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立新
連續(xù)兩個晚上打電話回家,母親都說,我正在剝花生呢。聽說過幾日,家鄉(xiāng)一個好友要到我所在的城市看病,母親就尋思著給我?guī)裁礀|西。母親在電話那頭說:“花生剝好了,你平時工作忙,要吃時就不用再剝了,且剝好皮的花生體積小一些,可以多帶一點(diǎn)給你?!?/p>
想到母親那雙皮膚裂如溝壑、指關(guān)節(jié)異常粗大的手,我的心就像被揪了般的疼,不想母親再為我勞碌什么了。就說:“啥也不用帶的,我春節(jié)回家?guī)У幕ㄉ銐虺园肽炅?。?/p>
母親說:“剝好的花生還有一部分是用來播種的,今年我要多種點(diǎn)花生,打花生油帶給你,以后你就不要在外面買油了,外面的油不純正?!泵鎸δ赣H濃濃的愛意,我還能說什么呢?
母親總是這樣。每次家鄉(xiāng)有人到我所在的城市來,她總會打電話問我,想要什么東西,讓人給我?guī)?。起初,我總說,城里什么都有的賣,不用麻煩人家?guī)Я?,你也不用操心我了。每?dāng)這時,母親總是輕輕地嘆氣,像是自言自語地說:“我什么都不能給你?!痹捳Z里滿是失落。
一次回家探親,臨返程的前幾天,母親就問我:“這次你想帶點(diǎn)什么回去呢?”我說:“就帶點(diǎn)黃豆、花生、玉米面什么的吧,尤其是玉米面,城里超市買的怎么也喝不出老家的香味兒。”母親一聽就高興了,樂呵呵地去給我準(zhǔn)備東西。院子里,母親半蹲著,用手一一梳理著要給我?guī)サ臇|西。
太陽的光芒,碎金一樣地灑在母親疏于梳理的凌亂的頭發(fā)上。估計這時候母親的心中,漾滿了甜蜜。她一定在想,這一包黃豆、花生是我孫子孫女每天早上打豆?jié){喝的呢,這一包玉米面是我兒子兒媳婦愛喝的玉米糊糊呢。大包小包,直到后備廂滿滿當(dāng)當(dāng)放不下為止。
此后,只要家鄉(xiāng)有人到我所在的城市來,母親就讓人給我?guī)S豆、花生和玉米面。有時,我們家的玉米還沒熟,就村上村下地跑,找人要來一袋最新的玉米,連夜搓下玉米粒,第二天一大早就去鎮(zhèn)上那個唯一的磨坊。母親總是慚愧地說,我兒子一家最喜歡喝玉米糊糊,可我家的玉米還沒熟好,找你家先借一些。從此,村里的伯母阿姨都知道我愛喝玉米糊糊。街坊四鄰,每次有人到我所在的城市上學(xué)、打工或游玩,也都會打電話問母親要不要捎帶東西。得知這樣的消息后,母親高興地放下電話,馬上腳步輕快地給我準(zhǔn)備東西去了。
母親因此而幸福。別人給我?guī)|西來的那天晚上,母親的電話總是隨后而至。迫不及待地問我,這次的玉米面好喝嗎?今年你爸專門種了點(diǎn)小?;ㄉ@種花生可香啦,你們吃了吧?我說,好喝,好香。有時是真話,有時是謊話。那些東西是母親一次次篩選出來的,能不好吃嗎?謊話是因為,我還來不及吃。聽到母親在電話那頭很開心地笑了,雖然相隔千里,但我還是能夠想到電話那頭母親一臉幸福的樣子。
想來,要讓母親高興,不但要記得買些東西給她,更要時不時地向她“索要”。告訴她,你就是喜歡吃她剝的花生,你就是喜歡穿她納的布鞋。雖然我們現(xiàn)在早已成人成家,有了自己的孩子,在外打拼的我們更是早就習(xí)慣了獨(dú)立與剛強(qiáng),再也羞于回到母親的懷抱。其實(shí),你不妨?xí)r不時地告訴你的母親,還是她一針一線納的布鞋穿著舒服,還是咱老家自己種出來的玉米面喝起來香啊。母親會因此而快樂而幸福而健康。
我才明白,母親雖然大字不識一個,但她的心就是三月里靜靜的湖泊,要想知道到底有多清澈,那就看母親的眼窩。母親的眼窩,就是那長長的隧道,即使她的兒女走向五湖四海,都包容在她眼窩的浩瀚;即使她的兒女有百種性格,還是要停留在她清澈的眼簾;即使她的兒女再大,也都是她眼里自己的影子。走到哪里,也走不出她那深深的眼窩。
(編輯 高倩/圖 槿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