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奈

2024年以來，硅谷頗不太平，殺妻案、滅門案一起接著一起。

2月12日，在硅谷的高科技產(chǎn)業(yè)集中地之一的圣馬特奧，當?shù)鼐桨l(fā)現(xiàn)，37歲的前Meta工程師，阿南德·蘇吉斯·亨利（Anand Sujith Henry），涉嫌殺死了自己的雙胞胎兒子，并在浴缸中向38歲的妻子愛麗絲·本辛格開了致命的一槍，然后將槍口對準了自己，當場自殺身亡。

這起殺妻滅門案，再度震驚了美國。

就在不到一個月前，“谷歌工程師殺妻案”也引發(fā)了全世界華人圈的關注，一個雙方背景優(yōu)異、看似和諧穩(wěn)定的中產(chǎn)精英家庭，最后以一種極其殘忍的方式，呈現(xiàn)在世人面前，不免讓人唏噓。

接連發(fā)生的極端案件，揭開了硅谷這個精英世界暴烈的一面。

一個頗受人詬病的隱秘趨勢是，隨著科技浪潮起起落落，硅谷的價值觀，正在悄然裂變。冷酷無情，成了一種美德；肌肉與力量的比拼，引領著前所未有的大男子主義傾向。正如消費科技公關公司EZPR創(chuàng)始人埃德·齊特倫所言，在硅谷，某種裂痕已經(jīng)出現(xiàn)。

殘忍的滅門案

2月12日，周一早上，圣馬特奧警方接到了報案，自稱阿南德·蘇吉斯·亨利親友的報案人說，自己聯(lián)系不上這對工程師夫婦，非常擔心，于是打911求助。

警方趕到指定地點，從未上鎖的窗戶進入，警察在浴室內發(fā)現(xiàn)了夫婦的尸體，尸體上有槍傷，旁邊還有一把9毫米手槍，一個裝滿子彈的彈匣。

兩個4歲的雙胞胎兒子，則死在了臥室里。熟悉調查情況的消息人士告訴NBC，兩名幼童的死因尚未公布，但據(jù)信他們要么是被悶死的，要么是被勒死的，要么是被過量注射致死的—他們的身體沒有任何外傷痕跡。

警方在聲明中說，他們確信，這不是入室殺人案，兇手就在住宅之中，這是一起“謀殺—自殺”案件。據(jù)調查人士向當?shù)仉娨暸_KTVU透露，案件過程大致為：男主人亨利涉嫌殺害自己兩個兒子，隨后開槍射殺浴室中的妻子愛麗絲·本辛格，并當場自殺。

目前，具體作案動機還在進一步調查中。

法庭記錄還顯示，亨利于2016年12月向妻子本辛格提出離婚。但離婚并未成功，夫婦倆于2020年購置了現(xiàn)在的房產(chǎn)，價值200多萬美元，并在此撫養(yǎng)他們的雙胞胎孩子。

鄰居們說，他們看起來是一對友好的夫妻和一個幸福的家庭。本辛格懷孕期間，他們還經(jīng)常一起散步。

引人矚目的，是夫婦倆的身份背景。他們都是印度裔，也都是卡內基梅隆大學的校友，更是所謂的硅谷精英。領英資料顯示，亨利曾是一名軟件工程經(jīng)理，在谷歌工作了7年9個月后，后跳槽到Meta，1年5個月后離職，也就是2023年，他創(chuàng)立了自己的人工智能公司Logits。

妻子本辛格在舊金山大學獲得了數(shù)據(jù)科學碩士學位，一直從事數(shù)據(jù)科學相關工作。生前，她在房產(chǎn)巨頭Zillow擔任數(shù)據(jù)科學經(jīng)理。

而本案發(fā)生時，硅谷尚有兩起家暴致死案還在調查之中。

前Meta工程師阿南德·蘇吉斯·亨利一家

硅谷殺妻案嫌疑人陳立人與妻子于軒一

近期硅谷類似的家庭暴力案件頻繁發(fā)生，每一起都沖擊了人們的認知。

此前已有某種程度的暴力行為發(fā)生，但沒有更多的措施來制止暴力蔓延。

“雙碼農(nóng)”的悲劇

時間前推三天，2月9日下午，另一起沸沸揚揚的硅谷殺妻案嫌疑人，陳立人，終于出現(xiàn)在了法庭現(xiàn)場。

他身穿黃色上衣，頭上佩戴了白色的頭盔，雙手戴著手銬，目光呆滯。此次庭審的過程只有數(shù)分鐘，目的在于確定他是否需要翻譯協(xié)助以及下一次上庭的時間。

由于涉嫌在家中用拳頭反復擊打妻子頭部致其死亡，陳立人面臨的指控涉及嚴重暴力和嚴重身體傷害威脅。如果罪名成立，他也許會面臨終身監(jiān)禁。

陳立人案，也幾乎與亨利案如出一轍。

本案發(fā)生在2024年的1月16日。當時，陳立人的朋友來到他的家里，發(fā)現(xiàn)了異常，于是馬上報警。

警察到達后，看到陳立人的夾克和襪子上沾上了血跡，而他身后的臥室里，一名女性躺在地板上，頭部有嚴重鈍器傷，房子里到處都是血。經(jīng)過證實，這名女性就是他的妻子于軒一。

事件現(xiàn)場，陳立人承認，自己前一天“用拳頭擊打妻子”，妻子的頭部有嚴重的鈍器傷痕；此外，一名警官的記錄寫道：“陳的右手非常腫脹，呈紫色。他的衣服、腿、胳膊和手上都有血跡?！?/p>

由于事發(fā)突然，案發(fā)后，屋子前還有寵物店送來的包裹，這原本是他們買給家中貓咪的。

不少周圍的鄰居、同學接受媒體采訪時都表示，案發(fā)的小區(qū)相當寧靜平和，夫婦兩人入住時還給鄰居送去了餅干和賀卡，平時也聽不到什么爭吵聲。

表面上，兩人的生活正按照著預定的軌道順利地進行下去。

陳立人和妻子都在清華大學就讀本科，但是他們直到在美國加州大學圣地亞哥分校讀研時才認識，2022年，他們踏入了婚姻殿堂。此前，于軒一從亞馬遜跳槽到了谷歌，跟丈夫在同一家公司，結束了異地戀。

2023年初，他們剛剛購置新居，房子位于圣克拉拉山谷道，價值205萬美元，在世俗的眼光里，兩人門當戶對，又是穩(wěn)定的“雙碼農(nóng)”家庭。

但是，某些尚未完全披露的暴力細節(jié)，正隱秘地發(fā)生在這個家庭中，最后導致了悲劇的發(fā)生。

如今，案件已經(jīng)進入司法程序，在正式出庭前，陳立人因醫(yī)療原因，曾多次缺席提審。檢方此前曾在1月18日、1月19日和1月24日試圖提審，但因其“仍在醫(yī)院”未能成行，直到2月9日才提審成功。

經(jīng)過第六次的提審，法官確定在當?shù)貢r間的4月19日下午就此案再次上庭。雖然目前該案件的關注度依然相當高，但從美國的司法程度來看，案件的審訊程序將會跨越較長時間。

美國硅谷的紅木海岸

當?shù)氐母叩确ㄔ撼鐾ヂ蓭煴硎?，“美國刑事辯護程序非常冗長，在提審階段通常不會進入實際案情，主要是確定被告是否認罪，一般被告都不認罪，那么接下來就會有很多次的審前程序?！?/p>

現(xiàn)在，美國華人圈正在分享公開的法庭信息，紛紛希望民眾前去觀看開庭現(xiàn)場。

關注的背后，更多還是不敢置信的情緒，而且，近期硅谷類似的家庭暴力案件頻繁發(fā)生，每一起都沖擊了人們的認知。

隱秘的暴力

在硅谷，同樣正在調查的另一起案件是，40歲的華裔女性余瑩瑩，疑似遭到56歲的美國丈夫約翰·馬克西·耶格爾用繩索勒死。她的遺骸在灣區(qū)的一座山坡被發(fā)現(xiàn)。

最開始察覺到余瑩瑩消失的是她的雇主，公司沒有辦法聯(lián)系上她，于是從1月8日起，當?shù)鼐介_始進行調查，隨后發(fā)現(xiàn)其丈夫提供的信息有貓膩。

領英資料顯示，耶格爾曾在加州大學爾灣分校讀計算機專業(yè)，多年來一直從事軟件工作，案發(fā)時，他在硅谷一家科技公司任職高級軟件工程師，擁有兩套房產(chǎn)。

生前，余瑩瑩曾與耶格爾居住在洛斯加托斯，這個小城位于圣克拉拉縣，是硅谷最有名的富人區(qū)之一，以高水平和高房價著稱。

從公開信息披露的情況來看，這個家庭內部很早就有了糾紛。2020年5月，他們決定結婚，可是在三個月后，余瑩瑩就簽了離婚協(xié)議，要求結束這段婚姻，但她并未成功擺脫丈夫。

2023年底，附近的監(jiān)控攝像頭曾經(jīng)拍下她被傷害的一幕，余瑩瑩曾向一個鄰居家絕望地呼喊，她一邊大喊一邊跑出了家門，而耶格爾正在后面追趕她。然后，兩人離開了監(jiān)控器的視野。

幾乎可以肯定的是，此前已有某種程度的暴力行為發(fā)生，但沒有更多的措施來制止暴力蔓延。

陳立人和于軒一看就像是很多留學生情侶的縮影。

目前，嫌疑人耶格爾被收押在圣克拉拉縣監(jiān)獄，法官裁定，直到下次開庭前，不得保釋，并批準他對四個孩子的“零接觸”保護令。

這數(shù)起發(fā)生在硅谷的暴力案件，由于其殘忍和惡劣程度，震驚了整個美國，也在大洋彼岸的中國掀起一陣陣的波瀾。

更讓人痛心的是，案件里的受害者有不少是華人群體，而且涉及的是最為隱秘的暴力形式之一—家庭暴力。

悲劇的釀成也許具有偶然性，但更多的人在反思其中被公眾所忽略的細節(jié)。

值得一提的是，陳立人案發(fā)后，不少媒體聯(lián)系到了他曾經(jīng)的同學甚至是前女友，大家都表示，他平時表現(xiàn)隨和、友善，也未曾動手打過人。

有校友回憶說，陳立人給人的印象是自信、活潑，社交場合很擅長活躍氣氛，因為英語能力出眾，還會自告奮勇給別人當英語翻譯。

圍繞眾多悲劇的發(fā)生，不難發(fā)現(xiàn)這些施害者都是典型的硅谷精英，接受過良好的高等教育，僅憑工作收入就能在全世界物價最高的灣區(qū)過上不錯的日子?？墒牵@似乎并不是隔絕暴力的必要條件。

在美國的法律里，家庭暴力的認定比我們想象中還要“寬松”，比如口頭威脅、搶手機、不讓對方離開等行為，在加州的法律里都可以認定為家暴。

然而，一起又一起的暴力致死案，還是接二連三地發(fā)生在硅谷。

硅谷叢林

一系列案件下來，科技精英家庭的家暴問題，引發(fā)了硅谷以及灣區(qū)華人圈的強烈關注。

陳立人朋友回憶說，案件的發(fā)生“毫無預兆”，陳立人和于軒一看就像是很多留學生情侶的縮影，而“碼農(nóng)”又是美國留學生最熱門的專業(yè)之一，是許多留學生活的模板和標桿職業(yè)。

事件的突然，讓很多友人到現(xiàn)在都無法接受。

提起灣區(qū)的負面家庭事件，也許很多人還有印象，曾經(jīng)傳出過的一起“灣區(qū)渣男”事件，影響力相當大，據(jù)說此后，在美華人咨詢信托的數(shù)量呈現(xiàn)爆發(fā)式增長。

事件要回到2022年，在Facebook工作的鄧女士查出患有癌癥，她在父母來美陪伴了數(shù)個月后，離開了人世。在谷歌工作的丈夫于寧，不到兩個月就重新再婚，并把懷孕的新妻子從中國接來，隨即向前妻的父母申請了驅逐令，勒令他們在一個月內離開。

兩位老人稱：他們并沒有想要爭奪遺產(chǎn)，是希望所有的遺產(chǎn)都留給孩子，用在孩子身上。

2016年7月22日，美國舊金山，印度裔富豪古爾巴什·查哈爾參加家暴案的聽證會

這里提到的遺產(chǎn)，包括Facebook的員工福利，鄧女士所在的公司有針對意外離世的員工所提供的補償方案，包括家庭援助福利3.5萬美元和把離世員工基礎工資的50％（上限為一個月1.25萬美元），以十年為期限，發(fā)放給其配偶。

如果按照上限金額計算，可以推測于寧每年能拿到15萬美元的補償金額。

誠然，所謂的“灣區(qū)渣男”事件，更多只是道德上的爭議。但事件背后體現(xiàn)出的幽微人性—冷漠、絕情、自私和精致利己等，是引發(fā)“眾怒”的原因。

硅谷的圈子里曾經(jīng)充滿了大廠的光環(huán)，位于灣區(qū)的眾多互聯(lián)網(wǎng)公司吸引了全世界各地的科技人才，并且以其優(yōu)厚的福利和得天獨厚的自然環(huán)境營造出某種“烏托邦”感，也是很多中國留學生向往的生活地標。

讓人無法忽略的是，不管一個人接受了怎樣的教育，職業(yè)如何光鮮體面，生活如何富足安寧，似乎都難以阻擋親密關系里可能發(fā)生的暴力行為和悲劇。

更進一步，親密關系暴力也與收入和階層無關，甚至與教養(yǎng)無關。前述案例中，一個共同之處在于，人們都提到，事發(fā)前，施暴者都是友善的，隨和的，充滿了教養(yǎng)。

但果真如此嗎？

事實上，早在10年前，《紐約客》記者瑪麗亞·布斯蒂洛斯就點出了硅谷最隱秘的文化：在硅谷，根深蒂固的大男子主義，以及贏家通吃的野蠻作風，由來已久。

彼時，印度裔富豪古爾巴什·查哈爾（Gurbaksh Chahal）的家暴案，鬧得沸沸揚揚。這位硅谷科技界年輕有為的大亨，二十來歲躋身億萬富翁的行列，而在2013年，查哈爾被指控對當時的女友拳打腳踢117次，并試圖用枕頭悶死她。47項重罪指控，他最終承認了兩項輕罪，在監(jiān)獄里待了僅一年。

商業(yè)世界教導人們，尤其是女性，在商業(yè)活動中，努力做到冷靜禮貌、團結協(xié)作，然而，競爭如此激烈的硅谷環(huán)境中，這種風格已無立足之地。

在硅谷，古爾巴什·查哈爾被描述成一個典型的阿爾法男性，一個身處食物鏈頂端，游刃有余的大佬型人物，人們在他身上投注了過剩的男性幻想魅力。

十年過去，社會思潮一波接著一波，這里似乎什么都沒變，或者說反其道而行之。VOX一篇文章指出，那些柔和的、深情的領導人都走了，如杰克·多西（前推特CEO）帶走了他的細膩和禁欲主義，女老板們也紛紛離去—隨謝麗爾·桑德伯格卸任Meta COO和離開董事會的，還有她那自由放任風格一去不復。

亞馬遜公司創(chuàng)始人杰夫·貝索斯

如今，科技界最富有、最有權勢的人，正帶領硅谷走向一個更加大男子主義的未來，在這個未來里，力量可以用肌肉來衡量，冷酷無情是一種美德。比如那些練習巴西柔術的巨頭領導者，希望在籠子里與對手搏斗。比如曾經(jīng)那個穿著皺巴巴T恤，身材瘦弱的貝索斯，如今人們對他的肱二頭肌津津樂道。

Redfin公司首席執(zhí)行官格倫·凱爾曼（Glenn Kelman）說，太瘋狂了，我認識的人都在想著睪丸激素，每天吃500克蛋白質。他們如饑似渴，像食肉動物。

凱爾曼常跟首席執(zhí)行官們打交道，他發(fā)現(xiàn)，這些人會明確表示自己是叢林之王。

加密貨幣、元宇宙，泡沫輪番破滅，大模型洶涌而來，熱門技術的浪潮一波接著一波。消費科技公關公司EZPR創(chuàng)始人埃德·齊特倫說，在硅谷，人們內心出現(xiàn)了某種裂痕。他們看到自己熱愛的世界正在遠去，而與此同時，他們卻賺到了比以往更多的錢。

也許，隱藏在這種文化之下的野蠻暴力，正在肆意滋生。

責任編輯何承波 hcb@nfcmag.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