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辰
我做過一個節(jié)目叫《聊天》,季羨林先生之前根本就不上電視,但接受了我的邀請。他的四五本書,我都看得特別仔細(xì),聊起來自然就有話。
我回去之后,給姥姥念季羨林的書。我姥姥沒文化,但她最大的愿望就是我躺在床上給她念書。有一篇《賦得永久的悔》,季老在文章里說,如果再有一輩子,他愿意就守著他母親,不離開,他要這些學(xué)問有什么用?他母親去世,棺材停在家里他才回來,而且他母親走的時候才四十多歲,就倚在門框那等著他回來。我念這些的時候,姥姥都掉了眼淚。
有次去南開大學(xué)遇見季老,冬天里他穿了4件衣服,毛衣、絨衣、襯衣、外衣,跟稻草人似的站在那兒,胳膊硬得掰不過來。
回來我跟我姥姥說,季老都沒有一件軟軟的衣服穿。這么大歲數(shù),就那么跟個稻草人似的。姥姥叫我去買絲綿,親手給季老縫了一件藏藍(lán)色的團(tuán)花棉襖。季老后來參加活動都穿著,軟軟的。
那個時候季老愿意吃山東的咸菜疙瘩。我姥姥就把咸菜疙瘩切成絲,拿蔥炒一炒,還蒸大的粗面饅頭,我經(jīng)常給季老送去。
姥姥眼里崇尚認(rèn)字的人,在她心里最高級別的就是寫書的人。能夠認(rèn)字寫書,這都是天下最好的孩子,最好的人。
那時候看莫言老師,姥姥說:我們村里有的是這種長相的人,小眼睛、穿件臟乎乎的毛衣。我給姥姥念,莫言當(dāng)時寫作,就是為了能吃上一頓餃子。姥姥就老問,這莫言在哪兒?
后來我寫《日子》,姥姥說你這么整天起早貪黑地寫,能掙多少錢?我說這本書22塊錢。姥姥后來跟家里人說,真是不劃算,起早貪黑掙22塊錢。
姥姥不知道是一本書賣22塊錢。
棟梁//摘自2023年12月21日《南方周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