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澤西
抱一抱
四個多月大的女兒開始認(rèn)人,除了妻子、母親和我,別人一抱她就哭。
每天下班回家,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抱她。我拍拍手?jǐn)傞_手掌,她就會把她的小手遞給我。我抱起她就像春天托起一朵花,她的笑在我的心上裹了一層蜜。
當(dāng)然她也有哭鬧的時候,每到夜里非要抱著她睡才行,一放下,她就開始大哭,我開始變得不耐煩。
但一想到她長大后我抱她的機(jī)會越來越少,我又忍不住想多抱她一會兒。
就像成年后的我和父母,從來沒有擁抱過,唯一的一次是在我結(jié)婚的典禮上,主持人讓我抱一抱我的父母,我竟感到那樣的不自然和陌生,就仿佛我們從來沒有擁抱一樣。
我知道曾經(jīng)我也是他們手心里的寶,心頭上的肉,心尖上的蜜。
這么多年來,我欠他們一個深深的擁抱。
天色將晚
整個下午我都在窗前讀一本詩集,陽光透過樹葉的縫隙把它好看的陰影灑在紙上,為詩中的留白補(bǔ)上最精彩的一行。
祖母在屋檐下慢慢編織籃子,鳥鳴在枝頭編織屬于它自己的季節(jié),羊在陽光里靜靜吃草。
有些植物還沒有被命名,我還沒有寫出一首滿意的詩,但我已感覺到它的存在,有時沒寫出來要比寫出來好得多,把詩的感覺留下來,而不是把詩從詞語中剝離出來。
直到絲瓜的觸角帶著夕陽的羽翼,從窗紗外輕輕探過來時,我才察覺到天色將晚,祖父已把羊群從樹林領(lǐng)回家中,而我將放下詩集,為田里勞作即將回來的父母,做上一頓豐盛的晚餐。
和母親在冬天里一起曬太陽
麻雀在屋頂上捉弄它的翅膀,細(xì)小的光線從它羽毛的縫隙里滑落到母親的臉上,陽光在她的皺紋里安靜下來。
母親老了,仿佛就在那一瞬間。
我看著母親劃滿溝壑的臉,認(rèn)真聽著她這一年在異鄉(xiāng)打工的經(jīng)歷,就像兒時在母親懷抱里聽故事一樣,但這次聽的不是別人而是她的故事。
她的疾病,她的疼痛,她的失眠,她的不安和憂慮,通通都和我有關(guān)。那些苦難的雪在她的身體里越積越厚。
但她現(xiàn)在卻笑得像從未經(jīng)歷過冬天一樣,我們坐在院子里的陽光下靜靜地曬著太陽。
那一瞬間,我感到光線像根隱形的臍帶連接著我和母親,我感受到了她的疼痛和幸福。
剝玉米
月亮像一盞明燈照亮了整個院子,蟋蟀們放下了它們白天的警覺,在夜色里自由地鳴叫。
我們一家人在月光下剝玉米。母親和往常一樣,還是干活最快的那個,她把剝過的帶皮玉米芯編織起來放到一旁。
我和父親則散漫地邊聊邊干,享受著母親對我們溫柔的責(zé)備,我們常常像兩個不聽話的孩子,在生活里對母親充滿了依賴。
所以母親也是老得最快的那個,她的皺紋和白發(fā)都比父親的要多,而我也在一天一天地成長,漸漸地遠(yuǎn)離他們。
我們在不同的異鄉(xiāng)打著工,想念著彼此,只有過年時才能團(tuán)聚。
直到現(xiàn)在,我還是很懷念一家人坐在一起剝玉米的那段日子,那簡單的勞作讓我們聚在了一起。
一個個玉米堆積在院子里安靜地睡著,我們的內(nèi)心都無比幸福和踏實。
麥垛
雪靜靜地落著,大地一會就變白了。
黑狗也穿上了一層薄薄的白褂子,踩著自己的腳印回到了麥垛里;還有一群雞仔跟著母雞,鉆到了麥垛和玉米稈搭建的小窩里。
祖母抓著一把麥秸稈在引火做飯,火苗一會就大了起來。我圍著灶臺,身子越來越暖和。
院子里的麥垛慢慢地被積雪覆蓋,變成了一座雪白的暖房子,里面住著可愛的動物和麥子的靈魂。
我們還會把青色的柿子藏進(jìn)麥垛里,像藏一件甜蜜的心事,過些日子它們就會慢慢變紅熟透。
葡萄架
向上,是虛空的表達(dá)方式,被我們稱之為星星、月亮和天空的事物,填補(bǔ)了我們靈魂的缺口。
向下,是我們最終的歸宿,萬物在這里平等相處,握手言和。
我們不可能永遠(yuǎn)向上看,也不能一開始就往下看,所以中間漫長的經(jīng)歷和感受,才是我們真實的生活。
我們坐在葡萄藤編織的框架和網(wǎng)格里,遙望著星空和枝條縫隙里瀉下來的光,有時也借助燒紙和下面的人說說話。
我們是苦澀和酸甜的葡萄,同時也是采摘葡萄的那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