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羅爾德·達爾/著 楊偉莉/譯

福斯特夫人總是非常害怕耽誤了飛機、火車、輪船，甚至是一場音樂會等需要準點的事情，在其他的事情上，她不會如此病態(tài)的緊張不安。一想到要遲到，她緊繃的神經(jīng)會讓她出現(xiàn)抽搐的反應(yīng)，不過，沒有特別大的問題，只是她左眼角處的一小塊肌肉微微顫動，但是可惡的是，這使得她的左眼不可控制地一直眨眼，只有趕上了火車、飛機或是別的什么后，一個小時左右才會停下來。

對于正常的人，像趕火車這樣簡單的憂慮發(fā)展成一種嚴重的困擾，那簡直太不可思議了！至少是該出發(fā)的一個小時前，福斯特夫人就會一切準備停當、衣帽整齊地走出電梯，心神不定地這屋看看、那屋轉(zhuǎn)轉(zhuǎn)，一直等到對她此刻焦灼心情了然于胸的丈夫從他的專屬區(qū)域出來，用一種冷靜、干巴巴的聲音提出現(xiàn)在該出發(fā)了。難道還不該出發(fā)嗎？

福斯特先生認為妻子的這種愚蠢行為不可理喻，也許是有理由的，但是他沒有任何理由使她處于這種焦慮的等待狀態(tài)、使她備受折磨?？墒撬@樣做！不管他和妻子去什么地方，時間總是被他把握得非常精確，恰恰遲到那么一分鐘或兩分鐘，很明顯，他是故意在折磨她，他非常清楚她從來不敢大聲地催促他，一切歸功于他平日的調(diào)教。他還很清楚如果他拖延過了最后的安全時刻，就能把她逼得近乎歇斯底里。在不久前的一段時間，他故意耽誤一兩次火車，目的就是想看她痛苦煎熬的樣子。

假設(shè)這還不能判作福斯特先生的罪過，他對妻子冷酷無情的態(tài)度卻是事實。福斯特夫人除了這個小的、無法控制的毛病，她一直是一位賢妻良母。三十多年了，她對他忠心耿耿、盡職盡責(zé)?？杉幢闼@樣一個老實的婦人，對丈夫在精神上有意折磨她的事實也心知肚明。盡管她在心底一直拒絕承認，但是最近她發(fā)現(xiàn)自己已陷入痛苦和迷惘之中。

年過七十的福斯特先生和妻子住在紐約東區(qū)六十二街一幢六層樓的大房子里，他們有四個傭人。平時，這是一個黯淡、沉寂的家，沒有任何親戚朋友的走動。但是現(xiàn)在，一月的一個早晨，樓上樓下的一片嘈雜之聲打破了這幢房子以往的寂靜。一個女傭正在把一捆捆的防塵布分發(fā)到各個房間，另外一個女傭忙著把它們蓋在家具上;管家正把旅行箱拿下來放在門廳里;廚師時不時地從廚房里跑出來跟管家問東問西。福斯特夫人穿著老式的皮大衣，頭上戴著黑色帽子，從這間屋轉(zhuǎn)到那間屋，假裝監(jiān)督傭人干活，其實她的頭腦里一直在想如果她的丈夫再不從書房里出來的話，那就要把飛機給耽誤了！

“現(xiàn)在幾點了，管家？”

“九點十分了，夫人?！?/p>

“車來了嗎？”

“車來了，在外面等著呢，夫人，我正要去放行李呢?！?/p>

“到艾德懷德需要一個小時?！彼f，“我的飛機十一點起飛，我必須提前半小時到那里辦理手續(xù)，我會遲到的，我知道我會遲到的！”

“時間還多著呢，夫人?！惫芗野参康溃拔乙烟嵝迅Ｋ固叵壬仨毦劈c十五分出發(fā)，現(xiàn)在還有五分鐘?！?/p>

“是的，我知道，請快點把行李放車里吧?！?/p>

福斯特夫人開始在門廳里走來走去，每次管家過來，她都要問一下幾點了，她在心里不停地祈禱能趕上飛機。這次旅行她花了一個月的時間說服丈夫，如果她趕不上飛機，他很有可能讓她取消這次旅行，現(xiàn)在糟糕的是，他堅持去機場給她送行！

“親愛的上帝呀！我真的要遲到了！”她叫道，她左眼角處開始了劇烈的抽搐，淚水在眼眶里直打轉(zhuǎn)兒。

“現(xiàn)在幾點了？”

“九點十八分了，夫人?！?/p>

“我真的要趕不上飛機了，”她叫道，“噢，我希望他就會出來了！”

這次旅行對福斯特夫人非常重要，她就要自己一個人去巴黎，去她唯一的女兒家了。她的女兒嫁給了一位法國人，她不喜歡這個法國女婿，但非常疼愛女兒，還有讓她日思夜想的三個小外孫。她只有孩子們的照片，在照片里，他們是那么漂亮可愛。她把照片掛到每個房間，怎么也看不夠！每次寄來新照片，她都會拿在手里坐下看老半天，慈愛地凝視著孩子們的小臉，仔細尋找著彼此長得相似的地方，畢竟血濃于水??！她朝思暮想著和他們在一起生活，她盼望著帶他們?nèi)ド⒉?、給他們買禮物、講故事……當然她知道，在丈夫健在的時候有這種想法是荒謬的，是對丈夫的背叛。因為她清楚她的丈夫雖然年齡大了，已不再過多插手企業(yè)里的事務(wù)，但他決不會離開紐約搬到巴黎?，F(xiàn)在，這次巴黎之行就是個意外之喜，他竟然同意她獨自飛往巴黎，跟女兒和外孫們相聚六個星期。然而，她是多么渴望能永遠留在那兒！

“管家，幾點了？”

“七點二十分，夫人。”

正說著，書房的門開了，福斯特先生走進了門廳。他在妻子面前停下來，凝視著她的臉。她也看著他，看著這個身材矮小、上了年紀卻依然衣著整潔的男人，他長著大胡子的臉與安德魯·卡內(nèi)基的老照片驚人的相似。

“好啦，”他說，“我想我們得出發(fā)去飛機場了，要不然就趕不上了?！?/p>

“是的，親愛的，是的，一切都準備好了，車子正等著呢?！?/p>

“很好！”他說，他側(cè)傾著的臉離她很近，眼睛直盯著她。然后，他昂起頭站在那兒，撥浪鼓似的輕微搖晃著頭，雙手緊握著舉在胸前，這是他自己特有的習(xí)慣，就像公園里面的一只機靈、敏捷的老松鼠。

“親愛的，管家給你拿了外套，把它穿上。”

“等一會兒，我要去趟洗手間?！?/p>

她等著，管家手里拿著外套、帽子站在旁邊。

“管家，我是不是要耽誤了？”

“不會的，夫人，您會趕上的?！?/p>

一會兒，福斯特先生出來了，管家?guī)退┐骱煤?，福斯特夫人快步走了出去，上了那輛租來的凱迪拉克。她的丈夫慢吞吞地跟在后面，走下臺階，半道又停下來仰臉看看天，深吸了幾口早晨冰冷的空氣。

“有霧，”他上車后坐在她身邊說，“機場的霧肯定還要大，你的班機說不定已經(jīng)取消了?！?/p>

“求求你別這樣說，親愛的！”

他們沒有再說話，直到車子渡過河來到長島。

“我把傭人都安排好了，”福斯特先生開口說，“他們現(xiàn)在就可以開始假期了。這六個星期我給他們一半兒的工錢，等需要他們回來時，我會給管家發(fā)電報的?！?/p>

“好的，管家告訴我了。”

“今晚我去俱樂部，換個地方住也挺好?！?/p>

“親愛的，我會給你寫信的?！?/p>

“我偶爾回一次家看看，順便收一下信?！?/p>

“難道你不想讓管家留在家里照看嗎？”她溫順地問道。

“廢話！根本沒這個必要！我還得付他足額的工錢！”

“對的，”她說，“當然?！?/p>

“還有，把管家一個人留在家里，你永遠不知道他會做些什么。”福斯特先生斷然地邊說邊拿出一支雪茄，用銀剪刀剪開末端，再用金打火機點燃。

她一動不動地坐著，兩手在暖和的毯子下面緊緊地扣著。

“你會給我寫信嗎？”她問。

“看情況，”他說，“可能不會，你知道我不喜歡寫信，除非有什么特別要說的?！?/p>

“是的，親愛的，我知道，那就不麻煩你寫了?！?/p>

車子正沿著皇后大道行駛，離艾德懷德很近了，霧氣開始變濃了，車子不得不放慢速度。

“噢！天呀！”福斯特夫人叫道，“我要趕不上飛機了！幾點了？”

“別急嘛，”福斯特先生說，“沒啥大不了的，航班一定會被取消的，這種天氣確實飛不了，你不嫌麻煩非得出來，到底是圖什么呢？”

福斯特夫人聽出了丈夫說話的腔調(diào)跟平常有所不同，但是她還不能肯定。她轉(zhuǎn)過身看著他，他那濃密的頭發(fā)遮擋了他的表情變化，她知道只要能看清楚他的嘴巴就行了，因為他的眼睛從來不顯露他的情緒，除非是他發(fā)怒的時候。

“當然啦，”他繼續(xù)說道，“如果真的能飛的話，那你說得沒錯，你一定是趕不上了，為什么你就是不相信呢？”

她不說話，轉(zhuǎn)過身，透過車窗凝視著外面的霧氣。車子越往前走，霧似乎越來越濃了，她只能勉強看到路的邊緣和路邊的草地，這時候，她感覺到丈夫還在看著她。她又回過頭，驚駭?shù)匕l(fā)現(xiàn)他正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她的左眼角，她能感覺到那里的肌肉在抽搐。

“你還不信嗎？”他說。

“什么？”

“你應(yīng)該明白了，你肯定趕不上飛機了，車子在這么泥濘的地方跑不快的。”說完，他再也不開口跟她說話。

車子艱難地一直往前開著。司機打開了前霧燈照著路，保證車子的安全行駛。迎面不斷從霧氣中照射過來白色或是黃色的車燈，車子后面還一直緊跟著一輛車，那輛車開著特別明亮的車燈。

突然，司機停下了車。

“噢！”福斯特先生叫道，“肯定是堵車了！”

“不，先生，”司機轉(zhuǎn)過身說，“我們到機場了?！?/p>

福斯特夫人一句話也沒說，跳下車后急忙走進大廳，里面到處是人，票務(wù)處擠滿了滿臉無奈的乘客，她費力擠進人群向服務(wù)員詢問情況。

“夫人，”服務(wù)員說，“您的班機暫時推遲起飛，不過不要離開，天氣條件隨時都會變好的?！?/p>

她返回去把消息告訴仍在車里坐著的丈夫，“你不用在這兒等了，親愛的?！彼f。

“我不會等的，”他說，“只要司機愿意把我送回去，可以嗎，司機？”

“可以的。”司機回答道。

“行李都拿了嗎？”

“都拿出來了，先生?！彼緳C說。

“再見，親愛的。”她說著把身子探進車，在他長著灰色胡須的面頰上輕輕吻了一下。

“再見，”他說，“祝你旅途愉快?！?/p>

車子走了，只留下她一個人，剩下的時間對她來說就好像是做了一場噩夢。

她在離服務(wù)臺最近的長椅上一小時又一小時地坐著，每隔三十分鐘她就向服務(wù)員打聽天氣是否好轉(zhuǎn)，每次得到的都是同一種答復(fù)，她還必須等著，因為大霧隨時都有可能消散。就這樣一直等到晚上六點鐘以后，廣播里宣告前往巴黎的班機推遲到了明天上午十一點。

聽到這個消息，福斯特夫人不知如何是好，她疲憊不堪，大腦處于一片混沌的狀態(tài)，她不知道該去哪里過夜，不知不覺地在長椅上又坐了半小時。她不想離開機場，也不愿意看到丈夫，很害怕丈夫會以各種方式阻止她去法國。她寧愿原地不動在長椅上坐一整晚，只有這樣才最保險。但是沒過多久，疲倦的身體讓年邁的她苦不堪言，她這才意識到自己的想法有多么的愚蠢。

她只好找到電話，給家里打過去。她的丈夫正要離開家去俱樂部，他接了電話，她跟他說了情況，接著問傭人們是不是還沒離開。

“他們都已經(jīng)離開了?！彼f。

“那好吧，親愛的，我自己找個地方住一晚吧，不用為我擔(dān)心?。　?/p>

“你真蠢！自己家里有大房子，干嗎不回來？”

“可是，親愛的，家里面也沒人……”

“我留在家里陪你嘛。”

“可是家里也沒啥吃的呀……”

“那你就吃了再回來嘛，別傻了！你遇事老是這樣小題大做！”

“是的，”她說，“對不起，我在這里買個三明治再回家好了?！?/p>

外面的霧散了一點，但是福斯特夫人坐的出租車仍然開得很慢，好長時間才回到家，這時，已經(jīng)是深夜了。

福斯特先生聽見妻子回來后從書房里出來，“回來了，”他站在書房的門口譏諷地問她，“巴黎之行怎樣??？”

“飛機確定明天上午十一點起飛?！彼鸬?。

“那時候霧就會散了嗎？”

“霧已經(jīng)開始散了，已經(jīng)起風(fēng)了?！?/p>

“你看上去很累，”他接著問道，“今天你肯定特別焦慮吧？”

“感覺不是太舒服，我得上床休息了?！?/p>

“我訂好了明天上午的車，”他說，“九點鐘。”

“謝謝，親愛的，明天，我不想再麻煩你坐那么遠的車送我了?！?/p>

“不了，”他慢吞吞地說，“我不再送你去機場了，但你不會介意我搭車去俱樂部吧？”

她看著他，感覺他們之間是那么的遙不可及。她突然間感覺他離她那么遠，變得那么小，她看不清他在做什么，也不明白他在想什么，她甚至不了解他！

“可俱樂部在市中心，”她說，“根本不順路?。　?/p>

“可時間卻有的是，難道你不愿意？”

“哦……當然愿意……”

“這就好嘛，明天早上九點見?！?/p>

她上了二樓她的臥室，奔波了一天，她精疲力竭，躺下不一會兒，便睡著了。

第二天早上，她早早起床，剛剛八點半鐘，她就在樓下準備出發(fā)了。

九點剛過，她丈夫出現(xiàn)了，“煮咖啡了嗎？”他問。

“沒有，親愛的，俱樂部里有可口的早餐。車子來了，在等著呢，我準備好要出發(fā)了?！?/p>

他們在大廳里站著，近幾天他們好像只會在大廳里相遇。她拿著帽子、外套和錢包，他穿著一件剪裁奇特的愛德華時代高翻領(lǐng)夾克。

“行李呢？”

“在機場呢?！?/p>

“哦，對！”他說，“應(yīng)該是在那兒！好吧，要是先送我去俱樂部的話，得馬上出發(fā)了，是不是？”

“是的，”她脫口叫了出來，“是的，請吧！”

“我想帶幾支雪茄，你先上車，我一會兒就來?！?/p>

她只好轉(zhuǎn)身出門，司機為她打開車門。

“幾點了？”她問。

“大約九點十五分?！?/p>

五分鐘后，福斯特先生出來了，她看著他慢慢吞吞地走下臺階，他穿著瘦腿褲，這讓他的腿看起來就像山羊的腿。跟昨天一樣，他半路停下來，吸了口氣，再看看天，天氣仍然不是很晴朗，但是有一縷陽光穿透了薄霧。

“這回你運氣不錯！”他上了車，坐在她身邊。

“請快開車吧，”她對司機說，“不用幫我蓋毯子了，我自己來，請開車吧，我快遲到了。”

司機回到駕駛位子，發(fā)動了車子。

“等一下，”福斯特先生突然說道，“等一下……”

“怎么啦，親愛的？”她看見他開始在自己外套口袋里摸索。

“我有件小禮物，想讓你帶給女兒，”他說，“怎么不見了呢？出來的時候，我記得清清楚楚是在手里拿著的?！?/p>

“我沒見到你手里面拿有東西的呀？”

“是一個包著白色紙的小盒子。昨天我忘了給你了，今天我不想再忘了。”

“一個小盒子？”福斯特夫人不由得提高了聲音，“我根本沒看見有一個小盒子！”她立刻開始在車座后面緊張忙亂地翻找起來。

他繼續(xù)在外套口袋里尋找，然后又解開扣子，在里面穿的夾克上摸索。

“找不到?。　彼f，“我肯定是忘在臥室了，我去拿，馬上回來！”

“噢！求求你！”她叫道，“沒時間了！求求你別去拿了！你可以郵寄的呀！再說也不過是把梳子！你總是送女兒梳子！”

“送梳子怎么了？我可以問問嗎？”他對她忘乎所以的頂撞十分氣憤。

“沒什么，親愛的，我沒有別的意思，可是……”

“在這兒等著！”他命令道，“我回去拿！”

“快點兒！噢！請快點兒！”

她坐在車里心急如焚地等啊等……

“司機！幾點了？”

司機看看手腕上的表說：“九點半了?！?/p>

“我們能在一小時內(nèi)趕到機場嗎？”

“可能吧?！?/p>

就在這時，她忽然瞥見她丈夫座位的夾縫里露出了一點白色的東西，她伸手拽出了一個紙包著的小盒子，她看得出來，小盒子是被一只手用力塞進去的。

“在這里呢！”她叫道，“我找到了！噢！天??！他肯定還在上面不停地找呢！司機！請快點兒跑上去叫他下來，好嗎？”

司機是一位骨子里自帶反抗基因的愛爾蘭人，小嘴巴一說話沖得很，一路上都是一副愛搭不理的樣子。不過愛爾蘭司機還是下了車，走上臺階，來到了房子的前門，隨后轉(zhuǎn)身回來，毋庸置疑地告訴她說：“門鎖著呢！有鑰匙嗎？”

“有的！等一下！”她在錢包里發(fā)狂般地翻找著，她焦急的小臉緊繃著，嘴巴像茶壺嘴似的噘著。

“鑰匙找到了！不！我自己去！這樣會節(jié)省些時間！我知道去哪兒找他！”

她快速下車，手里拿著鑰匙，快步走上房門前的臺階，她插進鑰匙剛要擰動，卻一下子停下了！她抬起頭，站在那里，一動不動地保持著擰動鑰匙進門的一瞬間動作！她是在等待著什么，五秒、六秒、七秒、八秒、九秒、十秒……她等待著！她的頭仰著、整個身體因為高度緊張而緊繃著，她似乎是在聽剛剛屋子深處不斷發(fā)出的某個聲音！

是的，完全正確！她正在全神貫注地聽！她的耳朵越來越近地湊向房門，直到緊貼在了房門上面！她的頭仰著、耳朵貼在門上、手握著鑰匙……她欲進但不進的姿態(tài)絲毫不變！她還在凝神聽著，同時，辨別著從房屋深處隱隱傳出的聲音！幾秒鐘又過去了，忽然，她好像猛然醒過來似的，麻利地拔出鑰匙，三步兩步奔下臺階！

“太晚了！”她對司機叫道，“我不能等他了！我會誤了飛機的！快開車！司機！去機場！”

這會兒，如果司機認真觀察她的話，就會立刻注意到她慘白的臉色，而且她的臉上變成了冷酷的表情，再也看不到絲毫順從的、傻傻的影子！她之前松弛的小嘴現(xiàn)在緊緊地抿成一條縫，溫順的眼神如今咄咄逼人，輕柔的語氣換作了居高臨下的威嚴。

“快點！司機！快點！”

“你丈夫不去了？”司機驚異地問。

“他不用去了！我只不過是送他去俱樂部！沒關(guān)系，他不會介意的！他會自己叫出租車！不說了，快開車！我要趕上去巴黎的飛機！”

因為坐在后座的福斯特夫人不斷催促，司機一路上把車開得飛快，她終于在起飛的前幾分鐘上了飛機！不一會兒，她就在大西洋上空了。她終于可以舒舒服服地斜倚在座椅上，聽飛機轟鳴著飛向巴黎。

她不可自拔地沉浸在自己脫胎換骨般新奇的感覺中，而且這種改變竟然是以這種奇特、不可思議的方式完成的！此刻，她覺得自己是多么的強大！剛才發(fā)生的事情使她到現(xiàn)在還有些喘不過氣來，但是這完全是因為對自己所做的一切的震驚，而不是別的原因。

現(xiàn)在，紐約還有東區(qū)六十二街被拋在身后越來越遠了，她覺得自己這一輩子從未像現(xiàn)在這樣如此平靜。到了巴黎，她表現(xiàn)得像她所希望的那樣堅強、冷靜、鎮(zhèn)定。她見到了外孫們，他們比照片里的還漂亮，她覺得他們像天使一樣可愛。每天她都帶他們散步，喂他們蛋糕吃，給他們買禮物，還給他們講有趣的故事。

每星期二，她都會給丈夫?qū)懶?，信的?nèi)容都是一些新聞和八卦，雖然瑣碎，但也讓人喜歡，信的結(jié)尾總是會寫上這句話：“親愛的，你一定要按時吃飯，我擔(dān)心我不在你身邊，你可能會做不到?！?/p>

六個星期轉(zhuǎn)眼就過去了，女兒一家都舍不得她走，可她卻毫無離別的傷感，當她一一吻別他們時，言語中透露出了她將會很快回巴黎，再次和他們相聚。

但是她還是像從前那個順從于丈夫的妻子一樣，沒有在巴黎多住一天，給丈夫發(fā)了電報后，她登上了回紐約的飛機。

在艾德懷德下飛機后，她滿意地發(fā)現(xiàn)沒有車子來接，她甚至覺得有點好笑，但她非常冷靜，當搬運工將她的行李拿上出租車時，她沒有付太多的小費。

紐約比巴黎冷，街道的排水溝里積著一堆堆臟雪。出租車開到了六十二街的房子前，她成功地說服司機幫她把兩個大旅行箱搬上了臺階，付錢打發(fā)了司機后，她沒拿鑰匙開門，而是按了門鈴等著，但是沒有人回應(yīng)！為了確認，她再次按響門鈴！她能聽見清脆的鈴聲正在整座房子里回響，但仍然沒有人來開門！

這時候，她才掏出鑰匙打開房門！一進門，她就看到了地板上的一大堆信件，這些信件都是被塞進信箱后掉在地板上的。房子里又暗又冷，落地式座鐘上依然蓋著防塵布，令人窒息、冰冷的空氣中有一種微弱的、奇怪的、以前她從沒有聞到過的氣味！

她快步穿過大廳，此刻她意圖明確，胸有成竹，她要去查看驗證一個等待的結(jié)果！消失在房子后面左邊的拐角處幾秒鐘后，她回來了，她對結(jié)果心滿意足！

她站在大廳中間，好似在思索下一步的行動。突然，她轉(zhuǎn)身直奔丈夫的書房，她在書桌上找到一本通訊錄，在里面找了片刻，她拿起電話，撥通了號碼。

“您好，”她說，“這是東九區(qū)六十二號大街……是的，對，您能盡快安排人維修嗎？電梯好像在二層到三層之間卡住了，電梯指示燈顯示的號碼是這樣的……現(xiàn)在就過來？好，太感謝了！你知道，我的腿沒辦法走太多的樓梯，謝謝你！再見！”

她放下電話，坐在丈夫的書桌旁，耐心地等待著電梯修理工的到來。

責(zé)任編輯 劉鈺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