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 夏目漱石　解璞

微笑使人慌張。

一到周日，井深便戴著圍巾揣著手，走到附近的舊貨店四處看。他本來也不是精通古董的人，并不懂得好壞，但他暗自想，時常買些便宜有趣的東西回來，一年里總會碰上一次物美價(jià)廉的珍品吧。

這天，看了一圈，井深發(fā)現(xiàn)店里橫掛著一幅彩印的西洋女人畫，落滿了灰塵。這幅西洋畫和這舊貨店本不相稱，只是那畫的顏色尤其“超越了現(xiàn)代”，黯然地掩埋在往昔的空氣之中，極為符合這舊貨店的狀態(tài)。井深料想這一定是便宜貨。一問價(jià)格，說是要一塊錢，他又考慮了一陣?？粗Ａ]破損，畫框也結(jié)實(shí)，于是和賣貨的老爺爺談判，讓他便宜些，最后八十錢買了。

井深抱著這半身畫像回到家的時候，已是寒冷的傍晚。他走進(jìn)昏暗的屋子，立刻打開包裝，把畫掛在墻上，便一動不動地坐在前面看。這時，妻子拿著油燈進(jìn)來了。井深讓妻子提燈照著，又仔仔細(xì)細(xì)地望了一遍這八十錢的畫。畫的整體是深沉的黑色，只有人的面龐看上去是黃色的，這也是時代的緣故吧。井深坐著回頭看看妻子，問怎么樣。妻子稍稍抬起拿著油燈的那只手，一言不發(fā)地望了好一陣畫上女人發(fā)黃的臉，然后說：“真是可怕的臉吶?！本钪皇切πΓf了一句：“這個八十錢呢?！?/p>

吃過飯，他踩著梯凳，在窗楣釘上釘子，把買來的畫掛在頭頂上方。那時妻子說：“這個女人是一副不知要干什么的面相，看著便會感到奇怪，最好不要掛了?！彼@樣說著，不停地阻止他。但井深說：“什么呀，那是你的精神作用?！?/p>

妻子回起居室了。井深坐在桌前開始查資料。過了十分鐘，他不經(jīng)意地抬頭，便想看看那幅畫。停下筆，抬起眼，那黃臉女人在畫中似笑非笑。井深目不轉(zhuǎn)睛地凝望著她的嘴角。全是因?yàn)楫嫾姨砑庸饩€的方法之故，薄薄的嘴唇向兩邊稍稍翹起，那翹起之處稍稍凹下去。緊閉的嘴，可以理解為下一刻正要開口；也可以理解為剛才張開的嘴特意閉起來，只是不明白其中的緣故。井深的心情變得很奇怪，又面對桌子工作起來。

說是調(diào)查資料，一半都是抄寫，并不需要特別注意。于是過了一會兒，他又抬起頭看著畫，還是覺得她的嘴角意味深長。然而，她卻非常鎮(zhèn)靜，細(xì)長的單眼皮里，一雙寧靜的眼眸俯視著屋子。

那一晚，井深看了好多遍這幅畫。然后，不知為何，開始覺得妻子的評價(jià)很有道理。但是，到了第二天，卻是一副并非如此的表情去官廳上班了。四點(diǎn)左右回家一看，昨晚的畫正面朝上放在桌子上。聽說，午后不久，它突然從窗楣上掉落了，原來昨夜穿繩子的環(huán)不知為何脫落了。井深順便打開畫框，又看看畫的背面。這時，從畫的背面掉出一張折成四折的洋紙。打開一看，用墨水寫著一段奇怪的話：蒙娜麗莎的唇上藏著女性之謎。從古至今，能畫出這謎的，只有達(dá)·芬奇。能解開這謎的，卻無一人。

翌日，井深去官廳問大家：“蒙娜麗莎是什么？”然而誰也不知道。他又問：“那達(dá)·芬奇是什么？”還是誰也不知道。井深聽從了妻子的勸告，把這不吉利的畫以五錢的價(jià)格賣給了廢品店。

芙莉蓮//摘自《永日小品》，清華大學(xué)出版社 ，本刊有刪節(ji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