網(wǎng)絡(luò)時代,社交軟件里的表情包應(yīng)有盡有。有人說,動不動就用表情包,顯得很low,然而,明末清初有個人,他自創(chuàng)的翻白眼“表情包”居然火了數(shù)百年后,還能價值幾千萬。
當然,那是一幅畫。
那幅畫看起來一點都不復(fù)雜,甚至讓人感覺作者并不是在作一幅畫,僅僅只是隨手涂鴉而已:一只通體全黑的小鳥,呈金雞獨立之勢,一張尖尖的鳥喙、一個大大的白眼……這就是落款“八大山人”的《孤禽圖》。
這幅畫也的確稱得上“孤禽”,因為這幅畫真的是簡單到爆了,除了一只單腿的小鳥外,再也沒有其他任何搭配,而且鳥的腿一共四小筆,腿和身體銜接的地方,還有種沒接上的感覺。這更加符合了這幅畫要表達的意境,“孤禽”也莫過于如此了吧!
你能想象就是這樣一張翻白眼的小鳥,當年竟然在拍賣市場上拍出了六千多萬的天價嗎?
其實類似這樣的畫,“八大山人”還有很多:翻白眼的鴨、翻白眼的魚、翻白眼的鷹、翻白眼的鹿、翻白眼的兔子與小貓……這些有意思的“表情包”,都是他的拿手絕活兒。
“八大山人”將筆下的大多數(shù)動物都畫成白眼向天的表情,其實這是有原因的。
首先,我們搞清楚,“八大山人”,并不是八個人,僅僅只是一個老頭;其次,“八大山人”原名叫朱耷,本是皇家子孫。他當過和尚,做過道士——而最讓大家熟知的可能還是他自創(chuàng)的那些翻著白眼的“表情包”。
朱耷對當時的世事不滿到極點,但由于明朝宗室的特殊身世和所處的時代背景,朱耷不能像其他畫家那樣直抒胸臆,而只能通過晦澀難解的題畫詩和那種奇奇怪怪的“表情包”來表現(xiàn)自己的內(nèi)心感受,這也形成了他早期繪畫的顯著特色,用一句話總結(jié)——生活以痛吻我,而我報之以白眼。
所以,朱耷早期的動物畫里,寥寥數(shù)筆,或舒展身子,或蜷縮一團,或相對而望,或回首凝視,但都有一個顯著的“表情包”——翻白眼。
在解讀這些“表情包”時,大部分人的理解是朱耷常常借動物的白眼向天,來抒發(fā)自己的不滿和憤慨,表現(xiàn)自己的孤單與落寞。因此有人說,那一個個白眼背后是朱耷對無處安放的命運的反抗,也是他一生跌宕起伏卻寧折不彎的倔強。
但如果只是靠翻白眼這么一個“表情包”,并不能成就一個偉大的畫家。
所以除了白眼外,朱耷的畫還有一個特點,那就是“少”。怎么少?一是描繪的對象少,二是塑造對象時用筆少——一張紙上往往只是孤零零地畫一條魚、一只鳥、一只鴨、一只雛雞……再配以“翻白眼”的常規(guī)“表情包”,便構(gòu)成一幅完整的畫面,可以說少到不可再少了的程度。
少,也許很多人能做到,但是少而不薄、少而不貧、少而有味、少而有趣,透過少和一個白眼而給讀者一個無限的想象空間,這卻是難有人做到的。
可能會有人說,只有內(nèi)心足夠孤獨和寂寞,才能在畫中表達出如此高冷的“表情”。但事實上,這是對朱耷以偏概全的認識,他作品中的禽鳥等動物形象,在不同階段有著不同的“表情包”風(fēng)格。“白眼向天”只是其中的一個階段罷了。
在59歲那年,朱耷決定以“八大山人”為號。自從朱耷變成了“八大山人”,畫風(fēng)出現(xiàn)了一些變化,他擺脫了幽冷、孤僻、沉悶,掩去了白眼視人的憤怒,放下了無可奈何的絕望,轉(zhuǎn)而流露出平淡平和的一面。這時候的“表情包”,流暢灑脫中散發(fā)著靈動,平靜悠然中透出些許活潑。
雖然“八大山人”后期的作品筆墨更簡單了,也沒什么固定章法,但都多了一份意趣和逸氣,比如他的《花鳥圖》:上面是一塊石壁,幾枝孤零零的枝杈從石縫伸了出來,下面是兩只大雁,一只閉目養(yǎng)神,一只盯著枝杈若有所思。我們找不到翻白眼的“表情包”了,只感覺歲月靜好,心平氣和。
“八大山人”的最后10年,其繪畫逐漸成熟、老練,心態(tài)更趨于平靜,人生觀也從淚眼看世界,升華到笑對人生。這時候所畫禽鳥題材增加了仙鶴、蘆雁、蒼鷹、鴛鴦等,禽鳥的眼睛也從橢圓變回了圓形?!氨砬榘辈辉偈侵皢我坏姆籽?,變得更加自然、真實、豐富、生動。
除此之外,“八大山人”的署名也開始帶有“表情包”特效。他經(jīng)常把“八大山人”四個字連起來寫成草書,看起來像“哭之”“笑之”。這既是他“別人笑我太瘋癲,我笑他人看不穿”的一種無奈,也是他參透人生、破涕為笑的真實寫照。
生命的最后幾年,“八大山人”的“表情包”少了。他的畫作,筆墨越來越少,能少一筆是一筆,構(gòu)圖越來越簡化,甚至就是一筆一印,一花一字,到了最后,他的畫里,所有的眼睛都閉上了,什么“表情包”都沒了……看似他的世界越來越簡單,卻也越來越無限。
或許,我們真的很難讀懂“八大山人”,畢竟他的畫,每一幅都極具個性。然而,筆者覺得這些都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們能從“八大山人”那一個個“表情包”中,真真實實地看到一個鮮活而有趣的靈魂。
(摘自《北京青年報》馬慶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