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夢瑜

（北京服裝學院，北京 100105）

0 引言

歲時節(jié)日，“主要是指與天時、物候的周期性轉(zhuǎn)換相適應(yīng)，在人們的社會生活中約定俗成的、具有某種風俗活動內(nèi)容的特定時日”[1]。中國古代天文歷法與二十四節(jié)氣的產(chǎn)生與確立，使得人們農(nóng)業(yè)生產(chǎn)與社會生活的節(jié)奏逐漸跟隨著四季氣候的變化，催生出了不同的節(jié)日與風俗活動，兩宋時期的歲時節(jié)日體系承襲前代，同時融入了朝代文化氣息與地方民俗特色，民俗與器物也日趨繁華多樣，女性的服飾自然也產(chǎn)生了變化。文章結(jié)合《清明上河圖》，如圖1～圖5，將春夏、秋冬四個季節(jié)劃分為兩個重要階段，以特色節(jié)日作為切入點，探討女子裙裝在特定時日產(chǎn)生的變化。

圖1 清明上河圖（局部）

1 宋代女子在春夏時節(jié)的著裝變化

春季時節(jié)起止于農(nóng)歷的正月至三月，以立春為起始。立春乃萬物起始、一切更生之義也，通常會舉行“鞭春”等慶祝活動，即鞭打泥塑或紙塑的牛，象征春耕開始。此外宋人還有插戴春幡、春勝等習俗，人們互相贈與春幡、春勝，掛于樹梢，或剪金銀箔、繒絹、彩紙等成小幡的形狀綴于簪首?；实蹠n予臣下金銀幡勝，富貴殷實人家也常用金銀等材質(zhì)制作幡勝，平民或窮苦人家則用絹帛或者彩紙，均以此風俗寓意迎接春天。南宋《錦繡萬花谷》載：“立春日，士大夫之家剪彩為小幡，謂之春幡。或懸于佳人之頭，或綴于花枝之下”[2]，辛棄疾也有詞云：“春已歸來，看美人頭上，裊裊春幡?！?/p>

初春至暮春，氣候由寒轉(zhuǎn)暖，溫差之大使得春季服飾囊括了四時之服，抹胸、裈褲等為四季的基礎(chǔ)內(nèi)衣，貼身服用，單衣與開襠褲在出土實物中所見最多，應(yīng)是四季使用最頻繁的服飾，夾衫、夾襖、夾褲等，是氣溫寒涼時保暖穿用的服飾。

立春之后，緊接著正月十五日元宵，北宋都城開封府在元宵節(jié)前便“絞縛山棚”，位置正對宣德樓。御街兩邊廊下有“奇術(shù)異能、歌舞百戲，鱗鱗相切”[3]，十分精彩，都城內(nèi)各處張燈結(jié)彩。宋人南渡以后，繼承了賞燈習俗，以“數(shù)千百種，極其新巧”[4]的花燈搭建起鰲山，供百姓觀賞。城內(nèi)的街市上有歌舞隊四處競技演出，“首飾衣裝，相矜侈靡，珠翠錦綺，眩耀華麗”[5]，甚至在官巷口、蘇家巷參與表演的二十四家傀儡，也衣裝鮮艷華麗，還有男扮女裝的細旦，“戴花朵肩，珠翠冠兒，宛如婦人”[6]。宋時元宵節(jié)期間不設(shè)宵禁，百姓徹夜不眠，賞玩不舍離去。熱烈的賞燈氣氛下，佳人仕女的服飾也呈現(xiàn)出節(jié)日特色，女子可以憑借賞燈的名目外出游玩，“蛾兒雪柳黃金縷，笑語盈盈暗香去”（辛棄疾《青玉案》），仕女們身著巧制的新衣，頭戴珠翠、鬧蛾、玉梅、雪柳、菩提葉、燈球等飾物，富貴華麗，更加襯托出節(jié)日氣氛。鬧蛾是一種形似夜蛾的飾物，用絲綢織物裁成蟲形，再用色彩畫上須子、翅紋等裝飾，固定在發(fā)簪上，取蛾兒戲火的寓意。玉梅與雪柳則是仿照梅花與真實雪柳的樣子，用絹帛等織物制作成假花，佩戴在頭上。如詞人李清照南渡臨安后，有“中州盛日，閨門多暇，記得偏重三五，鋪翠冠兒，捻金雪柳，簇帶爭濟楚”等詞句，憶昔當年汴京元宵的繁盛景象，閨門女兒們戴著鋪翠的冠子，裝飾著金線捻絲成的雪柳樣飾品，個個打扮的俊秀翹楚。除了珠翠、絲絹等常規(guī)飾物外，人們還在頭上佩戴燈球作為飾品。金盈之的《新編醉翁談錄》載：“婦人又為燈球燈籠，大如棗栗，加珠翠之飾，合城婦女競戴之?！盵7]工匠們將燈球做的如同棗栗般精致小巧，裝飾上珠寶羽翠，受到了婦女們的喜愛與追捧。

二月初一，是“中和節(jié)”。中和節(jié)起源于唐德宗時期，宋時沿襲了唐代中和節(jié)，但風俗略有不同，北宋《歲時雜記》記載：“皇朝中和節(jié)唯作朝假，不休務(wù)?！蹦纤巍段淞峙f事》記載：“二月一日謂之中和節(jié)，唐人最重，今唯作假，乃進單羅御服，百官服單羅公裳而已?！碧茣r隆重的中和節(jié)在宋時被逐漸簡化，只體現(xiàn)在休朝會一天，公務(wù)還要照常進行，但這一天皇帝與群臣會將冬裝改換為單羅春裝，女子與百姓也應(yīng)習俗相同，在中和節(jié)當天換上春裝。但也有女性不拘禮俗，在早春時節(jié)就脫去冬衣，換上輕盈的夾衫，走在追求時尚的前列。中和節(jié)次日（二月初二），是“挑菜節(jié)”，即在初春時節(jié)采摘地里最先長出的野果和野菜，男女青年們相約去踏青、游玩。節(jié)日活動范圍從之前的宮闈之中，逐漸擴展到民間，甚至南宋的宮廷還設(shè)有以“挑菜”為名的宴會，后妃與仕女們必是穿戴整齊，衣裙便利，相約去“挑菜”踏青。史達祖詞也有云：“草色拖裙，煙光惹鬢，常記故園挑菜。”

三月，正值清明。清明時節(jié)有祭祀祖先的習俗，宋人們提前備好香燭紙馬，紛紛出城祭掃，祭掃過后便在郊外游春踏青。“四野如市，往往就芳樹之下，或園囿之間，羅列杯盤，互相勸酬。都城之歌兒舞女，遍滿園亭，抵暮而歸”[3]，此時女子出行也不受限制，三兩結(jié)伴而行，宴飲賞花，乘舟行樂，還會進行蕩秋千、放風箏、打馬球、玩蹴鞠、斗百草等游樂項目。婉約派詞人柳永曾有詞描述這種活潑且富有青春氣息的畫面，春日桐花爛漫，雨后澄澈清明，少女們斗草踏青，歌女們招呼逢迎，紛至沓來間以至于路旁“遺簪墮珥，珠翠縱橫”。

北宋張擇端的《清明上河圖》中也繪有許多女子出行的景象，如圖1 中的女子身份應(yīng)為侍女，頭綰發(fā)髻，有布帛包裹，身穿窄袖對襟短褙子和長裙，站立在一頂小轎前，雙手捧碗傾身微俯，似在詢問轎中之人是否飲水。圖2 中描繪的是頭戴帷帽騎驢出行的女子，身穿窄袖上衣與旋裙，前后各有兩仆人，一人牽馬，一人挑擔。圖3 中的女子正在街邊與小販商談，一位頭梳環(huán)髻，身穿窄袖對襟長褙與長裙，一位挽髻懷抱一女童，身穿衫子與襠褲，兩位女子均伸手向前，似在購買商品。圖4 中的女子身份也應(yīng)為一侍女，頭梳兩個垂髻，上穿窄袖袍（或衫子），下穿襠褲，正在跟隨轎子行進。圖5 中的轎子內(nèi)有一婦人正向外張望，露出上衣的交領(lǐng)部分，轎旁有一侍女，著對襟上衣與長裙，雙臂展開，似與轎內(nèi)人講述所見景象。所繪七名女子，均是正在出游的情形，正與清明祭祀踏青的習俗相符合。

圖2 清明上河圖（局部）

圖3 清明上河圖（局部）

圖4 清明上河圖（局部）

圖5 清明上河圖（局部）

圖6 紫灰色縐紗鑲花邊褙子（上）南宋黃昇墓深煙色牡丹花羅背心（下）南宋黃昇墓

每年清明前，各酒庫都會煮酒，以便在中秋節(jié)前售賣新酒。賣新酒前要向官府呈報，并舉行盛大的迎引樣酒儀式。這樣的場合下，會請社隊鼓樂與官私妓女等來表演，其服飾也很有特色。來表演的官私妓女一般分三等，最前的妓女為第三等，服飾為“頂冠花衫子襠褲”；其次挑選容貌秀麗小有名氣的妓女，“帶珠翠朵玉冠兒，銷金衫兒、裙兒”，手執(zhí)花斗鼓兒、龍阮或琴瑟，為第二等；其后跟著十數(shù)人，“著紅大衣，帶皂時髻”，是一等妓女，稱之為“行首”，騎在銀鞍鬧妝的馬匹上。為儀式裝點門面，熱鬧非凡。

農(nóng)歷四月至六月，是夏季時節(jié)。白晝越來越長，天氣越來越和暖，官員百姓們開始著單衫?！爸傧囊蝗?，禁中賜宰執(zhí)以下公服羅衫”[3]。

五月初五，為端午，端午的節(jié)物有百索、艾花、粽子、白團、紫蘇、菖蒲等各種花樣。人們將五彩絲線編成索狀飾物，稱為“百索”，系在手腕、脖子等地方，以辟邪祟與病疫。也會將艾葉、菖蒲等植物制作成飾物佩戴，《歲時廣記》曾載“端午，京都士女簪戴，皆剪繒楮之類為艾。或以真艾，其上裝以蜈蚣、蛇蝎、蚰蜒、草蟲之類，及天師形象，并造石榴、萱草、躑躅假花。”[8]仕女們除了簪戴艾花，也會戴假花，以應(yīng)節(jié)日之景。

到了六月，天氣逐漸炎熱起來，所以納涼避暑成為宋人季夏時節(jié)最緊要之事。此時女子日常穿著的服飾也變得極其輕薄寬松，追求涼爽舒適。上衣一般為抹胸外罩一單衫或褙子，下身貼身著裈褲，外穿一條長裙或一外褲，質(zhì)料也常以紗、羅、麻等吸濕、透氣性強的面料為主。同時為了降低室內(nèi)溫度，宮廷與富裕之家常置冰塊于室內(nèi)，讓侍女驅(qū)動風輪來輸送冷氣。人們也常在亭臺水榭、樓宇高處等地通風納涼，飲冰以避暑氣。如孟元老《東京夢華錄》記載，汴京都城街頭巷尾的大小店鋪均有售賣六月的時令吃食，如大小水米飯、干脯、甜瓜、白桃、金桃、水鵝梨、冰雪涼水或荔枝膏等，也有很多冷飲與涼食，如沙糖菉豆、水晶皂兒、黃冷團子、雞頭穰冰雪、細索涼粉等，種類豐富，平民百姓或貧苦之家無銀錢買冰，也常飲此以消暑。

圖7 為《宮沼納涼圖》，圖中描繪了南宋宮廷中后妃女性在蓮池邊納涼的場景。畫面正中一女子倚著桌案，閑坐于樹蔭下的涼塌之上，妝容素雅，發(fā)髻精致，身著白色短衫與綠色半臂，衫子質(zhì)料應(yīng)為紗羅，清爽透氣，隱約可見手臂肌膚與所帶臂釧，下著長裙束于衣外，肩部還搭有披帛，左腿交放于右腿之上，雙臂抱膝，姿態(tài)悠閑安逸。女子身后站立侍女與執(zhí)扇宦官，左側(cè)矮幾上置冰盤，冰鎮(zhèn)有酒水與時令水果，是夏季納涼的標配。此外，仕女們也會在此時泛舟游湖，簪花執(zhí)扇，好不愜意，正如李清照詞述“興盡晚回舟，誤入藕花深處。爭渡，爭渡，驚起一灘鷗鷺”。

圖7 宮沼納涼圖（臺北故宮博物館藏）

2 宋代女子在秋冬時節(jié)的著裝變化

農(nóng)歷七月至九月為秋季，十月至臘月為冬季。秋冬時節(jié)，天氣轉(zhuǎn)寒，葉黃而落，凝凍落雪。春秋時節(jié)溫差大，秋季服飾應(yīng)與春相似，囊括四季之服。

秋季以立秋為始，在立秋之時，女子與孩童盛行戴“楸葉”，即楸樹之葉，將楸葉剪成花朵的樣子戴在鬢邊，以求一秋平安。

秋季的第一個重大的節(jié)日便是七夕。宋代人過七夕的方式非常隆重，初一便開始置辦節(jié)日用品，節(jié)前三五日街上更是車水馬龍，到處都是穿羅綺新衣的路人，各處街市、瓦子中會有很多新奇玩意，如裝飾精美的土偶“磨喝樂”、黃蠟制作的“水上浮”、微縮農(nóng)莊“谷板”、雕刻精美的“花瓜”、各種造型的面食點心“果食”與絲線捆扎的植物苗“種生”，這些物品都會在街心的彩帳中售賣。而到了初七的晚間，女子兒童不論貧富都會換上新衣，還會進行“對月乞巧”等活動。如美國大都會博物館藏北宋《乞巧圖》中所繪，如圖8，七夕當日，宮廷中設(shè)宴，亭臺樓閣重重疊疊，桌案上擺滿節(jié)物，女子們身著短衫與長裙（裙束衫外），有信首低眉者、憑欄而望者、對月祈禱者、對望交談?wù)?，服色鮮艷，姿態(tài)各異，展現(xiàn)了北宋初期的七夕風俗。

圖8 乞巧圖（美國大都會博物館館藏）

圖9 煙色絹絲綿襖（18）(上)南宋黃昇墓纏枝牡丹花紋羅合襠綿褲（8880）（下）高淳花山宋墓

秋季的第二個節(jié)日是中秋節(jié)。中秋節(jié)在農(nóng)歷八月十五，中秋節(jié)前各家酒樓便開始售賣新酒，都城人爭相購買嘗鮮，未至中午便銷售一空。至中秋夜晚，亭臺樓閣張燈結(jié)彩，富貴人家登高樓賞月，民間則爭占酒樓玩月。少男少女、婦女等還會拜月祈福。金盈之《新編醉翁談錄》“八月”條記載：“中秋，京師賞月之會，異于他郡。傾城人家子女，不以貧富，自能行至十二三，皆以成人之服飾之，登樓或于中庭焚香拜月，各有所期：男則愿早步蟾宮，高攀仙桂。所以當時賦詞者有‘時人莫訝登科早，只為嫦娥愛少年’之句；女則澹竚佇妝飾，則愿貌似嫦娥，圓如皓月?！盵7]

九月重陽，宋人有賞菊、登高的雅好，時人還將菊花、茱萸等物浮于酒上飲用，還會互相饋贈“重陽糕”。

“十月一日，宰臣已下受衣著錦襖?！盵3]“御前供進夾羅御服、臣僚服錦襖子夾公服?！盵5]時至十月，進入冬季，十月初一時皇帝會賜給宰相、大臣們錦襖，民間則開始準備“暖爐會”，圍爐飲宴。此時的服飾更值得注重的功效是保暖御寒，有夾衣、夾襖等夾羅服飾穿用，也會在衣物的夾層中絮上絲綿，制成綿襖、綿褲等，在深冬時節(jié)服用保暖。有些夾綿服裝的面料為平紋絹，質(zhì)地素樸，沒有花紋，所以通常穿在精致的夾衣里面。除了夾綿服裝外，還有裘皮、毛氈等材質(zhì)的服裝，保暖性比夾綿服裝要好的多，價格自然也非常昂貴，多為中上層階級女性的冬裝。而貧苦之家百姓，一天收入僅供日常開支，并無多余銀錢，冬季時只能選擇紙制衣裝御寒，謂之“紙衣”?！吧骄诱?，常紙為衣……然服甚暖，衣者不出十年，面黃而氣促，絕嗜欲之慮，且不宜浴，蓋外風不入，內(nèi)氣不出也?！盵9]紙衣確有保暖的功效，但囿于材質(zhì)原因，存在不透氣的缺點。但紙衣價格低廉，可以幫助貧苦百姓過冬，宋朝政府也會“賜紙衣”作為社會救濟物品。

冬天的第一個特殊節(jié)令，便是冬至，京城中人非常重視冬至，即使是最貧窮之人，用上一年積攢的錢甚至借錢，也會置辦一身新衣，去祭祀先祖。

到了十二月，臨近歲末年初，最重要的三個節(jié)日便是除夕、元旦與春節(jié)。正月初一是元旦，其前一日便是“除夕”，宋代時期便有除夕當晚守歲的習俗，還會燃放爆竹增加節(jié)日氣氛。第二天初一，一大早便熱鬧非凡，人們見面會相互拜年，街市上搭起彩棚售賣“鋪陳冠梳、珠翠、頭面、衣著、花朵、領(lǐng)抹、鞋靴、玩好”[3]之類的物品，大街上熙熙攘攘，車馬交馳。到了傍晚時分，貴族人家的女子們也會打扮俊俏，穿著新衣外出玩樂，如欣賞關(guān)撲賭博游戲或歌樂舞蹈表演，也會在市井店鋪中品嘗美食，這種現(xiàn)象在當時非常常見，節(jié)日氣氛輕松愉悅。

3 結(jié)語

宋代社會生產(chǎn)力高度發(fā)展，節(jié)日種類繁多，因此有著豐富的社會民俗與社會風氣，給人們的物質(zhì)生活和精神生活帶來了新的變化，在服飾上同樣得到了體現(xiàn)。宋代女子服飾作為宋代時尚中最緊密的一環(huán)，由春至冬，在重要節(jié)氣與重大節(jié)日上，有著順應(yīng)季節(jié)風俗的特殊變化，也是服飾體系中重要的組成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