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十堰市鄖陽區(qū)成立了漢江清漂隊，負責清理流經(jīng)鄖陽區(qū)的170公里漢江水面漂浮物。守住這最后一道防線，是以隊長肖安山為首的清漂隊的神圣職責。

一葉小舟，一根網(wǎng)竿，一頂草帽，一件黃衣，這個一家三代以行船為生的鄂西北漢子，就這樣帶著他的十幾個伙伴們，長年無休地奮斗在“清漂”一線，用他們的忠誠和汗水，確保北送水源的清澈純凈。而他相濡以沫近30年的妻子鐘云霞，則辭去清閑體面的工作，當起了他的全職后勤……

終日臭味難聞：妻子辭職回家當后勤

“太臭了，趕緊把衣服脫下來！”2018年夏的一天，肖安山回家吃午飯時，妻子鐘云霞忍不住皺起了眉頭。肖安山尷尬一笑，脫下水腥味和垃圾味混雜的衣服，鉆進了衛(wèi)生間……

柔櫓輕帆細雨中，行行漸入漢江東，這樣的景象貫穿了肖安山的童年。父親拉纖，他就在一旁嬉水。日復一日，肖安山練就了一身好泳技，鍛煉出了一副好體魄。成年后，他繼承父親的衣缽，考取船舶駕駛證，開了9年的船。

恰逢企業(yè)改制，肖安山改行給東風汽車公司運車。其間，肖安山與當?shù)毓媚镧娫葡冀Y婚，不久生下了獨子肖樹峰，一家三口過著平淡而幸福的生活。

2017年，為了保護南水北調工程的源頭水域，鄖陽區(qū)成立漢江清漂隊，負責清理流經(jīng)鄖陽區(qū)的170公里漢江水面漂浮物。

清漂隊隊員的選拔條件是：會開船，會游泳，身體健康，吃苦耐勞。45歲的肖安山受人舉薦，經(jīng)過三個月的試訓，他在隊里獨占鰲頭，成了清漂隊的隊長。

當時，兒子已經(jīng)參軍入伍，妻子鐘云霞在一家物業(yè)公司從事安全保衛(wèi)工作，事情不多，待遇不錯，老板對她贊賞有加。肖安山把自己當上隊長的消息告訴她時，鐘云霞沒有反對，還為他感到高興。

清漂隊負責管理部分漢江的主干道，還有漢江的兩股支流——神定河和泗河。政府為了督促清漂隊做好工作，建立了“日自查月抽查季反饋”制度。

肖安山白天要清漂，只好晚上檢查。繁重的工作量沒把肖安山壓垮，反而先把船壓垮了。由于肖安山每天晚上都會開船來回跑，船只磨損大，時不時就罷工了。為了不妨礙第二天的清漂任務，肖安山只好加班修，工作沒兩天，就過上了“白天干活，晚上修船”的日子。

丈夫這是上了什么“船”?。涸绯鐾須w，三餐無定。哪有這樣干活的？鐘云霞提醒他，再怎么忙，也要按時吃飯，好好休息。肖安山樂呵呵答應，但過后馬上又忘了。船成了家，家仿佛成了旅館。

最讓鐘云霞難以忍受的，是自從參加清漂隊之后，肖安山身上就多了一股味兒，里面摻雜著水腥、魚腥、死豬死雞等各種味道。他一進門，臭味就在整個屋子里彌久不散。

那天，鐘云霞埋怨了幾句：“你這都是什么工作呀？長年沒個休息時間，一天到晚臭烘烘的，趁早改行！”

但吐槽歸吐槽，鐘云霞還是將丈夫的臟衣服一一拎了起來，洗干凈，再晾上。肖安山每天最少要換兩套衣服，以防干不了，鐘云霞只好等著丈夫隨換隨洗。

清漂船上沒有廁所，拉肚子可是大忌。為此，肖安山的午餐，鐘云霞也會親自準備。洗衣做飯完畢，鐘云霞又得急匆匆回公司上班。

連軸轉了一段時間后，鐘云霞感覺身體吃不消。可肖安山不僅沒有轉行的意思，反而越干越起勁。

見此，鐘云霞只好辭去工作，當起了肖安山的全職后勤。

2019年汛期的那幾天，肖安山終日漂在了江面上，晚上回家時，鐘云霞已經(jīng)睡著。夫妻倆嘮嗑成了一種奢望。

有天，肖安山總算按時回家。他興沖沖地向妻子“匯報”這幾天的工作情況：“哎呀，江水漲得太猛啦，洪水卷著房梁屋架和柴草渣滓往下游沖。如果這些垃圾沖到丹江口大壩，污染了水質，那就完了。我們這幾天從早上5點鐘開始，干到晚上10點鐘才下船。有時我也感覺撐不住了，不過看到干凈的江面，我心里可滿足了……”

丈夫講得眉飛色舞，鐘云霞溜到嘴邊的怨言只好又咽了回去。

還有一次，鐘云霞像往常一樣收拾完家里，等肖安山回來。突然，外面刮起大風。她趕忙掏出手機，給丈夫打電話?？尚ぐ采?jīng)]有接，再打，還是沒接。

一股莫名的恐懼感揪住了鐘云霞的心。丈夫很早就教過她：刮南風，要變天。早上確實刮了一點南風，但當時風不大，她忽略了。要是早點察覺，她一定阻止丈夫出船。

鐘云霞越想越怕。她晚飯也沒吃，靜靜地守在家里。直到次日凌晨時分，渾身濕透的肖安山走進家門，她才松了一口氣。

這一次，鐘云霞沒有嫌棄肖安山身上的臭味，還親自幫他脫去衣服，給他端上加熱多次的飯菜?？粗煞蚶峭袒⒀实哪?，她感覺到前所未有的踏實。

飯后，在肖安山的講述下，鐘云霞才了解到丈夫的驚險遭遇——

當天，肖安山和隊員們在返航途中，突遇8級的大風。暴風雨來勢洶洶，很快，水面開始上漲，江面越變越寬。肖安山擔心逆風行駛會導致翻船，只好順著風，被水帶著往前飄。

小船在狂風的裹挾下不停地顛簸，仿佛下一秒就要被巨浪吞噬。肖安山眉頭緊鎖，一刻也不敢放松。船上，是他生死與共的隊友；船下，還有他相濡以沫的發(fā)妻。他必須活著回家！

經(jīng)過10多個小時的搏斗，風力漸漸變?nèi)?，江面逐漸恢復了平靜。肖安山駕駛著船慢慢地向岸邊靠去，最終帶著一船隊友安全地上了岸。

彼時，深夜的鄖陽，已經(jīng)萬籟俱寂；北方的同胞，也沉醉夢鄉(xiāng)。又有誰知道，有那么一船錚錚漢子，為了守護好送給北方的這一江清水，差點葬身江底??！

豁出命也值得：只為一江清水往北送

聽完丈夫的講述，鐘云霞心痛之余，開始對他的工作多了一份理解。駕船出江，風餐露宿，肖安山不只是一個掙錢養(yǎng)家的男人，更是守護一江清水往北送的隊長。

得到妻子的理解后，肖安山將全部身心都融入清漂工作之中，越發(fā)得心應手。

“昨晚吹的是北風，渣滓應該都聚集在下面那個回水灣里?！边@是肖安山長年累月練就的觀天象技術。他啟動船舶，來到了城關鎮(zhèn)菜園村附近的江面。正如他說的一樣，回水灣里，一些枯枝敗葉、空瓶子漂浮在水邊。

“我們清漂船上有七件寶，撈網(wǎng)、鐵鍬、釵子、刀子、斧頭、繩子、耙子，應對各式各樣的垃圾?！鼻迤爢T李金明從船艙里掏出一堆工具，開始作業(yè)。

撈垃圾也有門道，“撈網(wǎng)要對準目標扣下或從側面舀起來，如果平著伸過去，垃圾就會被水波推開。”肖安山熟練地操作著。有些垃圾被水泡了以后，重量增加了好幾倍，兩個隊員則相互配合。清漂隊順著水流，一路漂，一路撈。

在這樣枯燥的日常中，清漂隊也會制造一些小浪漫。

他們發(fā)現(xiàn)上游沖下來的水草中并非都是垃圾，其中漂浮著菱角草這一水生植物，正好可以凈化水質。

肖安山帶著清漂隊員攔截上游沖下來的漂浮物，收集成塊的菱角草，清理掉其中的白色垃圾，堆積成塊后，放置在河道中央，遠遠看去，像一個個小鼓包，不僅凈化了水質，還美化了河道。

清漂隊的每一個隊員和志愿者，都由肖安山精挑細選。在肖安山眼里，他們不僅是同事，更是出生入死的兄弟。他總是力所能及地照顧到每一個隊員。

從不抽煙的肖安山，口袋里卻總是裝著一包香煙?？臻e時分，他會為隊友們分別遞上一支。隊友們聊著天，抽著煙，一身的疲憊就在這煙霧繚繞中消散。

“休息好了嗎？接著干活兒！”說完，肖安山登上駕駛艙，指揮著船向前行進?！翱催@個風向，今天的河渣應該在鄖陽港下面那個回水灣里?！?/p>

這艘標注有鄖陽清水01號的機動船，在發(fā)動機的轟鳴聲中，劈波斬浪地駛向目的地。

春寒料峭的一天上午，岸上的人們已經(jīng)脫下棉襖，穿上了單衣。但江上風大，清漂隊員們還穿著薄襖。

“咕隆隆……”船底發(fā)出一陣異響，隨后又傳來咔咔幾聲，清水01號在江面上蹦了幾下，停住不動了。

肖安山經(jīng)驗豐富，知道這又是發(fā)動機被江水里殘留的漁網(wǎng)纏住了螺旋槳。

清水01號的后面還有4艘小船跟著。見大船停擺，小船上的十幾個隊員上大船查看情況。

得知發(fā)動機被漁網(wǎng)纏住后，一個00后小伙主動請纓：“隊長，我下去把漁網(wǎng)割斷?！毙』镞呎f邊脫下棉襖。

肖安山認識這個小伙，他姓雷，是清漂隊的志愿者。不過，小雷感冒剛好，不宜下水。

“你娃子老實待在船上。你病才好，不要命啦？”肖安山右手一把拽住小雷，左手迅速脫掉衣服，轉身跳進水中。

哇哈哈喲……肖安山凍得怪叫起來。他讓隊友將短刀扔給自己，一個猛子扎進水中。

果然是漁網(wǎng)纏住了螺旋槳。肖安山用短刀割下一塊，而后浮出水面，將破漁網(wǎng)扔上船：“還有一些，最多兩次割完?！?/p>

說完，肖安山扎進了水中。一來一回，隊友們見他已經(jīng)嘴唇發(fā)紫，勸他上來。肖安山擺了擺手，第三次扎進了水面。

登上船后，肖安山身體像篩糠似的抖個不停，上下牙恨不得要全被磕掉。他接過隊友遞來的熱水杯，緊緊貼在胸口，身上才開始轉熱。

隊友們讓肖安山休息一會兒，肖安山搖了搖頭：“走，繼續(xù)開。”

如肖安山所料，回水灣里飄著一灣的垃圾。清漂隊員從船艙里拿出撈網(wǎng)，按照經(jīng)驗，順著水邊清理。

其實，肖安山跳進江水清理故障是家常便飯。別說是春天，就是凜冽寒冬，他也照跳不誤。

當然也有更為安全的方法，就是用一輛大吊車，把船吊起來清理維修。但是，這成本得多高？時間要多久？以清漂隊當下的條件來說，實在難以承受。

所以，肖安山拼的是意志和水性，更是守護一江清水的忠誠?！澳馨涯纤闭{的源頭守護好，別說勞累，就算是豁出命去，又算得了什么呢？”

你守井我守你：冥冥中的使命顯擔當

隨著十堰市政府在市內(nèi)大力開展守護南水北調源頭的志愿活動，漢江流域的水質逐年凈化，吸引了不少游客。

一個假日，一家子慕名而來。其中，一名50歲的女游客看到一江清水時，不禁往岸邊靠了靠，不料，腳下踩到一簇青苔，滑入江中。女人不會游泳，只能大聲呼救。她的哥哥見狀，跳入江中，岸邊的弟弟也來不及多想，和哥哥一起跳下去救人。結果，兄妹三人都不會游泳，在水里不停撲騰。

暗流帶著三人移動，漸漸遠離岸邊，最先落水的女子有些體力不支，連嗆好幾口水，其他的游客在岸上干著急。這時，肖安山正在船上清漂，看嘈雜的人群，他加快了航行速度。

快要靠近3人時，肖安山一躍而下。憑著多年的游泳經(jīng)驗，肖安山先帶著女子往岸邊游，岸上的人們接應后，他又趕緊掉頭，搶救哥哥和弟弟。

救完人后，體力透支的肖安山坐在岸邊，大口喘著氣。他想聯(lián)系救護車，誰知手伸進口袋，才發(fā)現(xiàn)手機早已被浸濕。肖安山有些無奈，這是他工作以來，因為救人而泡廢的第二部手機。好在岸上的人們已經(jīng)提前打了120，三人成功獲救。

目送三人上了救護車，肖安山也冷靜下來，一陣風吹過，他打了個冷噤?；氐郊?，肖安山不知道怎么跟鐘云霞解釋——自己救了3個人，但損失了1部手機。

肖安山以為妻子會責怪他太莽撞——萬一救不了人，反而搭上自己的命，那不是完蛋了？

然而，鐘云霞卻十分淡定地說：“我相信你，你水性好。”說罷，鐘云霞指了指肖安山的鼻子，“撲哧”笑出了聲。肖安山有些疑惑，照了鏡子，才發(fā)現(xiàn)自己的鼻尖上還搭著一片水草?？粗R子中的自己，肖安山也笑出了聲。

幾年間，清漂隊總共救了13條鮮活的生命。為了減少意外，肖安山給船配了喇叭，提醒游客：“小心腳滑，注意安全。”

常年跟水打交道，肖安山患上嚴重的風濕病，每逢變天，關節(jié)就跟預報器一樣，疼痛難耐。

起初，肖安山還瞞著鐘云霞。那天晚上，肖安山像往常一樣拖著一身疲憊回到家中。鐘云霞早已備了他最愛吃的酸菜面條，肖安山拿起筷子，狼吞虎咽地吃了起來。

飯后，鐘云霞提來一個泡腳桶：“來，泡泡腳?！毙ぐ采叫崃诵幔骸斑@是什么味道？桶里是啥？”“艾葉。我咨詢過醫(yī)生，他說用艾葉泡腳，可以祛除濕氣。”

妻子絮叨個不停，肖安山的眼睛早已濕潤。

自從進了清漂隊，肖安山就再沒有節(jié)假日一說。除了狂風暴雨等惡劣天氣之外，其他時間，都是他的工作日。

在兒子肖樹峰的成長過程中，肖安山總是在外奔波，很少著家。恰逢家里老人生病，鐘云霞也外出打零工來補貼家用。

肖安山加入清漂隊的那一年，兒子剛好成年。肖安山正想著兒子未來的發(fā)展方向，可兒子卻自己做了主，當完兩年兵以后，離開十堰，去了鄂爾多斯從事煤礦工作。

雙親在妻子的陪伴下安詳離世，兒子漂泊在外，妻子辭職當后勤，肖安山偶爾會問自己：將自己全部的時間和精力都投入到清漂工作中，值得嗎？

佇立在江邊，任江風吹打著自己的頭發(fā)，肖安山陷入了短暫的迷茫中。

恍惚間，父親拉纖的號子聲回蕩在他的耳畔。肖安山的祖輩三代人都是船夫，漢江養(yǎng)活了他們一代代人?，F(xiàn)在，漢江擔負起了南水北調工程的重大使命。肖安山覺得這使命中，有自己應該承擔的一份責任。

一只白色塑料瓶飄進了肖安山的視野里，他俯身撿起了瓶子，再次注視著眼前的漢江，眼中又多了幾分力量。

截至2023年，清漂隊出船800多次，一共打撈15000多噸垃圾，丹江口庫區(qū)主要支流的斷面水質持續(xù)穩(wěn)定在國家Ⅱ類水質標準以內(nèi)。北方的同胞們，可以放心飲用南方送來的江水，因為在肖安山他們的守護下，這些水非常安全。

閑暇之余，肖安山和隊員們會去海事船上休息，船員們十分歡迎他們。一片船檐下，兩撥人總是談笑風生，肖安山會向船員們講述自己今天的新“戰(zhàn)績”，船員們也由衷地佩服清漂隊員們的工作。

2024年1月，十堰市召開人大會議。會議中接近一半內(nèi)容有關南水北調，市委書記黃劍雄作為漢江的“河長”，對保護南水北調核心水源傾注全力。會議期間，他找到肖安山，緊緊地握住他的雙手，動情地說：“老肖，我每次去鄖陽區(qū)，一定會到漢江看看。你們?yōu)槭刈o好漢江這口老井立下了汗馬功勞啊！”

鑒于清漂隊為守護南水北調中線水源做出了突出貢獻，清漂隊獲得了“十大優(yōu)秀生態(tài)環(huán)保志愿服務隊”的榮譽稱號，肖安山個人被十堰市生態(tài)環(huán)境局評為“最美守井人”，他對漢江的掛念終于有了回報。

獲獎當天，他說：“其實，這份功勞，有我的妻子鐘云霞的一半?！?/p>

如今，鐘云霞也打消了勸肖安山改行的念頭。她知道，丈夫用他每天的“臭烘烘”，換來了北送江水的“甜絲絲”。能讓北方的同胞們喝上干凈水，這就是至高無上的榮譽。

“肖安山守好井，我守好他?！边@就是鐘云霞的想法，簡單樸素，但赤誠堅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