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當代著名作家梁曉聲塑造了許多真實鮮活的人物形象，其中不乏性格各異、豐富多彩的女性形象?！度耸篱g》中的“天使”鄭娟，為理想出走的“娜拉”周蓉，《我和我的命》中的“平凡好人”方婉之，這些女性形象身上凝聚了作家對中國各階層女性命運的關(guān)注，借助他們的人生故事，表達了作家對理想女性、理想人性和理想社會的思考探索。

［關(guān)? 鍵? 詞］ 梁曉聲；《人世間》；《我和我的命》；女性形象；理想敘事

無論在20世紀的知青文學，抑或21世紀以來的《伊人伊人》《人世間》《我和我的命》等作品，當代著名作家梁曉聲塑造了許多真實鮮活的人物形象，其中不乏性格各異、豐富多彩的女性形象。梁曉聲自己曾說：“我筆下的許多知青人物寄托了我對人性、人品、人格的理想主義——若言理想主義，這才是我身為作家的理想主義?！保?］這種理想主義的寫作訴求不僅寄托于他筆下的知青形象，也同樣延伸到了他作品中的女性形象身上。尤其是《人世間》中的“天使”鄭娟，為理想出走的“娜拉”式周蓉，《我和我的命》中修煉“三命”的方婉之，這些女性形象身上凝聚了作家對中國各階層女性命運的關(guān)注。她們對自我身份的定位，對親情、友情和愛情的經(jīng)營，對家庭和事業(yè)的取舍，對人生道路的選擇，補充豐富了梁曉聲有關(guān)理想主義的思想內(nèi)核。

作為敘事線索貫穿《人世間》始終的，是周家三個兒女的婚戀故事，向讀者集中展示了三種不同的理想愛情與理想人生方式，同時也塑造了性格鮮明的女性群像。其中，以做“賢妻良母”為榮的傳統(tǒng)女性鄭娟與 “娜拉”式的現(xiàn)代女性周蓉之間形成了鮮明對照。

一、堅守的“天使”鄭娟

在《人世間》中，主人公周秉昆的妻子鄭娟正是 “家宅中的天使”的典型演繹，她的身上集合了許多中國傳統(tǒng)女性的優(yōu)秀品質(zhì)：外表美麗，內(nèi)心善良，無怨無悔，無私奉獻。周秉昆平淡無奇的人生也因為與鄭娟的相遇相愛而逃脫無望的黑暗，進而顯現(xiàn)出某種傳奇色彩。青年工人周秉昆受人所托去救濟被處死刑的工友涂志強的家人，見到了美麗柔弱、孤苦無依的年輕寡婦鄭娟，還有她賣冰棍的老母親和盲眼弟弟光明，秉昆第一次見到鄭娟，就仿佛瞬間被按下開啟情感欲望的按鍵，在初步激發(fā)的好奇、同情以及狂野的情欲沖動之后，秉昆的靈魂便被鄭娟及其家人的苦難境遇悲劇深深震撼到了：“眼前的鄭娟有張蛾眉鳳目的臉，像小人書《紅樓夢》中的小女子，目光里滿是恓惶，仿佛沒怎么平安無事地生活過似的。她的樣子，會讓一切男人惜香憐玉起來，周秉昆當然也不能例外。”［2］90-91在黑暗簡陋的破舊老房子里，深陷生存險境的鄭娟如一個等待著犧牲也等待著拯救的圣母一般，發(fā)散出微弱但圣潔的母性光芒。鄭娟的身影仿若《少女與死神》的插畫，也仿佛契訶夫的短篇小說《美人》變成了現(xiàn)實，她被周秉昆的主觀想象附加上一層神秘朦朧的藝術(shù)光輝，使得她即使身處黑暗，卻像無法埋沒的寶石一般。但是，當理智回歸，現(xiàn)實困境擺在眼前時，周秉昆清楚如果自己娶了這個拖家?guī)Э诘墓褘D，他不僅會承受沉重的道德壓力，更會成為整個周家的罪人。二人的僵局在他們第三次相見時，被鄭娟打破了。這個看似柔弱的女人，以近乎獻祭的大膽態(tài)度，主動把自己的身體、自己的愛獻給了周秉昆。在這一行為中，我們看不見絲毫的卑賤，只有全然的純潔。由此可知，鄭娟絕不像她的外表那般柔弱，也絕不會只等待來自外界他人的拯救，面對可能的幸福，她會毫不遲疑地主動抓取。這是由于，鄭娟擁有著難能可貴的一顆心，這心靈是如此美好、純潔、堅定與勇敢。在今后與秉昆的人生歷程中的種種遭遇也證明了這一點，無論生活中發(fā)生什么樣的變故和意外，鄭娟都能第一時間撐起家庭的屋檐，扛起男人也深感沉重的責任。當秉昆被捕入獄時，鄭娟不顧“沒名沒分”的輿論壓力住進周家開始操持家務，以一己之力維持住了瀕臨崩潰的周家，細心照顧著秉昆和她自己的家人。當秉昆屢次遭受生活的打擊，當兒子周楠意外身亡，每一次都是鄭娟勇敢地站出來，用行動展現(xiàn)出令人欽佩的堅強。

可以說，周秉昆和鄭娟的愛情最初來自男人對弱女子的同情之情與拯救之心，但是到了后來，是像水一樣柔情婉轉(zhuǎn)，更像水一樣堅韌的鄭娟在婚姻家庭中起到了“主心骨”的重要作用?？梢?，真正的愛是對彼此的無私奉獻，其本身所蘊含著的彼此拯救、互相分擔的力量使鄭娟和周秉昆彼此扶持、共同成長、互相救贖，度過了雖然跌宕起伏但不失幸福的一生。

鄭娟是毋庸置疑的好女兒、好妻子、好母親，是典型的舊式女子，她自己也始終以做一個符合傳統(tǒng)美德要求的賢妻良母為榮：“跟你們說實話，我可樂意當家庭婦女了，做做飯，拾掇拾掇屋子，為丈夫兒子洗洗衣服，把他倆侍候好，我心里可高興了。我覺得自己天生是做賢妻良母的，不是那些喜歡上班的女人。”［2］263正如作家所言，女性“溫和、冷靜、耐心、最肯犧牲”的“美德”能夠治愈男性的“迷惘、痛苦、狂躁”，“好女人”是可貴的。［3］20做一個對丈夫、孩子和家庭有益的好女人，這也是鄭娟對自己的角色定位和道德期許。不同于受過文學審美熏陶的周蓉，也無法與出身上流的郝冬梅相比，鄭娟知道自己只適合做好“賢妻良母”，但鄭娟對此毫不自卑，她明白自己的能力和特質(zhì)，她樂于接受命運對她的安排也好，饋贈也好，考驗也好。鄭娟單純但絕不無知，雖然她對文學、政治和外面五光十色的世界缺乏了解和認知，但她深諳生活的智慧，她懂得底層人民最樸素的人生道理，那就是要善良、感恩，做個好人。正如孔特在《小愛大德》中所說的：“單純是智者的美德，也是圣徒的智慧?！保?］149其實，越是簡單的東西，越難被人理解，鄭娟的單純令人欣賞，其強大亦令所有人欽佩。在《人世間》的故事最終，看似最平凡的秉昆和鄭娟憑借著友情、愛情、家庭、婚姻和仁義的力量得到了最樸素和最偉大的互相救贖。當然，如果從女性主義的立場來審視鄭娟，鄭娟在一定程度上是缺乏女性主體意識的：她被動地以順其自然的人生態(tài)度面對生活，她甘于乃至樂于做一個好妻子、好母親，而忽視了自己的個體價值，她被拘囿于家庭中而從不主動參與社會生活，這導致她的命運很大程度上依賴于他人和家庭這一小環(huán)境。小說以周秉昆的視角立場肯定了鄭娟對家庭所做的無私奉獻，卻忽略了對其個體價值的關(guān)注，但鄭娟畢竟不是周蓉那樣飽讀詩書的叛逆知識女性，運用“主體意識”這樣的要求去衡量特定時代語境下這位“家宅中的天使”，未免過于嚴苛。

二、出走的“娜拉”女神：周蓉

美麗、獨立、堅定、勇于反抗的周家二女兒周蓉在小說里被稱為“愛神的化身”，從小她超乎尋常地熱愛文學、熱愛自由，從書籍中感染到“不自由、毋寧死”的思想。無論是求學和工作過程中的起伏，還是愛情與婚姻經(jīng)歷里的得失，她的命運始終掌握在自己的手中。通過塑造周蓉這一極具魅力的“新”女性形象，作家表達了他對新時代背景下，女性勇敢追求自由、實現(xiàn)獨立人格的理想期待。

周蓉的一生都與文學、與美息息相關(guān)。是文學教會了周蓉，女人應該獨立思考；是文學告訴周蓉，追求自由和大膽“出走”的意義；當然也是對文學狂熱開啟了周蓉的初戀，少女周蓉愛上了一個遠在北京的“右派”詩人馮化成。因為對文學共同的癡迷，周蓉認為自己與詩人在心靈上已經(jīng)合二為一，為了與馮化成結(jié)合，她瞞著家人與落難的詩人一起下鄉(xiāng)到貴州一所小學教書，不久后生下一個女兒，過上了她理想中詩一般的理想生活?？上В缭娙鐗舻膼矍榻?jīng)不起世俗的挑戰(zhàn)。高考恢復后，周蓉順利考上了北大中文系，夫妻兩人回到了北京。但是大城市里不僅有夢想、有機會，還有令人目眩的誘惑，周蓉發(fā)現(xiàn)了自己丈夫沽名釣譽的真面目，她終于撥開了遮蔽在其眼前長達十幾年的玫瑰色迷霧，陷入了對自己判斷力的短暫的迷茫。直至丈夫馮化成與其身邊的女記者、女詩歌愛好者、女文學青年（就像曾經(jīng)的周蓉）不斷發(fā)生著艷遇，經(jīng)歷“丈夫出軌—原諒—再次出軌”的不斷重復后，愛情至上主義者的周蓉的愛情夢被無情地戳破了，這段婚姻終于被按下了停止鍵，她毅然提出了離婚。

周蓉的第二段婚戀故事選擇了年少就苦戀追求她的蔡曉光。如果說周蓉將馮化成當作文學與理想的化身而無悔追求的話，那么同時，蔡曉光也將周蓉當作了自己的“女神”，視其為文學與美的化身。在小說中，蔡曉光不止一次向周蓉表白自己的真摯情意：“由于人生中有真愛，我活得越來越知足，也越來越愿意做好人，越來越善良了。”［2］296在周蓉和蔡曉光看來，愛的理想足以引導每一個平凡的人成為理想的人，愛的力量亦能啟示我們走向更好的人生道路?？上У氖牵嬲男腋２粌H來得有點晚，甚至很快迎接了重大的考驗——為了追回被前夫馮化成帶去法國的女兒，周蓉只身踏上尋親的道路，這一去就是夫妻二人長達十二年的分居分離。在這段漫長孤獨的日子里，事業(yè)成功、魅力十足的蔡曉光吸引了各色女人前仆后繼來“獻身”，雖然偶爾也會耐不住寂寞，終究克制地堅守住了對周蓉最純粹的愛。二人重逢后，蔡曉光坦誠地向周蓉做了深刻的檢討、剖白，彼此達成了諒解，重新燃起了婚姻之愛的火花。

在小說中，作家始終沒有忘記對周蓉完美形象的強調(diào)和保護。孤身一人在異國他鄉(xiāng)打拼、尋親的周蓉，社會角色從大學教授迅速轉(zhuǎn)變?yōu)樵谏痰旰吐眯猩绱蚬さ牧骼苏?，即使如此，周蓉始終是那個美麗、自信、堅定、強大的“女神”。沒過多久，不再年輕的周蓉又因為她那“略顯憂郁又高傲的氣質(zhì)”在異國他鄉(xiāng)引起像年輕時候那樣的高回頭率了?！八匀粣勖溃刻焐习?，她都要對著鏡子仔細將頭發(fā)盤起，絕不允許有一絲亂發(fā)。她那么認真不僅是出于愛美之心，也是職業(yè)使然。周蓉很在乎自己作為職業(yè)女性能否給人以自信而美好的印象。她很敏感別人的目光，她常常覺得自己其實也是中國職業(yè)女性的形象使者?！保?］111

梁曉聲在曾對自己心中的理想女性做出過闡述：“首先她是美的，其次她是善的，第三是她的愛超越了世俗……”［6］可見作家對理想主義人格的塑造過程蘊涵著他獨有的審美追求。小說中，作家不吝筆墨描繪周蓉美麗的外表，其實在周蓉美麗的外表之下，更加珍貴的是她獨立強大的人格和追求自由的高貴靈魂。具體而言，周蓉是以其三次大膽“出走”行動勾勒出了現(xiàn)代女性突破束縛，改變命運，追求自我價值實現(xiàn)的蛻變歷程。第一次“出走”發(fā)生在周蓉少女情懷萌動的青春期，為了追求被其視為信仰的愛情，少女無懼道德輿論的壓力，孤身一人從東北奔赴貴州與馮化成結(jié)合。周蓉離開了父母的家，開始她叛逆大膽、勇敢追夢的人生冒險。第二次“出走”發(fā)生在周蓉的中年。意識到丈夫的庸俗真面目，對一次次的背叛忍無可忍之后，周蓉離開了與丈夫的家庭，經(jīng)由此，周蓉進一步成長為理性、獨立、清醒的成熟女性，以無限的勇氣和魄力重新開啟人生的新篇章。周蓉孤身一人遠赴異國他鄉(xiāng)尋找女兒的第三次出走，證明了她之前“以己為先”的價值立場有所轉(zhuǎn)變，她開始認識到自己應該擔負起對他人命運的責任。周蓉不同時期的人生追求與選擇，透視出那一代知識女性追求自由獨立的艱難過程：不斷逃離、出走，經(jīng)歷受傷、療愈，最終成長、成熟?？梢哉f，《人世間》中的周蓉女性主體意識的覺醒過程和她對人生道路的選擇取舍，是作家對“娜拉”式女性做出的新思考。

當然，周蓉這一形象是理想主義的，但肯定不是完美的。為愛情第一次“出走”時，青春稚嫩的周蓉滿心都是自己渴望的詩意人生和純粹愛情，根本沒有考慮到自己此種任性行為會對家人朋友造成何種無法挽回的情感傷害；在第三次出走時，周蓉將丈夫蔡曉光獨自留在國內(nèi)十二年，很難想象如果不是丈夫的堅持守望，這段婚姻能否再續(xù)前緣。鄭娟以賢妻良母的家庭輔助角色實現(xiàn)了自身價值，而周蓉是自己人生戲劇的導演編劇和唯一主角。她可能不是好女兒、好妻子和好母親，而是一個以自我為中心，以實現(xiàn)個體自我價值為目標的個人主義者，這顯然背叛了傳統(tǒng)女性被要求遵循的道德倫理規(guī)范。但是周蓉不在乎他人的批判眼光，她擁有獨立自主的強大自我，她全身心關(guān)注的是自己的目標和理想，她屬于她自己。小說中曾這樣描述周蓉對理想信仰的堅持：“周蓉從骨子里天生叛逆，如果一個時代讓她感到壓抑，她的表現(xiàn)絕不會是逐漸適應。短時間的順從她能做到，時間一長，她就要開始顯示強烈的叛逆性格，如果遭受的壓制和打擊冷酷無情，那么，她將會堅忍地抗爭到底?！保?］ 87很明顯，周蓉是作家心中對理想主義精神追求的勇敢實踐者，符合作家對集“美”“善”“愛”為一身的理想女性的審美想象。

三、“平凡好人”方婉之

借助“好人”形象傳播 “好人”文化，闡釋對“現(xiàn)實應該是什么”的思考，是梁曉聲一直以來在文學創(chuàng)作中致力實現(xiàn)的目標。長篇小說《我和我的命》延續(xù)了《人世間》具有理想色彩的現(xiàn)實主義風格，透過小說主人公方婉之從一個被遺棄的山區(qū)女孩成長為“好人”的各種際遇，表達了作家對“好人”哲學的理想化思考，而方婉之和她的“命”，也從某個側(cè)面揭示了中國社會各個階層的“命”。

方婉之出生于貴州山區(qū)一個叫神仙頂?shù)牡胤?。雖名為“神仙頂”，實際上生存環(huán)境極其惡劣，加上當?shù)亻L期存在重男輕女的封建思想，出生不到一天的方婉之便被親生父母遺棄在縣城，被護校校長方靜妤收養(yǎng)。不同于《人世間》中周蓉通過三次“出走”來完成人格的淬煉，方婉之是通過“三命”的修煉來實現(xiàn)做一個“平凡的好人”的人生目標。養(yǎng)母方靜妤曾向年幼的她解讀何謂“三命”：“人有三命：一是父母給的，這決定了人出生在什么樣的家庭和基因怎樣，曰天命； 二是由自己在生活中的經(jīng)歷所決定的，曰實命。生命生命，也指人在生活中所恪守的是非觀，是生活與命的關(guān)系的組合詞；三是文化給的，曰自修命?！保?］50被身居高位的養(yǎng)父母收養(yǎng)并精心愛護，足以證明方婉之的“天命”是優(yōu)越的，優(yōu)越的生活環(huán)境和豐富的教育資源，為方婉之的成長提供了珍貴的養(yǎng)料。養(yǎng)母去世后，方婉之意外得知自己的真實身世，遭受巨大的情感刺激后，她選擇輟學逃離家庭和家鄉(xiāng)，遠赴深圳打工。從大學生變?yōu)榇蚬っ玫慕?jīng)歷中充滿了意外、危險乃至對人性的考驗，但方婉之始終保留著家庭環(huán)境賦予她的良好品格：善良、寬厚，善于思考，在好朋友李娟和丈夫高翔的幫助支持下，她最終成為一名企業(yè)家，經(jīng)由此種“實命”，方婉之進一步完善了她的“好人”形象。雖然大學輟學，但是在方婉之的青少年時期，受家庭教育的影響，她閱讀了大量的文學作品，并且養(yǎng)成了熱愛讀書、終身學習的習慣。方婉之先是通過自學，通過了深圳的“新居民考試”，之后又考取夜大文憑，高效地完成了新的身份認同。這其實就是方靜妤所說的文化給的“自修命”，“自修命”相當程度上改變了她的人生軌跡，讓她更有自信，更有能力在現(xiàn)實生活中踐行她做“平凡好人”的理想。

梁曉聲曾給自己筆下的“好人”以定義：“無論對于男人或女人，無論對于年輕人或長者，第一善良，第二正直，第三富有同情心，第四敬仰人道主義懂得理解和尊重美好事物，大致也算一個好人了。”［9］349不難發(fā)現(xiàn)方婉之與鄭娟有許多相似的特質(zhì)。從出生即被遺棄的方婉之，仍然無法割舍與原生家庭的血緣之情，面對親人們的苦難，她無法置身事外；面對老家親戚們對她這個“有錢人”的騷擾，她也多次不計前嫌伸出援手；面對工友同事，她也敢于主動站出來幫助他們維護自身合法權(quán)益，不惜自己丟了工作……雖然她與鄭娟的“三命”并無相似，但是她們具有一致的價值立場，表現(xiàn)出寬容大度、無私奉獻的美好品德，身處都市的企業(yè)家方婉之和守護家庭的鄭娟都是“好人”標準的實踐者。

方婉之也經(jīng)由一次“出走”開始探索新的人生道路，只不過《人世間》中周蓉的“出走”基于其追求愛情和理想人生的自主選擇，而方婉之的“出走”源于被親情、愛情所傷后的無奈逃離，恰如她離開神仙頂也源于被遺棄的不幸“宿命”。在人生的不同階段，不管周蓉擔負了何種社會角色：下鄉(xiāng)到貴州山區(qū)的青年教師，京城重點大學的教授，抑或私立中學的副校長，周蓉始終是一個主動的教育者角色，以豐富的知識和強大的人格魅力影響著其他人。而在方婉之從貴州偏遠山區(qū)到小縣城，再到現(xiàn)代都市深圳、上海的人生經(jīng)歷中，好友李娟和愛人高翔或多或少地承擔了“引導者”的角色，幫助她積累生活經(jīng)驗，掌握為人處世的方法，每次方婉之遇到令自己手足無措的困難時，都是丈夫高翔站出來，運用自己的能力和智慧幫助她解決問題，渡過難關(guān)。由此而見，方婉之缺乏周蓉的獨立和理性，其“好人”人格的完善需要借助他人的“教導”。值得注意的是，周蓉更為強調(diào)個體價值的充分實現(xiàn)，而方婉之在追求理想人生的同時，始終不忘幫助親人、朋友、同事和父老鄉(xiāng)親，堅持兼顧家庭親情集體。從這個角度看，方婉之這一形象更像是周蓉和鄭娟各自優(yōu)良品質(zhì)的結(jié)合體。

“文學應該書寫人在現(xiàn)實中是怎樣的，也寫人在現(xiàn)實中應該怎樣。通過‘應該怎樣，體現(xiàn)現(xiàn)實主義亦應具有的溫度，寄托我對人本身的理想”［10］作為一個極具社會責任感的作家，梁曉聲敏銳觀察到社會各方面發(fā)生的變化，也察覺到在急速發(fā)展過程中同時出現(xiàn)的矛盾問題，他將自己觀察到的社會現(xiàn)狀和矛盾問題通過筆下人物的曲折經(jīng)歷展現(xiàn)在讀者面前。無論是“天使”般的鄭娟、“娜拉”式的周蓉抑或“平凡好人”方婉之，她們遭遇的親情、友情和愛情，她們對家庭與事業(yè)的抉擇處理，她們對自我身份的認同、叛逆與猶疑，既承載了作家對女性的審美想象，也反映了作家對中國女性在社會轉(zhuǎn)型時期不同命運的關(guān)切與思考，進而表達作家對何為“理想女性”，何為“好人”，“現(xiàn)實應該怎樣”的思考與實踐。

參考文獻：

［1］叢子鈺.梁曉聲.現(xiàn)實主義亦應寄托對人的理想［N］.文藝報，2019-01-16（2）.

［2］梁曉聲.人世間：上部［M］．北京：中國青年出版社，2017．

［3］梁曉聲.好女人是一所學校：梁曉聲散文精選［M］.深圳：深圳出版社有限責任公司，2016.

［4］［法］安德烈·孔特-斯蓬維爾.小愛大德［M］.趙克非，譯.北京：作家出版社，2013.

［5］梁曉聲.人世間：下部［M］．北京：中國青年出版社，2017．

［6］梁曉聲.我是一個理想主義者：關(guān)于創(chuàng)作中若干問題答讀者問［J］.中國文化研究，2019（4）：2-6.

［7］梁曉聲.人世間：中部［M］.北京： 中國青年出版社，2017．

［8］梁曉聲.我和我的命運［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21.

［9］梁曉聲.關(guān)于 《好人書卷》［A］.梁曉聲文集·散文 10［ C］.青島：青島出版社，2018.

［10］梁曉聲.人在現(xiàn)實中應該是怎樣的：關(guān)于《人世間》的補白［J］.中國文學批評，2019（4）：31-32，158.

作者簡介：

馬媛穎（1986—），女，青海西寧人，副教授，研究方向：中國現(xiàn)當代文學、女性文學。

作者單位：青海師范大學文學院

基金項目：青海師范大學中青年科研基金資助項目（項目編號2022QSK0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