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頂長著怪誕的風(fēng)
屋頂長著怪誕的風(fēng)
荒草般的面孔
在鐵皮的屋頂搖曳
鐵皮在風(fēng)中嘩啦嘩啦作響
我站在窗口
看它們機械地扭著腰肢,看見
冬天的悲傷
粗野地潑灑它的戾氣
菊
把你比作一個清瘦的書生,還是
一個潔身自好的女子?一匹白馬帶來的秋天
一座秘密花園里盛開另一個世界的菊花
它的驕傲、它的傷口、它的香氣
釀造出一種世上從來沒有過的美酒
我一個人倚靠在窗前飲酒,獨自高談闊論
跟古代的菊無關(guān),跟菊的本義無關(guān)
跟象征無關(guān),我的菊是一種虛無
是一盞微茫的燈,閃閃爍爍在雨天
在進退失措失去章法的黑夜里
在不可知的角落里,在所有的所在
——失重的歡樂帶來無數(shù)黑夜
菊花的眼睛
我是一個懶散的游客
偶然路過一個小山坡
看見菊花的眼睛撲閃著
仿佛一把把金黃的燈盞
看見陶淵明李清照黃巢
看見和我一樣偶然路過的云
還看見我自己
我沒有看見圣者
端坐在一朵菊花上
菊花的眼睛還看到什么
你吐了一個煙圈問
是否看見一輛運送菊花的馬車
沉入湖底。菊花漂浮在湖面上
很美,很美
菊花的眼睛水汪汪地望著天空
這時候一場雨及時趕到
我也拍馬趕到,我要把馬車
從湖底撈上來,我要駕著馬車
奔赴另一場雨。馬車上殘留的
菊花,是誰的眼睛?
回鄉(xiāng)偶書
黃昏的鄉(xiāng)間小路變幻著光線
曲曲彎彎,時間的迷宮里輕霧彌漫
間或,三兩小狗從路邊竄過
偶爾也看到路邊玩耍的小孩
撅著屁股不知在干什么?
還有低頭匆匆而行的行人
不管苦呀累呀,趕在天黑前回家
兒時泥濘的腳印和自行車的轍印
已被沙礫和水泥覆蓋
泛黃的記憶被簇新的故事覆蓋
幾粒童年的灰塵穿越時間落在手掌上
——那時候父親燒得一手好菜
輕巧地就把我肚子里的饞蟲勾引出來
我趁他不注意,偷偷
用手揀幾塊塞進嘴里,父親假裝
沒有看見,慢條斯理地炒菜
偶爾也揀一塊丟進嘴里,還咂巴咂巴嘴巴
像在回味轉(zhuǎn)瞬即逝的幸福,又像給我回應(yīng)
幸福散發(fā)著勞動的汗水味
夾雜著酒肉和壟上新摘的菜香味
不管身邊多少吵鬧和哂笑,父親
悉數(shù)收入眼角漾起的皺紋里
直到閉上雙眼看到上帝
也沒有說出自己心里的話
一生都把自己小心地藏在心底
當(dāng)安魂曲唱起——
才以躺著的姿勢真正站出來
踢石子
我把一塊石頭踢向遠處
你也把一塊石頭踢向遠處
沒有回聲
你把一塊石頭踢向遠處
我也把一塊石頭踢向遠處
沒有回聲
我們什么也沒說
一直在踢石頭
天就在沉悶中黑下來了
皎潔的月亮升起的時候
我們還在踢石頭
它們落進草叢中、月亮的陰影里
天快亮了
最后一塊石頭踢出去后仍然沒有回聲
我們互看一眼各自回家
許多年后
我突然喜歡收集各種各樣的小石子
我喜歡猜想它們是什么時候被誰踢飛的
棋子灣
神在冬天端出它最后的珍饈,我卻
沒有一點饑餓感,沿著棧道踽踽前行
椰子樹和木麻黃似乎也心事重重
我在想神為什么總在關(guān)鍵時刻隱身
蜿蜒的小路像人類多舛的命運
赤腳走進礁群,疼痛從腳底涌向全身
我喜歡這種感覺,我最害怕的是麻木
一塊塊黝黑的礁石是神布下的棋子嗎
即便一切都是神布下的棋子,大地棋盤上
呈現(xiàn)的也只是宇宙中微小的部分
AI算法無比強大,它能算出自己的命運嗎
天空與大地的裂痕海水永遠無法掩飾
我撿起一塊像我一樣不起眼的石頭放進背包
它可能經(jīng)受了大自然最嚴酷的修理
曾經(jīng),每一塊礁石都以為它有自己的命運
現(xiàn)在,每一塊礁石都茫然無奈地望著天空
——天空默許海水無心無肺地藍
造 訪
——贈雁西
你打來第一個電話時
我在山頂做夢,一只梅花鹿
在山澗的松樹下飲水,群山
在輕輕的鼾聲里靜若處子
你打來第二個電話的時候
我還在做夢:我們在海上航行
啜飲著風(fēng)中的瓊漿玉液
咸澀的風(fēng)擦傷了秋天的比喻
你第三次打來電話時,我醒了
出租車把我送到水墨畫家的工作室
夢中的梅花鹿和松樹
在白色墻壁上來回走動
你說墨西哥森林里的旅館
每天早晨都有陌生的動物造訪
估計我們喜歡的里爾克
都沒有享受過這樣美好的待遇
深夜,路旁慘白的楊樹
照亮遠光燈。從夢里
跑岀來的梅花鹿在刺眼的燈光里
倉惶地奔跑——
作者簡介:倮倮,本名羅子健,70后。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中國詩歌學(xué)會會員,香港詩歌節(jié)基金會理事,凹地成員,新歸來詩人代表詩人。作品散見《人民文學(xué)》《詩刊》《中國作家》《花城》《芙蓉》等刊物,作品被翻譯成英、韓、日、俄、西班牙等多國文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