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間鈴響馬幫來
云南驛,一座以一省之名命名的小鎮(zhèn),一條將茶葉貨物和外貿(mào)聯(lián)系起來的茶馬古道,一個曾維系著西南地區(qū)與中央政權(quán)穩(wěn)固的驛站。它曾一度繁華于滇西高原與橫斷山脈相交的云南省祥云縣大川壩,歷來是我國西南古絲綢之路的要道和內(nèi)地通往滇西的要塞,從這里可到西亞、東歐等國家。
應祥云詩友的邀請,在雨水霏霏的日子,我們夫婦來到“最早叫云南的地方”——祥云縣。剛在賓館安頓好,詩友就開車來接我們:“走,去云南驛,看茶馬古道!”
開車出縣城向東南,一段路程后駛上高速公路。詩友既是詩人,又是地方志專家,一路上給我們介紹著云南驛的歷史。云南驛作為南方絲綢之路“蜀身毒道”和“茶馬古道”的重鎮(zhèn),已有2100多年的歷史。早在“云南”二字出現(xiàn)前,云南驛就是一個古老的驛站。公元前122年,漢武帝的使臣王然于、柏始昌、呂越人等官員看到此地碧空萬里,朵朵彩云飛揚,變幻來去,遂將此取名為“彩云南現(xiàn)”。公元前109年,漢武帝想到該地是西南古道的咽喉要地,便將云南縣的縣城設在云南驛,從此滇西南一帶歸并到了西漢版圖。從此,“云南”一名代代相傳,成為一省之稱并延續(xù)至今。明代云南縣城從云南驛遷往今天的祥云縣城,結(jié)束了云南驛從西漢到明朝初期長達1500年作為縣、郡、州、賧和節(jié)度使度土地的歷史。唐代開始,隨著以川藏道、滇藏道與青藏道(甘青道)三條大道為主線,輔以眾多的支線、附線的茶馬古道的形成,云南驛古道成了滇藏道的重要節(jié)點,云南驛又開始作為驛站沿用至近代。1918年,因縣與省同名,云南縣改名為祥云縣。
半個多小時后,我們便到了云南驛鎮(zhèn)云南驛村。秋雨中的“云南驛”牌樓靜靜地站在那里等著我們,就像等待多年未見,卻知道一定會來的老朋友。牌坊左右木柱上的對聯(lián):馬幫鈴響店小二迎來送往,邸報飛傳眾官員暮留朝去。這些文字刻錄著當時官民和諧、貿(mào)易繁華的驛站時光。云南驛依山而建,背山面田,將整個祥云壩子盡收眼底,此時,金秋的浪潮在天地間涌動著,生機勃勃又安詳篤定。
2000多年以前,在距離腳下數(shù)米的石板道上,喘著粗氣的矮小滇馬和操著各種口音的漢子背負著茶葉、香料、絲綢、桐油等貨物穿過村落,從早到晚,綿延不絕,最終消失在博南山中的蜿蜒山路中。四川的蜀布、邛竹杖經(jīng)此地運往身毒(今印度)而轉(zhuǎn)賣至大夏(今阿富汗),稀奇的貨物再由此遠銷中亞和羅馬,人們把這條路叫做“蜀身毒道”。在與附近的博南古道、秦代的五尺道匯合后,構(gòu)成了古代南絲綢之路,云南驛正是這條茶馬古道的重要節(jié)點。古驛道主道東西走向,長約650米、寬6米,路兩側(cè)用不規(guī)整的石灰石鋪砌,中間選用長方形石板鋪砌,俗稱“引馬石”。此道經(jīng)普昌河、打金樁、普淜、水盆鋪、沐滂鋪到云南驛,再延伸到保山、緬甸、印度。云南驛歷史上是通往滇西乃至東南亞的重要驛站。
沿著古驛道向上曲折而去,街市巷道縱橫,高宅大院林立,店鋪一家挨著一家,無一不顯示著當時“三步兩個店,百丈三座樓”的富足與繁茂,兩旁的房屋年份已經(jīng)久遠,向世人顯露著它的年齡與經(jīng)歷,仿若年代久遠的錦衣華服,顏色雖已舊去,但那質(zhì)地仍在。最醒目的當數(shù)清晚期云南驛富商李大川建蓋的5個大院,為重檐小青瓦硬山頂木結(jié)構(gòu)建筑群。其中,李家大院一院占地面積493平方米,建筑面積923平方米。黃土夯起的墻體厚實質(zhì)樸,凌駕于空的瓦上雕刻著各式花紋,緊掩著的木門與木窗裝飾著各類鳥獸喜物。門窗上的紅色字符,新的粘貼在舊的紙頁上,層層疊疊,可見居住于此的居民一直銘記著祖先的囑托,千百年來始終執(zhí)著地請求先輩的庇佑,一如既往地敬畏著天地。
街道兩邊,民居、商鋪、大馬店、馬廄等各具特色,雕花的木門,古樸的木格子窗,刻花的柱頭,敘說著時光里的故事。大部分院落至今依然有人居住,也有些老屋墻瓦上長了草,如老人的長須在風中飄搖。翹角飛檐、門楣高大的門樓上,有的人家貼上去的春聯(lián)是紅色的,色澤依舊鮮艷。有些人家的門口兩側(cè)貼著藍紙黑字或白紙黑字的對聯(lián),那是家中才故去了老人不久,喪聯(lián)要貼夠一定時間才能揭去。店鋪成串,柜臺相連,老字號招牌高懸,但大部分的商鋪都關(guān)著門,一門一窗一鋪臺,早已無人經(jīng)營,但精美的木雕窗門風韻猶在。
在一家店鋪的長廊屋檐下,金黃色的花兒無聲開著,兩個老婦人一邊看雨,一邊聊天,兩只小狗蹲在她們身旁,安靜地聽她們談論家長里短。這里,沒有了往日馬幫悠遠的鈴聲,看不到古道上人流如潮、馬幫如龍,有的只是安靜、安詳,甚至冷清。村子里的年輕人大都搬到了城里居住,剩下的多是60歲以上的老人,還有男人外出打工,妻子帶著孩子留在家里。
驛道中間那一條磨得油亮的石板路,是云南驛的靈魂,是一條由草鞋和馬蹄踏出來的商旅之路、人生之路,是歲月的磨礪,也是路途的記載。古驛道的命運是大山皺褶深處的挽歌,充滿纏綿和深情。想當年山間鈴響,馬幫從遙遠的地方走來,匯聚在云南驛,然后在第二個清晨,又匆匆離開了,踏著腳下的古道,向著更遙遠的地方跋涉。看著青石板上留下的那些清晰的、默默無聞地躺在腳下的一個個馬蹄印凹槽,我小心翼翼,生怕一不小心跌入那千年古道里去。我心生敬仰,用手機拍下了一塊塊帶花紋圖案、水墨畫一樣美麗的青石板,拍下了一個個青石板上的馬蹄凹痕,并透過馬蹄印里積存的雨水,看到了文明與艱辛、血與淚、繁榮與衰落……
山間鈴響馬幫來。在商旅馬背的輕馱重載中,云南驛古鎮(zhèn)由一條青石板鋪成的古代驛道串起來,村子里其他的路都與它相連,整個村子就圍著這條路布局,像是一棵樹的主干叉出了許多枝蔓,幾百戶人家就是這主干枝蔓間的葉子和果實。這古老的驛站,成為給驛馬添草加料、給馬鍋頭提供食宿和歡娛的去處,給那些長久游離在故鄉(xiāng)之外的靈魂,提供了一個溫暖的棲居之所。
再往上走,左側(cè)有一個“馬幫文化博物館”,建在一個保存完好的大馬店里。大馬店是馬幫最溫暖的家。這是一個三進式大馬店,前廳設有接待、賬房,中間有天井,天井兩側(cè)是長長的馬槽,后面是趕馬人住宿的地方。這個博物館里,搜集收藏了各種各樣的馬鞍、馬鐙、馬鈴、鑼鍋以及馬幫們的生活用具,墻上有許多老照片。趕馬人在長期實踐中練就了一套技能,他們能用口哨、吆喝向騾馬發(fā)布命令“馬語”,如:哇是停,啟瞿是走,堵其是讓路,駕是上馱子,松松是卸銨,啟雞是舉蹄,松其是跑,鳥唔是吃草,噓呼是飲水等等。徜徉在大馬店里,我仿佛感到那悲愴的《趕馬調(diào)》在時間里和空間里彌漫開來……
在古驛道盡頭,也是最高處,矗立著一根高高的燈桿,自上而下懸掛著紅、黃、綠3個燈籠,像今天城市街頭的紅綠燈,這便是茶馬古道上的驛站標志燈——天星燈桿。之所以稱為“天星”,是因為古代風水學家從天象中選出了24個星官,與24山相配合,便就有了24天星盤,再結(jié)合云南驛地勢命名天星燈桿,寓意云南驛古鎮(zhèn)旺丁旺財。天星燈桿的主要功能是調(diào)節(jié)馬幫的入住,位于10里以外的沐滂鋪就能清晰辨認燈光,提前知曉客房入住情況。點亮紅燈表示有空房,綠燈表示空馬店還多,黃燈表示馬店客滿。如今,天星燈桿基座還保留在原地,為一塊長174厘米、寬64厘米的青石板,石板固定在驛道上,石板中間并排鑿穿3個20厘米方形榫口,榫口中間固定木桿用來懸掛指路燈。3個榫口清晰可辨,當年的木燈桿早已消失,又在附近立起了一根金屬燈桿,懸掛著3個燈籠。以前的天星燈桿,像一道黑夜里溫暖明亮的光,成為各路馬幫心中的指路明燈,燃起他們心中的希望,照亮他們前行或者回家的路。
我們從古驛道返回時,街道上的人陸續(xù)多了起來,有的住戶和門鋪開了門。望進去,房屋里除去家具雜物,大多堂屋案桌上燃著香火,衣食之外,居民們依然虔誠地供奉著祖宗與神靈。我想,那些傳承千年的譜冊里,除了家族記載,應該也有著云南驛的日常記錄。轉(zhuǎn)眼到現(xiàn)在,輝煌的歷史和榮光依舊徜徉在歲月的黃金里,來這里的人們或是回憶,或是憧憬。
歲月荏苒,時光復始。10多公里外,與“云南驛”牌坊相望,與古驛道并行的原滇緬公路,現(xiàn)在的320國道、G56高速和正在建設的鐵路繼續(xù)延續(xù)著馬幫古老的路線,穿山破谷,跨河越嶺,出云南,跨國門,去往更高、更遠、更廣闊的自由貿(mào)易之地……
小河淌水覓源頭
如果不是因為一首歌,我也許不會知道有彌渡這么個地方。一首兒時就非常喜歡的民歌《小河淌水》,將我引向2500公里之外的云南省大理州彌渡縣密祉鎮(zhèn),這里是被譽為“東方小夜曲”的世界名曲《小河淌水》的故鄉(xiāng)和源頭。
“月亮出來亮汪汪,想起我的阿哥在深山……”這天籟般的聲音,就來自密祉鎮(zhèn)的深山里。我們從祥云縣進入彌渡縣,只用了半小時的車程,而從縣城去往密祉則需要一個小時。密祉是彌渡縣以南30多公里的一個鄉(xiāng)鎮(zhèn),四周群山環(huán)抱,阡陌縱橫。“密祉”原稱“菠蘿蜜”,大意是“老虎生活過的地方”。早在公元前109年,“漢武帝有事西南夷”后,就有內(nèi)地人民遷來定居。在唐南詔時期,密祉就是滇西“開南古道”的必經(jīng)之路。
在密祉鎮(zhèn)政府行政服務中心門前的廣場上,“小河淌水密祉景區(qū)”的標識牌隨處可見,一面黑色大理石墻上鑲嵌著白底黃字的《小河淌水》詞曲,人們紛紛駐足留影。歌曲題目下標注“云南彌渡民歌,尹宜公整理改編填詞”。尹宜公就是密祉鎮(zhèn)文盛街人,茶馬古道上文盛街尹家馬幫的后人。
從廣場往里走約1000米,便到了文盛街北口的“游客中心”。我們將行李箱寄存起來,徒步進入文盛街古驛道。文盛街,原名“馬食鋪”,是茶馬古道進入滇西地區(qū)的樞紐驛站和“茶馬互市”的集散地和中轉(zhuǎn)站,來往客商、官差食宿者眾多,故得“馬食鋪”之稱。街北口矗立著青瓦覆蓋、翹角飛檐的魁星閣,紅栓頂層高懸著一塊古樸莊嚴的牌匾。閣內(nèi)塑有魁星泥像一尊,一腳獨踩鰲頭,一腳高蹺頂斗,雙手高擎,分舉筆硯,圓眼環(huán)睜,作圈點狀,甚為威嚴,象征著魁星對文人的考核與提攜,成語“獨占鰲頭”即源于此。歷史上的密祉文化昌盛,人才輩出,尤其是明清兩代出了大批舉人進士。臨閣遠眺,文盛街、密祉壩、古村落以及四周田園風光盡收眼底。
密祉古驛道兩邊房舍鱗次櫛比,層層疊疊,已失去了光澤的石板街面,在歪歪斜斜相互擁擠的房屋間向前延伸著,腳下的“引馬石”特別引人注目。引馬石,顧名思義是引導馬幫通行的道路,全部用長1米、寬30厘米左右的石條首尾相連鋪筑,兩邊是不規(guī)則的散石。與云南驛不同的是,這里的引馬石不是青石板,而是略顯粗糙的淺紅色的條石。引馬石從文盛街村北魁星閣一直到村南鳳凰橋頭,約800多米,當然,這是后來整修過的。雖然時過境遷,但到了文盛街見到引馬石后,“文官需下轎,武官需下馬”的說法,至今依舊廣為流傳。據(jù)傳,民國初年,由于辛亥革命的勝利,勇士剪去長發(fā)辮以示擁護,村里若商戶回村沒有剪除發(fā)辮,村里便罰他出資重修古街道上的引馬石。
文盛街古驛道兩旁,一爿爿馬店敞開著大門,迎進南來北往的馬幫。它敞開著胸懷,包容著南北商幫。聶家馬店總建筑面積3200平方米,為典型的明清四合院土木結(jié)構(gòu)建筑,由主房、廂房、面房、耳房組成,走道兩邊各設有客房5間,是當時文盛街古道驛站上建筑規(guī)模最大、最豪華的一家“星級”馬店。楊家桂花店因院落中植有一株樹,其圍直徑0.3米,樹高10米,樹干粗壯,枝繁葉茂,花朵碩大,芳香馥郁的桂花而得名。楊家馬店位于古驛道中段,一次可供三四十頭騾馬的中型以上馬幫入住,房屋建筑依山逐勢,緊隨地勢高低起伏而布排結(jié)合,給人一種和諧自然的靈動之美。馬鍋頭們在卸下馬馱后,悠閑地抽上一支煙筒,洗上一個徒弟們伺候的熱水腳,把當晚夜宿的事情安排妥當之后,吹著口哨,出馬店大門而去。有的到老朋友家敘舊去了,有的去酒肆喝酒去了。
密祉當年有兩支較有名氣的馬幫,一支是文盛街尹家馬幫,另一支是李家馬幫,都是三四十匹馬以上的大馬幫?!耙簧缧『犹仕?,一世歸大海奔流”的世界名曲《小河淌水》的搜集整理者、彌渡地下黨創(chuàng)始人尹宜公就是尹家馬幫的后人。尹家馬幫的興盛始于尹宜公的父親尹域,據(jù)說當年尹家不僅在文盛街有鋪面、有住房,在彌渡壩子有田產(chǎn),在紅巖、大莊街、巧邑有糧倉,還在昆明有商號叫郁盛祥,可以說是“日進斗金”。尹域當年還是彌渡商會的會長。
再往前走就到了文盛街中央,尹宜公故居就在左側(cè)胡同口。故居為土木結(jié)構(gòu),青瓦屋頂,為明清時期典型的走馬轉(zhuǎn)閣樓民居建筑,至今已有200多年的歷史。故居內(nèi)布展有尹宜公家世、生平,《小河淌水》產(chǎn)生發(fā)展歷程、花燈民歌之鄉(xiāng)密祉等相關(guān)資料圖片,陳列有包括尹宜公及其家人留下的物品、照片、資料等。
尹宜公,曾用名趙華、趙定華,出生在彌渡縣密祉鄉(xiāng)文盛街。文盛街物質(zhì)的互通,文化的交流,潛移默化地陶冶了幼年的尹宜公,培養(yǎng)了他在音樂方面的潛質(zhì)。1942年,尹宜公考入云南大學,成為“南風合唱團”的主要成員之一。往日里,南來北往的馬幫,跋山涉水風塵仆仆地來到密祉這塊不大但山清水秀的壩子,悠揚的馬鈴聲被山風吹到了文盛街,馬蹄踏在光滑的石板道上發(fā)出清脆響聲,不長的小街里也同時響起了南腔北調(diào)的說話聲。馬店老板和老主顧打著招呼,馬鍋頭與老板娘在打情罵俏,店小二跑前跑后地忙著抱馬草。歡鬧聲從文盛街一直擴散到四周的田野里,最后消失在深深的夜色里。趕馬人的生活是寂寞枯燥的,年輕氣盛的趕馬哥,與沿途俊俏秀美的村姑小妹,不知演繹過多少令人牽腸掛肚的愛情故事……這些畫面與故事一遍又一遍在尹宜公的腦海中浮現(xiàn),熱愛音樂的他要用音樂的形式表現(xiàn)出來。1947年春,尹宜公從密祉眾多的民歌小調(diào)中選擇《月亮出來亮汪汪》《放羊調(diào)》《田埂調(diào)》等作素材,填上以愛情為主題的歌詞,從此便誕生了《小河淌水》這首歌。1953年,云南省歌舞團獨唱演員黃虹帶著這首歌去北京參加了全國民族歌舞匯演,隨后又在布達佩斯世界青年聯(lián)歡節(jié)上演唱,《小河淌水》從此傳遍海內(nèi)外。
走過文盛街這段800多米的古驛道出南口,一塊鐫刻著藍色“小河淌水景區(qū)”6個大字的石頭矗立在一條小河旁。這條河就是《小河淌水》歌里唱的那條小河——亞溪河。發(fā)源于太極山麓桂花箐的亞溪河猶如一條墨綠色的玉帶,自東向西、縱貫密祉境內(nèi)的八士、永和、蓮峰幾個自然村,再經(jīng)密祉郎箐苴力河注入禮社江,全長30多公里,年均徑流量150萬立方米。亞溪河既是密祉的生命之河,更是密祉的民歌之河、愛情之河。亞溪河兩岸田園風光旖旎,夜有融融月色倒映于粼粼清波,晝有天光云影點綴在十里畫廊,“月亮出來亮汪汪,小河淌水清悠悠”的詩情畫意隨處可見。
本來,野性的高原風把密祉女人的性格打磨得十分粗獷,可喝了這小河的水之后,一個個都變得林妹妹似的多愁善感起來。河邊有一棵蟠虬古邁的老槐樹,當?shù)厝朔Q“望郎樹”,彎曲的樹干如老婦人佝僂的脊背,又如女子手搭涼棚盼望親人歸來的姿勢,見證了千百種離別、相思和守望。千百年來,多少癡情幽怨的女子依偎著它,哼唱著一曲曲情真意切的密祉情歌,守望著那些要么隨北往南來的馬幫遠走他鄉(xiāng),要么與進入深山老箐放牧牛羊的“情郎”,傾訴滿腹的情思:“哥哥放羊在深山,妹妹望郎小河邊,河邊有棵望郎樹,花開花落幾百年……”“白天望郎郎望見,夜晚望郎郎不知,小河潺潺訴心曲,月色融融寄相思……”
坐落于亞溪河上的鳳凰橋,雙孔青石,造型精巧別致,橋長14.3米、寬2.1米,跨徑9米,橋面全部用邊寬0.6米、長約6米的正方體石條鋪成,中間的橋墩呈菱形,向橋東西突出,猶如橋之兩翼,名為“雁翅”,以凸顯“鳳凰橋”的形態(tài)和內(nèi)涵。鳳凰橋的臺面西部有一尊飽經(jīng)風雨滄桑的“四不像”大獨角獸石雕,背東面西,高1.8米,體重千斤,是密祉人用來降服水患,保佑平安的鎮(zhèn)水神獸,為全國重點文物保護單位。這古道邊的鳳凰橋,流水見證了多少依依惜別的場面,男人成了女人靈魂中不落的月亮,女人也便成了男人心中永遠流淌的小河。
亞溪河有著數(shù)不清的涌動不竭的泉眼,珍珠泉便是其中的古井之一。這口井鑿建于清代中葉,井口為正方形,四邊各長2.5米,井深約3米,井檐以整塊長條大石鋪筑而成。一年四季,泉水清澈見底,晝夜噴涌不斷,時有串串白色的水泡,猶如晶瑩剔透的珍珠,自井底咕咕而出,成就了一道奇趣橫生的自然奇觀。
一座兩層的亭樓矗立在鳳凰橋的那端,曰文明閣,又稱財神閣,距今已有1400多年的歷史。文明閣為重檐攢尖頂建筑,明兩層暗三層,總高約9.8米,茶馬古道自閣內(nèi)穿行而過。文明閣上面寫有一副對聯(lián),上聯(lián):北斗爍爍珍珠泉涌;下聯(lián):東風浩浩鳳凰騰飛;橫批:小河淌水。不知是在描繪眼前的景色,還是在講述過去的故事。閣樓內(nèi)的木柱上,還貼有去年火把節(jié)時貼的紅對:傳承地方風情史,追趕盛世文明潮,并落有火把頭的名字:李子龍、李永生、趙潔、張燕明等8人,時間是:二零二三年癸卯年火把節(jié)。
亞溪河作為高原上一條沒有河岸的小河,發(fā)源于無數(shù)飽含情感的山脈。一條被紅土地涵養(yǎng)過的小河,析出山谷,流下山岡,泡軟了相思的月亮,回響著林鳥的啁啾、馬幫的鈴鐺。那個女子一直站在月光下喊她的阿哥,一直站在月光里癡情地等待。她用小河淌水一樣動人的聲音喊他,她的阿哥在很遠很遠的山那邊肯定聽見了,但誰也說不清他為什么不回來?他們總是隔著好幾座大山互相呼喊,喊得那小河水從好多人的眼里流了出來;他們總是隔著好幾座大山共同咀嚼那枚說不清味道的月亮,她想念的阿哥在深山里,卻始終也沒有回來……
“小河淌水”的真正源頭在距離文盛街12公里的桂花箐。沿亞溪河溯源而上,小河淌水清又淺,看得見沙粒,辨得明卵石之顏,數(shù)得清水底的小魚?,F(xiàn)在,沿小河修了木棧道,成了市民健身步道,但大部分還是石頭山路。我們驅(qū)車從另一條道路趕往彌渡第二高山峰——太極山山麓的桂花箐,這里海拔3064米,箐兩畔是一望無際的天然林,箐底、箐邊滿滿都是桂花樹。民間有“桂花箐里鋪床睡,花又香來葉又軟”的山歌。箐中有一株被當?shù)厝朔Q為“樹王”的近2500年的金桂花銀桂花合歡樹,它拔地而起,沿勢而長,勃勃向上,不知疲倦地向上攀升,樹的主干粗大,幾個人才能合抱,樹枝向四方斜出,如巨傘撐出一片陰涼。游人仰首,把身子躬成滿月,也看不到頂端。每當桂花盛開的時節(jié),桂花箐滿是濃濃的花香,相隔十幾里就能聞到它的芳香。各種前來采花的蝴蝶絡繹不絕,柔美的春風播撒芬芳,10里開外便可吮吸桂花的芳香。
桂花樹下,悠悠然潤耳不絕的就是人們說的《小河淌水》之源桂花泉,清澈透明的幽谷山泉,從這里“淌”出來,清得見底,清得一塵不染,怕驚了山間碧草如茵的悠閑,清溪潺潺,靜靜流淌,如空谷幽蘭,似夢中勾月,更像一根顫動的生命的琴弦,流淌著企盼和憂傷。一段曲折之后,溪流倏地鉆入巖石,只留下銀鈴般的笑語,在碧草間現(xiàn)其倩影,那么清高,那么遺世獨立,讓人飄飄欲仙。
亞溪河,一條在靈魂里流淌的小河,一條流淌愛情的小河,一條永遠讓人心動的小河,從生命里淌出情感,從歲月里淌出永恒,從中國淌向世界,從一個世紀淌向另一個世紀,從一個民族淌向另外一個民族……
徐霞客最后的驛站
探訪《徐霞客游記》終篇之地悉檀寺遺址,是我此次雞足山之行的重要目的。明崇禎十一年(1638年)12月22日至崇禎十三年(1640年)春,徐霞客曾前后兩次到訪雞足山,總共停留時間近半年。兩次共考查記錄了25寺、19庵、27靜室、6閣和兩廟及山上的各處風景。這里是他晚年在西南萬里遐征的最重要的一站,也是他一生旅行考察的終點。
江山留勝跡,我輩復登臨。我們夫婦二人沿著徐霞客的足跡,來到享譽南亞、東南亞的佛教圣地,中國十大著名佛教名山之一,佛教禪宗的發(fā)源地——雞足山。雞足山位于云南省大理州賓川縣雞足山鎮(zhèn)境內(nèi),相傳是禪宗初祖迦葉尊者的道場,因其山勢形似雞足而得名。蜀漢時這里始建小庵,于唐代擴建,興盛于明清,鼎盛時期發(fā)展到36寺72庵,常駐僧尼達到數(shù)千人的規(guī)模,是中國漢傳、藏傳佛教的交匯地。
上午,我們從民宿出發(fā),按照指示牌的指引,走進一條峽谷,沿石級而下,走了近200米,就看到了《徐霞客游記》終篇之地悉檀寺遺址的石碑。順著山勢往上,登上一條用小石頭鋪就的山路,進入到了悉檀寺遺址所在的茂林之中。據(jù)說這條小路就是曾經(jīng)的古道,才恢復不久。腳下的古道,寬約3米,當時可供轎子進出,道路都由山林中常見的石頭鋪陳,仔細觀察,大概由于曾經(jīng)迎接過無數(shù)往來朝拜的僧侶、信徒,這些石頭大多光滑,并且位于道路中間的石頭還相對較大。前一段山路上鋪滿厚厚的枯葉,越往前走,路越狹窄,有的地方幾乎被野草遮住,可見前來參觀的人也不多。
妻子走在前面,拿著一根棍子,名曰“驚蛇”。她在前邊走,我在身后用手機錄像。同樣喜歡旅游的我們,走在這條徐霞客曾經(jīng)走過的山路上,石頭下肯定有他的腳印,盡管我們與他相隔了370多年,仿佛依然能聽到他的腳步聲,能感受到他的心跳……
走了100多米山路,抵達古道盡頭,是一片較大的空地,可以想象昔日到悉檀寺上香的人們在此處落轎的情景。四顧皆是蒼茫樹林,在一片繁蕪叢雜下隱約可看到昔日斷壁殘垣的模樣。據(jù)說這里的香火延續(xù)到了20世紀40年代。
悉檀寺是當時雞足山上的一座重要廟宇,是1617年麗江土司木增為母求壽,捐贈數(shù)萬兩銀錢創(chuàng)建的,其規(guī)模為雞足山諸寺之冠,也是木氏土司的家廟之一,曾經(jīng)“宏麗精整,遂為一山之冠”。徐霞客兩上雞足山,大部分時間都借宿在悉檀寺中。
在如今的遺址上,小路左側(cè)矗立著一尊“徐霞客駐足擲筆處”銅像,他右手執(zhí)筆,左手持書,眼睛凝神而望,炯炯有神,仿佛有一種還沒有看夠祖國大好河山的依依不舍。那時,他因足疾已臥病在床,不能行走,在病榻上依舊著書立說,修訂《雞足山志》。銅像是清華大學美術(shù)學院宿志鵬副教授設計制作的,背面是著名作家梁衡撰寫的《雞足山,徐霞客的最后驛站》碑銘。這里人跡罕至,來時的路上只有我們夫婦二人,看不到第三個人的影子,也可能是下雨的緣故。在小路的右側(cè),有一棵徐霞客杉,據(jù)碑文介紹,明崇禎十三年(1640年)春,徐霞客因疾離開雞足山,麗江土司派來了8個壯漢,用竹椅將他抬下山去。下山之日,他乘竹椅繞山而過,伸手撫摸天王殿前這棵杉樹偉岸的樹身,依依不舍地告別了借宿了一年多的悉檀寺,8個壯漢一直送他到湖北境內(nèi)的長江邊上船,150天后,回到江陰老家,不久便辭世了,享年54歲。
如今,悉檀寺早已灰飛煙滅,遺址上連殘垣斷壁也蕩然無存,只有這棵建寺時栽下的杉樹還卓然而立,數(shù)百年來靜靜地守望在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