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良

2024年，正值齊白石誕辰160周年。我們懷念這位老人，是因為從他筆底流出的都是濃濃的生活氣息。今年正逢龍年，據(jù)說齊白石是很少畫龍的，因為那是不可見的虛幻之物。今天，我們就從他極少創(chuàng)作的“龍”說開去……

每當(dāng)農(nóng)歷新春之際，代表本年的生肖便成為老百姓最喜歡的吉祥物。在悠久的歷史長河中，留下了大量關(guān)于十二生肖形象的藝術(shù)作品。十二生肖的繪畫在民間藝術(shù)中比較常見，但在中國畫史中卻鮮見成套的十二生肖作品。這是由于同時表現(xiàn)十二種動物需要有較高的造型能力，這對畫家們來說是不小的挑戰(zhàn)。

齊白石作為中國最負(fù)盛名的近代畫家之一，所涉獵的繪畫題材廣泛，山水、花鳥、人物無所不能。但在我們常見的齊白石作品中，“龍”的題材是十分罕見的。他畫過龍嗎？如果畫過，他會用什么方式表現(xiàn)這一虛幻之物呢？

執(zhí)著求“龍”

在齊白石所有的繪畫作品中，龍的題材是非常少的。在《白石老人》中曾記載著他的一段話：“為萬蟲寫照，為百鳥傳神，只有鱗蟲之龍，未曾見過，不能大膽敢為也?！饼R白石雖然博聞強識，但對于描繪未曾親眼見過的東西，都慎之又慎。因此，在他的作品中，龍實屬罕見。

北京畫院藏有一幅齊白石作《云龍》圖，其也是齊白石唯一公開向公眾展示的一套完整的《十二屬圖》中的一幅，極為珍貴。

齊白石《十二屬圖》題跋68.5厘米×36厘米 1945年作

齊白石《十二屬圖·云龍》69.5厘米×35厘米

齊白石《十二屬圖·墨鼠》 68.5厘米×34厘米 1942年作

齊白石《十二屬圖·夕照歸?！?67.5厘米×33厘米

此圖云氣翻滾，神龍見首不見尾。我們在畫作中常見的龍往往怒目圓睜、勇猛威儀，讓人肅然起敬，但這幅畫中的龍卻有所不同。畫龍，“點睛”是關(guān)鍵。龍嘴下的一道白色閃光則凸顯出龍的神通，圓睜雙目的一點焦墨，更具畫龍點睛之功。正是這點睛之筆，讓這條龍多了一份童真，少了平時印象中的兇猛之氣，格外親近可愛，仿佛一位慈祥的老神仙由云端俯瞰人間，悠閑自得，流露著安寧的祥瑞之氣。

《十二屬圖》是齊白石應(yīng)好友關(guān)蔚山所作，那么關(guān)蔚山用了什么“大招兒”，能讓不敢輕易畫龍的齊白石動筆了呢？其實，答案就藏在《十二屬圖》中白石老人親自寫下的題跋里：“蔚三（山）先生既藏予畫多，又欲索畫十二屬，予以有未曾見者龍不能畫，遂卻之。先生令廠肆一年之中索去二三紙，用心四年，始集成。先生今已為友也出畫屬題四字，予始得知心苦。八十五歲白石，乙酉?！?/p>

可見，最初面對關(guān)蔚山的求畫之邀，齊白石是婉言相拒的。因為龍是民間虛構(gòu)之物，自己從未見過，這便違背了他不畫未見之物的作畫原則。而關(guān)蔚山并沒有放棄，他通過畫店每年向齊白石訂兩三張畫，最后花了四年時間，終于集齊了這套《十二屬圖》。齊白石也被關(guān)蔚山的這份堅持和智慧所感動，最后為他欣然題寫“十二屬圖”，并將關(guān)蔚山的求畫過程詳細(xì)記錄下來，為畫壇留下了一段佳話。

齊白石《十二屬圖·游蛇》70厘米×34.5厘米

齊白石《十二屬圖·柏羊》67厘米×32厘米

這套作品中，齊白石利用巧妙的畫面構(gòu)圖將“龍”的難題解決。他以滿幅的淡墨暈染將龍身藏在了翻卷的烏云中，如此便化解了龍的具體形象，而同時云中龍也凸顯了龍的神通和威嚴(yán)，不禁讓人拍案叫絕。

各具情韻

除了《云龍》，這套《十二屬圖》中的其余11幅作品也有許多精彩之處?！赌蟆访枥L一只可愛的小老鼠穿行于白菜和紅蘿卜之間，樣子極為機警、靈巧，讓觀者頓時忘記了它偷食的可惡，反而極富情趣，體現(xiàn)出老人不泯的童心。

《夕照歸?！访枥L垂柳下一只水牛的背影。畫面構(gòu)圖簡潔、設(shè)色鮮明，大塊墨色使用與纖悉的柳枝形成線與面的組合。夕照歸牛的題材也充滿了齊白石濃濃的思鄉(xiāng)之情。

《虎圖》也采用背面構(gòu)圖。齊白石筆下的老虎沉穩(wěn)與溫馴，少了山中之王的威猛、霸悍，卻似一位擁有眾多人生閱歷的老者，溫和而不失力量。

《桂花墨兔》畫一只側(cè)面而立的小兔，背景配以桂枝，讓人聯(lián)想到廣寒宮陪伴寂寞嫦娥的玉兔，溫婉可愛。

與《云龍》的壓抑滿塞相比，《游蛇》畫面中多了幾分空靈與筆墨的自由，淡墨圓轉(zhuǎn)的走筆十分灑脫，濃淡墨色交匯間便展出草蛇的靈動游走。

《如此千里》以墨當(dāng)色，筆墨服從于造型，馬的輪廓僅以淡筆便勾勒出馬兒的歡騰之姿，令人不禁莞爾。著名理論家郎紹君曾評價：“此畫之馬，在解剖上也許有些毛病，也不夠神駿，但其回頸轉(zhuǎn)睛之意，別有一種稚拙的意態(tài)?！?/p>

“羊”音似“祥”，寓有“吉祥”之意?！栋匮颉分幸陨n勁挺拔的柏樹為背景。柏樹素有高尚、長壽、不朽的象征，因此該作品包含了老人吉祥、長壽的美好寓意。

《桃猴》畫一只偷摘仙桃欲走，又回首眺望的猿猴，并在畫中題道：“既偷走又回望，必有畏懼，倘是人血所生，必有道義廉恥?！笨梢姲资先耸窍虢柰堤业脑澈?，來諷刺和鞭撻社會上的一些不知廉恥之徒。

《多子》象征著多子多福的寓意，幾筆淡墨便恰到好處地表現(xiàn)出雞雛圓渾稚嫩的身姿與毛茸茸的質(zhì)感，畫面生動傳神。母雞附身向下的姿態(tài)與雞雛向上聚攏的動勢，也展現(xiàn)出溫暖的母子之情。

齊白石《十二屬圖·芳草游豬》67厘米×34厘米

齊白石《十二屬圖·多子》68厘米×33.5厘米

齊白石《歲朝圖》118.5厘米×55厘米

《吠其不仁》中狗的形象源自齊白石所作的《守門犬》，該形象曾被多次繪制，卻常常配以不同背景，以此來傳達老人對社會不平現(xiàn)象的抨擊。

《芳草游豬》描繪三只憨態(tài)可掬的小豬，齊白石畫豬能如此傳神，與他早年的生活經(jīng)歷相關(guān)。而且他會將這些兒時的記憶繪制成畫稿，反復(fù)的推敲，在創(chuàng)作時便更加得心應(yīng)手。

彌足珍貴

《十二屬圖》是關(guān)蔚山于1959年3月捐贈給原文化部的。關(guān)蔚山與齊白石的交往不知始于何時，他很可能是通過購買齊白石的作品開始相互認(rèn)識，并漸漸成為好友。他收藏的齊白石作品最早是作于1921年的《蔬香圖》扇面和1922年的《山水》扇面，其余大多數(shù)為齊白石的盛期作品，集中于20世紀(jì)40年代，并一直持續(xù)到白石老人辭世前，比如作于94歲的《牡丹》和作于95歲的《紅梅》，捐獻清單上還注明無紀(jì)年的《歲朝圖》為遺作。

在關(guān)蔚山捐獻的這批作品中，最珍貴的莫過這套《十二屬圖》，從畫上的年款來看，最早的《如此千里》作于1940年，而《桃猴》則作于1944年，正如白石老人所言“用心四年，始集成”。而此時兩人也結(jié)下了筆墨緣，成為好友。當(dāng)大功告成之日，關(guān)蔚山請齊白石為之題跋，齊白石欣然題下了上文那段跋語。

齊白石真的只畫過這一套《十二屬圖》嗎？也不一定，他曾在清華大學(xué)美術(shù)學(xué)院收藏的《墨山羊》上題道：“門客余中英代人求畫十二屬，留稿。白石老人?！边@套“十二屬”即為1936年齊白石游蜀期間，門人余中英代客求畫?？上H存這幅《墨山羊》，其余11幅不存。到目前為止，筆者尚未見到齊白石其他《十二屬圖》存世。齊白石也有單幅作品表現(xiàn)鼠、牛、虎、兔、羊、馬、雞、狗、豬，但龍和蛇似乎僅見于此套《十二屬圖》中，因此關(guān)蔚山捐獻的這套完整的《十二屬圖》就顯得彌足珍貴了。（注：本文部分內(nèi)容引自北京畫院理論研究部研究員呂曉《不該被遺忘的捐獻義舉》一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