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守貴
去年臘月,突然聽到大姨母去世的消息,心中不由產(chǎn)生了悲哀(由于時間逼近年關(guān),年前沒有確定安葬時間),盡管大姨母以九十四歲高齡與世長辭,兒孫滿堂,可以說是福壽雙至,但從此再無法見您的面,無論如何,也是讓我悲傷的。
大姨是我敬愛的外祖父心愛的長女。60年以前的事由于我年齡小,不太清楚。后來覺得:外祖父和外祖母是天底下第一等的好人、善人。他們一生育有6個兒女。6個兒女中,年齡最小的是舅舅。舅舅經(jīng)??湟奈鍌€姐姐,我有四個值得贊揚的好姨母和做過多年大隊婦女主任的媽媽。舅舅和我都很幸運。除過四姨和舅舅念了幾年書,其他3個姨母和我媽都不識字。但我舅舅,姨母和我的媽媽都是非常開明善良的人——這不是我自吹,是鄰居和鄰村的人公認。我為有這么好的親戚親人感到驕傲。
我經(jīng)?;貞浧鹞业耐庾娓?、外祖母(我的爺爺奶奶去世早,我在兩歲的時候見了一次即將去世的奶奶,對他們沒有特別深的印象)九泉之下的姥爺和姥娘(陜北方言),生前與我交往20多年,自然了如指掌。是你們培養(yǎng)了這么優(yōu)秀的兒女,一直潛移默化影響著我們后輩。
我的家在武家莊鎮(zhèn)園子辿村,在府谷縣南部的胡橋溝和黃河的交匯處。我們村解放后依然靠搬渡口和販炭為業(yè)。文革高潮時期,主業(yè)停頓,全村一年一個人只能分到幾十斤雜糧,幸虧了我的姥爺舅舅和姨姨姨夫們的接濟幫助,才沒有餓死。這個事我是一清二楚的。
外祖父家在武家莊鄉(xiāng)郭家峁村,大姨聘在王家墩鄉(xiāng)(現(xiàn)在兩個鄉(xiāng)合并)奧家洼村。相距只有20里。我家距離奧家洼村30里。
小時候一到冬天,我就常常跑到大姨家串親戚。其中一個重要原因是奧家洼村小,階級斗爭不激烈,大姨家糧食基本夠吃。大姨的公婆也是非常忠厚善良。大姨夫和大姨母特別親我。大姨母一生就生育了我明子哥一個。我覺得在他們家吃得比我們家好,不餓肚子。也就賴在他們家一住就是兩三個月。還有一個原因是大姨夫會彈三弦,明子哥小時候就會操琴(一種標有高低音的按鍵琴,估計是大姨夫給教的)。冬天的夜晚,大姨夫大姨姨一家人圍坐在炕上聽大姨夫彈三弦。他興致來了,一邊彈,一邊唱曲子,是我聽到的最早的音樂。可惜我讀了半輩子書,也在學(xué)校學(xué)過簡譜,現(xiàn)在還是拿不起半件樂器。我常想不識字的大姨夫是如何學(xué)會彈絲弦樂器的?他會彈會唱的歌曲很多,能夠稱呼為民間藝人。他們一家從來沒有把我當外人。他們都知道我們家的境況。我們姊妹弟兄5人,山里人經(jīng)常訕笑黃河畔人的貧窮,用一句“河頭水清”準確概括。事實上盡管父母舍出九牛二虎之力,也是難以解決溫飽問題。
當時他們一家住在一個舊院子里,有兩孔一低一高的土窯洞。這兩孔土窯洞背風(fēng)向陽,冬天很溫暖。院子里有廂房南房放糧食以及家具、農(nóng)具。有一個木格大門,一看就是比較殷實的莊戶人家。
在大姨姨家印象最深的是大姨姨那雙手幾乎從來也不閑著,她把一家人打理得整潔干凈,明子哥的衣服上從來沒有一個污點。她家的土窯洞一邊放著一個躺柜,一邊放著一排瓷大甕,她一有空就去擦洗。躺柜永遠一塵不染,大甕長期照見人影,就是蒼蠅拄上鐵拐杖也光滑得站不住。他家土院子掃的沒有任何雜物灰塵(農(nóng)村的土院子都墊有膠泥,非常堅硬)工具擺放都有固定位置。她因為愛整潔出了名,后來在王家墩集上賣涼粉,食客贊不絕口。
剛改革開放的1979年,我父親費了很大力氣在郭家峁村(姥爺?shù)拇澹┑募t圪頂峁溝買了兩棵大楊樹,準備自家伐木做船,我大姨和大姨夫知道這件事很擔風(fēng)險,不放心,大姨夫就來幫助我家了。大姨夫住在比較近的舅舅家,每天天不亮就趕來伐木的地點,他和我們父子四人一起砍樹,用錛子削掉樹皮,把一棵好幾丈長的大樹用鋸子截成七八段,然后把木頭豎立起來,用大鋸解成一寸厚的做船木板。
深冬時節(jié),中午就吃火烤過的干窩窩頭,接著就是解木板。一天要干十幾個小時。我的兩個弟弟年齡還小,合起來頂一人和我父親拉一聯(lián)大鋸。我力氣比較大,就和大姨夫共同拉另一聯(lián)大鋸。大姨夫是全村的勞動能手,我經(jīng)過天橋電站鍛煉,受苦敢掙命。我兩個配合,從早上開始拉大鋸一直到晚上,誰也不叫苦。解開木板我們就丈量,每天都是破了我村單日解木板的記錄。一個星期后,把木板全部解開,順利地完成任務(wù)。就憑親情,大姨夫沒掙我家一分錢。這么重的苦力,要是外人,大工錢雇人家未必給干?;钍谴笠谭蚋傻?,背后肯定是大姨姨的鼎力支持。
改革開放后的80年代,大姨姨在王家墩集上賣涼粉。做涼粉這道工序太復(fù)雜。我家在春夏秋三季母親改善生活就給我們攤涼粉吃。要把小米或者黃米浸泡后,石碾上加工成細面。弄一鍋開水,把豆面、蕎麥面、米面攪和在一起,參水糊糊倒入開水中,還要另一只手不斷在鍋中攪拌,撒上蒿籽。等熬熟了,再用菜刀攤在幾個棒拍子上。攤得越薄越好。晾涼以后再攤一層,如此反復(fù)。高手攤出來的涼粉薄如一張紙,幾乎就是透明的塑料紙。從棒拍子上剝起來后,卷起來切成條,用筷子夾入碗里,還需要抖動幾下,讓原來的涼粉條條,松散后成為薄薄的涼粉帶子。每一道工序都是考驗廚藝和智慧。特別是調(diào)湯,酸甜辣香都要拿捏得恰到好處。一家人吃一頓涼粉都把女主人忙得焦頭爛額。大姨姨賣涼粉要滿足那么多的食客,那個難度可想而知。但是上了年紀的她一干就是20年。奧家洼村到王家墩鄉(xiāng)足夠十里路,我走過,下一道深溝,翻一座高山。王家墩一月三次趕集,為了滿足顧客,他和大姨夫每一集都沒有拉下。她半夜就起來籌備,家里做好涼粉,或背或挑準時到達集市。大姨姨的吃苦耐勞,社會上真的是少之又少。他用行動教育了家人,把賣涼粉所掙的錢培養(yǎng)了孫子, 對我的影響也是很大。
大姨姨家的住宅有三遷,我兒童時住的是老式土窯洞,是祖?zhèn)鞯?。門面只是用不規(guī)則片石干壘起來,小窗口。我十二三歲的時候,他家到了新居。雖然還是半土窯洞,格局結(jié)構(gòu)明顯上了檔次。大姨夫和大姨姨農(nóng)閑時用尖镢頭掏紅膠泥,用轱轆手推車往外運土。三孔窯洞都很寬敞。院子很大,還掏出糧窯羊圈,安了大門。正面三孔主窯洞一線掛上整齊的石頭門面,農(nóng)村叫接口石窯。按上半圓大門窗的那部分是石窯,后多半部分是土窯。砌門面用的長方石是從很遠的深溝用牛車拉上來的。打石頭要動用專門的工匠,拉石頭肯定是自己 ,接窯口還要細石匠才能干了這個活。大姨家這三孔窯洞用的是長方體石頭接口子。匠人對每塊石頭要進行修理,要用錘鏨洗出黃香細道,一寸石頭面子要鑿出三道直線一般的細道,這個很高的工藝就需要主家多付出工錢。實話實說,一戶農(nóng)村人家一輩子能修一次住處,那就很了不起了。外人會毫不吝惜贊美主人:很成事。有漂亮的房屋住是主人的體面。
沒想到,僅僅過了幾年,大姨姨大姨夫又搬家了。這回修建是在他們修成沒有多長時間的接口土窯洞上方的山梁上,一線建成5孔大石窯洞。此時孫子都大了。掏錢修建估計不成問題。但從石溝往山梁上拉五孔石窯的石頭,一般人誰能吃下這個苦頭?即使有明子哥參與,憑大姨夫大姨姨的要強性格,他兩個肯定不會袖手旁觀。新石窯有圍墻、院子。大門外空地栽植蘋果樹梨樹棗樹,還可以種蔬菜。一眼望去,視野開闊。真是農(nóng)村的上好宅院。我可是服了。
大姨姨對整個娘家家族都有很大影響,他一生的勤勞能干給娘家婆家人樹立了榜樣,兩大家族枝繁葉茂?,F(xiàn)在來看,還沒有出現(xiàn)敗家子。后輩們一旦有婚喪嫁娶都積極參與,大姨母這面旗幟雖然倒了,但她積極向上,不斷進取的寶貴精神卻被流傳下來,而且有所發(fā)揚光大。
由于大姨夫大姨姨的言傳身教,兒孫都很優(yōu)秀,大孫子輾轉(zhuǎn)府谷城鄉(xiāng)當校長。他們一大家都過得不錯。大姨姨,您的在天之靈就安息吧!2024年正月初六是您隆重安葬之日,外甥不能去靈前焚香祭拜,謹以此文懷念我敬愛的大姨母。大姨夫今年92歲了,祝您安度余生,好人長壽有好報。明子哥,請你節(jié)哀,父母雙雙高齡,是你的福報。
——選自西部散文網(wǎ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