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潮水緩緩退了，紅樹林慢慢露出來。

我在海水里憋得太久，終于可以呼吸空氣了。好爽！

紅樹林里的東方白鸛、中華鳳頭燕鷗、黑臉琵鷺等飛到樹上，來跟我玩兒。玩累了，我來瞇一會兒。

“水筆仔！”

誰叫我？我從睡夢中醒來，四處張望。原來是一只水鳥叫我。它全身的羽毛像雪一樣白，喙和腿都是棗紅色，頭部和眼珠是黑色，好像戴著黑頭巾。眼珠周圍有一圈星月狀的白斑，好像戴著一副白色的眼鏡。

“是我，遺鷗啊！平時大伙都叫我釣魚郎。我對你可熟悉了。去年夏天，你還是一朵花時，我就認識你了。那時你開著像海星一樣白色絲狀的花瓣，好漂亮。幾個月不見，你長這么大了，像一支水筆了。”遺鷗喋喋不休，歷數(shù)我的家底，把我“穿開襠褲”時那點糗事也拿來說，羞死了。

我也認出遺鷗了，小時候聽媽媽講過它的故事。我高興地問：“嘿，你今天釣了多少魚呀？”

遺鷗一邊搖頭，一邊跳到我的旁邊，左看右瞧，從頭到尾摸了我一遍，好像一個大學者。

其實，遺鷗是真的有學問呢，肚子里有“墨水”的。它曾經被一個叫陸陸的小朋友喂養(yǎng)過，陸陸的爺爺是個研究海洋的專家，遺鷗在他家學了不少知識呢，是一只見過世面的遺鷗。后來，它被陸陸放回海灘。

“你知道自己為什么叫水筆仔嗎？”遺鷗問。見我搖頭，它又得意地說：“因為你長得像水筆唄。陸陸和爺爺把墨水吸進鋼筆的肚子里，用來寫字、畫面。你的肚子里是不是也有很多墨水呀？你會不會寫字呀？”

“墨水是什么？”我問。

“墨水就是黑黑的水，小笨笨！”遺鷗大笑。

遺鷗給我講了很多外面的故事，我真羨慕它?？墒牵覜]有腳，只能困在樹上，哪里都去不了。

“水筆仔，不要難過，等你長大了，也可以到外面看精彩的世界！”遺鷗安慰我。

我問遺鷗怎樣才能去看外面精彩的世界，它說等我長大了再告訴我。我覺得我已經長大了，遺鷗真不夠朋友。

二

我對媽媽說：“我要離開樹，我要到外面闖蕩世界！”

“孩子，不要胡思亂想，外面的世界沒有你想象中那么美好。你還是乖乖地做水筆仔吧！”

我不想聽，更不想像媽媽一樣過著一眼望到底的生活。媽媽早就告訴我，我們水筆仔屬于紅樹科，是胎生植物。夏天，在母樹上開花?；ㄖx了，長出圓錐形的果實。果實里伸出胚芽，長成幼苗。第二年春暖花開的時候，筆狀的幼苗成熟了，就要離開母樹獨立生活。

“水筆仔，你一定要看準樹下濕軟的海泥再跳下來，插進海泥之后，很快就能夠生根固定，長成小樹。如果不插進海泥，你就會被海風吹倒，被海潮卷走，可能會死掉！記住媽媽的話，不準淘氣?！眿寢層謫飭糁v了一大堆。

“老媽，知道啦！整天講，我的耳朵都長出紅樹了！”我很不耐煩地打斷她，“再見啦！”

我向媽媽告別，脫離她的懷抱，從樹上跳下去。我故意歪著身子，不讓腦袋扎進海泥里，被海風吹得東歪西倒。

我成功了！我暗暗得意。

“外面精彩的世界，我來了！”

“傻孩子，你怎么不聽媽媽的話呀？”

聽到媽媽傷心的哭聲，有那么一瞬間，我有點難過。但是一想到外面有那么多精彩的事物等著我，那小小的難過就跑到北冰洋了。

三

海風這家伙好壞，把我扔在海灘上。遺鷗跳過來看我，把我扶起來。我叫它帶我走。于是遺鷗牽著我回到了海面。

潮水漲起來了，我吹著海風，在海里游泳，好爽！

海浪越來越大，一會把我推到浪峰，一會把我拋入谷底。我頭昏腦漲，大叫救命?？墒菦]有誰來救我。我開始害怕了。但我還沒喘過氣來，一件更可怕的事情發(fā)生了。

一條像船那么大的鯊魚張大嘴巴向我游過來。我能清楚地看見它的牙齒，像我的身子那么大，很尖，發(fā)出閃閃的寒光。天啊，它要是把我吃了，我就再也見不到媽媽了！

“媽媽！遺鷗！快來救我！”我哭喊著。

一個海浪沖來，把我拋向高空。我望見鯊魚張開嘴巴，不少小魚、小蝦、小蟹被它吃進肚子里。它閉上嘴巴，海水從嘴巴兩邊流出來。我暗暗慶幸自己被海浪拋到空中，才沒有被鯊魚吃掉。

海浪一會把我丟進海里，一會又把我拋向空中。

“海浪，你這個壞家伙，把我當皮球耍！”我罵道。

當我又回到海面上時，看見另一條鯊魚向我游過來。這條鯊魚比剛才那條鯊魚小好多，可能是大鯊魚的兒子吧。是個愣小子！哼，我才不把它放在眼里。

愣小子沒什么經驗，那些小魚、小蝦、小蟹總是從它嘴邊跑掉。有一只大螃蟹故意戲弄它，用像鉗子一樣的大螯，鉗它的眼睛，左右開弓。愣小子抓不住螃蟹，很抓狂。

我在旁邊看戲，剛才的緊張害怕又跑到北冰洋了。噢，原來大海里的動物不是個個都很厲害的，鯊魚那么兇居然斗不過小小的螃蟹。哈哈，真是太有意思了！

突然，我眼前一黑，什么都看不見了?！斑@是什么地方？黑咕隆咚的?！?/p>

“水筆仔，你在鯊魚的肚子里！”我隱隱聽到一個聲音。

天啊，我被鯊魚吃了！我再也見不到媽媽了！不行，我要出去找媽媽！

“放我出去，放我出去！”我大聲喊道，亂踢亂撞。

四

我感覺呼吸困難。不知過了多長時間，我聽到有人叫我。

“水筆仔，你醒一醒！”

我睜開眼睛，看到藍藍的天，藍藍的海，還有一只老海龜。

“水筆仔，你終于醒了！”老海龜很欣慰地說。

這是怎么回事？是鯊魚大發(fā)慈悲放我回來，還是老海龜救了我？

老海龜告訴我，小鯊魚嫌我不好吃，把我吐出來。正好被它發(fā)現(xiàn)，所以救了我。

“謝謝海龜爺爺救命！”我趕緊道謝。

老海龜問我是怎么漂流到這里的，我一五一十地告訴了它。老海龜批評我任性，不聽媽媽的話，還講自己的故事給我聽。

“我今年500歲了，一直生活在海里，偶爾被臺風打到海灘上。大海就是我的母親，我從來沒想過要離開她。我見過很多水筆仔，它們離開媽媽懷抱后，被海風吹到海里，隨著海潮漂流。海里有很多危險，臺風、海嘯等，每一樣都很要命。所以呀，好多水筆仔沒能活下來。能活下來的水筆仔是幸運的，也是勇敢的?！?/p>

“我不想死，我要活下來，我要回去找媽媽。海龜爺爺，您一定要幫幫我！”我著急得哭了。

“你不要哭了，我一定會幫你的！”老海龜說。

我擦干眼淚，笑了。

我按老海龜?shù)姆愿?，爬上它的身子。它全身黑不溜秋的，背上的殼很硬。我緊貼著它的殼，大氣不敢出，怕一不小心就掉下來。我想，我的樣子一定好滑稽。如果給遺鷗看見了，肯定會笑話我是個膽小鬼。

可是，我現(xiàn)在不怕遺鷗笑了。剛才，海龜爺爺說，適者生存，既要勇敢，也要有智慧。

我現(xiàn)在明白了，我以前那樣做不叫勇敢，叫魯莽。我現(xiàn)在要做的，就是活下去。

五

老海龜把我馱到一片海灘，那里有茂密的紅樹林。啊，這是我的家！我望見木欖媽媽了！樹上掛著淡白色絲一樣的花兒。那是我的弟弟妹妹們，它們很快會像我一樣變成水筆仔，也會像我一樣離開媽媽溫暖的懷抱，去獨立生活。

我想對它們說，你們要聽媽媽的話，對準海泥扎進去，不要像我這樣淘氣。

我還沒來得及跟親人說話，一陣大浪打來，把我拖進海里。我喝了很多海水。海龜爺爺跟我告別：“我就把你送到這里?，F(xiàn)在，我要去找我的親人了，再見，水筆仔！你要加油，我以后再來看你?！?/p>

海浪反反復復地把我推到海灘上，又拉進海里。我被海浪折磨得精疲力盡。說不定海浪又會把我拉進深海，說不定我還會遇到海嘯、鯊魚等。不行，我不能再漂泊了！

我按照媽媽以前教我的辦法，等海浪又把我推到海灘上的時候，看準時機，用盡全身力氣，把頭扎進海泥里。海浪退了。幾個小時后，我的根已固定。

當海浪又一次涌到海灘時，我像一名堅強的戰(zhàn)士巋然不動，沒有被它卷走。

我成功了！我不再是流浪的水筆仔。

我在海灘上努力向上生長，經歷了無數(shù)次潮漲潮落的考驗。我挺過了所有的磨難，長成了一棵挺拔的紅樹。我開出了花，花結成了胚胎，長出幼苗，長成水筆仔。

我作為老母親，向孩子們講述我當年漂洋過海的故事。

作者簡介

陳華清，女，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中國散文學會會員、廣東作家協(xié)會兒童文學創(chuàng)作委員會委員、湛江市作家協(xié)會副主席。魯迅文學院廣東作家研修班學員。生長在南海邊，以創(chuàng)作海洋文學為主。已出版《走出“孤島”》等文學專著近20部?！逗＿叺纳汉魑荨帆@首屆廣東好童書獎，被稱為“海洋兒童小說的南方標桿”，連續(xù)三屆在“讀友杯”全國短篇兒童文學創(chuàng)作大賽中獲獎?！蹲蠲赖目的塑啊返让牢谋贿x入中小學語文試卷?！犊绾Ｑ惭蟆贰董偦ā贰兜鼗稹返热脒x教育部 “全國中小學圖書館（室）推薦書目”、新聞出版署向全國農家書屋重點出版物推薦目錄、吉林省中小學暑假讀書推薦書目等?！吨窕辍啡脒x廣東作協(xié)慶祝建黨百年十部重點紅色題材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