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念群
2020年時,顧曉剛首作《春江水暖》橫空出世,不僅入圍金雞、戛納等國內(nèi)外大獎,獲得First青年影展和上海電影節(jié)傳媒大獎等肯定,還上榜以藝術(shù)電影風向標著稱的法國《電影手冊》年度十佳。在《春江水暖》中,顧曉剛用傳統(tǒng)山水畫筆法為我們描繪了一幅富春江畔的人文圖景。要知道以風格或影像見長的文藝電影,是容易出大師的,因此我們對其卷軸二《草木人間》抱以期許。
可是,當你抱著《春江水暖》卷軸二的期許打開《草木人間》,會發(fā)現(xiàn)說好的富春山居圖山水長卷畫風突變,有了些許《天機·富春山居圖》的意味。這么說稍許過分,大有失落后情緒失態(tài)之嫌,然而理性告訴我,我們可能失去了期許中的顧曉剛,就像我們在《地球最后的夜晚》中失去畢贛,在《熱搜》中失去忻鈺坤。
影片的開局依舊可用爛俗詞“驚艷”形容——航拍鏡像下的全景茶山,自然與人文和諧有機交融,茶鄉(xiāng)與背景城市的構(gòu)圖,依舊深諳“富春山居圖”山水余韻,有了好的筆墨紙硯,顧曉剛導演的影像美學似乎也有比《春江水暖》更游刃有余的可能。交織著的微觀鏡像下,森林葳蕤,萬物蓬勃,借著吳磊眼睛神光般的特寫,微不足道的爬蟲突然有了與人平等的話語,我們甚至看到了植物的呼吸,聽到了生命如水滴洞穿幽谷。
可惜接下來的劇情和畫風,一言難盡。
故事是三幕結(jié)構(gòu),似乎對應天堂、地獄和人間。開局的“天堂”和收尾的“人間”甚短,中間是長達一小時的“地獄”。“天堂”和“人間”部分的文藝美學與《春江水暖》系出一脈,然而中間“地獄”部分的商業(yè)風喧賓奪主,葬送了顧曉剛的藝術(shù)靈性。影片就像是一只新型的食肉恐龍,明明有龐大的身軀和饕餮的腸胃,卻長著食草恐龍的細頭細尾,強行縫合的痕跡太甚。
斷不可在浮世繪的頭尾粘貼山水圖景,然后當山水畫來兜售。
就商業(yè)片而言,“地獄”部分單拎出來并不差。它對傳銷組織的運作機理,尤其是洗腦機制的刻畫,甚至比票房大爆的《孤注一擲》對電詐的解剖來得還要細膩,但問題也同樣顯著——大段大段瘋魔的戲碼層層堆疊,在某種程度上可以成就某些演員演技的釋放,然而這種所謂的釋放一旦如高潮不退,就像是缺乏彈性、一味追求高音的演唱,藝術(shù)性不言而喻。
關(guān)鍵是,《草木人間》作為顧曉剛“山水畫三部曲”的第二部作品,說好的人文山水畫,突然來一幅濃墨重彩的浮世繪,大段大段的瘋魔洗腦場景,就好比昆曲舞臺上突然玩起蹦迪,風格上格格不入。同樣關(guān)鍵的還有,作為一部反騙局主題的電影,首先要身體力行知行合一,斷不可在浮世繪的頭尾粘貼山水圖景,然后當山水畫來兜售。換句話說,你不能忽悠觀眾,尤其是因熱愛《春江水暖》而入場的文藝觀眾。
可惜了,這文藝土壤好不容易長出《春江水暖》,緊接著就被資本種上金豆子。顧曉剛在《草木人間》里的表現(xiàn),就好比當初被資本砸暈腦門的畢贛。不同的是,畢贛二年級作品《地球最后的夜晚》是導演不能自已的藝術(shù)迷失,而《草木人間》則是導演面對資本的妥協(xié)與諂媚。顧曉剛還是操之過急了,縱使文藝之路道阻且長,好歹把“三部曲”的個人風格堅持下來,再圖謀其他?!恫菽救碎g》在清明小長假首日票房排行第三,次日即被上映半月的《功夫熊貓4》反超,下行勢頭難免??梢娺@種文藝與商業(yè)的強行縫合,兩頭皆不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