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里耗資三千五百元“巨款”買了輛電動三輪車，因為我媽每次拉草都會吐槽自己騎三輪摩托車時的模樣像頭驢。

電動三輪車好，坐上去一擰車把就走了。不像三輪摩托車，邁腿跨上去，好不容易坐穩(wěn)，右腳還要吭哧吭哧把車踩得嗚嗚響才能發(fā)動。我媽腿短，上車時還好，踩著踏板，腿跟個鞭子似的甩過去就行，下來就不行了，左腿夠不著地，屁股就得跟著往左挪，再把右腿抬下來，往往就扯到了大腿。

三輪摩托車其實不難騎，就她下車老是忘記踩踏板。

我第一次坐我媽騎的三輪摩托車，是在初三。她帶我一起去砍地里的葵花頭，我包好頭巾，拿好鐮刀，還專門拿了個小凳子放到車廂里，坐好。車子發(fā)動，我和凳子都跟著猛地往前一沖，撞到靠背上。很快，三輪摩托車把充滿郁氣和眼淚的家甩向身后的秋天深處，奔向艷麗。

我媽害怕翻車，一路上都沒敢分心和我說話，也不敢繞過路上曬的甜瓜皮、苜蓿和芨芨草。甜瓜皮不同于其他兩樣，它是潤的。陽光把里面的甜都榨出來化為水，做成一瓜瓜糖湖。車轱轆碾過，汁水泛濫，惹得蜜蜂飛來親吻車轍。我以為這一路都會如此穩(wěn)妥又美好，臨近葵花地，我媽驀地踩死剎車。砰——我連人帶凳，又撞了一次。

我高一時，我媽說她實在不能忍受三輪摩托車了。別說，我也快忍受不了了。

我爸就去鎮(zhèn)上買回了一輛電動三輪車，太陽牌的。我媽頭頂著梳子圍著車子轉(zhuǎn)了一圈，指著“太陽”兩個字說：你看看，是太陽，這牌子好，說明我們的日子會紅紅火火。

我點頭應和，輕腳走到她身后，拿下梳子給她梳頭，心里祈禱：求求了，騎電動三輪車一定要好好的啊。

三天后，媽媽騎電動三輪車帶我去鎮(zhèn)上買菜。她開車很穩(wěn)，用不到忽然、突然和驀然去描繪，可她不看前面的路。

一路上，她不停用手指著：“你看看，趙家門前的八瓣梅開得多好。”

“媽，車快騎到溝里了?！?/p>

“瞧瞧人家的苞谷怎么長得這么飽滿！”

“媽，車快騎到樹上了。”

“我瞅瞅，哎——這廢棄市場攤了一大堆辣椒哩！”

“媽！你別站起來啊！你想看咱從市場西邊看，這里人家拿板子擋得高高的呀！”

我把她拽下來，擺正她的腦袋，電動三輪車繼續(xù)行駛。

我叮囑她，不能再這樣騎了，若是我不在，你開到溝里受傷了怎么辦。

她回應，沒事，你媽技術好著呢。

我沉默。

至今，每次我回家，我媽去哪兒都要用電動三輪車拉著我，她喜歡看這看那的習慣依舊沒有改，指著樹，指著干草，指著天空，指著羊，讓我看。

但我沒有像第一次那樣去制止她。

我是見過她一個人開車的，在周末，在她轉(zhuǎn)過橋頭背對太陽來接我回家的時候，很穩(wěn)，眼神明亮，一直向前盯著。

我知道，她是因為我在她身后才那樣做的。肆意、放松、快樂，像村里剛獲得新自行車的小女孩一樣。

秦月子：甘肅人，會計行業(yè)工作者，喜愛文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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