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營地里回來了幾頭在春天鋸茸季節(jié)跑得太遠的馴鹿,它們的鹿角已經(jīng)長成了干杈子。這幾頭鹿生性粗暴狂野,喜歡攻擊其他鹿。為了防止它們撞傷其他鹿,維加決定鋸掉它們的鹿角。
盡管身體中對鹽或食物的渴求讓它們回到營地,但是荒野的召喚時時在鼓勵著它們走得更遠。它們已經(jīng)不那么馴順,長久地在林地里游蕩讓它們血液中的野性悄然復蘇,它們不再相信人類。所以,盡管它們跟著鹿群在營地附近游蕩,人類卻無法接近它們。唯一的辦法就是在地上布好繩套,然后用鹽或食物引誘它們上鉤。可那是既耗費時間又耗費體力的事情,而且很危險,被繩套套住時它們會拼命揮舞鹿角,胡亂踢蹬尖利的蹄子,人稍不留神就會受傷。
維加不能陪我一起去了。
我估計昨天那頭野獸飽餐一頓之后一定是找地方休息去了,死掉的那只馴鹿還在,那頭野獸還會回到那里去繼續(xù)吃肉。
我想看看那頭野獸到底是什么動物。
我剛剛走出營地,維加就拎著半自動步槍追了出來,換下我肩上的小口徑步槍。他告訴我,如果有機會,就殺了那東西,省得它再禍害馴鹿。
一般外出尋找馴鹿,帶小口徑步槍就足夠了。在這叢林之中,半自動步槍,也就是被我稱為大槍的這種槍,僅僅用來對付襲擊營地馴鹿的熊。
難道那東西跟熊一樣危險不成?但維加并沒有再多說什么。
我走到那片谷地時,太陽剛剛升起。
我在馴鹿殘骸的附近看了一下,顯然,那頭野獸沒有再回來過。
我們離開之后,馴鹿只是內(nèi)臟被烏鴉吞吃了一些,夜晚沒有其他掠食動物來過這里。
我將舔濕的手指舉起來,試了一下風向,然后走向下風向。我避開了那頭野獸離開時留下爪印的路徑,在一片茂密的灌木叢后面找到一個平坦的藏身之處,鋪好防潮墊。這個位置距離馴鹿殘骸大概有二十米,有非常好的視野。
在這個位置,我可以很好地觀察一切。我?guī)Я耸澄?、水、望遠鏡,還有一本書,打算用它來打發(fā)無聊的時間。然而在叢林之中,根本沒有無聊的時間需要打發(fā),那本書我一直沒有機會翻開。
我剛剛安頓好,就有一只鳥悄然從林間飛了過來,落在馴鹿的殘骸上。
是一只游隼,它被這頭死去的馴鹿吸引過來了。
在陽光之下,它那光潔的羽毛像海魚漂亮的鱗片,閃閃發(fā)亮,只有在荒野之中自由飛翔的鳥兒才有這樣一塵不染的漂亮羽毛。這只俊俏的猛禽渾身上下都閃爍著冷峻與無畏的漠然,它的身體呈梭形,在叢林之中,它是頂尖的無形殺手。它低頭從已經(jīng)被剖開的馴鹿腹腔中叨起一塊腐肉,猶豫了一下,又吐掉了,然后在馴鹿的皮上擦掉了讓它感到不爽的東西。
看來這腐肉不太合它胃口。藍天勇士還是喜歡剛剛捕獲的新鮮血肉。
它飛走了。
隨后不久,從林地間樹影的光斑中又走出一個俊俏的身影。
那羞怯的精靈似乎不是在行走,那動作更像是一個又一個靜止畫面的組合,每向前無聲地邁出一步,它的整個身體都會像凝固了一樣,一動不動,渾身上下只有那雙靈巧的耳朵像雷達一樣輕巧地轉(zhuǎn)動,尋找靜寂之中隱藏的最細微的聲響。無限的謹慎,極盡的警惕,這幾乎是這種在林地世界中處于食物鏈末端的小動物唯一的生存之道。
它突然停止了這種不斷定格的謹慎行進,目不轉(zhuǎn)睛地注視著前面,也就是那頭倒斃的馴鹿所在的地方。當然,在它的位置是看不到馴鹿的,不過在林地的世界里,動物觀察周圍靠的可不僅僅是視力,它們的嗅覺和聽力同樣出色。
在望遠鏡中,我可以看見它鼻孔上的皮瓣輕輕翕動著,它輕輕地將鼻子揚起,空氣中似乎游離著令它不安的氣味。
也許它聞到了空氣中散逸的馴鹿的死亡氣息,或者還有那頭野獸留下的標明食物所屬的氣味。
隨后它更加確定了自己的判斷,它輕輕抬起一只蹄子,它在顫抖,甚至沒有勇氣讓這只蹄子落下去,生怕這微小的動作引起捕食者的注意。
終于,這只蹄子緩慢地落下,之后,另一只蹄子又像慢動作回放一樣抬了起來。
過了很久,它轉(zhuǎn)過身去,再次驚恐地回頭,向散發(fā)出可怕氣味的空地上看了一眼之后,猛地跳了起來。我從來不知道一只狍子可以跳這么高這么遠,它那柔韌的腰身在空中極盡地伸展,那四條細長的腿像是裝了最好的彈簧,再次彈起時,它已經(jīng)隱沒在灌木叢中了。
后來,又出現(xiàn)了一只花鼠。
我注意到它的時候,它一本正經(jīng)地蹲坐在一根樹樁上,向我這邊傻呵呵地張望,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發(fā)現(xiàn)了我。
總之,它就那樣一動不動地蹲坐著,將兩只前爪端到胸前。
突然之間,它不見了,似乎僅僅是對蹲坐這種狀態(tài)感到厭倦,轉(zhuǎn)瞬之間就在樹樁上消失了。
它的速度太快了。我甚至不知道該用什么詞語來形容這種小動物的敏捷,在林地之中,它們的出現(xiàn)與消失都像金色的光線一樣,倏忽而逝。
就這樣,我一直守在灌木叢的后面,啃了半塊列巴,喝光了帶的水,還在溫暖的陽光下睡了一小覺。
但它一直沒有出現(xiàn)。
(未完待續(x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