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貝貝
春天,是文人墨客筆下最美的季節(jié),它有任何一位詩人都寫不盡的好風光。河堤垂柳,沙上鴛鴦,枝頭杏花,湖上波紋。春光平等地灑在每一個人的肩頭、每一個狹窄的角落。春日里,人們周身都是暖洋洋的,心情都是美滋滋的。
在這樣的大好時節(jié),讀到杜甫的那句“桃花一簇開無主,可愛深紅愛淺紅”時,我終于按捺不住積攢了一個冬天的春心。連著幾日的雨水初停,我便拉著媽媽去往附近的公園奔向春暖花開。或許大家賞花的心思都是一致的,還沒走到公園門口,我和媽媽就瞧見遠處排著長隊的游人。隊伍整齊不亂,游客們面帶微笑側(cè)首交談,似乎美好的事物總會讓大家多上許多耐心,尤其在等待春天這件事上大家更是達成了一致。突然,有一道劃破美好的突兀聲音出現(xiàn)在人群中。
“前面的能不能快點檢票,磨磨蹭蹭要到什么時候?站了這么久就沒動過?!?/p>
伴隨這道不美好聲音的還有一陣地面撞擊聲,我猜測是某種棍狀物體敲擊地面發(fā)出來的聲響。好奇心油然而生,我踮起腳尖在隊伍的空隙中往前方伸了伸脖子,只能隱隱約約瞧見一抹筆直的黑影,還有那根同樣挺拔如他主人一般的拐杖。
前方的游客們似乎正鉚足力氣與這個“氣氛破壞者”進行一場激烈的辯論賽。我聽不清對話的內(nèi)容,不過消息很快傳到我們后方。這個“氣氛破壞者”是一位年過花甲的老人,中氣十足,精神矍鑠。但是,他的雙眼完全看不見,孤身一人,憑著一根拐杖,舌戰(zhàn)群儒。大家聽完,七嘴八舌的議論聲驟起。顯而易見,大家一致認為這個倔強的老人在無理取鬧,有人帶頭說:“眼睛看不見還著什么急,排到了也看不見花花草草?!蔽乙膊荒苊馑?,悄悄地跟媽媽抒發(fā)對那個老人行為的厭煩之情。媽媽自始至終沒對那個老人作出評價,也沒有制止我這種背后議論的從眾行為。她只是偏頭看了看我,然后輕輕地說:“那我們一會兒跟在他身后,看看他是怎么看這個春天的,好嗎?”
我心中有些不解,不過也沒拒絕媽媽的提議,我篤定一個盲人哪里會欣賞春天、感受美好。
從隊伍中解脫出來后,我和媽媽就以一種不遠不近的距離跟在那位老人身后。我也在心中與他暗暗較勁,每走到一簇花草叢前我總會念出一句詩或是一段話。我用盡華美的辭藻去贊美綠草、藍天、紅花,但遠處的老人始終一言不發(fā)。我看著他走近一棵玉蘭樹,伸出一只手,摸一摸樹干,再小心翼翼地靠近一朵花;我看著他靜靜地撫摸著我絕不會彎腰駐足的一株野草;我看著他坐在河堤的一塊巨石上,側(cè)耳傾聽湖心的鴛鴦戲水聲。微風吹過他花白的頭發(fā),我看到他臉上露出淺淺的笑容。那一刻,我的喉嚨一緊,剛才念過的詩句堵在心頭,而如今更是一句也說不出。一種羞愧感油然而生,我對春天的認識來自詩詞歌賦,而不是真正的春天。一個盲人,他的眼睛看不見春天,但他卻用心去感受春天,他是真正地看到了春天。
回家后,爸爸詢問我今天春游的體驗如何,以往我總是會侃侃而談,大量渲染美好的春色。這一次,我告訴他我看見草是硬的,樹是粗糙的,湖水冰涼卻帶著暖陽的味道。生活中,我們總是覺得自己對看到的事物了如指掌,可有時候,我們需要閉上眼睛,用心再去看一看。那時候,我們才能明白何為面朝大海,春暖花開。
(插圖:宛 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