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家慶 鄧江路
摘 要:生活器具是人們日常生活的必需品,也是農耕文化、審美心理和風俗習慣等諸多內容的集合體??疾旃嶙鍌鹘y(tǒng)生活器具,探討傳統(tǒng)器具中所蘊含的節(jié)日習俗、生命禮儀習俗、婚戀習俗,揭示哈尼族民眾的審美品格和民族特征,以期提升民族成員的文化認同感,為哈尼族傳統(tǒng)生活器具的當代傳承提供理論依據(jù)。
關鍵詞:哈尼族;生活器具;文化習俗;文化價值
基金項目:本文系2023年云南省教育廳科學研究基金項目“元陽縣新街鎮(zhèn)哈尼族傳統(tǒng)生活器具設計研究”(2023Y0818)研究成果。
根據(jù)史籍記載,公元前3世紀活動于大渡河以南的“和夷”部落,就是今天哈尼族的先民,是古代羌人南遷的分支。經歷了漫長的由北向南遷徙,哈尼族生產生活方式發(fā)生轉變,由游牧民族轉型為稻作農耕民族。哈尼族大部分聚居于半山區(qū),墾田種稻的歷史源遠流長。梯田凝結著哈尼族悠久漫長的歷史,沉淀著豐厚廣博的文化,維系著復雜多樣的生活。哈尼族人民在營造梯田、種植水稻的勞動實踐中,逐漸吸收其他民族業(yè)已成熟的水稻種植法,并在此基礎上發(fā)展起系統(tǒng)的農耕技法,為其傳統(tǒng)社會文化奠定了基石,形成了獨具特色的農耕習俗與文化[1],衍生出豐富的生活器具形制類別。
一、哈尼族生活器具使用概述
盡管一部分傳統(tǒng)編制類生活器具隨著工業(yè)化產品的普及在當?shù)孛癖姷纳钊粘V幸唁N聲匿跡,但部分農耕用具和生活器具依然存在并被廣泛使用,貫穿于當?shù)孛癖娀閱始奕?、生老病死的每個階段,成為他們理解世界、表達觀念的重要載體。哈尼族大部分生產生活器具源于原生態(tài)材質,除了“蘑菇房”的稻草房頂與木制房梁外,日常生活中的草帽、圓竹桌、竹案、竹凳、魚簍、竹制儲物盒、竹簸箕、竹籃、雞籠、中空樹干制作的箱子、木犁、木槽、木盆、木桶、木紡線椅,以及背負重物用的蓑衣、清洗鍋具用的炊帚等都體現(xiàn)了哈尼族民眾對生態(tài)材質的使用。根據(jù)材料可以將哈尼族人的傳統(tǒng)生活器具分為竹編器具、木制器具、陶制器具、石制器具和金屬器具,其中:竹制器具隨處可見,如每家用來祭祀祖先的竹制神龕、水煙筒、竹編的馬鞍及竹箱、竹水瓢、竹籃、隨身背的竹筐與竹背簍等生產工具,工藝精美,手藝精湛;木制器具有木勺、木碗、木杯、木梯、木刻分水器和刀、斧、鋤、鐮的木制手柄等,多通過開鑿、挖取、雕刻等直接工藝手法獲得,簡約便捷,質樸實用。
二、哈尼族傳統(tǒng)生活器具中的習俗
(一)生活器具與節(jié)日慶典習俗
哈尼族的民間節(jié)日很多,傳統(tǒng)節(jié)日慶典有十月年、昂瑪突和苦扎扎等。其中,各地哈尼族統(tǒng)一視十月年為過新年,家家戶戶殺豬宰雞,還要舂糯米制作糯米粑粑,粑粑大小如盤、碟。十月年的第二天,出嫁的哈尼族婦女要準備禮品背回娘家祭祖,供品送到娘家親戚家后,則打包放于竹制托盤上,倒上酒,放好筷,由主人向祖先祭獻。簸箕、托盤多以竹材制作,形狀為圓或方,采用挑二壓二的編制工藝制成,器身的邊纏繞加緊,起到固定作用,底部平整寬闊,用于擺放陳列食物等一應物品。根據(jù)盛放物品的大小不同,簸箕的大小也略有差異,屬于哈尼族較為常見的生活器具用品。
哈尼族人在傳統(tǒng)節(jié)日昂瑪突節(jié)會舉行街心宴,將村寨和街道打掃干凈擺蔑桌,桌桌相連,近百張桌子排成一條長龍,也稱“長街宴”[2]。蔑桌的形制頗具西南少數(shù)民族風味,竹桌為圓形或方形,桌身承托桌面,桌面配落堂式桌沿,圈形底框。這一類竹桌是較為常見的采用竹片和竹筒編制而成,即桌面采用竹片一挑一壓進行編制,而后嵌在竹筒內,桌腿則用竹筒簡制而成。哈尼族的桌子通常由竹條和竹筒編制而成,在全部采用竹條編制而成的竹桌中,取用竹纖維較細、材質柔軟且柔韌性好的竹材如慈竹、箭竹等,將竹片彎曲以斜半圓搭結的方式用竹絲扎繞固定,制成竹桌圈;用竹篾編織成斜向人字紋的桌面表層,或采用竹條從中間向四周發(fā)散編制為桌面[3]。桌腿則是將一根根長竹條按三根一捆的方式打結成一個個較大的圓圈,并繞著桌面進行編制,最后用編織繩或鐵絲將桌面與桌身進行捆綁固定。
農歷六月間舉辦的節(jié)日“苦扎扎”,又名“六月年”,各村寨會選擇寬敞的地方作為歡度節(jié)日的娛樂場地,青年人成群聚集在此騎磨秋、蕩秋千,載歌載舞。竹笛、巴烏、三弦、四弦、鼓聲、巴掌聲、呼喊聲交織回蕩,其中最引人注目的是牛皮大鼓,充當了哈尼族向天神傳遞信息的媒介[4]。牛皮大鼓多由樹枝、木架和牛皮制作,將牛皮通過鉆孔固定及捆綁的方式安置在中空的鼓身兩頭,擱置于木架上便于敲擊,由兩根較粗的木棰敲擊發(fā)音,鼓的中心發(fā)音較低而深厚,越向邊緣聲音則越高而堅實。其樸素與熱烈使觀賞者直觀體驗到哈尼族人追求生機盎然與淳樸天然的審美傾向,也能體會到哈尼族人質樸熱情、勤勞勇敢的民族風尚[5]。
(二)生活器具與生命禮儀習俗
哈尼族婦女從懷孕、生產到為孩子取名均有一系列頗具民俗特色的流程。以往的哈尼族婦女在家中分娩,于火塘旁鋪若干床蓑衣,由幾名婦女扶住產婦的胳膊和脊背,或從屋梁上吊下一條繩子,讓孕婦雙手拉著繩子,半蹲于蓑衣上邊分娩[6]。
蓑衣作為哈尼族常見的生活器具,由棕樹皮縫制,將棕樹皮的絲抽出搓繩成為織蓑衣的“線”,整片的棕樹皮則作為“布料”,經手縫紉成塊狀使用,用于避雨御寒。在田野鄉(xiāng)間,蓑衣同樣作為背負重物的耐磨品頻繁出現(xiàn)。每年的春播時節(jié),人們會穿上傳統(tǒng)棕櫚蓑衣,以竹子、樹杈、棕櫚葉為道具,模仿吉祥鳥白鷴行走、飛翔等動作,創(chuàng)造了大量原始、古樸的舞蹈藝術。
傳統(tǒng)哈尼族山寨對于迎接新生命的降臨有一系列儀式,有些地方有制作吉祥物送給孩子的習俗,通常給男孩送一把弓弩,希望其長大之后能狩獵;給女孩送一節(jié)系上帶子的捉魚竹筒器具,希望其長大后能捉魚拿蝦。捉魚器具采用竹編工藝制成,外形圓潤,尺度大小適中,用料輕巧,自然通透。麻竹、箭竹多用于竹篾的選材,龍竹、馬蹄竹用來做結構支架。魚罩(圖1)是一種用細竹子和刺藤編制而成的無底蓋桶狀漁具,制作時先將竹子烤直,截1米左右高的竹棍,再用藤條挽大小兩個藤圈,用棕繩將竹棍的上頭每隔半寸固定在藤圈上,形狀是上窄下寬的喇叭狀。魚籠是用竹篾編成筒形的簍子,口有倒刺,魚進入便不能出來,用魚籠捕魚是哈尼族常見的捕魚方式。魚籠形態(tài)多種多樣,無固定的樣式,或細長或矮胖,或圓錐或管狀,編制工藝有密密匝匝的,也有稀稀疏疏的,集中體現(xiàn)了哈尼族群眾針對生活中具體需求展開的想象力與創(chuàng)造力,展現(xiàn)了道法自然的哲學智慧。
(三)生活器具與婚戀習俗
哈尼族男女青年在婚前都享有充分的社交自由,俗稱“串姑娘”。在“串姑娘”過程中,如青年男女互相愛慕,男方即托媒人到女方家說親。哈尼族聯(lián)姻嫁妝一般有箱子、金銀首飾、幾套新衣、床上用品等。哈尼族姑娘的陪嫁品中有一重要物品就是金竹編制的背籮,有些背籮上面還編有24朵立體狀的蕨蒺花或八角花,外漆桐油以保證牢固且具美觀的光澤感,用來盛放嶄新的被褥、衣服及其余嫁妝,一路從娘家背到婆家。自此,無論是上街、走親戚還是回娘家,這個金竹背籮將跟隨姑娘一輩子[7]。
伴隨哈尼族姑娘勞作一生的背籮是哈尼族必備的背運工具。清朝光緒年間《滇南志略》記載:“……耕種山田,肩挑背負,采薪揀菌,貿易鹽米?!笨梢姳澈t在日常生活中用處之多。哈尼族竹筐類竹器的造型相對自由,常見的形狀有圓形、方形、橢圓形等,多邊形竹筐很少見。不同尺寸的套筐可以滿足不同的需要,用于生產農具的竹背簍通??紫遁^大,底部編制緊實,為背籮整體加固,配有背帶;口部和底部采用挑二壓二的編制技法,簍身用六角孔編制,整體較為輕盈,隨著底部緊實,越向上編制越疏松,底部的編制技法可以加大背簍的承重力,較大的現(xiàn)代竹筐一般采用較稀疏的造型。正如日本民間工藝理論家柳宗悅所說:“我們的日常生活,依賴于工藝。我們通過各種工藝來豐富生活,滿足我們的生活需求。”[8]
三、哈尼族生活器具的文化內涵
隋唐時期,隨著鐵制農具的普及化和原居南方百越族群稻作文化的影響,哈尼族農業(yè)生產力空前發(fā)展,農耕文化成為十余個世紀以來哈尼族社會文化的軸心。哈尼族一切物質文明與精神文化模式,包括血緣地脈關系、村落社會結構、人與自然共生理念、宗教信仰與價值觀的產生、新生產力帶來的生活方式與民族圖騰的形成,均源于梯田稻作農耕文化母體[9]。在時代變遷中,久遠的民族本真面目逐漸模糊,通過現(xiàn)存器具可一窺其背后的文化內涵與民族精神,同時不失對古老民族智慧的學習、借鑒與傳承。
(一)歷史變遷的活物載體
筆者在對哈尼族進行走訪期間發(fā)現(xiàn),傳統(tǒng)哈尼族村寨均蓋起了現(xiàn)代化的洋房,傳統(tǒng)“蘑菇房”基本為現(xiàn)代化水泥建筑翻新后被刻意保護存留的產物。在一位年逾八旬的哈尼族老人于現(xiàn)代化建筑外自行搭建的簡易廚房中,放置著烹飪器具、鍋架、柴火,空間低矮,從中能一窺“蘑菇房”曾經的情況,其環(huán)境與1949年前哈尼族婦女人均身高150 cm的史料吻合[10]。器具作為使者傳遞了時空中農耕文明的動態(tài)。該空間與器具的組合擺放,讓筆者對梯田農耕文明產生了了解與認同。同時,世界上第一座以哈尼族為主題的博物館——綠春縣博物館存放的器具與場景還原,與實地走訪哈尼族村落的現(xiàn)代化形成強烈的反差,生活器具見證了歷史的變遷,成為時代進步的縮影與載體。
(二)人與自然的和諧共生
哈尼族生活器具承載著哈尼族群眾生產生活的方方面面,“共生”貫穿于整個民族的文化習俗中。不論是“四素同構”的生態(tài)格局,還是“蘑菇房”的選址和材料制作,均展現(xiàn)了哈尼族先民因地制宜的智慧才干及與生態(tài)環(huán)境的融合共生;在節(jié)日慶典的習俗中,先民們通過自然材料制作的器具鳴奏,也通過飲食器具承載了對族人及客人的美好祝愿,與生態(tài)自然共同發(fā)展;在生命禮儀次序中,新娘砍柴作為生活序章、通過農耕動作的模仿儀式為嬰兒取名以及葉落歸根的結局,均展現(xiàn)了哈尼族先民生于自然、取于自然的共生觀念,傳遞出哈尼族與自然生態(tài)和諧共處的智慧與農耕文明下的審美觀。
(三)民族審美觀的良好體現(xiàn)
農耕文化背景下的生活器具傳遞出哈尼族的民族審美。紅河縣哈尼族奕車人認為:小伙子美不美先不看相貌,要看他干農活打埂、鏟堤、犁田好不好;姑娘美不美也不只看模樣,要看她會不會在梯田里做活計、大腿健不健美。其生活器具同樣從實用性與農耕進化的根源性需求方面展現(xiàn)哈尼族獨特的審美觀,竹篾圓桌、魚簍、背簍等生活器具的制作線條自然、弧度優(yōu)美,符合人機工程學,與“蘑菇房”較為矮小的室內關系相得益彰?!对了究肌酚涊d:“黑鋪:其俗與阿泥同,而語言微異。性巧慧,善作宮室,元江器用竹幾、竹床、竹桌、竹梯備極精巧,雖漢人不能過?!盵11]可見哈尼族審美水平及編制手法之高超巧慧,于清代中期就聲名遠揚,集中承載了哈尼族人的勤勞與智慧。
四、結語
哈尼族傳統(tǒng)生活器具作為族群文化和生活模式的重要組成部分,是民族文化延續(xù)傳承的重要證據(jù),為社會制度與傳統(tǒng)習俗的延續(xù)提供了條件。哈尼族民眾創(chuàng)造出了“蘑菇房”中的家具用具、禮俗器具、農耕用具等眾多生活用具,展現(xiàn)了哈尼族哈尼族民眾的的生產生活方式,符合哈尼族傳統(tǒng)審美趣味,凝結著民眾生活生產智慧。族群規(guī)范、宗教信仰、人文習俗是長期實踐發(fā)展中創(chuàng)造的產物,通過對人類生活起居、生老病死所相關的生活器具進行研究,分析生活器具背后的文化意蘊,可以為與大地聯(lián)結深厚的哈尼族民俗文化傳承與創(chuàng)新提供啟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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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劉家慶,西南林業(yè)大學藝術與設計學院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產品設計與理論。
鄧江路,西南林業(yè)大學藝術與設計學院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少數(shù)民族藝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