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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洄游(短篇小說)

        2024-04-29 00:00:00穆薩
        當代 2024年1期

        作者簡介:穆薩,1994年生于甘肅隴南,古代文學碩士,現(xiàn)居武漢。作品散見于《江南》《青年文學》《野草》《西湖》《黃河文學》《文學港》等刊。

        火車在雨霧中向西馳行,經(jīng)過川渝邊界時,他在臥鋪上從一個短促的夢中醒來?!皦粢娎鲜笤诔晕业男呐K?!彼麑ι砼缘钠拚f。妻將食指搭在唇間,示意他不要作聲。他看到對面鋪位上他的兩個孩子,正一人一頭熟睡著。出發(fā)以后,兄弟倆不停地抱怨這趟沒有選擇飛機的漫長旅途,難得有消停的時刻。妻同樣滿臉倦容,但她能夠理解他不選乘飛機的原因。這是一趟意義重大的旅程,倘若目的地倏然而至,他很難從原有的生活中切換心態(tài)去面對它。他知道,即使她不理解,她也甘愿遵從他。

        他沒有再對她說話,而是坐起身看著白茫茫的窗外,獨自回味剛才的夢。老鼠的咬嚙仿佛還停留在胸腔,這并沒有造成生理上的疼痛,而僅僅讓他感到不安。夢境是比他更為高明的畫師,它將他整個旅途的心情呈現(xiàn)為這種丑陋的四足嚙齒動物。于是,盡管眼前的模糊景象一刻不停地迅疾閃過,那只不存在的老鼠卻讓他暫時忘卻了終點的逼近。

        下車后,他們撐起僅有的兩把雨傘。這地方就是如此,和他的名字潘澤一樣濕潤,潮氣逼人。由他組建的四人小家庭,拖著大小不一的行李在路邊等候大巴。聽到父親說還有兩小時的車程,兄弟倆鬧著要回家?!皬倪@里到飛機場要三小時,”他對他們說,“你們自己想想怎樣更劃算?!彼麄儽悴辉俪橙?,悶悶不樂地站著。

        觀察四周,街道和建筑全是他不熟悉的。而大巴從路口緩緩駛來,車型和外觀、貼在車前玻璃上的地名,都與二十多年前一模一樣,這讓他心頭一震。他們買了四張票,擠進窄小的座位。周圍陌生的乘客說著當?shù)胤窖?,句句都仿佛在喚醒他遺落的記憶。售票員用這種語言請他付款,并提醒他們系好安全帶時,他用普通話怯生生地回應她。

        大巴車在國道行駛十來分鐘,就進入高速公路。因此,只有這一小段國道是與二十多年前重復的路程。他對身旁的妻說,當初他正是沿著這條路,乘坐反方向的大巴獨自前往火車站。為了使自己看起來不像是十七歲的少年,他從家里出來時還順走了父親的一包煙。那時的客車上并不禁止吸煙,他學著大人模樣,把煙吸入口中又噴出來,同時模仿著大人們吸煙時的眼神。周圍的乘客對他講:“小孩,煙不是這樣抽的,你得吸入肺里,像呼吸一樣?!彼罩麄兘趟?,深吸一口,立馬咳了起來。煙氣嗆出了他的淚花。眼睛一濕,里面的淚水止不住地開始滾落。他一邊把它們?nèi)袒厝ィ贿吚^續(xù)吸煙,好讓他們以為這些眼淚都是嗆出來的。于是乘客們被他的模樣逗得大笑不止。他抽煙就是這樣學會的,此后再也沒有戒掉。

        “感覺怎么樣?”妻問他。他聳了聳肩。這個頭發(fā)已漸漸花白的女人,總是在關心和照顧他的感受。實際上他知道,這趟旅程對她而言同樣意義不凡?!澳隳?,”于是他反問,“你感覺怎么樣?”“不瞞你說,我是抱著看戲的心態(tài)。一切都是未知的,我沒法想象它們發(fā)生的時候我該怎么應對,所以反而覺得輕松。”妻笑著說。

        的確,一切都是未知的。下車時他舉目四望,往昔的村鎮(zhèn)已是小城的規(guī)模。乍看起來,這片土地不再有一樣他所熟悉的事物。氣味也不同了,從前充斥著雞屎牛糞的土壤氣息,現(xiàn)已變成小吃街各類食品店傳來的誘人的香。唯有居民們使用的語言和他離開時幾無差別,但這種語言他似乎已說不出口??紤]到他回來的目的終究是要與他們相認,帶妻兒進入一家餐廳后,他與服務員交談時試著使用方言?!案慑侓~”“魔芋燒雞”“麻婆豆腐”,起初他只是說一些簡單的詞語,很快就能夠流暢地說出句子。語感逐漸回來,但他感到自己似乎不認識自己的聲音了。

        兩個小孩對這地方充滿嫌棄。他們抱怨這里的食物太辣,討厭天氣,挑剔酒店的環(huán)境,一路上罵罵咧咧。弟弟沒有主見,只知道哥哥說什么,他也跟著說什么。他只有九歲,哥哥比他大三歲。潘澤從來沒有揍過他們,也幾乎不會罵他們。每當兄弟倆耍脾氣時,他通常會耐心地告訴他們,遇到此類事情,正確的做法是怎么樣的。而在這趟行程中,他更多的只是聽任他們抱怨。

        入住酒店后,夜晚漸漸來臨。妻向他使個眼色。他們打開電視,調出兄弟倆喜歡的節(jié)目,告訴他們爸媽有事要出去,很快回來,讓哥哥照顧好弟弟。隨后他們來到酒店前臺,另開了一間鐘點房。車馬勞頓使兩人都有些累了,但疲倦和欲望一同涌來,總是后者更為迫切。妻比他大一歲,從事著和他類似的工作。他們是在畫展上認識的,那時他還沒有嶄露頭角,但她被他對其中一幅畫的見解吸引,兩人談論甚歡。此后,他每創(chuàng)作一幅畫都先給她看。結婚是相識多年以后的事了?;槎Y可以說是一場遠近畫家的集會。雖然妻從未說過,但他知道她對他父母的缺席多少抱有遺憾。那是一場沒有他的父母祝福的婚姻。

        他們在床上互相取悅,變換了一兩種姿勢,把被子和衣物弄得凌亂,結束后靜靜地躺著,盯著天花板上的煙霧報警器。他點上一支煙,滿足地吸入肺里,噴向與妻相反的方向。“感覺怎么樣?”妻問。他知道她問的是什么,但他所說的是另一感受?!拔腋杏X人生好像被對折了。你說巧不巧,離開這里的前一天晚上,和重新回到這里的第一個晚上,我干著同樣的事情?!睆拇畛舜蟀烷_始,他就有這樣的感覺。仿佛回鄉(xiāng)之旅是一道折痕,他開始逆著時光回溯他離鄉(xiāng)之前的那些場景和事物。

        妻很快就會意了。那些事他早已同她講過。如今躺在床上回想起來,他只覺得有些好笑。當時他雖只有十七歲,力氣卻不比成人小。他揣著一把帶鞘的水果刀從家里出來,趁著夜色去找那個叫珍珍的女人。那是一間閣樓,因此同層沒有其他住戶。他也知道那晚只有她一人在家。他敲門,里面問是誰?!拔遗藵?,”他說,“我爸讓我來給你捎個話。”這些他全無準備,都是臨時想出來的。過了一陣,門開了,門縫里出現(xiàn)那個叫珍珍的女人的腦袋。他推門而入,將水果刀抽出來,隨后反手鎖門。女人嚇得連連后退。兩人都有些發(fā)抖,一個由于害怕,一個由于憤怒。他告訴她不準喊,否則他會殺了她。

        女人面對兇器時畏懼失色的模樣,似乎激起了他體內(nèi)另一股沖動。盡管他仍然緊握刀柄,上前與她扭作一團,那段刀刃卻始終沒有碰到她的任何一處皮膚。金屬刀身反射出的燈光屢次在她的臉上晃過。他原計劃給那張臉添一兩道難看的刀痕,卻沒想到當這樣一副完整和真實的面孔近在眼前時,下手并不容易。女人口中說了些什么,他全然不記得。狹小房間里的一切像是隨著他們的動作而旋轉。她的奮力反抗,她發(fā)間飄來的誘人香氣,兩個身體在扭打過程中頻繁的碰觸,漸漸改變了他行兇的意志。于是,事情不由他控制似的發(fā)生了。他手中的刀順著床沿掉落,在水泥地面上發(fā)出清脆聲響。頃刻之后,他醒悟般地從床上起身,撿起地上的刀子,落荒而逃。

        “接下來有什么計劃嗎?”妻枕著他的手臂問。他搖了搖頭。就像當初去找那個叫珍珍的女人一樣,雖然他懷著刮花她臉的目的,但實際的一切都是臨時想到、臨時做出的。他不是一個善做計劃的人,畫畫也總是聽憑感覺落筆,從不提前在腦袋里構思完好。何況,二十余年讓此地天翻地覆,他甚至無從想象明天出門后應當左轉還是右轉?!斑@些年倒是和我姐姐有過幾次聯(lián)系,如果她沒有換電話號,也許先找她?!彼f的幾次,實際上只有兩次。那年家鄉(xiāng)發(fā)生震驚全國的大地震,他向她發(fā)了一條信息,輕描淡寫地詢問家人是否平安。姐姐于幾天后告訴他,他們沒有生命危險。又過兩年,她短信告知弟弟她將要結婚,而他沒有回復。

        當天夜里,雨漸漸停歇。他們安穩(wěn)沉睡,直到第二天的太陽照進窗簾。早餐后,他把妻兒留在酒店,獨自走上街道。地面殘留的雨水倒映出兩側的建筑和樹木,恍如短暫而模糊地呈現(xiàn)著小城前世的記憶。他在記憶與現(xiàn)實的交界地帶行走,沿著地圖指示的方向來到那條名字沒有變更、樣貌卻與二十多年前截然不同的街道??吹礁邩橇至?,人來人往,曾經(jīng)居住過的地方已成為商業(yè)區(qū),他知道在這里不可能找到父母了。他還是東張西望地穿過這條街,像個好奇的鄉(xiāng)下人。不同店面的音響聲此起彼伏,環(huán)衛(wèi)工人默默地清掃著積水和樹葉。和其他城市商業(yè)街的早晨沒什么不同。他多少感到有些失望。

        呼叫姐姐的號碼之前,他首先花了十來分鐘找到附近一個較為安靜的小公園,又花了更久的時間猶豫撥通后第一句應該說什么。結果仍和他一貫的風格一樣,計劃終歸不如隨機應變。電話那邊不僅有姐姐的話音,還有許多小孩的吵嚷之聲?!澳阍谟變簣@?”于是他問。姐姐說她在那里當老師。他問她做了多久的老師。她說十幾年了。她的聲音并不熱情,像應付一個陌生的調研員,簡短地回答,然后等著他說下一句。他直截了當?shù)馗嬖V她,想要約她見一面。片刻之后她說可以。他不知道片刻的沉默背后是她的猶豫,還是她要反應過來弟弟已經(jīng)回鄉(xiāng)這一事實。姐姐和他約定下班后在幼兒園附近的一家餐廳見面。由于時間尚早,他漫無目的地在街邊踱步。他打電話給妻,告訴她他聯(lián)系到了姐姐。妻的聲音讓他感到在這個城市他并不是孤身一人。

        姐姐比他大兩歲,但離鄉(xiāng)那年他已升入高二,她才高一。這是父親認為女子讀書不宜太多,致使她曾輟學三年的緣故。他從小不服姐姐的管束,兩人一路吵架長大。但在對付父親這件事上,他們的態(tài)度是一致的,只是方式有所不同。父親將母親毆打致嘔吐的那個中午,他只在旁邊默默地站著,是姐姐將母親扶上床,端水,擦藥,拿著拖把清理地上的嘔吐物。父親打完人就搖搖晃晃地上樓睡覺,母親又成了這個樣子,于是姐姐讓弟弟先去上學,并替自己請假,她待在店里繼續(xù)家里的生意。

        放學回家后,他看到姐姐的臉上多了一塊紫色的瘀痕。不用問都知道那是怎么回事。當晚姐姐還是對他講了。父親酒醒后看到母親躺在床上而她坐在店里,怒罵她不好好上學,在她臉上掐了一把?!八麜蠡诘?,”他對姐姐說,“你等著看,我會讓他后悔的?!?/p>

        餐廳位于街道拐角處一棟建筑的第一層。他選擇落地窗旁能看到馬路斜對面幼兒園的一個位子坐下。園門開啟后,他始終注視著人群,仍然沒能認出姐姐,直到她進入餐廳。她腳步匆忙,在餐廳張望一番,向他走來。兩人相視一笑,面對面坐著。好像二十多年前的母親,他想,那母親又會是什么樣子呢?“久等了?!苯憬阏f。他搖搖頭,吩咐服務員上菜?!拔易宰髦鲝堻c了一些菜?!彼f。姐姐表示沒有關系。他們像兩個初識的中年相親對象,禮貌客氣,一開始沒什么話說,隨著飯菜擺上桌面,他們開動筷子,話題才逐漸展開。

        “你畫的畫都很棒。我們買了很多你的畫集,經(jīng)常看。也經(jīng)常在網(wǎng)上搜你?!苯憬阏f。他不知道她所說的“我們”包含哪些人,沒來得及問,姐姐又道:“早就看到過你結婚的消息,好像也是個畫家?”他如實回答:“她不光畫畫,也寫評論,也做出版?!薄坝泻⒆訂幔俊薄坝袃蓚€男孩。我把他們都帶來了?!苯憬闾痤^四下尋找。他笑道:“沒有帶到這里來,暫時安頓在酒店?!薄岸蓟丶伊诉€住酒店,應該提前告訴我。”漸漸地,姐姐的聲音不像電話里那樣冷漠和陌生。他借口稱兩個孩子太鬧了,“大的十二歲,小的才九歲?!睂嶋H上他們都清楚,時隔半生,兩個幾乎完全陌生的家庭怎能夠貿(mào)然住在一起。

        “我們家也是兩個,不過都已經(jīng)上初中了?!彼f。趁這個機會,他把話題轉移到姐姐身上,問她這些年是怎么過的。他得知,姐姐于高中畢業(yè)后上了一家職校,學幼師專業(yè),接著先后于三家幼兒園工作至今。“姐夫是做什么的?”“開出租車。上學時認識的,工作幾年就結婚了?!彼具€想問她住哪里,忽又想到他對這地方并不熟悉。后來,姐姐談起父母。這是他最想聽,卻一直沒有問出口的。他離開后沒過幾年,地震就發(fā)生了。房屋被毀,父親不愿參與重建工作,于是將地皮賣給一個建材商,拿著賣地的錢和補貼款項購置一套新居。不久后,原來的地段被規(guī)劃為商業(yè)區(qū),建材商轉手就將地皮賣了更高的價格。父親不甘心,多次找對方鬧事,想要分得一些錢款,終于在一次酒后大打出手。對方人多,他占不到什么便宜,自己被打斷了一條腿。又因為是他先動的手,他沒有得到任何賠償。

        姐姐平淡地講著,他平淡地聽著。仿佛他們談論的人和事與他們毫不相干。只是一想到這個拖著殘腿度過余生的人仍然是母親的伴侶,他才感到有些神傷。“他還打人嗎?”他說。他問的是父親是否還打母親。姐姐明白他的意思。“早就不了?!彼龘u頭道。他原以為她所說的“早就”是指父親瘸腿以后,不料姐姐又補充:“從你走了以后他就不了。”他想問父親后來是否還跟那個叫珍珍的女人來往,但他沒有問出口。飯已快吃完了,他更關心母親的消息?!皨屔眢w還好吧?”“一直挺好?!苯憬阏f。

        實際上,當初離家而去并不是他自己的主意。那天晚上他在父親之前回到家,母親隔著玻璃看出他臉色不對,又看到他從兜里掏出水果刀放在餐桌上,于是手也沒洗就從廚房出來,問他去哪兒了?!叭フ椅野值哪莻€女人了?!彼寡?。他本能地想采用一個下賤的詞語稱呼那個女人,但母親不許?!安粶视眠@些詞稱呼任何人?!北M管她是受害者,她卻這樣教導過他和姐姐。“你把她怎么樣了?”母親上下打量著他,在他身上尋找血跡或是打斗的痕跡。他不肯說,只是氣咻咻地站在那里。母親拉過一條凳子讓他坐下,自己也坐在他對面,一邊搓著沾在手上的面粉一邊說:“沒有用刀子傷害她吧?”他搖搖頭。母親神色緩和了一些,輕聲問:“那你把她怎么樣了?”“睡了。”他不敢看母親的眼睛,只好盯著她的手看。那雙手停頓了一下,接著繼續(xù)搓了起來,絮狀的面粉不住地掉落在地。

        母親看了看墻上的掛鐘,估算著父親回來的時間。“有可能會提前回來,有可能那個珍珍已經(jīng)給他打電話了?!蹦赣H平靜地說,“走吧,別在家里待著。別讓他回來打你。”她往他的背包里塞了洗漱用品和一些衣服,又給了他一沓對折起來的錢,“分開裝,別一下子弄丟了?!苯憬銖臉巧舷聛砜粗麄?,意識到出了什么事之后,她也開始幫弟弟收拾東西。在他把父親的一包煙和打火機也裝進自己褲兜時,他看到母親站在屋子中央發(fā)愣。隨后,她走進臥室,又拿出一沓錢給他。這次她哭了?!澳弥?。別在附近待著,走遠一點,去大地方。去坐火車才能到的地方。等這件事情過去了,等那個珍珍不會追究了,等你爸氣消了,那時候我通知你,你再回來。否則就不要回來。”后來他才意識到,母親的哭并不是因為他睡了那個叫珍珍的女人,而是因為她已決心讓兒子長久地離開此地。她第一次給他的錢只夠他在外面躲幾天,第二次給他的錢則足夠他開始自己新的生活。

        “我想見見他們,我家人也想見見你們。不知道什么時間合適?!彼麑憬阏f。姐姐似乎已經(jīng)考慮過這一問題?!拔易詈孟雀謰屨f一聲,讓他們有個準備?!彼f,“如果你們不急著走,明天周五,或許明晚可以?!彼硎舅麄兞袅顺渥愕臅r間,不急著走。“給你打電話吧。”姐姐說。她下午還要上班,時間有限,于是和弟弟作別。

        回到酒店,他告訴妻一切順利。在來時火車上的憂懼之感也慢慢驅散。“人是奇怪的東西,不論多久不見,吃一頓飯就又熟絡起來了?!彼f。兩個小孩極善察言觀色,看到父親面露喜悅,哥哥立馬提出要去游樂場,弟弟也連聲附和。他同意了,于是一家人出去游玩。“爸、媽、姐姐、姐夫、兩個外甥,加上我們一家,一共十個人?!痹谛值軅z玩那些娛樂項目時,他一邊掰著手指一邊對妻說?!捌渌四??”妻也掰著手指問,“你的大姨、三姨、舅舅、二叔、三叔、堂表兄弟……”他忙搖頭道:“照你這么說,還應該安排我爸媽和你爸媽見面,畢竟他們是親家。我們家族和你們家族,是不是也該聚聚?太麻煩了。十個人已經(jīng)是上限。如果要見那么多親戚,那我寧愿不回來?!逼扌χ硎纠斫?。

        游樂場傍河而建,雖然天熱,卻有風從水面吹來。場地規(guī)模不大,但兩兄弟仍然玩得盡興。他和妻有時也參與一些項目,大部分時候則在一旁觀看。這些年他兢兢業(yè)業(yè),極少有像這樣連續(xù)多日不拿畫筆的時候。那些娛樂設施轟隆作響,上面的年輕人發(fā)出尖叫與歡笑。他和妻走走停停,流著熱汗,喝著冰水。他感到此刻他真正地在人間生活著。但即便如此,他腦袋里仍然習慣性地想著與繪畫相關的內(nèi)容?!皫滋鞗]有動筆,很多作品已經(jīng)排著隊在等我?!彼嬖V妻?!白屗鼈兌嗟鹊龋粫趺礃拥?。”妻說。

        當晚,他接到母親打來的電話。那個蒼老又溫柔的聲音說:“明天上午過來吧,如果你們愿意住家里,就帶上行李,把酒店退了。如果不愿意,人過來就好。”他恭敬地答應下來。他想,母親聽他的聲音,一定比他聽母親的聲音更為陌生,變化更大。但母親并不像他這樣恍惚得連話也不會說了,她從容地告訴他第二天的安排:“你姐一家人要上班,要上學,晚飯時候才能來。你爸約了人釣魚,上午也不在家。我把地址發(fā)給你,你們明天睡醒后過來就是了?!?/p>

        和母親通話的記憶還停留在離家后的第一年。那天晚上他從家里出來,在旅館住了一夜,第二天先乘大巴,后乘火車,前往他從未到過的大都市。獨自遠行的興奮感壓過了離鄉(xiāng)的怯意與孤獨,與父親的情人上床的事也被他拋諸腦后。他辦了銀行卡,把母親給的錢存入,又花盡可能少的錢買了手機,在父親通常不在家的時間段給母親打電話。起初,母親關心他在外的生活,要了他的卡號,為他轉賬,聽他講每天的見聞和遭遇,對于他離開之后父親的反應則閉口不提。每當他試探著問自己什么時候能回家,她也只是敷衍地說:“等我告訴你能回來的時候,你才可以回來。”

        如今想來,那時他對于母親的決定大概是早有感應的,只是他們誰也沒有挑明。母親對他的心思和欲求,想必也比他自己更清楚。腿長在他身上,假如他真的想回去,并不需要母親的準許。即便遭遇父親的盛怒,也不過挨一頓痛揍罷了,十幾年來他不知已挨過多少頓。后來,他換了幾次臨時工作,一邊存錢,一邊學畫。直到他拿到第一筆為雜志畫封面與插圖的酬勞,他回家的想法便徹底打消了。母親與他的聯(lián)系也日趨減少。她像是故意似的,不再主動打電話給他,經(jīng)常漏接他的電話,也從來不會回撥。通話時她常常沒什么話說,致使兩人很快就陷入沉默。再到后來,他們像是默契地做了約定,誰也不再聯(lián)系對方。

        母親和父親如今的居所在一幢老舊小區(qū)樓房的頂層。樓梯狹窄,若是兩人并排上樓,衣袖就會擦到骯臟的墻壁和扶手上。兩個小孩感到新奇,探險一般興沖沖地跑在前面。未及敲門,母親已開門迎接。“在窗口看見你們了。”她含笑說。妻禮貌地喊她“媽媽”,他吩咐兒子喊“奶奶”,她都高興而體面地答應著。看起來她刻意打扮過,穿著黑色裙子,化著淡妝,頭發(fā)飄著香氣。他們進屋后,她張開雙臂,抱了他一下,這讓他始料未及。他曾對妻說,父親是個酒鬼,因此他的母親既是母親,也是父親。在他少年時代,她更多地扮演著父親的角色,讓他長久離家的決定似乎也并非一個普通的母親能夠做出的。而這個擁抱則讓他明確知道此刻站在眼前的僅僅是他的母親。

        母親用提前買來的水果簡單地招待他們。他們在沙發(fā)上聊天,兩個孩子在各房間穿梭,妻偶爾制止他們,母親則告訴她不礙事。正如他和姐姐的見面一樣,交流讓他們漸漸熟絡。母親和妻很談得來。她們毫不掩飾對對方的喜歡,贊美對方的相貌和氣質,常常開懷大笑?!霸趺聪氲揭貋??”在恰當?shù)臅r機母親問他。這一問讓他愕然,仿佛學生時代和同桌聊天正歡時被老師點名?!安⒉皇呛鋈幌氲降模彼卮?,他的眼睛出神地盯著空氣中的某個點,往事就在腦海歷歷浮現(xiàn),“年齡讓我回來的?!?/p>

        原本他也以為他此生都不會再踏足這片土地。他向妻講述時稱之為“恥辱之地”。當他聲名鵲起,在接受采訪中也曾被問及故鄉(xiāng)話題,他往往避而不談,或三言兩語帶過。他的畫作以新銳和先鋒著稱,他也自詡他的藝術從來不向傳統(tǒng)和過往中尋求營養(yǎng)。但人到中年,他不可避免地被一些古老的作品吸引,自己年少時期的記憶也時時按捺不住地涌現(xiàn)。他明白故土是躲不掉的。偶然的一次重讀《圣經(jīng)·創(chuàng)世記》,其中一段話不經(jīng)意地出現(xiàn)在他眼前,從此,回返故鄉(xiāng)的種子似乎就在他的心里種下了?!耙腿A對雅各說:‘你要回你祖你父之地,到你親族那里去,我必與你同在。’”

        午飯是一頓簡單的面條,母親系著圍裙下廚,像他二十多年前在家時那樣?!安挥玫任野謫??”他問。母親說:“他要是釣不到足夠多的魚顯得他厲害,是不會回來的?!薄霸趺淳拖矚g上釣魚了?”他問。印象中的父親從來都是蠻橫,暴躁,嗜酒如命,與釣魚這種需要耐心的事似乎格格不入。他根本無法想象父親一連幾個小時靜靜地坐在那里,望著水面?!澳挲g讓他喜歡上的?!蹦赣H笑說。

        “我走后,我爸多久才消氣的?”飯間他問母親。當初他確是抱著躲避父親打罵的目的離開家的。假如母親一開始就說:“走吧,永遠別再回來?!彼幢赜杏職膺~出家門。“根本就沒生氣?!蹦赣H的回答讓他倍感意外。“你那一招太狠了,把他鎮(zhèn)住了。”據(jù)母親說,那天晚上果然是那個女人給父親打了電話,父親因此比往?;貋淼迷?,也沒有喝太多酒。不過,他在回家之前先去了一趟女人那里,安撫她的情緒?;氐郊?,他沒有發(fā)怒,也沒有問兒子在哪兒。“倒像是他自己做了錯事一樣,灰溜溜地上樓睡覺?!蹦赣H說,“不過,如果說這真是一件錯事,也確實是他造成的。”

        兒子幾天沒有回家,他不好直問妻子,只好去問女兒,女兒回說她不知道。一天他又大醉而歸,氣哼哼地問:“潘澤呢?”不過,他的生氣并不是因為兒子冒犯他的情人那件事,而是因為家里這兩個女人誰也不告訴他兒子的下落。母親指著父親痛罵,告訴他她再也不會讓兒子回來。父親像往常那樣舉起巴掌,卻沒有像往常那樣落下。后來,他給了珍珍為數(shù)不多的一筆錢,讓她不要找麻煩,并且漸漸地與她斷了往來?!按蟾拍阕屗睦镉辛岁幱?,他也沒辦法再跟那個女人做那種事了?!蹦赣H說。不僅如此,他喝酒也不再喝得爛醉如泥,不再動手打母親,甚至在家做起了家務活。他的一切行為似乎都在向她們表示,他已悔改,可以讓兒子回來了。但母親的決心從未改變。等到兒子的才華在油畫界顯露,名字和照片出現(xiàn)在報刊文章里,父親明白他不可能再回家了。

        父親帶著他的釣具進屋時,已經(jīng)臨近黃昏。他穿得很涼爽,戴一頂闊檐帽,除了釣到的幾條鱭魚和草魚,還買了許多菜蔬和飲料。對于兒媳和孫子的熱情,他有些怯于應對,局促地站在那里,倒像是來到了別人家。他和父親簡單地打了聲招呼,父親的目光就轉向別處。站立時看不出什么,走起路來才可以看到他的左腿使不上力,只能起到支撐作用,再用右腿發(fā)力前行。他盡量使自己忙碌,收拾釣具,殺魚,刮魚鱗。兩個小孩對殺魚的過程十分感興趣,圍著他喊“爺爺”,指著魚身上每一個部位問“這是什么”,看著他的每一個步驟問“這是在干什么”。他像應對成年人的提問似的,老老實實地回答。

        “很難看出他曾經(jīng)是個暴力分子?!边@是妻后來告訴他的她對父親的印象。的確,他也不認識眼前這個努力刮魚的男人了。那張老臉上再也看不出蠻橫和不可一世。從家庭的不完整到身體的殘疾,從挑釁鬧事到安分守己,從嗜酒到釣魚,他不知道這中間還發(fā)生了什么。他曾經(jīng)憎恨父親,以致想出了傷害他的情人這一辦法。按說這些變化應該讓他感到痛快,或至少感到欣慰,但這個瘸腿老人面對陌生晚輩時窘迫的樣貌總還是讓他覺得不是滋味。

        晚飯時,姐姐一家也來了。姐夫膀大腰圓,看得出是個多話的人,大概是喜歡和乘客攀談的那類出租車司機。但進屋后他一直克制著說話的欲望,盡可能讓自己的舉止像那身衣服一樣得體。直到飯間喝了兩杯酒,他再也忍不住好奇心,拉著潘澤探討關于畫畫的問題。他問他一幅畫能賣多少錢,一個月能畫多少幅,畫一幅要多久。他把一切換算成錢,借此來想象畫家的生活。他的兩個上初中的孩子有所不同,自進屋后一直顯得悶悶不樂,對素未謀面的舅舅一家人沒有半點興趣。姐姐說兩個孩子向來如此,總好像別人都欠著他們什么。姐夫偶爾訓斥他們,吩咐他們?nèi)ザ瞬耍屗麄兌喔司苏f話,命令他們“靈活一點”,舉起巴掌做出要打的樣子。

        “怎么樣,和你預期的回家一樣嗎?”在喧嘩的飯桌上,母親悄悄問他?!氨緛砭蜎]什么預期?!彼f,“不過,來時的火車上還覺得不安心,現(xiàn)在已經(jīng)完全沒有了?!辈粌H如此,二十多年對這“恥辱之地”的回避和近些年來返鄉(xiāng)的沖動造成的矛盾也沒有了。在這陌生的房間待了一整天,他似乎和身邊廉價的沙發(fā)、桌椅、電視、衣柜隱隱地建立起了某種聯(lián)系。兩個孩子也很開心。他原本擔心他們會像嫌棄火車和酒店那樣嫌棄這里,但看起來他們似乎對這個地方還算滿意。最讓他意外的是,在這些從未見過的人當中,兄弟倆倒是同爺爺關系最親。他們跟著他走來走去,問他各種問題,對他講學校里的事,甚至提出第二天要跟他去釣魚。“可以去嗎?”父親微跛著雙腿走過來問潘澤。這一問讓他有些不知所措,他看向母親,母親只是笑,并不表示什么。他意識到在這三代人之間,許多決定正該由他來做。

        釣魚地點在二十公里外江水上游的一座水壩附近。母親不愿同去,妻要留下來陪母親,于是兩個男人帶著兩個男孩于早晨出發(fā)。小孩的喋喋不休并不能抵消他和父親之間的沉默。不論走路還是坐車,他們對彼此幾乎一言不發(fā)。一切都變樣了,他一想到自己同身邊這個瘸腿老人有血緣關系,就覺得難以置信。兄弟倆頻頻跟爺爺互動,而他一路拎著釣具跟在后面,倒顯得被那三個背影排除在外。

        “釣過魚嗎?”到目的地,父親一邊做著準備工作一邊問。他回說沒釣過,又問父親釣魚難不難。交流就這樣緩緩地開始了。在他的詢問和兩個小孩的好奇注視下,父親認真展示和介紹每一個步驟。昨日的局促漸漸消失,對釣魚的在行讓他有了表達的欲望。父親向他們解釋什么是打窩,什么是調漂,這些術語和他嫻熟的動作使他臉上泛出看得見的自豪。等到釣臺支起,關于釣魚沒什么可說時,他適時地問父親腿傷恢復得怎么樣。父親拍了一下那條傷腿,漫不經(jīng)心地說沒什么影響。對話穿針引線似的在他們之間繼續(xù)發(fā)生。除了久遠的過往,一切能想到的事情他們都說。盡管這些內(nèi)容可以說給任何人,盡管即使是陌生人在河邊相遇也可以聊得熱火朝天,但隨著兩個男孩一聲一聲地叫著“爺爺”,他還是不由自主地開始接受眼前沉穩(wěn)的釣者是他的父親。而對于多年前那個醉酒和打人的男人的印象,倒更像是一些出錯的記憶。

        小兒子向水中扔了一塊石頭。他制止道:“你這樣把魚嚇跑了,爺爺怎么釣得到魚。”父親縱容地說:“沒事,最近魚都聚在這里,多的是。嚇跑也很快就游過來了。”他問為什么魚都聚在這里。“洄游。”父親解釋,“正好是洄游的時候,游到這里,被大壩擋住了。一天能釣幾十斤。鮭魚,鱭魚,鰻魚,都是洄游的,運氣好還有鱘魚?!备赣H像站在瀑布上游等待魚兒躍入口中的棕熊,細數(shù)他的獵物。他蹲在父親身邊,望著江水,沒想到平靜的水面下還有那么多和他一起回返故土的生命。

        實際上,父親當天釣到的魚并沒有他所吹噓的那么豐富。中午時分,兩個孩子開始犯困,潘澤帶他們先回家,而父親照例晚飯前才回來。他袋子里的魚只有昨天的一半多。母親向妻傳授做飯的手藝,妻學得很快。往后幾天的飯都是她們一起做的。他們沒有再隨父親外出釣魚,而是整天待在家中。姐姐一家偶爾前來相聚。周二下午,母親在窗臺澆花,不經(jīng)意地問他想不想見見其他親戚?!皶簳r還不想,”他說,“也許下次吧,小孩放暑假時我們再來?!薄澳敲?,早點回去吧?!蹦赣H一邊擦拭著花葉一邊說。盡管妻在旁邊插話:“我們不忙,孩子也請了兩星期的假?!钡?,母親以格外溫和的語氣說話時,事情往往沒有商量的余地。“早點回去吧,”母親接著說,“繼續(xù)把心里的東西畫出來,不要對自己滿意?!?/p>

        當晚,他向母親要銀行卡號,準備每月為家里打一筆錢。他決意如果母親拒絕,他就打給姐姐?!盎愕腻X,沒什么不樂意的?!蹦赣H坦然接受了。父親抱著兩個孫子,與他們相約下次見面的時間。第二天,為了趕下午的飛機,他們黎明時分就前往車站搭乘大巴。兩兄弟睡眼惺忪,又一次滿口抱怨。但他們一上車就沉沉睡去。他和妻望著窗外清晨的天色輕聲聊天。妻又問他這次旅程感覺怎么樣,他說比想象中輕易多了。大巴短暫地駛過一段沿江公路,他指著水面,對妻講述父親所說的魚類洄游的事。妻調侃說他找到同類了。兩人放松地笑著。“魚的記憶不是很短暫嗎,怎么會記得來時的地方?”他問。妻沒有回應他,車內(nèi)十分安靜,她靠著他的肩膀,和兩個小孩一樣睡著了。車駛入隧道,他也輕輕地閉上眼睛。他滿意于此次旅程建立的對這片土地的新的記憶。至于長存于腦海中那些遙遠年代留下的舊的記憶,不論它們是什么模樣,都已在時間中消散無蹤了。

        責任編輯:徐晨亮

        很長時間以來,我意識到自己的小說缺乏一塊能讓故事植根其中的特定土壤。也就是說,我所寫的故事似乎可以發(fā)生在任何一座城市或任何一處鄉(xiāng)村。不僅如此,我下意識地避免使小說中出現(xiàn)具體的地名,這樣一來它們更顯得可以隨意安放了。我不知道對于寫作者來說這塊特定土壤是否必不可少。魯迅有他的魯鎮(zhèn),格拉斯有但澤,喬伊斯有都柏林。于是教授文學史課程的老師講,好的作家都應當找到屬于自己的約克納帕塔法。這在今天似乎尤為不易。信息的發(fā)達多少減弱了我們生活地區(qū)的空間差異,這像是一種由便利帶來的新的閉塞,一塊土地不再如過去那樣強烈地呈現(xiàn)個性。除非有意觀察和書寫它獨有的樣貌,否則發(fā)生在這一地區(qū)的故事可以輕易挪用到另一地區(qū)。既然發(fā)生地變得無關緊要,地名也就成了我寫作時回避的東西。但那塊能讓故事植根其中的土壤總還是不時地吸引我前去找尋。每念及此,就會自然地想到故鄉(xiāng)這個我迄今為止生活得最久的地方。實際上,由于離鄉(xiāng)多年,我對如今的它已稱不上熟悉。但這恰好讓記憶中的它沒有被完全取代。

        《洄游》正是一篇回鄉(xiāng)主題的小說。它的創(chuàng)作緣起是我在《創(chuàng)世記》中讀到以色列人祖先雅各的故事。雅各在母親的指使下假扮兄長,來到因年老而雙眼昏花的父親面前,騙取了父親原本要給予兄長的祝福。兄長為此想要殺他,于是他聽從母親的安排,逃往哈蘭。雅各在哈蘭生活二十年,娶妻生子,服侍母舅,終于又在神的啟示下回返故鄉(xiāng)?;剜l(xiāng)途中他仍然懷著憂慮,不知兄長的恨意是否消除,而實際上在兩人相見的剎那,他發(fā)覺過去的一切早就煙消云散。

        這則故事當中,雅各離開的目的只是為了躲避仇恨,因而回鄉(xiāng)似乎是必然結果。但我想神的啟示并不像表面看來那么簡單?;貧w這一行為,更像是一種自然法則,一種世間萬物遵循的圓形軌跡。候鳥的遷徙,魚類的洄游,是空間意義上的回歸。死亡則是生命向誕生之前狀態(tài)的回歸。天體運行,季節(jié)輪轉。一切有生命之物乃至無生命之物,具象之物乃至抽象之物,都不同程度地以這一軌跡運行。因此神對雅各說“你要回你祖你父之地”,而祖地和父地已不單指“故土”這一空間概念,還包含著他的過往,他的血脈,以及他生命的源頭。

        《洄游》的主人公是個已屆中年的畫家,他攜妻兒踏上二十多年未曾涉足的故鄉(xiāng),想要和那片土地重新建立聯(lián)系。小說多少借鑒了雅各故事的模式。而我在寫作時,雖然沒有將故事的發(fā)生地設為我自己的家鄉(xiāng),卻也不停地思考著我和家鄉(xiāng)的關系。大概由于少年時代始終懷著出走的愿望,我對那片土地并不依戀。盡管如今每年都要回去小住一段時間,我和它的關系依然有些僵硬。我從未假設我筆下那些沒有地名的故事是在那里發(fā)生。而在寫《洄游》時,家鄉(xiāng)的一些場景依稀出現(xiàn)。我仿佛也經(jīng)歷了一遍我的主人公經(jīng)歷的回鄉(xiāng)之旅,與我想要找尋的那片故鄉(xiāng)——空間意義、時間意義、精神意義上的故鄉(xiāng)——發(fā)生了一場接觸。故事當中的和解,實則也是屬于我的。

        此外,小說主人公回鄉(xiāng)的愿望始于一種藝術風格上的回歸意識。他年輕時的畫作充滿探索精神,而隨著年齡漸長,不可避免地想要回溯。這種回歸意識,也或早或晚地發(fā)生于許多作家身上。小說藝術,或者說寫作行為,同樣符合那條圓形軌跡。每當一個或一群作家將某種樣式的小說書寫到一定程度,盡管沒有神靈直接降下啟示,回歸現(xiàn)象也往往自然出現(xiàn)。在已往的文學當中尋找這樣的規(guī)律是容易的,而對于繼續(xù)寫作的人,知悉何時回歸、歸向何處卻不那么容易。從這個意義上說,回鄉(xiāng)之旅和當初的出走一樣,也是一段全新的路程。正如魚的記憶短暫,也許并不知道洄游的終點是它們的故鄉(xiāng),但這不妨礙它們本能地游向那里,完成一場生命的循環(huán)。

        洄游的魚類前往故土產(chǎn)卵,使種族得以延續(xù)。雅各經(jīng)歷回鄉(xiāng)之旅,神才在伯特利應許賜給他土地和后裔,后來才有一族和多國的子民從他而生,又有君王從他而出?!朵в巍分魅斯辉俣惚芄枢l(xiāng),而是走向故鄉(xiāng),在與過往達成和解并從中獲得平和之后,想必也能夠在繼續(xù)作畫時有所突破。我同樣希冀一場寫作意義上的回鄉(xiāng)之旅,使我的文字適時地回到它們出發(fā)的地方,為它們套上一道韁繩,不至于漫無目的地越走越遠。

        責任編輯:徐晨亮

        (創(chuàng)作談)

        穆 薩

        發(fā)現(xià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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