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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風(fēng)中有朵雨做的云

        2024-04-26 10:03:40李賽
        微型小說月報 2024年4期
        關(guān)鍵詞:嬸子伯母白云

        李賽

        “有媽的孩子像塊寶,沒媽的孩子像根草,你們看俞草又在那里發(fā)呆呢。”俞寶拿起石頭沖坐在河邊發(fā)呆的俞草投去。俞草回頭看了看,又繼續(xù)望向河邊。

        起初,別人說俞草沒有媽媽,她還會追著他們滿村跑。爸媽說過年就會回來看她的,如果她變得有出息的話,還會帶她走??墒?,已經(jīng)過了兩個新年了,眼瞅著又要過年了,還是沒有爸媽要回來的消息,她甚至很久沒有聽到他們的聲音了。

        “是不是我不夠有出息,讓他們失望了,他們才不愛我了?可是什么是有出息呢?”俞草望著河邊,用干枯的樹枝撥弄著河水。岸上俞寶和一群小伙伴你追我趕,傳來陣陣笑聲和歡呼聲。

        小胖拿起石頭投向俞草,俞寶和其他男孩也拿起石頭投向她,還伴著陣陣的嬉笑聲。

        “滿身腥味的臭草,就會跟我們搶東西?!?/p>

        “我媽媽說她是個書呆子,咱們砸死她!”橋上的男孩們朝俞草發(fā)起了猛烈的進(jìn)攻,石頭緊鑼密鼓地砸向她。

        俞草起身躲到橋下繼續(xù)坐著,風(fēng)刮過她滿是鼻涕嘎巴有些皴裂的小臉,凌亂的頭發(fā)肆意亂飄,夾雜著落葉和泥土的風(fēng)仿佛要把她推進(jìn)河里。她迅速站起,才幸免于難,用袖子抹了一把臉,攏了攏頭發(fā),向岸上走去。

        頃刻間,黑乎乎的云彩爬上了天空,漫天的沙土和落葉,遮住了行人的視線,俞草穿過小橋、麥田、土屋,到了家。今天家中有些不同,門上貼著紅彤彤的“喜”字,還掛上了兩年未上門的燈籠。

        俞草走進(jìn)院子,院中四周長滿雜草,戴著紅花的伯伯、叔叔們蹲在臺階上抽煙,煙霧繚繞。屋內(nèi)一如往常,黑漆漆的。嬸子和伯母收拾著嫁妝。表姐俞梅穿著紅色呢子大衣,頭上插著紅色塑料梅花,雙眼無神地坐在炕上,臉上還留著點點淚跡,奶奶盤腿坐在炕的另一邊。俞草跑到炕邊,拉住俞梅的手:“姐姐,別哭,你出嫁了還能和我一起上學(xué)嗎?”俞草抬起手為俞梅擦去剛剛落下的淚珠。俞梅吸了吸鼻子,從兜里掏出糖塊。俞草接過糖塊,準(zhǔn)備跳上炕。奶奶微微皺眉,咳嗽一聲說:“女娃,碰新婦的東西很不吉利的,一邊玩去吧?!庇岵荼悔s到堂屋。

        “她嬸子,咱們家俞寶有出息的嘞,一會兒給梅拿云朵盒子,真是長臉,可要朝村主任家多要點錢?!辈笡_一旁的嬸子說道。嬸子沒有說話,只是臉上團(tuán)成一團(tuán)的“菊花”此刻已然綻放,手里的動作也越發(fā)麻利。

        聽到“出息”二字,俞草停止擺弄手中的糖,眼里閃過一抹光亮。跑到伯母面前,搶著把衣服、毛巾等遞給她,伯母只用往身旁的箱子里裝。起初伯母的眼神中還透露著嫌棄,但幾次運送后,臉上的疲憊煙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喜上眉梢,有了喜媽媽的精神頭。俞草看著桌上的云朵盒子,這個瓷盒子潔白、精致,要是自己一會兒能給梅姐姐拿這個盒子,就代表自己是有出息的啦,爸媽就能把自己帶走了。想到這里,更是加緊了腳步,小跑著運送比自己大出一倍的喜被,踉踉蹌蹌地送給伯母,伯母笑著接過被子,從兜里掏出糖遞給俞草,嘴里不??渲芨?,俞草接過喜糖,更賣力地一趟趟運送著,絲毫沒有疲憊和懈怠。

        屋外傳來一陣陣?yán)坐Q聲,黑壓壓的云彩把為數(shù)不多的幾片白云遮住,仿佛不久之后天公就要酣暢淋漓地大哭一場。院里響起了鞭炮聲,大伯喊道:“快出來,接親的來啦。”

        俞梅哭出了聲,奶奶拍拍她的肩,給她蓋上紅蓋頭,低聲說道:“梅,做女子都是這樣的,到人家家里千萬不能哭?!庇崦房薜寐曇舾罅?,伯母走到俞梅旁邊,攙著她往門外走去,笑著說著:“哭什么哭,嫁到村主任家是咱幾輩子修來的福分,多少人想要還沒有呢,都羨慕得緊呢!”說完,推了推走得很慢的俞梅。

        “俞草,把那個盒子給姐姐拿過來!”伯母朝盯著云朵盒子的俞草喊道。俞草趕忙拿起盒子,小心翼翼地把它抱在懷中,走出了堂屋。院子里,男人們排成兩排,狂風(fēng)吹著院中枯黃的雜草,仿佛要把它們連根拔起,烏云籠罩著天空,映襯得早晨如同傍晚,紅紅的俞梅和伯母走在前面,俞草抱著盒子跟在身后。俞寶和其他男孩不知從哪兒冒了出來,互相追逐著。

        伯母呵道:“俞草,把白云盒子給俞寶,你別抱著了,哪有女孩拿鑰匙的,多不吉利!沒媽教凈會鬧笑話?!庇岵葸t疑了,但俞寶早已笑著從她手中搶過盒子,一蹦一跳跟在俞梅和伯母身后——那個原本屬于她的位置。伴著悶雷聲,小雨飄落,俞草抬頭看向天空,烏云滿布,她快步跟上隊伍,跑到俞寶旁邊,在大門口,伸出了腿,俞寶摔倒在地,白云盒子磕到門檻上,瞬間碎了一地,里面的鑰匙滾落出來。

        “碎碎平安,碎碎平安,真的是好兆頭,多虧了寶。”伯母眉頭微皺,馬上又笑著打起圓場。

        人們臉上依舊笑意盈盈,只是俞草看不見紅蓋頭之下梅姐姐的表情,只聽見隱隱約約的抽泣聲。跟在后面的奶奶搖了搖頭轉(zhuǎn)身回了院子。新郎官黝黑的臉上閃著癡癡的笑,從伯母手中接過俞梅,把她扶進(jìn)車?yán)铮约豪@到另一邊上車。紅色的車子緩緩開走,送親的人跟伯父伯母互道著恭喜,然后散去了。

        俞草站在門前,看著小汽車緩緩拐出胡同,泥濘的路上只留下車輪的印記和破碎的白云盒子,新郎官那排一深一淺的腳印顯得格外醒目,隨著聲聲悶雷的巨響,大雨傾盆而下,洗滌著路上的一切,空中的云朵已經(jīng)蕩然無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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