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王若宇

本文主人公

吳申元，復旦大學經(jīng)濟學院教授、博士生導師，曾任復旦大學人口研究所所長、上海市人口學會副會長、中國經(jīng)濟思想史學會副會長，現(xiàn)任中國經(jīng)濟思想史學會顧問。他的《中國人口思想史稿》是第一部比較系統(tǒng)、完整研究中國人口思想史的學術(shù)專著。

朱玉香，上海汽車集團股份有限公司退休職工。兩人相識于微時，2023 年是這對伉儷結(jié)婚50 周年。他們攜手半個世紀的故事在相處的柴米油鹽中、在相伴的點滴日常里、在相扶的布帛菽粟間，徐徐展開。

迷惘人生的點燈人

1941 年，吳申元出生在江陰一個遠近聞名的書香門第。他的祖父是數(shù)學家吳誠，興辦新學，藏書汗牛充棟。父親吳靜山曾受柳亞子委托，擔任過上海通志館編纂部主任。祖輩、父輩的諄諄教誨，讓吳申元從少年時代就積累了大量的國學知識。家傳的文化淵源到吳申元這輩時，卻在20 世紀60 年代被“重點批判”，他在莫名的恐慌中，不得不放棄學業(yè)，輾轉(zhuǎn)于工廠和商店，以求暫時安身。

在服裝商店柜臺做售貨員時，吳申元遇到了樸素的工廠女工朱玉香。朱玉香看出了吳申元的窘境，對他并沒有任何歧視，看到他常常躲在柜臺里讀書，更是刮目相看，格外青睞。吳申元也被這個“很吃香的工人階級”女孩所打動。在時常的問候中，朱玉香對吳申元越來越了解，也非常心疼，“分配到服裝店當營業(yè)員10 年，人一輩子能有多少這樣的黃金年華唉……”

兩個人的交流越多，情感的紐帶也聯(lián)系得越緊密。1973 年春節(jié)，吳申元和朱玉香在上海建國西路陜西坊弄堂的一間亭子間里成婚。不到10 平方米的房間，布置了一套時價500 元、上海家具廠生產(chǎn)的“36 只腳”家具?；槎Y那日，家里花費了幾百元請熟悉的廚師上門辦了兩桌酒席，邀請至親好友見證了這對新人的重要時刻。

婚后有了妻子的支持，總能看到吳申元下班后挑燈夜讀的場景。迎來第一個女兒后，為了給丈夫更多的閱讀時間，朱玉香堅持一邊上班一邊自己帶孩子。她每天抱著孩子乘公交車去上班，再把孩子放到工廠前的托兒所。在吳申元的記憶里，妻子每個單休的周末都要手洗四五條被單，忙完了就開始織毛衣、做衣服，干活的時候偶爾聽聽收音機就已是放松了。吳申元明白，朱玉香的辛苦是為了成就他的夢想，他們都在期待著一次新的機會……

1978 年，當?shù)弥獓一謴土烁呖?，朱玉香第一個支持吳申元去報考?！拔沂且欢ㄒ兴タ嫉模矚g學習，我肯定支持?！睉{借著深厚的國學歷史功底，吳申元考取了復旦大學經(jīng)濟系中國經(jīng)濟思想史專業(yè)。

她撐起了一個家

吳申元的事業(yè)越來越順遂。1979 年，還在讀書的吳申元便在陳紹聞教授的支持下走上講臺給本科生授課，同時開始探索自己的研究興趣和方向——從“冷門”的經(jīng)濟思想史角度研究“熱門”的人口問題，他所撰寫的《中國人口思想史稿》成為人口研究最負盛名的作品。寫這本書耗時多年，大量的歷史細節(jié)都是吳申元從數(shù)不盡的歷史典籍中一一發(fā)掘、整理出來的。他幾乎每天都要去圖書館翻閱線裝書，“一大堆書借出來的時候上面都是灰塵，不知道多少年沒有人碰過了?！眳巧暝貞浀?，因為復印價格貴，他只能把收集到的內(nèi)容摘抄下來。

在事業(yè)上投入越多，家庭中所分擔的事務就相對受限。正因如此，朱玉香經(jīng)過深思熟慮，決定提前從工廠內(nèi)退回家。在她眼里，“他專門搞學問，你不能叫他又要搞學問又要做家務?！彼鲃映闪思彝ブ鲖D，照料家中的閑雜事務。

吳申元的收入成了家庭經(jīng)濟來源最主要的渠道，因為相愛相敬，夫妻倆齊心協(xié)力，為了小家庭努力打拼。女兒們小時候穿的衣服都是朱玉香自己做的，“市場上有賣紙樣的，在布上照著畫下來、剪一下，縫好后再燙一燙，就和買的衣服一樣，還便宜很多?！辟t惠的朱玉香還常常搜尋好看的花紋，用筆描摹出來仿照著織毛衣，即使是孩子們的舊衣服，經(jīng)朱玉香巧手改造后都會迎來新的使命。吳申元想起這些往事，總會不由慨嘆：“現(xiàn)在老了，回憶起來倒也蠻有意思的，那時候很苦，是打拼過來的?！?/p>

成全她的“優(yōu)勝感”

不過在朱玉香看來，那些日子并不算苦。丈夫理解她的辛勞，只要有空就會照顧兩個女兒，教她們讀書?！八詈唵?，注重家庭，對兩個女兒的教育極為上心。”直到現(xiàn)在，朱玉香也會念叨著丈夫的好，“吳老師不僅對家人好，對學生也好，這么多年來，常常有學生來看望我們?！?/p>

但生活是一團亂麻，即便是吳申元和朱玉香也承認有彼此脾氣不讓人的時候?！拔覀z都很爽氣，所以喜歡爭鋒?！敝煊裣阏f。但很明顯，朱玉香總是在爭鋒中獲勝，因為吳申元總會讓著妻子，于他而言，讓朱玉香的內(nèi)心始終有一種“優(yōu)勝感”，也是他的一種示愛方式。

朱玉香漸漸發(fā)現(xiàn)，自己所喜歡的這種優(yōu)勝感，其實并不在于從這些小事中獲得，而更多的是感受到丈夫?qū)ψ约呵榫w的體恤。隨著時間的流淌，“爭鋒”漸漸在家里消失了，朱玉香笑著說：“現(xiàn)在的我，吳老師可不敢招惹?！闭l也不曾想到，就是這樣一個爽朗的老人，曾突發(fā)腦梗住過半個月醫(yī)院，盡管沒有因此留下后遺癥，但吳申元卻不敢讓妻子做家務了?？粗v了一輩子課、寫了一輩子書的老伴認認真真打掃家里的樣子，朱玉香既想笑，又有點感動。

吳申元同樣感動著，他的研究成果為學術(shù)文化做出一點小小的貢獻，留下一點小小的痕跡，而這小小的成果里飽含了一個妻子的體貼、付出，就像泰戈爾詩里寫的那樣：“天空沒有留下我的痕跡，但我已飛過?！?/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