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顆草莓
周末,閑來無事,我和母親一起收拾屋子。清掃床底時,感覺有什么東西一直卡著不動,我撅著屁股,趴在地上摸了半天,好不容易才把它拽了出來。
“什么呀?”母親好奇地問道。
“哦,沒什么,是相冊,不知道怎么掉床底了?!蔽以频L輕地回答道。
“哎呀,我看看?!蹦赣H一時好奇,走到我身邊,拿起相冊,一邊翻,一邊說:“這本相冊我好像沒見過啊,這不是你高中那時的嗎?你看你那時候的臉還圓嘟嘟的,比現(xiàn)在更可愛呢!”接著,她又翻了翻,說:“一晃都快十年了,你們這些同學還有再見過面嗎?”母親問完,半天沒有得到回復,又抬頭看我。
我一時有些恍惚,說:“有些見過,有些……沒見過了。”
伴隨著母親的聲聲追問,我的記憶穿過十年的光景,仿佛又回到了那年夏天。我記得,他說我可以和他拜把子。
1
記憶中的那年夏天異常悶熱,汗水順著胳膊流到手掌,再順著手中的筆滴在書本上,在滿是字跡的紙上暈染開來,讓人看著有點煩躁。電風扇的嗡嗡聲,知了的吱吱聲,還有老師的講題聲,不由分說地涌入我腦中,我感覺自己的頭都快要炸開了。
好不容易等到下課,我和同學一起去走廊接水。一幫男生嬉笑打鬧著從我們身旁穿過,其中一個還突然騰空做了一個投籃的動作……
這時,有人從身后拍了拍我,我轉頭一看,那男生高聳的鼻梁上架著一副當時流行的黑色粗框眼鏡,幾滴水珠順著他瘦削的臉頰流了下來。
那男生見我盯著他看,連忙擦了擦臉,說:“哈哈。剛打完球,洗了個臉,還沒擦呢,別嫌棄?!闭f完,他眼睛發(fā)亮,好像突然想起了“正事”:“對了!我想和你說的是,你猜我發(fā)現(xiàn)了什么?!昨天我去登記信息,我發(fā)現(xiàn)!咱倆是同!年!同!月!同!日!生!你敢相信嗎?同年同月同日生哎!太有緣了吧!擱電視劇里,咱倆都可以拜把子了!是不是?莓哥,以后你就叫我‘海哥,我就叫你‘莓哥,咱倆以后就是好兄弟!要不然,對不起這同年同月同日生的身份??!”
說完,他拍了拍我的肩膀,轉身離去,沒走幾步,又轉過頭來,沖我喊:“莓哥,記得罩我啊!”
我聽著他無厘頭的話,不知該做何反應。他又沖我笑了笑,瀟灑地離開了。我看著他的背影,感覺他殘留的掌心溫度仍留在我的肩上,好像是熱的,又似乎很涼爽,那是一種我從未有過的感覺,好像連煩躁也一掃而空。
從那以后,我便多了一個“海哥”。海哥愛書法,愛寫詩,每逢課間,都能看到他坐在教室后排研究那些字怎么寫才好看,琢磨某句詩押哪個韻合適。清晨或傍晚,我總能看見陽光穿過教室的玻璃,灑在他的發(fā)梢和臉龐上,感覺他整個人都在閃閃發(fā)光。
2
那天下午第一節(jié)課上化學,講臺上的化學老師大汗淋漓,臺下的我昏昏欲睡。
正當我困得睜不開眼時,只聽見化學老師高喊一聲:“是什么?!”嚇得我趕緊睜大雙眼,可還沒等我反應過來,化學老師便點了我的名:“李樹莓,你來說?!?/p>
我噌地一下站起身來,和化學老師大眼瞪小眼。沉默許久,就在化學老師稍顯失望,準備再叫別人時,我背后傳來了小小的一聲:“選C……選C……選C……”我連C是什么都不知道,就急忙說出口:“我知道了老師!這題選C!”
化學老師微微一笑,對我“認真聽課”的表現(xiàn)很滿意:“好,這題就是選C,請坐,大家也打起精神來!”
課后,海哥對我嘟囔道:“不行啊,莓哥!你這整天走神的,怎么考大學?咱們好兄弟可得一起上大學??!”
我為自己上課走神的行為感到愧疚,沒有回答,只是點了點頭。
“哎,我說,你將來想去哪個大學?”海哥問。
“哪個大學?”
剛上高一的我們也不知道到底有哪些大學,我看著教室后墻上的展示牌,在一眾名校中選了一個聽起來比較“接地氣”的。
“山東大學吧,我想去山東大學?!?/p>
“我去,莓哥,你這么牛,這可是山東最好的大學!”
這又讓我尷尬起來。我沒有解釋,反問他:“你呢?你想去哪個大學?”
“我也不知道啊,我都不知道有哪些大學適合我,但你都說了要去山大,這個大學是不是在濟南?那我也得找個濟南的學校啊,這樣咱們才不會‘骨肉分離。”
“哈哈哈哈哈哈!”周邊聽我們說話的同學頓時哈哈大笑起來,“還‘骨肉分離,笑死我了,哈哈哈哈!”
海哥起身作勢要揍他:“你這小子懂什么!”說完,又清了清嗓子,看著我說:“那就這樣說定了,到時候咱們好兄弟一起去濟南!”從那以后,我暗自發(fā)誓,自己一定要好好上課,好好學習,一定要考上山東大學!
3
快樂的時光總是短暫的。高一后期,我在一次次的理化生拉練中逐漸敗下陣來,再結合自己的優(yōu)勢與愛好,我選擇了文科,而他選擇了理科。
分班那天,老師剛貼完分班情況公示表,便離開了教室。我們趕緊沖到教室前面,查看自己的分班情況。
大家你擠我我擠你,我找到了一條人縫,從中擠了進去,手指順著“名字”一欄往下滑——李樹莓,25班。
我心里松了一口氣,“還好還好,我還在這棟樓。”緊接著,我再去找另一個名字——何言海。
“莓哥莓哥,你看見了嗎?我居然去了8班!怎么把我分到那里去了?!蔽衣犞吽恼f話聲,眼睛緊緊盯著公示表的“8班”沒有挪開。
周遭的同學在看到自己的分班情況后,有的哀嚎,有的興奮,班級里一時吵吵鬧鬧的。半晌,我問他:“8班在哪里???”
“不知道啊,好像是在1號教學樓,在校門口那邊?!?/p>
我腦海中迅速浮現(xiàn)出學校的平面圖——1號教學樓在校門口,我所在的教學樓是要從校門口進來,穿過食堂,再穿過操場的4號教學樓……
我一時心中煩悶,心想:“這是什么破學校,同一個年級分得這么遠!”
他見我半天不說話,安慰我說:“莓哥別傷心,咱們還在一間學校呢,日后還能經常見面。你可要記得常來看我,我也會回來看你的。”我忍住心中的失落,用力點了點頭,不知道那時的他有沒有看到我發(fā)紅的眼眶。
我記得,那時的學校在我心中好大好大。
4
公示完,大家就開始收拾東西,馬上搬離。
我慢慢悠悠地收拾著書本,一是因為我要去的教室就在旁邊;二是我真想和他在一個教室再待久一點。
可天下哪有不散的宴席。他收拾完畢,抱著裝滿書本的箱子走到我身邊低頭說:“記得常來看我啊,莓哥!”
我沖他嘿嘿一笑:“那是當然,海哥。”
看著他走出教室,我猜測他應該下到了一樓,應該出了教學樓,應該到了操場……我坐在座位上,在自己心中不斷摘著花瓣,“去”“不去”“去”“不去”……不知過了多久,我騰地一下站起來,拿上夾在本子里好久的為他寫的小詩,跑向他所在的1號教學樓。
教室門,一樓,食堂,操場……我汗流浹背地沖到1號教學樓門前,突然停了下來,一個聲音在我腦海中突然出現(xiàn):“我在做什么?”
我雙手撐著膝蓋,不斷大口喘著氣,汗水順著我的臉頰滑落,滴到地上,留下一個個深色的印記。
許久,我直起身子,周遭是抱著箱子不斷穿梭的身影,只有我一個人呆呆地站著,手里緊緊攥著那首小詩,氣喘吁吁,仿佛是個迷路的人。
5
后來,我又在校園里見過他幾次。
那時的我們拋卻了高一時的青澀懵懂,更像是兩個大孩子。他會祝賀我考取文科前幾名,我也會夸贊他理科名列前茅。
有時,我還會問他:“你還寫小詩嗎?”
他總是羞澀地撓撓頭,說:“哎呀,那都是小時候的事了?!蔽铱粗琅f瘦削的下巴和澄澈的雙眼,沖他笑了笑。
高中畢業(yè)后,我們真的都去了濟南,只不過不是山大。現(xiàn)在,我們都碩士畢業(yè)了,卻不知對方如今在何方。我都快忘了他的模樣,甚至忘了他的名字了。但我仍舊記得,那個滿臉是水的少年站在走廊盡頭對我喊“好兄弟”的場景。
閑來無事之時,我總是會想,如果那時我邁進那棟教學樓會怎么樣?
可人生哪有那么多如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