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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門就要開了

        2024-04-29 00:00:00王刊
        海外文摘·文學版 2024年3期
        關鍵詞:黃菊手銬老師

        我從警第二年,抓了一個毒販。男的。

        那一年,我點子其實挺背。

        一次執(zhí)行完任務,我卸下彈夾,但忘了還有一顆子彈上了膛,一扣扳機,啪,子彈沖窗而出,在玻璃上留下一個洞,裂紋向四周可怕地伸展。我嚇傻了,滿臉漲紅,火辣火燒。坐我對面的余姐驚叫一聲,一屁股跌坐在地,腿下洇出殷殷血跡。

        她流產(chǎn)了。

        我有深深的罪孽感,郁郁不能忘,這比隨后遭受的處分還致命。

        女朋友又以走火為由,和我分了手。我走火,她走路,從微信朋友圈看她很快樂,我就知道所有的“彈痕”只留在了我身上。

        簡直禍不單行,我深陷痛苦之中,來不知所以來,去不知所以去,潦倒地過了幾個月。好在,有牛隊的開導和照顧,才不至于成了廢人??恐j牳赣H牛法科是我初中班主任,我們就親密得像兄弟。當然,他是兄,我是弟。有時候,他是兇,我是蒂。枯萎的花蒂。

        立功的機會終究還是到了。通過一個線人,我在轄區(qū)成功地抓到了一個毒販。我是單獨行動的。我想,結局無非兩種,我干掉他,或者他干掉我,當然,這都是可以接受的。

        男毒販顯然很菜,沒跟我們打過交道,甚至哪怕只是在內(nèi)心里都沒跟我們過過招兒,幾個回合就招了同伙——他的妻子。

        逮捕他妻子那天,我在市場外一棵樹后蹲守了一個多小時。那時候,太陽已經(jīng)西沉,但還把最后一絲溫暖投向這個山抱水繞的縣城,建筑物的陰影砸在地面,梧桐葉伸出金黃的手掌與風相迎。秋蟬聲聲,鳥鳴不止。要不是恰巧在那些天,我會被這一幅秋景美哭。

        女人剛從市場出來,我就從身后躥過去把她銬起來。

        你干啥?你干啥?抓流氓呀。她尖叫起來,顯然以為遇到了劫色。等反應過來,才一邊反抗,一邊說,警察,我咋子了,買棒子骨也犯法嗦?她的手里死死抓著塑料袋,兩根骨頭還在空中晃蕩,散出豬肉才有的那種肥膩氣味。

        少廢話。我兇巴巴地打斷她,那些天,遇到誰我都沒有好聲氣。

        啷個歪干啥?我要給女兒熬湯。她虛虛地朝我看一眼,而后就帶點兒要辨識我是誰的意思。這讓我覺得,我的臉像張二維碼,她要“嘀”的一聲掃一掃。

        到公安局去熬。到了公安局有你熬的,熬棒子骨那種,我保證。我銬著她,穿過馬路。這在外人看來,我像扯著一個大只動物。我沒用任何遮擋物,手銬亮閃閃的,在夕陽下多了一層黃暈的光。從菜市場出來的人聚集了一大堆,商店的店員也站到門前。作為一天的收尾,能看到這樣的場景也算沒辜負那一天。我想,總會有人要為這一天做上標記,多年后還能從眾多的時日中挑揀出來,奔涌到舌尖下,作為嚇唬幼兒不要哭鬧的藥引。

        女人臉一下紅了,不再吵鬧,默默地被我拽著往前。那一刻,我忘記了幾個月來累積的情緒,并被一種激越所激蕩,夕陽成了我的加冕禮,眾人的矚目也是。從警以來,我一直都是配角,是謹慎的觀察者。

        這一次似乎有所不同。

        快到公安局門口,女人突然停下來,童彤,你是童彤,對不對?我認識你。

        驚詫地回過頭,我臉上寫滿了疑惑。

        我確信,我們并不認識。

        見我大寫著不解,女人說,你不認識我了嗦?我們是同學。

        同學?我再次上下打量她。棕色頭發(fā),盤起來,用水晶發(fā)卡一綰,精致、簡約。白皙的左耳,戴著枚小耳釘。她眼里有了驚喜的光,蓋住了剛才的恐懼,那樣子像是赴約同學見面會,只是地點恰巧在公安局門口。實事求是地說,那張臉沒有毒販的萎靡和凌亂,而是讓人有無話找話也要把天聊下去的動力。只是很遺憾,我沒在那張臉上找到任何一點有關“同學”的信息,也許是時光之土一層一層地掩埋了它們。

        我是黃菊英,坐你前面,初中那哈兒,啷個出名的,呵呵!黃菊英自嘲地笑起來,眼睛瞇成一條線。

        我恍然,像一顆種子努力拱開一層層掩埋的泥土,帶著要在陽光中伸開兩片幼芽的那種渴望。得承認,她變了,確實變了,變得好看了,變得精致了,變得高挑了,變得完全認不出了。但仔細分辨,細長眼沒變,額頭上一條疤痕還在,尤其那似笑非笑的神情和一顆齙牙顯出的調皮,讓我確定就是她——黃菊英。

        有一段時間,黃菊英突然變得沉默,喜歡啃指甲。有時候,文具掉了,我會用手指戳一戳她的背。

        她通常轉過來,一言不發(fā),只用眼睛詢問我。我指指掉在她腳下的文具,她撿起來,反手準確地放在桌子上,不看我。倘若我要說聲謝謝,她就搖搖頭,然后把指甲遞進嘴里,反反復復地啃。啃一陣,會把指甲拿在眼前看看,像是在檢驗牙齒是否稱職。班主任牛法科抽問,她站起來,除了努力往下抻衣角,就是垂著頭,一言不發(fā)。幾次以后,牛老師就不再理她了。

        同學們也覺得怪,但沒有誰知道原因。有好事者叫我去撬開她的嘴,“誰叫你最喜歡她”。我承認,我那時確實喜歡過她,曾在她的作業(yè)本里夾過幾次字條,也在她遞給我東西時在她指尖上停留一會兒。我這么說,容易讓人覺得我是“老司機”。事實上,我在她指尖停留的時間短暫,一切都是沒有痕跡卻又印痕深深的,那簡直讓小心臟怦怦直跳。

        對她的突然改變,我其實很難過。以前說過的,要一起考上縣城一中,到頭來不過是我的單手戲。

        那一年,似乎注定不平凡。小布什上臺,第一個3G 電話經(jīng)由英國的沃達豐網(wǎng)絡撥出,北京申奧成功,“9·11”,加入世貿(mào)組織……雖然這些傳到小小的縣城有了時差,但還帶著激蕩的余韻,還是能在我們繁重的學習生活中激出些水花。

        只不過那些事很遙遠,遠到似乎可以不管。更切近的水花,是黃菊英激出的。

        起因是,一段時間班里頻繁地丟東西。一塊手表,幾塊零錢,一個MP3,一個游戲機……牛老師先是在班級恐嚇,說已經(jīng)知道是誰,但為了給他一個機會,請自己承認。這一招顯然不奏效,又召開班級干部會議,要大家“暗中盯梢”“檢舉揭發(fā)”。班里安靜了一段時間,風頭一過,盜賊又出現(xiàn)了。那一次,竟偷到了我頭上。我爸從上海出差帶回一支英雄牌鋼筆,作為生日禮物送給我。哪知,在桌子上只待了兩天,就不在了。在與不在,只差一個課間。牛老師把大家堵在教室,派我去搜查。我照例搜查了黃菊英的書包,沒有,放回去時,正要離開,我看見她褲包里冒出了一截筆帽。我本可以裝作什么也沒發(fā)生,在回家的路上再叫她還給我,但當初,我可興奮了,把手伸向她褲包,驚得她恍如遇到了色狼。

        我舉著鋼筆,向牛老師宣布,就是它,就是它,說完,我又向全班看一眼,得勝似的,我看見班級里同樣興奮的神色,從一個中心向教室的四周鋪展。

        牛老師走下講臺,用書脊砸在黃菊英的頭上,“咚”,一聲悶響,黃菊英頭低了一下,本能地舉起手要護住頭頂。但牛老師并沒給她機會,他一耳光扇過去,黃菊英毫無防備,啪——我似乎聽到飛機的音爆,黃菊英的腦袋差點兒給打飛了,身子一轉,把書桌撞得“哐當”一聲。我驚惶地縮了一下身子,好像那耳光打在了我的臉上。

        我沒偷。黃菊英怯生生地說,聲音小得像那年頭父親剃須刀的轉動聲。

        還狡辯,還狡辯。牛老師又扇了她兩耳光。桌上的書落了一地,黃菊英扎好的頭發(fā)被打散了,人比書狼狽。牛老師牽著她一只耳朵,拉到了黑板旁的一個角落,讓她站著。

        賊,估計一家都是賊,我教書這么多年,從沒見過女賊。牛老師雙手撐在講桌上,不時地飛黃菊英一眼。要是在今天,他會“時髦”地用上“真是活久見”。

        我不是偷。沒錯,是黃菊英,她的聲音從披散的頭發(fā)里擠出來,已經(jīng)疲弱不堪,以至于牛老師愣了一下,不確信自己是不是聽見了什么。

        我原來覺得女生都是要臉的,哪個曉得居然有不要臉的。你自己不要臉就算了,莫來禍害班級,也莫來禍害我。我每天事多,沒時間陪你耍。要成街妹兒,你就從學校滾出去。估計是家里窮慌了,真是窮蠻,你就說一聲嘛,我組織全班同學給你捐,捐錢捐書捐衣服,都得行……

        牛老師罵了整整一節(jié)課,我們雙手交疊在桌子上,腰背打得筆直,盯著他,眼睛不敢稍微轉一轉。我用余光罩著黃菊英,她披散著頭發(fā),勾著頭,眼睛恰好被遮住,我想她的目光應該有類似于小鼠被逼到墻角的怯意。她身子一直顫抖著,但奇怪的是,她始終未放悲聲,沒有聳動肩膀抽泣,沒有用手揩眼淚,沒有眼淚混著鼻涕發(fā)出很大的迎送聲。沒有,都沒有。

        要是,要是,我沒搜出那支筆就好了。突然這么想,我,臉紅了,很燙。

        沒有哪堂課那么盼望著鈴聲。牛老師顯然余興未了,在鈴聲中宣布,班級里丟了的東西你照價賠償,童彤,你統(tǒng)計一下。還有,明天,你,當著大家讀檢討,3000 字,少一個字都不行,態(tài)度不好,就停課,停課還不能解決問題,那好,我上報學校,請學校處分。下課。

        第二天,黃菊英沒來。那一天,我的前排空蕩蕩的。那個鐵皮抽屜,像一張空蕩蕩的嘴巴,張著,一直張著,似乎有滿腹的話語要傾訴。

        童彤,把我放了,求你了。審訊室門口,黃菊英停下來,慘兮兮地望著我。

        那咋個行?你是要我受處分?

        就放了嘛,我家瑩瑩需要媽媽。你還沒結婚吧,有了孩子就曉得了。這一點我倒可以證實,她確實沒說謊。黃菊英有一個女兒,瑩瑩,兩歲,非婚生。但這種情形下誰還顧得了誰?只是黃菊英偏偏不,她死死抓住我衣袖,眼里露出灼人的光。我不忍看,移開,卻看見走廊上黑洞洞的監(jiān)控。我把她的手掀開了,黃菊英眼里的光旋即就滅了。

        她徑直走向審訊專用椅,說,我就知道你是這樣的人。我心一沉,我是怎樣的人?這恐怕連我自己都不知道。

        當了官了,有了權了,就不認人了。也不怪你,我一直是個垃圾貨,從初中就是,這怪不了別人。

        我不知道要說什么。把她在椅子上“收拾”停當,開始了審訊。審訊異常順利,我們問什么她就答什么,就像老同學在嘮家常。

        黃菊英說,離開學校后自己去了一個陌生的城市,沒學歷,找不到工作,在社會上吃過不少苦,被騙過錢,被拐賣過,被強奸過,被打過。一度,她絕望得想跳河。后來,回到縣城,喜歡上一個男的,就是我先前抓住的那位。誰知道他是毒販,就勸她販毒吸毒,不這樣就分開。黃菊英才參與了一次,就被抓了。

        我的審訊中斷了一會兒,像有什么逼著我去感喟。就在這段沉默期,黃菊英突然仰起頭,咬緊嘴唇,滿面含淚,對我說,童彤,你把我放了吧,就算沒抓住我不行唦?你就行行好不行唦?我家瑩瑩她婆婆帶不住,只要找不到我就會哭,她哭起來兇得很,在地上打滾兒。她突然笑了一下,像是被孩子的哭鬧笑了。

        這個,你就別想了哈。到了這個地方,只有法。

        余姐替我做了回答。

        套裙襯出黃菊英很好的胸部,健身褲勾勒出勻稱的腿部,盡管坐著,也掩蓋不了她身材高挑的事實。

        我再次確認,這不像一個毒販。我突然說,你說,你為什么偏偏要販毒?你說說,唉。嘆完氣,才意識到語氣里的惆悵,趕緊坐正了,繼續(xù)審問。

        天很快黑下來,整個局里空蕩蕩的。牛隊出警前交代我說,抓緊審,審完送去戒毒所。

        本可以在下班前趕到戒毒所的,但偶遇有車禍發(fā)生,堵得車流不見首尾。在一大段空茫的閑置里,黃菊英一言不發(fā),這讓人意識到時間的存在。我多次轉過身,想和她聊點兒什么,她都勾著頭,似乎在想著些什么。

        路終于通了,但早過了下班時間,我們只得抄近路又回了局里。黃菊英像是突然看到希望,又要我們放了她,哪怕一個晚上都行。我們懶得理她。

        牛隊指示說,老弟,只有關在你辦公室,你們好好守一晚,莫出亂子哈,你曉得市上在評先進。

        “險情”還有,余姐又懷孕了,反應很大。牛隊也很照顧她,一般不讓出警的。但也沒辦法,其余的幾個女警要么調休,要么出差,只能把女人當男人用了。

        吃飯經(jīng)歷了漫長的程序,吃完差不多九點了。我把黃菊英銬在鐵質長椅上,墊上枕頭,鋪上薄被,又把薄被卷過來,蓋在她身上。有那么一會兒,我有了一種恍惚感,覺得自己實在是在打包一件心愛之物,似乎就要扛回家。

        我和余姐展開行軍床,做著入睡前的準備。我把自己的薄被給了余姐,事實上我對她的再次懷孕很上心,余姐對我的上心很在意,像是只要有男人那樣關心著,她就能意識到自己還是個女人。

        我取下掛在墻上的另一件警服,蓋在胸口,把自己蜷起來,盡量減少與外物的接觸面積。天氣尚不大冷,和衣而眠,勉強可以對付。

        辦公室本就狹小,一下擠進三個人,另兩個還是女人,讓我覺得自己是走在一條陌生的T 臺上,四下的目光剝蝕著我。我穩(wěn)了穩(wěn)情緒,告誡自己得像個男人,這下似乎好多了。我也可以成為從容的觀察者。

        我關了燈,但月光還是透過來,映出黃菊英頎長的影子。她一度把臉側向我,隔著并不遠的距離,我似乎感到她的鼻息輕輕吹在我臉上,暖暖的,癢癢的,讓人想去擦一擦。

        睡前有一陣夜談,作為消磨時間的手段。話題在我和余姐之間,無非是警隊日常,即將上映的《山楂樹之戀》以及由此衍生的無聊之物。黃菊英一會兒朝我們這邊望望,一會兒又將臉支向天花板,似乎看著某處,又似乎什么也沒看。有那么幾次,她似乎忘記了自己的處境,猛地抬起被銬的右手,想要掖一下薄被。金屬的聲響會讓我們的話題停一下,朝她那邊看一看。

        聊完《山楂樹之戀》,我們的話題就有些接續(xù)不上,場面一度有些尷尬。等我們這邊靜下來,黃菊英像是得到一個機會,我們先是從同學的八卦開始的,誰喜歡誰,誰甩了誰,誰和誰結婚了,誰和誰又和誰還和誰相戀。黃菊英記憶力相當好,補充了些我那時的一些糗事。憑著她遞過來的針,我把那些信息縫補起來,拼成了一個更為整全的我。這讓我莫名驚詫,像是走進裝滿鏡面的屋子,從哪個角度看過去,都能看出一個我來。那讓人不免有些虛幻感。這些閑談事實上成了余姐的催眠曲,在勉強插入了幾次話頭后,余姐響起了細密的呼吸聲。

        還記得啵,你給我寫過字條?

        哈哈,記得,記得。我意識到聲音有些高,就有意壓了壓。

        你是不是那個時候喜歡過我?老實點兒。黃菊英朝余姐的輪廓看一眼,聲音也低下來。

        嗯。幾乎是發(fā)自本能地,我微微支起上半身,點了點頭,我腦袋的影子映在對面墻上,像是月光把我拉到她身邊,并排躺下。

        唉,都是命。我已經(jīng)知足了。我那時就覺得配不上你,我農(nóng)村的,成績又不好,還當小偷,呵呵!她說到“小偷”時,使用了自嘲的語氣,這讓人聽上去像是她對自己說了個笑話。

        我不知道要說什么才好,房間里出現(xiàn)了短暫的靜默。為了化解尷尬,我沒話找話,你還記得牛老師吧?他今年退休了。

        哦。

        他兒子是我領導,大隊長。

        哦。

        牛老師已經(jīng)滿頭白發(fā)了。

        哦。

        遭遇了三個“哦”,聊天變得有些無趣,我突然挑釁地問,你恨他嗎?

        恨?都是自己不好,當初有些事沒能想明白,拿父母的過錯來懲罰了自己。何況,自己也沒有勇氣說出真相。她停了一下,似有所語,但看了看我,還是止住了。

        啥,啥真相?

        莫,莫啥。過去的事我也不愿去想了,我莫得過去,當然也莫得未來。這些我都曉得。她突然用手掩住嘴,小聲嗚咽起來,童彤,你就放……放了我吧,瑩瑩……晚上要尿床,需要我抱去撒尿。黃菊英身子一聳一聳的,手銬在椅子上弄出咔嚓咔嚓的聲響。她又朝余姐看了看,止住了聲音。但從身子的聳動看,她還是在哭泣。

        我開始講述這一年的遭遇,我說要是放了她,我自己就毀了,請她原諒。

        等她安靜下來,我們的聊興就淡下去了。她睡了一會兒,我半天睡不著。過去的種種情形一點點呈現(xiàn),就像一張餐巾紙,慢慢浸入水中,取出來時,那紙便變得沉重婉轉至不可說。沒錯,十多年過去了,時間拿走了它想要的一切,剩給我們的只是一副空魚架。生活大抵如此:在人生蔚藍的海洋里,我們拿槳持刀,跟眾多的鯊魚搏斗,最終只拖得一條馬林魚的空骨架上岸。這不禁讓人感喟和唏噓。

        我突然記起黃菊英離開學校后的事。

        那天,我一回家,父親就用兇光瞪著我,你那支筆有啥了不起,嗯?

        哪支筆?是……是你給的呀。

        父親一愣,然后把每個字都咬得很重,像是滿嘴的豌豆在牙齒間行走,不錯,但沒喊你去害人呀!

        我不敢跟父親對視,只好把目光移向一面墻,那里一只螞蟻每爬上去一點兒就會掉下來更多。父親坐下來,語氣也緩和了,像語氣和身高有什么比例關系。

        黃菊英的爸媽在東莞打工,你曉得啵,他們那個村人走光了,都去了東南沿海。黃菊英常年跟奶奶在家,她奶奶是個藥罐子,你不曉得?等于是她不僅要上學,還要照顧奶奶。前段時間,她被一個街娃兒盯上了,張家灣的,從這里往東凡走,幾公里就到了張家灣,你應該曉得。

        我突然想起,每天放學后,總有一輛摩托在校門口支著。一個胳膊上刺著青龍的青年,嚼著口香糖,會在樹蔭下抖著腿,見黃菊英走出來,就發(fā)動摩托,等遲疑著的黃菊英坐上去,然后猛力加油,摩托打兩個響鼻,車身一聳,沖出人流。

        那樣子很酷。

        那,那她不報警?

        報了。幾個小時后,街娃兒又放了,放他的是牛所長,聽說是你們牛老師的大兒子。咋個要放,你懂得唦?

        我應該是滿臉懵懂的表情,父親從煙盒里抖出一支,栽在嘴里,打燃火,點上,吐一口煙,然后說,你以后會懂。我給她爸電話,她爸是我初中同學,叫黃虎,你曉得唦。他都買了火車票,這下好,女兒鬼影子都找不到了。

        我又一臉蒙×地看著父親。

        又不懂?肯定是她在學校挨了打,不敢回學校了,跟那個青龍跑咯。現(xiàn)在,人都聯(lián)系不上。父親把目光投向窗外,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那是一片動蕩的東河,河水在陽光下蕩著清波,匍匐著跳躍著翻滾著向前去。

        過了一會兒,父親把目光收回來,由虛無變得銳利,黃虎那蝦子,把女兒害成這個樣子。

        月光從黃菊英靠著的那面墻上移開,我還半睜著眼。黃菊英的椅子有了響動,我裝作睡著了,卻把她罩在余光里。她翻了一下身,睜著眼看了看四周,突然驚覺,坐起來,愣怔了一下,像是在辨識身在何處,然后喊了一聲,童彤,我要噓噓。

        ???我假裝從睡夢里驚醒,聲音發(fā)澀,咳了咳,噓噓?嗯,好。我看向余姐,余姐的身子還在不受擾動地起伏。我想了想,還是拍醒了她,余姐在我的攙扶下小心地翻起身。我將手銬打開,出于底線思維,我和余姐一人一邊拽住黃菊英的胳膊。

        入警不久,就聽說過辦公室余姐的事。一次,一位女犯提出要上廁所?,F(xiàn)場有兩位女警,一位中等身材,而余姐則高挑壯實。但女犯指名要余姐監(jiān)視,當時誰都不覺得奇怪。女犯在前,余姐在后,噓噓完,余姐轉身走在前面。還沒到辦公室門口,就聽到樓下傳來一聲悶響。余姐本能地轉身,才發(fā)現(xiàn)女犯不在了。趁余姐不注意,她從廁所的窗口跳了下去。幸好并沒摔死。事后,問她為什么指名要余姐。她說,一看就知道余姐是菜鳥。

        但我旋即松開了黃菊英的胳膊,從她身上傳過來的體溫讓人受不了。我抓住手銬的另一端,倘從后邊看,我們像是銬在一起的連體嬰兒。黃菊英看了一眼我的手,旋即露出嘲諷的神色,我不得跑,你怕啥?我有些尷尬,像挖鼻孔時被人發(fā)現(xiàn)了。

        開初,我和余姐站在衛(wèi)生間門口,隨后我退了出來,站在走廊里。

        黃菊英在隔間里喊,童警官,你夠了,你在我咋個……你走開行不行?

        余姐回答說,他走開了,少廢話,快點兒。

        余警官,你也走開。

        少廢話,快點兒。余姐轉過身,和我對視了一下,我立即警覺起來,隨時準備撲過去。

        過了一會兒,隔間里還沒響動。黃菊英又喊起來,叫你們走開,聽到啵,馬上。從那語氣聽來,似乎我們和她互換了身份。

        我們固執(zhí)地站著,但黃菊英的固執(zhí)似乎更持久一些,我甚至懷疑起來,她是真的有生理需求,還是真想從廁所里逃走。

        黃菊英從隔間里出來,尖銳地看了我們一眼,轉過身走到窗前,把窗子鎖上,還用手推了推,表示關死了。她轉過身,朝我們吼一聲,滾開,聽到啵,我不得跑,哪個龜兒跑。我看見她的頭發(fā)聳動起來,被她的氣勢嚇住了。余姐又和我對視一下,然后退到走廊,但死死地盯著廁所的隔間,我則定定地盯著余姐,余姐身上細微的顫動就是我的發(fā)令槍。我不能再有一次閃失了。

        旋即,我聽到了徐徐的聲響,有些無法遏制的峻急。

        手銬磕碰隔板。門被打開。腳步朝外響起。

        回辦公室的路上,我們?nèi)匀徊⑴抛咧?/p>

        曉得啵,我為啥喊你走?黃菊英突然側過頭,對我說。她身材勻稱,有掩蓋不住的性感,抿嘴而笑時,嘴角翹起的弧度,甚至顯出一絲頑皮。

        曉得,我是男的嘛。

        錯。誰在都一樣。

        走進辦公室,我把她鎖在長椅上,幫余姐重新躺下。

        是有些怪,不曉得咋個的,從初中開始,就有這個毛病了,噓噓時非得無人在場,哪怕是我女兒。黃菊英有了落寞的神色。

        我突然想起了初中的某個瞬間。

        那天,黃菊英勾著頭,站在教室前面的角落。班上突然有了些不尋常,幾個同學都朝著她的褲襠看。

        沒錯,她的襠里濕了一大片,一條水流的痕跡沿著褲縫向下蜿蜒,尿!黃菊英嚇尿了,嚇尿了。她顯然知道我們知道了這個事實,滿臉慘白,渾身顫抖起來,似乎是為了抵御寒冷。

        正在責罵的牛老師隨后也發(fā)現(xiàn)了,他一下樂了,就這么大的膽子?這么大的膽子還當小偷?早知道有今天,該穿著護舒寶來吧。

        教室里隨即裝滿了笑聲,像孔乙己走進了咸亨酒店。

        下課后,一位男生喊了一聲,護舒寶,隨后笑得彎了腰。我看見黃菊英身子一聳,腦袋垂得更低了。受到那一聲喊叫的啟發(fā),教室里到處響起“護舒寶”。大家喊完,會朝黃菊英看一眼。為了洗清喜歡一個小偷帶來的恥辱,我也跟著喊,甚至更為賣命一些,還唱上了,護舒寶呀,護舒寶呀,有人用上護舒寶,我們唱歌,我們跳舞,有人用上護舒寶……即使隨后幾天,即使她的位置空著,我們也會喊完護舒寶后,心照不宣地朝她的位置看一眼。

        想到多年前的這些事,我陷入了沉默。我確信,在我辦理的并不多的案件中,在卷宗之外,總有一些東西被覆蓋。用時光之土。用視域之尺。并且,我們早就喪失了發(fā)問的能力和權力。

        我躺在行軍床上,望著天花板。那里有一塊污漬,人形,跳舞狀,裙子轉起來。可惜,那終究是一個污漬。

        你在想啥?

        我在想一個夢。我撒了一謊。

        夢?哈哈,我經(jīng)常做同一個夢。夢見一個男人追趕我,在夢里我又跑不動,急得不行。最后,我被追到一個懸崖邊,腳下是深谷,望一眼頭都暈。很多時候,我都在這樣的夢里醒來,心慌得嚇死人,然后就睡不著。手銬磕碰在椅子上,黃菊英側過身,把被子往身上一掖。

        有人都追到夢里啦?你魅力無窮呀。說完,我為自己的油滑感到可恥。倘若不知道該如何接下去她的話,我本該保持沉默。

        討厭,你。黃菊英嬌嗔道,又突然哈哈笑兩聲,可笑呀,可笑,一個罪犯,還談被人追,這不是空了吹呀,我這樣的人沒有愛的權利,對啵?

        我們都是罪犯。我看見她驚訝地看向我,眼睛在夜里閃閃發(fā)光。我收回目光,卻被她的銳利目光逼得無路可逃。余姐置身于這場對話之外,她又沉到睡夢里。

        你說的“我們”包含誰?

        我們。

        你等于沒回答唦。

        咋個沒回答?有時候,不回答就是最好的回答。

        好吧。嘿,你為啥不結婚?為啥?為啥?

        她一連提了很多問題,我覺得,我們那時的身份又互換了,我是那個販毒的,接受著她的審訊。

        她突然說,如果我說我沒偷你的筆你信嗎?

        啊?我顯然吃了一驚,那讓我在一秒內(nèi)從仰躺到支起上半身。

        至于嗎?有啥好奇怪的。那天,其實我只是跟你開個玩笑,想看看你找不到筆時氣急敗壞的樣子。你曉得嗎?那種時候你最可愛了。黃菊英淺笑起來,像是順著時間的管道回到過去,被我的“可愛”逗笑了。

        那段時間我一直不開心,誰知道我的哪根筋搭錯了,想跟你開那樣一個玩笑,好讓自己開心一下。我本來打算放學后叫住你,還你筆,然后再遞給你一張字條,作為對你的回應。前一天晚上,我花了很長時間才寫好的呢,你懂噻,呵呵!你每次戳我,我的心都跳得很厲害,又怕你看出來,哎,都是過去的事了。不過,有時想一想也挺好的,當初好單純。

        我徹底說不出話來,呆呆地望著她,但又不敢確信看見了她。

        嘿,說話唦,至于這樣嗎?我知道你不會相信。停了一下,黃菊英接著說,我知道你會問,既然這樣,那你為啥不給牛老師說清楚?請問我給他說得清楚嗎?我不是也說了嗎?我說過沒偷,那又怎么樣呢?

        我直直地倒下去,行軍床發(fā)出尖銳的摩擦聲。我側過臉,望著窗外,月光入戶,桉樹的影子把我死死裹住,我像進入了蠶繭。

        信不信都沒關系,班級里丟的那些東西,鬼知道是誰偷的。就算我偷了你的筆,其余的東西就一定是我偷的嗎?反過來,其余的東西被偷了,怎么就能斷定那支筆就一定是被偷的呢?你是警察,比我懂,是吧?

        我確信自己無從回答,黃菊英只有自己接過話茬,再說,我不曉得當初是哪根筋搭錯了,要跟你開那個玩笑。算了,睡了吧,你明天還要上班。

        我哪里睡得著。內(nèi)心的抽屜被一格一格地打開,連我自己也分不清那些格子里都裝了些什么。

        倒是黃菊英旋即響起了輕微的鼾聲。不知過了多久,也許是那鼾聲讓人安心,我終于迷迷糊糊地睡著了。睡夢里,我迷迷糊糊地聽見細碎的聲音,像是手銬在響動,但我以為那也是夢境的一部分。

        那個夢是這樣的:背后是遼闊的草地,我和黃菊英站在河邊。我們的倒影映在水里,有風吹來,我看見她的頭發(fā)在水里漂起來,像流動的絲綢。黃菊英挽著我的胳膊,朝著風半瞇著眼睛。她的腰肢,激發(fā)著人要摟著的欲望。我剛伸出手,她就把我往河里一推,瘋狂地跑起來。我從水里爬出來,瘋狂地追出去。我明白,不能讓她逃了。但哪里追得上,在夢里,我充滿了懊惱和急迫。

        我嘆息一聲,就這么醒來。我一骨碌爬起來,把行軍床差點兒弄翻了。我看見黃菊英在椅子上端坐著,像是等待面試的大學生。我突然看見她的手,她的手交疊在腿上。

        你,手銬,手銬?我哆嗦得有些不成樣子,那完全像是一只菜鳥。

        呵呵,黃菊英一笑,你沒把手銬鎖死吧?

        我突然記起,確實是。上鎖的那一刻,我缺少了往下按的力氣,那么一點點力氣。

        那你,你,你不……我囁嚅著,吐不成一個完整的句子。

        我不跑?我跑了,你咋個辦?你好倒霉的。余姐身子動了動,接著伸個懶腰,一副吃飽喝足的樣子。

        窗外,已經(jīng)是一片燦爛的朝霞。

        再過一會兒,戒毒所的門就要開了。

        原載《芒種》2023年第12期

        美術插圖:段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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