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清晨，一個少年獨自在開闊的草地踢球，盤帶、急停、勁射，一氣呵成。

踢了一陣，他悶悶地走到球門前，拿起一瓶水坐下。

少年叫辛?xí)?，剛上完初一。他熱愛足球，想象著哪一天可以成為“國腳”征戰(zhàn)世界杯。然而就在昨晚，他默默支持的國家隊竟被一支弱旅逼平。這讓他無比氣悶，因此一大早就跑到這里使勁兒踢球，想將心中郁悶全發(fā)泄出去。

喝完水，他站起身，再次用腳尖把球挑起。球剛落下，他又發(fā)力將它踢向半空?？粗闱蚣彼亠w升，他呼出一口氣，心中的郁悶也隨之吐出一半。

不過，他馬上察覺到了異樣：足球向上彈射，本該越飛越慢，可此時卻越飛越快，竟轉(zhuǎn)眼不見了蹤跡！

他還在愣神，便見一只比足球還大的“蒼蠅”突然出現(xiàn)在半空——仔細看更像長了翅膀的蜘蛛。它渾身黝黑，閃爍著水晶和金屬混合的光澤。

它出現(xiàn)時，空氣似乎也震顫起了波紋。在它下方，不少東西騰空升起。一顆小石子率先加速，劃出一道拋物線，“?！币宦曄г谒砗竽程帯＝酉聛?，四周的物品紛紛朝那處“掉落”，竟因此交織出一個倒立的漏斗來。

這情形，就像那兒憑空出現(xiàn)了一張貪婪的“嘴”，正在瘋狂地吞噬一切。

辛?xí)缘碾p腳也不受控地離開了地面。掙扎中，他一頭栽入那“ 大嘴”里。

隨著辛?xí)韵?，“大嘴”所在的半空變得暗淡無光。黑暗繼續(xù)向外蔓延，將周遭的光芒一一吞噬。

那“蒼蠅”轉(zhuǎn)過身，振翅飛入黑暗中心。隨后，黑色向內(nèi)收縮，一轉(zhuǎn)眼便全不見了?？雌饋?，就像一大攤濃濃的巧克力汁液，忽然被那“ 大嘴”吸了個干凈。

一切異象消失，辛?xí)砸膊恢櫋?/p>

A

前不久，朋特星發(fā)生了一件大事：某個蟲洞站臺上，出現(xiàn)了一塊金屬板。它是從太空某處被彈射到這里的。金屬板上有不少信息，其中包括兩個圖形，是某智慧生命的兩種性別形態(tài)。這種智慧生命管自己叫“人”。

跟朋特星智慧生命對自己的稱謂“誕”相比，這個叫法可真怪。

經(jīng)專家鑒定，這個叫“人”的物種，很可能是碳鏈存儲器生命！

消息一出，立刻引起轟動。作為朋特星唯一的智慧生命，誕是以硅元素為基礎(chǔ)構(gòu)架的。對他們而言，碳鏈存儲器產(chǎn)生智慧，那只在科幻故事里出現(xiàn)過。

近數(shù)十年，朋特星科技發(fā)展迅速。其中最主要的成就在兩方面：

一是利用黑洞“ 崗撒”獲得了足夠的負質(zhì)量物質(zhì)。

此前，朋特星的負質(zhì)量物質(zhì)產(chǎn)量很小。黑洞能夠依靠自身引力，從真空的“虛粒子對”里捕獲負質(zhì)量粒子。因此數(shù)千年來，誕們一直嘗試“打劫”離自己很近的崗撒，三十年前終于如愿以償。負質(zhì)量物質(zhì)大量產(chǎn)出，推動了反重力、曲率引擎和蟲洞旅行等一系列新興科技產(chǎn)業(yè)的發(fā)展。

虛粒子對

據(jù)量子力學(xué)理論，真空中會瞬間憑空產(chǎn)生粒子-反粒子對，并在短時間內(nèi)互相湮滅。這在宏觀上沒有產(chǎn)生新質(zhì)量，因而不違背能量守恒原則。這便是虛粒子對。據(jù)霍金的黑洞輻射理論，當虛粒子對出現(xiàn)于黑洞附近，黑洞會依靠引力吞噬其中一個，從而使另一個成為正質(zhì)量的實粒子。因能量守恒，黑洞吞噬的粒子必定是負質(zhì)量粒子。霍金輻射理論尚未被實驗證明。

第二就是新型存儲器的出現(xiàn)。

科學(xué)家以碳元素為基礎(chǔ)鏈條，按照一定比例添加氮和氫，做出了一種雙螺旋結(jié)構(gòu)的微型設(shè)備。利用其四種化學(xué)基團的組合變化進行編碼和解碼，便可存儲各種信息。這種設(shè)備存儲能力驚人，納米級別的一丁點兒，就可以存入大量數(shù)據(jù)。唯一的問題是它們對環(huán)境溫度要求太嚴苛，只能采用超低溫技術(shù)保存。朋特星的舒適溫度——朋氏二十度的環(huán)境下，它們完全沒法成形。朋氏零下三百度（比絕對零度只高兩百九十多度）的冷庫，才是它們的理想環(huán)境。

隨著碳鏈存儲器的推廣，誕們驚奇地發(fā)現(xiàn)，它們竟然可以自我復(fù)制，變得越來越多。誕們將多種存儲器放在一起，又發(fā)現(xiàn)它們還能自行組合，隨機形成不同的復(fù)合體。

后來，經(jīng)過模擬計算，科學(xué)家得出結(jié)論：隨時間推移，這些組合體中可能出現(xiàn)智慧生命！當然，此概率極低。

2

辛?xí)院鋈惑@醒。他迷茫地睜開眼，發(fā)現(xiàn)自己躺在床上。墻上掛鐘顯示現(xiàn)在是六點。原來他剛才只是做了個噩夢。

但這夢也太真實了——那個長著翅膀的大蜘蛛怪物，還有深淵般的黝黑洞口……他甚至記得被拉扯的感覺，以及那種墜落——明明是飛往半空，卻有蹦極的失重感，就像天空出現(xiàn)了無底深淵。

這個夢太奇怪了。辛?xí)曰位文X袋，決定不再想它。

就在這時，一陣如電流的“吱吱”聲吸引了他的注意。他循聲望去，便看見那一點兒亮光。亮光懸在半空，最開始只是一閃就暗了下去?？珊芸?，它又狠狠亮了兩下，隨后便成為持續(xù)的光芒——似乎有什么東西，正在迸發(fā)巨大的能量。

辛?xí)糟躲兜囟⒅菆F光，不明白發(fā)生了什么，一時間既覺害怕又感新鮮。這情形，跟夢里的“大嘴”相似，都是憑空出現(xiàn)。不過夢里的是黑暗，眼前的卻是光明。

過了好一會兒，或許是十秒，也可能是幾分鐘，光依舊沒有要熄滅的意思。辛?xí)孕⌒囊硪淼刈吡艘蝗Γh遠繞到其背后。什么也沒有。

就在他膽子慢慢變大，想要走近些細看時，那光亮卻忽然膨脹開來，又猛地收縮——有個東西被“擠”了出來，懸浮在半空。

亮光熄滅，一切恢復(fù)平靜。

之前的奇異景象就像是一場夢，除了空中多出來的那個圓圓的、比鵪鶉蛋還小的石塊。

B

二十年前，朋特星兩位科學(xué)家曾攜手做過一個實驗：他們將不同類型的碳鏈存儲器封裝起來，經(jīng)蟲洞發(fā)送到遙遠的太空；再跟蹤研究，看這些存儲器在不同的環(huán)境里發(fā)展，最終會變成什么模樣。

不過，他們選擇的蟲洞，有的在時間維度上跨度太大?？缍茸畲蟮膸讉€，竟然到了數(shù)億年前。經(jīng)由這些蟲洞發(fā)出的存儲器，完全沒辦法跟蹤。

那兩位科學(xué)家，一個叫盧瑟，一個叫史疙·朗。

如今聽到金屬板的消息，盧瑟立刻坐不住了。沒想到在太空的某個地方，竟然真出現(xiàn)了碳鏈智慧生命！

這種叫“人”的東西，會不會就是二十年前發(fā)送到遠古時代的存儲器演變而來？數(shù)億年的時間尺度，發(fā)生這種事也大有可能吧。

盧瑟是那種為達目標不顧一切的家伙。對他來說，既然可能存在“人”這一物種，那便無論如何都得找來研究一下。于是他開始積極準備。

首先是定位。

依據(jù)金屬板信息，對照無數(shù)星圖，他終于確定了目標行星，它距朋特星八千多萬個宇宙單位。這樣的距離，就算光速旅行，也需耗費九千四百多萬年。

宇宙單位

在宇宙尺度中，誕采用一種他們熟知的引力波波長作為單位。換算成“米”，一宇宙單位便等于“1”后跟著十六個零的數(shù)字，即10 ， 000 ， 000 ， 000 ， 000 ， 000米。

于是，盧瑟投入大量物資，建造了一個專用蟲洞，用來放出他的飛行機械——宇黽mǐn。宇黽有一對飛翅、六足，足底的特殊裝置能感知時空曲率，并通過測地線的方向?qū)C物引入蟲洞。

想要穿越蟲洞去捕獲一頭“人”，宇黽就是最好的獵手。

時空曲率

根據(jù)廣義相對論，我們所處的時間空間作為一體，形成的這個“時空”本身并非平直，它受“質(zhì)量”影響而彎曲。不同的質(zhì)量帶給周邊時空不同的曲率。大質(zhì)量天體（比如黑洞）其附近時空曲率很大。

測地線

測地線可以理解為直線在彎曲空間里的推廣。比如我們測量地面兩點距離時，最短路徑其實并非直線，而是以地球球心為圓心的弧線。推廣到宇宙時空，測地線也是根據(jù)時空曲率而變化的兩點間的最短路徑，可使用某種數(shù)學(xué)式表達。

3

“空氣下蛋，下的還是石頭蛋？”辛?xí)元q豫半天，終于還是決定將石塊摘下來看看。它入手溫熱，卻完全沒有重量。辛?xí)詫⑹瘔K舉到眼前，轉(zhuǎn)著角度觀察，像鳥蛋。拿到耳邊晃晃，沒有任何聲響?？磥砭褪莻€石頭疙瘩。

辛?xí)杂行┦?，但又松了口氣。他既盼望里面有好玩的東西，又擔心它是可怕的怪物。

可就在他放松的時候，石蛋陡然變重。辛?xí)砸惑@，不由松開了手。石蛋重重砸在地上，滾向椅子下面，瘋狂顫動起來。

辛?xí)约饨兄蚝筇_，想要離遠一些。

石蛋顫動愈加猛烈，讓桌椅也不受控地搖晃起來。最后，它“嘭”地裂成兩半，從里面迸出一個亮晶晶的小東西。

那東西剛出現(xiàn)時閃耀炫目，辛?xí)匀滩蛔〔[了眼睛?！巴劾飭?，咖喱瞎……”剛閉上眼，他便聽見一些奇怪的音節(jié)。

什么？”他睜開眼，卻見那小東西已懸空飛起。

“ 哇里你，咖喱好！”聲音再次響起。

“是你在說話？”辛?xí)匀嗳嘌?，使勁兒盯著那閃亮得像鉆石的東西。

“烏魯瓦剌là……沒錯是我??！”聲音逐漸變得正常，“你們這種東西，無論多少次看起來還是很大只呀！”

“我們這種東西？很大只？”辛?xí)耘?，他覺得這家伙——不管它是什么家伙，這樣說話挺不尊重人。

“咳，我的翻譯系統(tǒng)有點兒錯亂，你這只人別介意哈！”

“我這只人？！”辛?xí)砸蛏鷼舛撕ε?，“你！不管你是什么，都不能這么沒禮貌??！”

“哈哈哈，曉曉！你果然還是不經(jīng)逗！”那聲音卻變得樂不可支，“ 我開玩笑呢，別生氣啦！”

“ 你是誰？我們認識嗎？”辛?xí)砸琅f皺眉。

“何止認識，你可是我的寵物！”那聲音有些得意。

“ 什么？寵物？！”辛?xí)杂謶嵟恕?/p>

“ 這是你自己說的。”那聲音嘟囔道。

“我自己說的？哈哈！”辛?xí)詺鈽妨?，“我什么時候見過你這么個怪物？再說你這么個小不點兒，還能養(yǎng)什么寵物呢？！”

C

盧瑟終于成功了，宇黽不負所望捕來了一只“人”！

他沒有絲毫要保護這種生命體的意識，只想盡快完成對其結(jié)構(gòu)的檢測?？蛇@時史疙·朗卻找來了，還帶著法院文書。

史疙·朗跟盧瑟完全不同。盧瑟已經(jīng)六百多歲，而史疙·朗只有一百歲（誕的平均壽命長達千年），是個熱情的年輕誕。他不想讓“ 人”受到傷害。

朋特星的法律規(guī)定：一切擁有自主意識的智慧生命，都應(yīng)得到尊重與保護。

不過長久以來，在誕的認知里，只有硅基生命才可能出現(xiàn)智慧。碳鏈形成的東西，到底能否算作智慧生命？這是很模糊的。盧瑟恰好就是否定“人”擁有智慧的誕。

而史疙·朗正相反，出于對自己認同的另一類智慧生命的擔憂，他第一時間申請了保護令。他帶來的那份文書明確了必須給“人”提供適合的環(huán)境，助其恢復(fù)健康，并完成“菟tù菱測試”——鑒定某物種是否擁有自主意識的檢測手段。

參加菟菱測試的測試者會穿上一種巨大的外設(shè)，通過其部件感知外部世界；另有六位志愿誕，也會穿上同款外設(shè)，跟被試者一起待三天。這三天里，二十個誕組成的評審團將對他們進行觀察，并對照一系列表格打分。為確保公平，評審團成員事先完全不知哪個是測試者。最終，只要測試者分數(shù)不是最低，就算通過測試，被證明擁有自主意識。

文書還規(guī)定，測試完成前，“人”必須由史疙·朗照顧，測試過后再交給盧瑟。如測試結(jié)果確定為有自主意識，就必須對其提供全面保護。

盧瑟無奈地將“ 人”轉(zhuǎn)交給了史疙·朗。

剛接手“人”，史疙·朗便大吃一驚——“人”的外形，竟跟菟菱機極為相似！

菟菱機正是菟菱測試用到的外設(shè)。對于誕而言，它的樣子很奇特，有四條長肢和圓球中空裝置這些奇奇怪怪的部件。使用它時，還能產(chǎn)生所謂的“六覺”，得到完全不同于誕自身的感受。

史疙·朗當過志愿誕，了解那些奇特的感覺。他甚至不由自主喜歡上了某些感覺，最終忍不住自己買了一臺菟菱機。

在朋特星歷史上，菟菱機出現(xiàn)得很早。據(jù)說，當年科學(xué)家是從一個古老村落遺址里得到其圖紙的。

今天，看這“人”的模樣，除了大小和材質(zhì)（菟菱機線條分明，看起來更剛硬），竟幾乎跟菟菱機一個樣子。

史疙·朗突然有了預(yù)感：“人”一定會通過菟菱測試！

4

那小東西飛到跟辛?xí)匝劬ζ烬R的高度。

辛?xí)约毧?，它長著四條黝黑的細腿，腿上方頂著個半透明圓盤。圓盤整體像磨石，但局部有棱有角，絢麗的七彩光芒時不時透過棱角射出，使它看上去如同閃亮的鉆石。

“你是什么怪物？”看清楚后，辛?xí)苑吹共辉趺春ε铝恕?/p>

誰會害怕一顆鉆石呢？如果貪財，還巴不得多碰見幾顆吧？

“對于你們?nèi)祟悂碚f，我也許算是怪物。但對我而言，你們才夠怪的呵?！蹦菛|西的聲音里帶著笑意，“放眼全宇宙，你們這種脆弱的存儲器生命才真是特殊！”

“什么？存儲器生命？”辛?xí)糟等?，“你這怪物胡說八道！”

“咳，曉曉，我千萬光年迢迢，跑過來救了你，你可別耍小性子啦，”那小東西的聲音忽然變得莊重起來，“再次正式認識一下——我是朋特星的天字第一號帥誕，史疙·朗?！?/p>

“屎殼郎？”辛?xí)匀滩蛔　皳溥辍毙Τ雎?，“好吧，小帥蛋屎殼郎先生！?/p>

“??？不不，我可不總是這么小的，現(xiàn)在這樣子，只是為了在蟲洞里通行方便，穿著尺寸小的宇航外設(shè)而已。不信你看……”隨著他細腿揮舞，一旁的電視忽然亮起，并出現(xiàn)了清晰的畫面。

第一個畫面主角竟然就是辛?xí)?。他對著鏡頭，左手叉腰，右手做出一個勝利的姿勢。隨后畫面晃動，如同發(fā)生了地震一般，一個巨大的身影走了過來，那是個棱角分明的大個兒石頭人。石頭人一把抓起辛?xí)裕缓蟆拱阉г趹牙?，輕輕拍打起來，像極了溫柔的保姆。

“這是什么鬼？”辛?xí)灶^皮發(fā)麻，“我啥時候被這么個石頭疙瘩抱過？”

“這是你掉進蟲洞，被宇黽帶到朋特星后的事情，”小帥蛋扭動圓盤，鉆石光彩愈發(fā)晃眼，“你當然不記得，因為我剛才已經(jīng)阻止了這件事發(fā)生?！?/p>

“ 什么？”辛?xí)愿幽涿睢?/p>

“早上你出門踢球，那只宇黽穿過蟲洞，把你帶到了我的家鄉(xiāng)……而我從未來到達今天，修改了宇黽的執(zhí)行程序，讓它打開毛細蟲洞，將你送回家?！蹦切〖一镎Z速變快，“也就是說，我剛改變歷史救了你！還有，那大高個兒就是穿了菟菱機的我，才不是什么‘石頭疙瘩！”

“啊……你到底在說什么？”辛?xí)愿杏X腦袋轉(zhuǎn)不過彎兒。

“哼，要不是我及時阻攔，你早被盧瑟給切片檢查了?！?/p>

D

這段時間，“ 人”一直身處冷房。零下三百朋氏度，對于“ 人”來說，正是攝氏二十度的舒適氣溫。

在史疙·朗的細心照顧下，“ 人”逐漸清醒了。

“你怎么樣？”史疙·朗問。“人”毫無反應(yīng)。史疙·朗意識到，自己的發(fā)聲頻率太高，“人”是聽不見的。自從脫離原始硅基身軀，誕們便一直使用某種高頻振動傳遞信息。這跟人類能理解的語言有很大差別。

史疙·朗很快做了個“人誕語言翻譯機”。將它戴在身上，發(fā)聲方式便會發(fā)生質(zhì)變。他們可以互相聽見、彼此交流了。

“ 我這是在哪里？”“ 人”的聲音很虛弱。

史疙·朗告訴他，這里是朋特星，他被盧瑟用宇黽捕獲，想要拆解結(jié)構(gòu)進行研究，自己救了他。但接下來，他還需要通過菟菱測試，證明自己擁有自主意識，才能得到朋特星法律的保護。

“我們這樣聊天，還沒法證明我有自主意識嗎？”“ 人”很疑惑。

“當然，你不知道，有些誕工偽智能體，也能模擬出你這種樣子的?！?/p>

接下來，史疙·朗干脆鉆進他那耐低溫的菟菱機，進冷房每天陪著“ 人”。

就這樣，“石頭巨人”和“人”一起，開開心心待了好幾天。他倆從彼此的姓名，聊到各自的愛好，再到星際文化，簡直無話不談。

某一天，石頭人抱起“人”時，“人”開玩笑說，這樣感覺自己像寵物。

史疙·朗這時已了解人類語言，知道“寵物”一詞用到“人”身上不算合適。所以他說，哪天我脫掉菟菱機，你也來照顧我，把我當寵物吧。

“ 人”大笑同意。

不過，這一天還沒來，菟菱測試的日子就先到了。跟史疙·朗預(yù)料的一樣，“ 人”無比順利地通過了測試。而且，測試的最終得分，“ 人”竟高于所有志愿誕！

隨后，依照約定，“人”被盧瑟帶走了。不過，得到菟菱測試結(jié)果的史疙·朗又積極申請，拿到了另一文書：必須保護“人”的權(quán)益，并在不超過五十個朋特星日內(nèi)將“ 人”送回地球。

出于安全考慮，將“人”交給盧瑟前，史疙·朗給他做了記憶備份。對于誕來說，“人”就是“存儲器體質(zhì)”，記憶是可以完整下載保存的。他將這段記憶封裝，放在一組納米級存儲器里。

5

“ 什么？切片檢查？”辛?xí)源蟪砸惑@。

“對呀，不過你別擔心，現(xiàn)在那些都不會發(fā)生了。好啦，你趕緊打開烤箱，讓我放松一下！”小帥蛋晃動身體，“這可是我倆商量過的，到你家后我想休息就進烤箱，把它當成我的‘狗窩！嗯，這個詞兒真高級，我喜歡！”

辛?xí)詿o語。但他還是打開了烤箱?？鞠渖郎睾芸?，一會兒就到了250攝氏度。

“可以脫掉這身宇航外設(shè)啦。哈，輕松一下！”小帥蛋四條細腿如螺旋槳般轉(zhuǎn)動，帶動整個身體迅速朝烤箱飛去。

“等等，”辛?xí)陨焓肿钄r，“你確定沒問題？溫度很高的！”

“得兒吁，”小帥蛋差點兒撞上大巴掌，忙“懸崖勒馬”，“哈，這個溫度低得很，離我們的舒適溫度還差一截呢。只是比地球常溫強多了?！?/p>

辛?xí)苑畔率终?，看著他飛進烤箱，“砰”地關(guān)上門。

“好了，我休息一下?！毙浀暗摹坝詈酵庠O(shè)”忽然從中間分開，露出一個更小的東西，那就是他的身體了。

“你到底長啥樣？”辛?xí)院闷娴啬闷鸱糯箸R，隔著玻璃門細看。那是個小小的薄方形塊兒。

“你的腦袋呢？胳膊大腿呢？”

“我又不是菟菱機，不需要那些浪費材料的東西！”

“你不用看，不用聽，不用吃飯嗎？”

“當然不用，我們接收信息和吸收能量的方式都很直接，它們不都是來自各種微粒振動嘛?！毙》綁K兒側(cè)了側(cè)身，似乎是面向著辛?xí)?，“呵呵，要不是用過菟菱機，我還真沒法理解你說的這些吃飯啊什么的呢?！?/p>

E

盧瑟覺得自己得不償失。

他想做的檢測很復(fù)雜，根本無法在五十天內(nèi)完成。而且，最好能把“人”切開了檢查。現(xiàn)在倒好，不光沒法切開，還得為他準備舒適的低溫環(huán)境。

他無精打采地做了幾項測試，根本沒有實質(zhì)性進展。于是他照顧“人”越來越敷衍。結(jié)果“人”病了，病得很嚴重。

“人”生病，跟冷房里的另一種碳鏈存儲器直接相關(guān)。那種存儲器很小，只有微米級別。盧瑟毫不在意地讓它跟“人”待在一起。于是它入侵了人體，并大量復(fù)制自身?！叭恕钡姆烙鶛C制啟動，試圖殺滅入侵者，卻因此變得很脆弱。

史疙·朗一直密切關(guān)注著“人”，知道他的狀況后立刻趕了過來。盧瑟早已決定放棄原本的實驗計劃，便順勢將“人”交還給史疙·朗。

史疙·朗把“人”帶回去后立刻全力搶救。他知道有一種更小的納米存儲器，可以用同樣的方式，在微米存儲器體內(nèi)復(fù)制自身。他將這種存儲器注入“人”體，結(jié)果很有效。納米存儲器干掉了微米存儲器，而且對“ 人”無害！

但此時，“人”已經(jīng)有多種器官受損，很難完全恢復(fù)——至少在朋特星的環(huán)境下如此。于是史疙·朗決定立刻通過蟲洞將他送回自己的星球。

來到“人”的星球后，史疙·朗才發(fā)現(xiàn)自己忽略了一點——這里和朋特星的時間流速完全不同。朋特星離超大質(zhì)量的黑洞太近，時間過得慢很多。短短十幾天，這里已過去了二十多年。

物是人非，作為這個星球的高等生物幼崽，“人”再也找不到自己的父母。

看著身體殘缺又傷心絕望的“人”，史疙·朗想到的唯一辦法就是讓一切都不曾發(fā)生，回到最初。

他攜帶足夠的負質(zhì)量物質(zhì)，精心準備了下一步的行動。

這也是今天空氣下蛋、生出個“屎殼郎”的緣由。

6

“我休息夠了，也暖和多了?！蔽宸昼姾螅匦麓┥嫌詈酵庠O(shè)的小帥蛋精神抖擻，“好了，屬于你的記憶數(shù)據(jù)，現(xiàn)在可以還給你啦！”

辛?xí)愿械侥撤N電流在腦內(nèi)躥過，隨后便愣住了。那些記憶仿佛早存在于腦海，但又像某種錯覺。他發(fā)現(xiàn)，自己似乎早已熟悉眼前的小帥蛋。

“是不是感覺很怪？”這會兒，小帥蛋的聲音聽起來倒是充滿關(guān)切，“畢竟那是你沒經(jīng)歷過的，而且……永遠也不會再經(jīng)歷了！”

這種回到過去改變歷史后殘存的記憶，在誕的科學(xué)體系里被定義為“超虛擬現(xiàn)實記憶數(shù)據(jù)”。他們認為，所有被改掉的歷史，都可看作虛擬平行時空里的某種模擬推演。對于史疙·朗而言，歷史改變的那一刻，他甚至恍惚感到自己是通過模擬推演預(yù)測到了后果，于是才趕來阻止宇黽的。

“哈哈，今天該你當寵物了！”辛?xí)曰剡^神后忍不住大笑，他迅速將鉆石模樣的史疙·朗捧起，“讓我好好照顧你一下！”

他在“鉆石”上輕彈，然后將它放到手指上，“嗯，感受一下戴鉆戒的滋味。”

“喂喂，不公平！”史疙·朗大叫，“寵物可不是戒指！”

“嘿嘿，那讓我想想還能怎么玩兒。”辛?xí)該项^思索，“對啦，這里有沒有什么小型硅鏈存儲器，能讓你也生病玩玩？”

“哈哈，肯定沒有，你別想啦！”史疙·朗得意起來。

“難道沒啥可以讓你變得脆弱一些的？”辛?xí)圆恍拧?/p>

“那當然，我可是強壯無敵的誕?！毙浀霸桨l(fā)得意。

“那行，以后就別進烤箱了，扒下這身‘鉆石，跟我一起在外面待著不好嗎？”

“呸，你想凍死我嗎？”

“拜托，你不是強壯無敵嗎？”

笑鬧一陣，辛?xí)院鋈幌氲揭粋€問題，“小帥蛋，那個盧瑟真可惡，無端端就來地球抓人去研究！”

“這個……其實如果真能證實人類是碳鏈存儲器進化而來，那我們不就成了你們的造物主嗎？想想看，你們不是還有個詞兒叫‘誕生？會不會就是因為，你們潛意識里知道是誕創(chuàng)造了自己？哈哈！”史疙·朗笑得停不下來。

“但是你跟我講過你們的外設(shè)很多，唯獨那款菟菱機，卻并非誕的發(fā)明，而是來自某個古老遺跡，”辛?xí)砸琅f認真地思考著，“那有沒有可能，其實……你們才是人類創(chuàng)造的硅基生命，所以人類照自己的樣子設(shè)計了外設(shè)，來檢測你們的自主意識？”

“啊，這……”史疙·朗有些猶豫了。剛看到辛?xí)詴r，他也產(chǎn)生過類似的懷疑，“可你們?nèi)祟惉F(xiàn)在的科技水平實在太低，而那外設(shè)幾千年前就出現(xiàn)了呢！”

“既然你們能把存儲器發(fā)射到幾億年前，讓它有產(chǎn)生智慧生命的可能，”辛?xí)缘难劬α亮似饋?，“人類……又為什么不可以在未來某天，科技足夠發(fā)達后將硅基生命帶到過去的朋特星？哈，沒準我長大后就能這么做！”

史疙·朗忽然停止了一切動作。這一刻，空氣仿佛都靜了下來。半晌后，他再次大笑，“哈，這倒也真有可能！”

“到底誰是誰的造物，誰又是誰的寵物？”

“不管了！宇宙太大，我們就是我們！”

他倆的聲音，一部分鉆進毛細蟲洞，在人類無法看見的維度里穿梭?；蛟S，會傳到某個角落，而那里，有知道一切答案的“人”或“誕”，或者其他……

[ 責任編輯：楊競]

《寵物》創(chuàng)作談

曹小丹，作品《超級英雄》獲得第33屆中國科幻銀河獎最佳少兒科幻短篇獎。

茫茫宇宙中，出現(xiàn)了一顆獨一無二的行星。在這里，集“ 萬千寵愛于一身”的碳基生命——人類誕生了。

然而，人類一直很困惑。他們不知道自己這種“獨一無二”到底意味著什么，也不知道宇宙里是否還有其他智慧生命存在。于是五十年前，他們終于忍不住向太空發(fā)送了“ 信息漂流瓶”——攜帶鍍金鋁板的先驅(qū)者10 號和先驅(qū)者11 號探測器就此出發(fā)了。

作為渺小的人類中微不足道的一員，我很容易便被這樣的科學(xué)事件震撼到。而更令我震撼的，卻是科學(xué)本身。

比如量子力學(xué)研究表明，真空竟然不空。量子漲落帶來的“ 卡西米爾效應(yīng)”無處不在，且已被實驗所證明。

再比如，數(shù)學(xué)中無窮大和無窮小的概念，竟能在黑洞這種天體里同時出現(xiàn)。無限大的質(zhì)量，無限小的體積……也就是說，它竟神奇地將“ 極限”轉(zhuǎn)變成了有意義的實體。

某天，我閉目遐思，腦海里勾勒出兩艘先驅(qū)者號的航行路線。它們一個朝著銀河中心的方向行駛，另一個卻反向而行。隨后，我強烈地感受到了某種遺憾，因為在我的有生之年，它們注定無法抵達任何系外行星。

它倆的速度每秒超過十二千米，聽起來挺快，可站在宇宙的尺度看，卻比蝸牛還慢。要想遇到系外文明……除非它們能掉進某個神秘的通道，比如蟲洞。

可即便如此，那所謂的“ 系外文明”又會是什么形態(tài)？

我們甚至沒法弄清楚自身智慧到底如何產(chǎn)生，對于其他文明，便更無法揣測了。

這兩年，隨著科技高速發(fā)展，聽說已有人工智能軟件通過了圖靈測試。這讓人類在激動之余也不由恐慌。依照圖靈先生當年的說法，如此人工智能，已算得上擁有人類智慧！

而宇宙中，如果還存在某種硅基智慧生命，那他們到底是由人類制造的機器演變而成，還是在某個如地球般獨特的星球上自然誕生的？

再仔細想想，我們碳基智慧生命的源頭，又到底在哪里？

這一切，已如“ 雞生蛋”還是“ 蛋生雞”一樣令人困惑。

于我而言，當想象力被遺憾、困惑和震撼等多股力量擠壓時，便忍不住想寫個故事了。

當然，一個短故事遠不足以釋放幾股力帶來的所有能量，因此大概率我還得繼續(xù)寫下去，讓一個又一個故事，鋪在腦海里那條通向或遠離銀河中心的道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