涂思敏 康建光 孫碟 田徑 牛丹丹

反家庭暴力法實施至今已有8年。如果說反家暴工作是一個漫長而艱辛的長期作戰(zhàn)，那么農村婦女所面臨的問題則是這場戰(zhàn)斗中最艱難的部分。北京市振邦律師事務所副主任、北京市東城區(qū)源眾家庭與社區(qū)發(fā)展服務中心創(chuàng)始人李瑩形容她們的處境是“不知、不敢、不能”；全國人大代表、青海省門源縣第二寄宿制初級中學教師郭金萍形容她們是“訴訟能力較弱、提起訴訟確有困難或者由于各種原因不敢起訴”的婦女。

反家暴和困難婦女權益保障一直受到社會各界關注，但能被我們看到的、關注到的往往都是罪行惡劣、情節(jié)嚴重的事例，身處其中的農村婦女處于“視覺盲區(qū)”，她們的苦楚也“隱入了塵煙”。

農村婦女被家暴，應如何救濟？我們又該如何幫助那些仍未被“看見”的她？這些問題現(xiàn)實而復雜，也是檢察機關、相關學者在深入思考和積極推動的課題。

多舉措保護被家暴的農村婦女

對檢察機關來說，如何平衡法理和人情是辦理涉家暴類案件中的一大難題。這類案件常涉及故意殺人罪、故意傷害罪和非法拘禁罪等罪名，但一個刑事案件走完司法全部流程并不意味著案件的辦結，農村婦女涉家暴類刑事案件在檢察機關的結案也并不代表案結事了，更重要的是社會關系的修復以及受害者的權益保障。

除了辦理刑事案件之外，檢察機關可以根據(jù)《最高人民法院、最高人民檢察院、公安部、司法部關于依法辦理家庭暴力犯罪案件的意見》的規(guī)定，對于監(jiān)護人實施家庭暴力、嚴重侵害被監(jiān)護人合法權益的，在必要時可以告知被監(jiān)護人及其他有監(jiān)護資格的人員、單位，向法院提出申請，要求撤銷監(jiān)護人資格，依法另行指定監(jiān)護人。同時，檢察機關在收到當事人申請后，可以對受家暴婦女支持離婚起訴，或者對人身安全保護令的申請人進行支持起訴等。

在最高人民檢察院于2024年1月30日發(fā)布的典型案例中，四川省成都市金牛區(qū)一男子在婚后吸毒家暴妻子，檢察機關依法支持被害女子起訴離婚。發(fā)生在廣東省河源市龍川縣的一起家暴案中，被害人林莉娟曾經多次報警，盡管警方出具了訓誡書，法院也簽發(fā)了人身安全保護令，但她仍然因為孩子被迫遭受前夫無理的跟蹤、糾纏與暴力行為。直到檢察院和婦聯(lián)的介入，她的處境才得到了改善——一方面，龍川縣檢察院為林莉娟提供法律幫助，支持她起訴離婚；另一方面，協(xié)助她與社會機構建立聯(lián)系，以獲得必要的幫扶和轉介服務。

另外，檢察機關可履行公益訴訟職能，保障受家暴婦女的合法權益。婦女權益保障法新增了婦女權益保護領域的檢察公益訴訟條款，首次以列舉方式列明監(jiān)督的具體情形。針對家庭暴力各責任主體應當?shù)绰穆毐M責，造成家暴長期、嚴重、普遍發(fā)生的情形，發(fā)出公益訴訟檢察建議，監(jiān)督責任主體履職，有效保護家暴受害弱勢群體。

浙江省安吉縣檢察院曾處理過這樣一起案件。被害人是當?shù)剞r村的一名困難婦女，她曾有過多次被家暴的報警記錄，且在離婚訴訟期間，法院已簽發(fā)了人身安全保護令。但其丈夫并沒有停止騷擾和暴力行為，公安機關在出警后也未主動將該情況通報法院。后來受害婦女的丈夫欲使用暴力強行與她發(fā)生性關系，導致了刑事案件案發(fā)。

案件發(fā)生后，安吉縣檢察院聯(lián)合該縣法院、公安局等部門共同制定了人身保護令聯(lián)動工作機制。其中提出，需建立人身安全保護令案件辦理“綠色通道”；法院作出人身安全保護令后，需同時向當事人所在轄區(qū)派出所、村委會或婦聯(lián)組織送達。

此外，針對涉家暴投訴和求助時，公安機關在轉介處置工作未履行到位的情況，安吉縣檢察院向縣公安局制發(fā)了檢察建議，提出公安機關的家庭暴力告誡書以及法院的人身安全保護令需以電子化傳達各部門，公安機關在接處警過程中，發(fā)現(xiàn)當事人面臨家庭暴力現(xiàn)實危險的，應當主動告知受害人可以向法院申請人身安全保護令；在處警中發(fā)現(xiàn)存在違反人身安全保護令情況的，需及時通報。

也有部分檢察院在工作中發(fā)現(xiàn)，公安機關存在應出具告誡書而未出具的情況。同時，在進一步調查中發(fā)現(xiàn)，部分告誡書也沒有被及時通報給當?shù)貗D聯(lián)和村委會。為此，當?shù)貦z察機關向公安機關制發(fā)檢察建議，建議他們加強告誡處置和落實聯(lián)動通報，希望以此推動農村婦女遭受家暴問題的社會治理。

從“生存型救助”到“發(fā)展型救助”

2024年3月，在聯(lián)合國婦女地位委員會第68屆會議上，與會代表們圍繞著“如何在性別平等視角下解決貧困問題，增強全體婦女和女童權能”展開激烈討論。這也是李瑩關注的重點，她深知農村婦女被家暴問題和貧困息息相關——家暴摧毀的不僅是個人，更是一個家庭甚至很多個家庭，因家暴致貧、致困的受害者屢見不鮮。

河北省定州市檢察院辦理的6起家暴案，其中有被害人被丈夫燒傷后，因沒錢治療而被迫出院；有的家庭是低保戶；有的父親把母親殺死后，孩子成了事實孤兒……在《方圓》記者采訪的多家基層檢察院中，很多檢察官都遇到類似情況。但同時，他們也提到了一項積極政策，即2022年3月，由最高檢和中華全國婦女聯(lián)合會共同開展的“關注困難婦女群體，加強專項司法救助”專項活動。

在這個持續(xù)近一年的專項活動中，對于遭受不法侵害急需救治但又無力承擔醫(yī)療救治費用的困難婦女，檢察機關先行救治；對遭受家庭暴力等違法犯罪行為侵害的婦女，進行心理安撫和疏導；對出現(xiàn)心理創(chuàng)傷或精神損害的，協(xié)調其實施心理治療……這些舉措讓多位被害人得到實質性的幫助和支持。

同時，針對農村婦女遭受家暴的特殊性問題，定州市檢察院和該市鄉(xiāng)村振興局聯(lián)合出臺了《關于定州市人民檢察院國家司法救助工作助推鞏固拓展脫貧攻堅成果同鄉(xiāng)村振興有效銜接的實施細則》，其中規(guī)定了貧困當事人被救助后仍需采取多元救助的，市檢察院可以提出多元救助建議移送市鄉(xiāng)村振興局，對符合條件的，市鄉(xiāng)村振興局應當進一步加大幫扶力度，保障各項鄉(xiāng)村振興政策精確落實和相關工作精準到位。

定州市檢察院的做法只是檢察機關開展司法救助工作的縮影。在江西鷹潭發(fā)生的一起家暴案中，施暴者殘忍殺害了前來勸阻家暴的被害人周曉梅的兄弟倆，被法院一審以故意殺人罪判處死刑。這起案件導致3個經濟支柱的倒下，給4個家庭、9個人帶去生活困難。江西省檢察院、鷹潭市檢察院、余江區(qū)檢察院三級聯(lián)動，共同對9名申請人發(fā)放司法救助金。

安吉縣檢察院認為，在辦理農村婦女涉家暴案件時，應該實現(xiàn)由“審查式受理”向“下沉式服務”轉變，從“生存型救助”到“發(fā)展型救助”升級。

“鑒于很多困難的農村婦女文化水平不高、害怕尋求救濟被報復，我們會采取‘一次性告知的方式，明確告知申請救助所需要的材料，提供申請救助明白紙、申請書格式模板，主動‘上門服務存在特殊困難的農村婦女?！卑布h檢察院檢察官李慧向《方圓》記者介紹，他們還會根據(jù)困難婦女的實際家庭情況，如因犯罪侵害造成殘疾、有在校孩子需要撫養(yǎng)、救助金仍不足彌補損失等，主動聯(lián)系殘聯(lián)、民政、教育局等部門落實幫辦殘疾證、低保等多元救助措施。同時，對于因案遭受巨大心理傷害的婦女，主動聯(lián)合共青團、專業(yè)心理咨詢機構對其進行心理疏導，做好延展救助。

杭州市拱墅區(qū)檢察院也有類似做法。他們聯(lián)合當?shù)貗D聯(lián)出臺《關于加強困難婦女幫扶工作的實施意見》，推動建立婦女保護線索移送、信息共享、聯(lián)合調研、司法救助等常態(tài)化聯(lián)絡機制，拓展婦女權益保障的舉措。同時，他們也注重對受害者和目睹家暴的未成年人進行心理輔導和法律援助。

在檢察官們看來，被家暴的農村婦女的困境并不是一次性的，她們的創(chuàng)傷也不是一次性的。家暴摧毀的不僅是她們的身體，更多的是她們對于生活的勇氣、尊嚴與愛，這意味著幫助她們將會是一個漫長而反復的過程。一紙判決或許能將她們從最危急的境遇下解救出來，但唯有建立一種長效的救助保護機制，林莉娟們和張桂芳們才能真正獲得活下去的希望。

2024年4月15日，最高人民檢察院會同全國婦聯(lián)以“法治守護半邊天，攜手建功新時代”為主題，舉辦第44次檢察開放日活動。最高檢黨組書記、檢察長應勇指出，黨的十八大以來，以習近平同志為核心的黨中央高度重視婦女事業(yè)發(fā)展和婦女權益保障。最高檢將進一步強化與全國婦聯(lián)及相關部門協(xié)作配合，深入貫徹婦女權益保障法、未成年人保護法、反家庭暴力法等，結合開展“檢護民生”專項行動，全面履行法律監(jiān)督職責，高質效辦好每一個涉婦女權益案件，依法從嚴懲治各類侵害婦女合法權益犯罪，加強涉婦女權益民事、行政檢察監(jiān)督，加大對受家暴婦女支持起訴工作力度，深化婦女權益保障公益訴訟，會同全國婦聯(lián)深化對涉案困難婦女專項司法救助，充分運用法治力量守護“半邊天”。

不遺漏任何一個應救助之人

回答完“農村婦女被家暴后該怎么辦”的問題，有一個更為現(xiàn)實的問題擺在我們的面前：在那些沉默和空白的回答中，在那些沒被問卷統(tǒng)計進來的數(shù)據(jù)里，在那些隱蔽在村莊中因為閉塞而沒被看見的暴力里，我們要怎么幫助她們？

全國人大代表、江西省律師協(xié)會副會長、國浩律師（南昌）事務所主任馮帆認為，檢察機關在辦理案件、處理涉法涉訴信訪問題過程中，以及依托12309 檢察服務中心入駐社會治理中心履職中，應該主動了解因遭受家庭暴力侵害的婦女兒童情況，告知其申請保護令的途徑，協(xié)助申請法律援助。

郭金萍提出，檢察機關要更加積極主動地發(fā)現(xiàn)那些訴訟能力較弱、提起訴訟確有困難或者由于各種原因不敢起訴的家庭暴力受害者。這需要加強與公安機關、民政部門、婦聯(lián)等單位暢通線索移送渠道，建立“支持起訴服務站”工作機制，共同打造集預防管控、發(fā)現(xiàn)報告、援助救濟等功能為一體的婦女權益保障平臺，推動破解維權途徑宣傳不到位、家庭暴力線索流轉存在部門壁壘等問題，鼓勵家庭暴力受害者提起民事訴訟。

與此同時，檢察機關也在探索如何幫助那些難以求救的農村家暴受害者。比如在辦理完張桂芳被家暴一案后，杭州市拱墅區(qū)檢察院開始研究利用數(shù)字化的手段，找出那些可能會被大數(shù)據(jù)捕捉到的受害者信息，精準推送司法救助線索，這樣可以形成一個“不遺漏任何一個應救助之人”的機制，從而全面保障農村婦女的人身安全和合法權益。

“很多時候問題是被看到了才有人去尋找解決辦法的。農村婦女這個群體的聲音本就不容易被我們聽到，除了公權力的干預以外，對家暴受害者的支持、賦能和服務體系也需要下沉到農村。”西南財經大學法學院副教授、反歧視法研究中心主任何霞說。

何霞了解到，很多婦聯(lián)反家暴工作是“橫向到邊，縱向到底”，很多一站式反家暴服務機構已經下達到了鄉(xiāng)村。宋月萍曾經做過一個調查，在性別文化越是傳統(tǒng)的地區(qū)，基層婦聯(lián)組織的活動越多，反家暴宣傳越是能發(fā)揮作用，越能降低農村婦女被家暴的風險?！斗綀A》記者通過調查也發(fā)現(xiàn)，定州市婦聯(lián)針對農村家暴的特殊情況，專門建立了鄉(xiāng)村家庭調解員的制度，每個村都配備有3名或5名調解員，且會定期接受培訓。而在婚姻調解員的選用上，多是村內長輩或是威望較高的村民，共同參與制止和預防家庭暴力。每年，定州市檢察院和當?shù)貗D聯(lián)還會組織送法進鄉(xiāng)村的活動，在“三八”國際婦女節(jié)和國際消除對婦女暴力日等重要節(jié)點宣傳反家庭暴力法和婦女權益保障法。

不過，在具體的司法實踐中，因為我國農村地區(qū)深受“家丑不可外揚”“寧拆十座廟不破一門婚”等傳統(tǒng)觀念、根深蒂固的宗族理念和特殊的土地政策等因素的影響，農村受家暴女性往往面臨著更為險峻而現(xiàn)實的困境，她們不敢求助、不愿求助，更不知該如何求助。據(jù)此，不少觀點認為，應根據(jù)當?shù)氐奶厣虻刂埔说赝瞥龅胤叫苑ㄒ?guī)，作為反家庭暴力法的補充，進一步落實訓誡令和人身安全保護令制度，才能最大限度地為當?shù)剞r村受害女性提供有力的立法支持。

“被家暴的農村婦女遭受的苦難往往不被看見，呼聲也很難被聽見，因此要將法律的天平更多傾向‘看不見‘聽不到的‘她?！瘪T帆說。

在今年兩會上，全國人大代表、陜西省律師協(xié)會監(jiān)事長、北京金誠同達律師事務所高級合伙人方燕提交了關于修改《農村集體經濟組織法（草案）》的議案。她建議對于農村集體經濟組織成員身份的認定加以明確，確保婦女不會因結婚、離婚、喪偶等原因面臨喪失成員身份的境地，確保婦女合法、平等地享有土地承包經營權、宅基地使用權和集體收益分配權。

宋月萍則提到，經濟賦權有助于農村婦女逃離家暴，增加女性非農就業(yè)可降低家暴風險。婦女參與經濟活動能增加收入、提高經濟獨立性，進而增強在家庭和社會事務中的決策權。若農村婦女有鄉(xiāng)鎮(zhèn)企業(yè)的工作和銀行賬戶，則不易受土地束縛，家暴時工作可隨身攜帶。她建議，未來可以繼續(xù)加大對農村婦女的就業(yè)支持力度，同時安排專業(yè)的人員對她們進行就業(yè)政策的解讀和指導，鼓勵農村婦女們能夠通過自主創(chuàng)業(yè)的方式，來實現(xiàn)經濟賦權。

近些年來，各地陸續(xù)建立了受暴婦女庇護所，也有一些民間的庇護所成立，而庇護所制度也被寫入了反家庭暴力法，屬于特色救濟制度。然而，李瑩認為，“如果沒有夯實反家暴工作的基礎，那么庇護所就是一個不落地的空中樓閣”。一是因為我國大部分庇護所都是依托救助管理站設立的，地處偏遠、申請門檻較高且服務比較單一。二是庇護所在群眾中的認識還是比較低的，一個被家暴打出來的婦女，帶著一顆受傷的心靈，怎么會放心入住一個她從未聽說的機構？人對未知的事物都是有恐懼和不安的，更何況是一個被家暴后的農村婦女。三是入住庇護所后，如何有效跟進轉介、如何跟蹤回訪這些后續(xù)的措施都是不明確的。

李瑩提到曾經有公益機構跟某酒店集團簽訂了合作協(xié)議，如果有被家暴婦女尋求庇護，可以讓她們就近入住酒店集團管理的當?shù)鼐频辍！斑@是一個非常好的政策，但它面臨的現(xiàn)實就是無人問津”。只有當越來越多的庇護所進入公眾視野，讓受家暴婦女明白庇護所可以真正幫助到她們，也是值得信任的，受家暴婦女或許才會走進來。

讓她們從我們的“視覺盲區(qū)”中走出來

落實農村婦女被家暴的種種救助問題，還有一條很長的路要走。除了推動反家暴配套立法、建立全面完善的社會救濟體系，更需要的是公眾意識的改變。而要改變公眾意識，接受《方圓》記者采訪的各位專家、學者都提到了一個詞——宣傳。

盡管反家庭暴力法出臺多年，但宋月萍入村調查時體會到，還是有很多婦女不知道反家庭暴力法，不知道怎么能離婚，甚至沒想過可以離婚。她表示，要宣傳反家庭暴力法，要宣傳人身安全保護令，最重要也最容易被忽略的一點是告訴她們，“這個不要錢”。

“時至今日，反家暴工作中最重要的仍然是宣傳和培訓，要讓公眾知道，什么是家暴，如何應對，對于家暴要零容忍；也要讓責任部門了解自己的職責，對家暴特點有比較深的了解，更好地運用反家庭暴力法確立的相關機制?！崩瞵撚X得，目前，家庭暴力更多的是停留在公共話題層面，但是反家暴工作并沒有在落實層面上得到應有的關注和重視。國內做反家暴工作的機構數(shù)量可能是個位數(shù)，專業(yè)人員很少。相關部門專門針對反家暴工作購買服務項目的也很少，反家暴依然是一個被邊緣化的議題。因此，李瑩一直不厭其煩地強調，家庭暴力不是家務事，不是夫妻間的打打鬧鬧，需要相關責任部門的重視，加大對反家暴工作的資金投入，培育更多的專業(yè)性服務機構，形成對受害者的有效支持。

而反家暴宣傳也并非只是照本宣科地進行法律條文的宣讀，而是因地制宜地用情景化、故事化的方式進行普法。李瑩說在農村宣傳反家暴工作時，應該用村民喜聞樂見的形式來進行表達，比如把反家暴內容加入當?shù)貞騽〉谋硌萆?，讓婦女們參與進來。

對于反家暴工作的未來，方燕同樣認為，還要繼續(xù)堅持普法宣傳，建立完善多機構聯(lián)動機制，加強對困境婦女的社會支持，讓遭受家庭暴力侵害的婦女有勇氣走出困境。

此外，反家暴宣傳不僅要面向農村婦女，也要觸達到那些在日常工作中需處理家暴案的基層工作人員。

“社會大眾應該對家暴行為達成一種基本的共識，那就是不管有什么過錯都不能夠讓暴力正當化，學會一種非暴力的溝通和解決方式，才是一個社會文明進步的標志?！痹诮o反家暴的職能部門做培訓時，何霞也是這么告訴基層的公安民警或是調解員的?！爱斣儐柤冶┦芎φ邥r，不要去問‘為什么，不要去問‘你為什么挨打或者‘他為什么打你等，因為這種詢問方式其實是在引導受害者認為施暴者的行為是有理由的，是可以被合理化的，然而不管在什么情況下，暴力都不能被正當化?！彼ㄗh公安民警用一種更為中性的提問方式，比如“家暴是怎么發(fā)生的”“你能講一講事情的經過嗎”……在培訓中引入性別視角并摒棄家暴受害者有罪論，可以幫助基層工作人員更好地去理解和支持被害人。

何霞還提到了一個例子，其實公安機關日常辦案中時常會遇到家暴受害者報案后又撤銷的情況，有的民警會因此覺得自己“吃力不討好”，影響辦案的積極性。她認為如果能對各個職能部門進行一些培訓，讓他們了解農村受家暴婦女有哪些心理特點、行為習慣，告訴他們?yōu)槭裁醇冶┦芎φ唠y以離開施暴者，為什么她們的行為具有反復性，或許就能讓公安民警在辦案時有一個心理預判，也能對被家暴的農村婦女提供更多的共情支持。而如果這種“共情”能夠被家暴受害者感知到的話，或許她們在遇到危險時能敢于向警方求救。

“反家暴宣傳是一個持之以恒的過程。它需要融入每一個基層工作人員的日常業(yè)務培訓之中，但我們面臨的另一個現(xiàn)實是，我們相關的反家暴社會組織其實是非常少的，因而反家暴宣傳可能很難觸及特別底層的農村婦女和基層的執(zhí)法人員身邊?！崩瞵撜f。

或許“看見”受家暴的農村婦女更需要的是信任、理解與共情。比如，把她們從被動受害者的框架中剝離出來，把她們看成有主觀能動性和有自己獨立意識的個體，而非總是等待著拯救的人。要相信她們得到外界的幫助后，能獲得脫離家暴困境的勇氣與能力。

再比如，試著去理解受家暴虐待婦女的特殊心理狀態(tài)，試著去了解她們?yōu)槭裁措y以離開施暴者。何霞曾說，一部法律的真正實施，意味著社會意識的變革，而這兩者也是相互促進的。只有當每一位基層公安干警、檢察官、法官、婦聯(lián)和社會機構工作人員都認識到家暴的本質是控制，家暴不是家務事，能帶著性別平等的視角和共情理解的態(tài)度對待每一位受家暴婦女，被家暴的農村婦女才能從我們的“視覺盲區(qū)”中走出來。

遭受家暴的農村婦女其實與我們并不遙遠，她們的命運也可能是我們的命運。去“看見”受家暴的農村婦女，其實就是在“看見”我們自己，因為每個人都有衰老、生病、遭遇重大變故的一天，每個人可能都會有成為弱勢群體的時刻?！翱匆姟北患冶┑霓r村婦女，幫助并救濟被家暴的農村婦女，其實也是在為建立一個弱者能免受暴力之苦、獲得尊重與共情的平等社會而努力。（文中涉案人員均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