃四娘家花滿蹊,千朵萬朵壓枝低。那是杜甫在一次散步時看到的田園景色,“留連戲蝶時時舞,自在嬌鶯恰恰啼”,盛開的花兒、飛舞的蝴蝶、動聽的鶯啼,一切都那么平靜、安詳,讓人陶然神往。
杜甫草堂里有很多名家雕刻的杜甫塑像。杜甫在大家心目中的形象大概都是如此——清瘦、愁苦、滿面風塵。就像他的詩,沉郁頓挫。心事重重,低垂著眼睛,充滿心懷天下的憂慮悲傷。以前覺得杜甫的詩太沉重,如今年歲漸長,才發(fā)現(xiàn)杜甫的詩才是生活的本色。他的浩瀚博大,他的絕世文采,他內(nèi)心的丘壑、悲憫,都值得我們永遠景仰、追念。
杜甫與河南有很深的淵源。他生于鞏義,葬于鞏義,鞏義有杜甫出生地、故居、墓地。杜甫的名字把河南和四川聯(lián)系在一起,成為兩個文化大省共同的記憶。
忠烈節(jié)義的豐碑
四川是三國蜀地,武侯祠也是成都的標志性景點。這里供奉的除了諸葛亮,還有劉備,是我國唯一一座君臣合祀廟。
大門進去兩邊長廊上,刻著岳飛手書前后《出師表》的碑文,我認真地誦讀了一遍。尤其是《前出師表》,字跡從剛開始的工整克制,到后來的鷹飛劍舞、酣暢淋漓,一筆一劃里全是血淚和吶喊??梢韵胍娫里w在手書這篇出師表的時候,內(nèi)心是何等不平靜!“今南方已定,兵甲已足,當獎率三軍,北定中原,庶竭駑鈍,攘除奸兇,興復(fù)漢室,還于舊都?!迸d兵北伐、收復(fù)河山的夢想,從諸葛亮到岳飛,一脈相承,從未止息?!冻鰩煴怼防锏拿恳粋€字不僅是諸葛亮的赤誠忠義,也寫出了岳飛的刻骨銘心。歷史在不同的時空把壯志未酬、精忠報國的兩個靈魂結(jié)合在一起,一文一字,惺惺相惜,互為知音,令人動容。
“鞠躬盡瘁,死而后已”的諸葛亮歷來是忠臣和智者的代表,是智慧和忠誠的符號。他的足智多謀、料事如神、人格魅力,都令人稱道和神往。專門建一座武侯祠來紀念他,可見人們何等懷念和崇尚他的忠烈節(jié)義?!坝H賢臣國乃興,當年三顧頻煩,始延得漢家正統(tǒng)。濟大事人為本,今日四方靡馳,愿佑茲蜀部遺黎?!边@幅楹聯(lián)可以說概括了諸葛亮一生的功業(yè)。諸葛亮身上令我敬佩的還有那份“士為知己者死”的品格?!跋鹊鄄灰猿急氨桑酝髑?,三顧臣于草廬之中,咨臣以當世之事。由是感激,遂許先帝以驅(qū)馳。”只因感激劉備三顧茅廬的知遇之恩,諸葛亮終其一生嘔心瀝血,盡心輔佐。武侯祠君臣合祀,也是劉備、諸葛亮君臣一體的證明。
兩側(cè)的長廊里,分別是蜀國文臣武將塑像。義薄云天的關(guān)羽、勇猛無敵的張飛、忠肝義膽的趙云、老當益壯的黃忠,一個個熟悉的名字看過去,想想他們當年的崢嶸歲月,令人心潮澎湃。而今“暗淡了刀光劍影,遠去了鼓角錚鳴”,但他們的故事和氣節(jié)永遠留存在人們心中,成為民族血脈的一部分。
優(yōu)優(yōu)是三國迷,平時沉默寡言的他,在武侯祠變得話多起來,給我講了很多他了解的三國故事,三英戰(zhàn)呂布、司馬家族和曹氏家族的糾葛等等,讓我很是驚喜。他講三英戰(zhàn)呂布的前前后后,原來劉備武藝也很高超,我以前總覺得他是個文士書生。而呂布的戰(zhàn)力竟如此強勁,劉關(guān)張三人合力也與他不分勝負,只可惜此人背信棄義,為人不齒,不得善終。聽優(yōu)優(yōu)講三國故事,也算此行的一大收獲吧。
水的天堂
九寨溝久負盛名,位于四川阿壩藏族羌族自治州九寨溝縣,因這里的九個藏族寨子而得名。九寨溝讓我印象深刻的有三樣東西:水,云,樹。
有句話叫“九寨歸來不看水”,到了九寨溝真的驗證了這句話,這里是水的天堂。坐著景區(qū)內(nèi)的公交車往山上去的路上,經(jīng)過很多大大小小的湖泊瀑布,那些水時而奔騰成瀑布,時而安靜如鏡面,顏色五彩斑斕,如同一塊塊碧玉灑在大地上。這些湖泊在這里叫“海子”,這兩個字總是讓我想起詩人海子,想起他那句“面朝大海,春暖花開”。九寨溝的水也總是讓人感覺歲月靜好,似乎一切都可期待。水的顏色以墨綠和深藍為主,遠遠看去,如同一大塊玉石,綠的發(fā)光,靜如深海。有些地方因為水清澈見底,水下石頭、水草、枯樹的顏色都清晰可見,或黃或褐或綠,看起來更是五顏六色。還有眾多或溫柔或激越的瀑布,以及流淌在樹叢間的大面積的水,行走其間,潺潺的水流,飛濺起來的珍珠般的水滴,讓一切都變得靈動起來。
九寨溝地處青藏高原向四川盆地過渡地帶,海拔兩三千米,云層很低。大片的云彩就掛在半山腰,仿佛觸手可及。陰雨天氣,那云縹縹緲緲若即若離,又隨風飄散。想起李白的那句“眾鳥高飛盡,孤云獨去閑”,那種輕松自在、無所用心的灑脫,真是讓人羨慕又向往。云朵遠看是那么細密的一團,是結(jié)結(jié)實實的存在,可是當你走近,它就變成了一片霧,倘若伸手觸碰,只剩一指清涼,遠處的山、近處的水被云包裹著、纏繞著,似有若無,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處。
九寨溝植被茂密,樹木的綠與中原地區(qū)不同,這里的綠是透徹的綠,不像中原地帶,綠中常常帶點翠,帶點黃,不那么徹底。有一些樹倒伏在水中,已經(jīng)死去了,但樹干上覆蓋著青翠濕潤的苔蘚,看起來仍有生命力。還有一種樹,因為長在流水沖刷的地方,一些樹根飄在水里,那根須是粉紅色的,一條條在水中漂浮搖曳,竟有一種妖嬈的風姿,樹與水也更加水乳交融了。在一處湖面上一棵枯樹,孤零零長在水中央,樹干大部分都淹在水里,能清楚地看到水下的枝杈。露出水面的是一截短短的樹干,在水面形成倒影。這棵禪意十足的枯樹讓我看了很久,它孤單的身影半是靜默,半是憂傷,仿佛繁花落盡而風骨猶存??葜θ绻?,遺世獨立,生亦死,死亦生。
云朵上的民族
在四川阿壩州茂縣,我們到中國古羌城參觀。這里是5.12地震之后,在全國各地的資助之下興建起來的羌族文化集中展示地。
羌族被譽為云朵上的民族,是我國歷史上最悠久的民族之一。羌族曾經(jīng)逐鹿中原,戰(zhàn)敗后退居西南一隅,為了防御,古羌人依山而居,終年與云霧相伴。羌族以羊為圖騰,稱自己是羊的子孫,常見的標志就是一個羊頭的圖案。沿途的很多民居屋檐上都有這種圖案,一看就知道是羌族人的房子。
古羌城里最大的建筑是羌王官寨。羌王是羌族的最高首領(lǐng),其官寨非常高大、氣派,官寨的作用不僅是羌王家族居住,還是部族的政治中心、議事中心,同時也是軍事目標,因此這里的設(shè)施不僅舒適豪華,同時還有一定的軍事防御功能。羌族以石筑屋,房子全是用石頭筑成,堅固耐用,外觀看起來就像一個碉堡,有一種古樸厚重的美。古羌城的羌王官寨共分三層:一層是議事廳、錢莊、鐵鋪、馬廄、兵器庫等等;二層主要是家族成員居住的地方;三層用來供奉神明,舉行祭祀儀式。
羌族有一種古老的樂器,叫羌笛。因“羌笛何須怨楊柳,春風不度玉門關(guān)”這句詩而聞名于世。導(dǎo)游說,羌笛的制作和吹奏都很特殊,是用當?shù)馗呱缴系囊环N油竹制成,不僅制作不易,吹奏起來更是需要獨門絕技。最特別的地方在于一首曲子聽起來是一吹到底的,邊吹奏邊換氣的方法需要傳授指導(dǎo)和反復(fù)訓練。因為技法特殊,如今能夠熟練吹奏羌笛的人少之又少,未來的傳承實在堪憂,怕是要成為絕響了。
羌族有自己的語言,但沒有文字,文化的傳承靠口耳相傳。2008年汶川地震時羌族人主要聚集區(qū)域都在地震帶上,羌族幾乎遭受滅頂之災(zāi)。羌族文化更是遭遇了毀滅性打擊,文物被毀,傳承人遇難,珍貴檔案被埋入廢墟。好在震后進行了積極搶救,綿延數(shù)千年的羌族文化才沒有中斷。
在古羌城里,有很多身穿民族服飾的老年人每天在這里“上班”,他們或在廣場上進行民俗表演,或坐在桌前繡著羌繡,或在議事廳里討論部族大事,或在閣樓上唱著羌族民歌,營造出濃郁的羌族生活場景。導(dǎo)游說,他們都是在地震中失去親人的孤寡老人,政府以這種方式供養(yǎng)著他們,他們也成為古羌城的一部分。
作者簡介:
陳慧,河南信陽人,河南省作家協(xié)會會員,畢業(yè)于河南大學中文系,文化傳媒專業(yè)研究生,現(xiàn)任鄭州人民醫(yī)院宣傳部主任。1998年開始文學創(chuàng)作,作品刊發(fā)于《健康報》《河南日報》《開封日報》《信陽日報》《醫(yī)藥衛(wèi)生報》等刊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