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淼
我對黃昏這個時間段有一種莫名的好感:日落南山,倦鳥歸林,沒有清晨時的緊張和忙碌,也沒有正午時分的困倦和燥熱,當晚風裹挾著梔子花的香氣飄來時,一天的疲憊便會煙消云散。橘子色的晚霞與玫瑰色的天空,組成了一天中最溫柔的黃昏。
少年時,我和外婆生活在鄉(xiāng)村,所以有了更多親近自然的機會。外婆家住在村子的最南端,房前屋后是種滿了大片桔?;ǖ奶镆?,小小的村落被蜿蜒而過的溪流環(huán)繞著,仿佛一幅古樸的畫卷。白天里,人們總是忙碌著,春耕秋收,夏耘冬藏,年年如此。因而,傍晚時分便成了鄉(xiāng)野間最愜意的時候,三三兩兩的農(nóng)人走出田埂,身上還帶著泥土和麥浪的香味,落日的余暉驚醒沉睡的蛙鳴,暮歸的牛羊馱著霞光。
每到這個時候,外婆總喜歡拿著收音機,搖著大蒲扇,走到樹蔭底下乘涼。當玩累了跑回家時,我總愿意搬著小板凳坐到外婆旁邊,眼見最后一縷天光穿過桔梗葉間的罅隙時,月亮便會在輕柔的哼唱聲里升上柳梢頭。藤椅上外婆的身影、收音機里吱扭作響的回聲、不遠處如同燃燒著的桔?;ㄌ铩枷袷橇_梭筆下的瓦爾登湖,斜輝洇染的村巷也變得詩意起來。日后,每當我回憶起年少時的黃昏,心底總能泛起一抹溫柔的暖意。
讀中學(xué)的時候,我在學(xué)校住宿,只有周末才能回家。我家居住的鎮(zhèn)子距離學(xué)校很遠,放學(xué)時坐上搖搖晃晃的大巴車,到達鎮(zhèn)子路口已是傍晚五六點鐘。當我背著沉重的書包走到家門口時,總能看見小院上空升騰著幾縷炊煙,與歸途的飛鳥相得益彰。媽媽會提前準備好我愛吃的飯菜,有時是手搟的面條,有時是餃子,瓜果蔬菜都是菜園里新采摘的,爐子上煲好的排骨湯還在“咕嘟咕嘟”翻滾著,食物的香氣在院落里四散飄溢,濃郁的煙火氣逐漸彌漫開來,舌尖上的美味化成綿密的幸福感,充溢著心房的每一個角落。
在這樣的日子里,我總喜歡打開那扇朝陽的木窗,落日的余暉落在小院的墻頭,稠厚的云朵在天空飄移。伴隨著炊煙徐徐升起的,還有母親們喊自家孩子回家吃飯的聲音……眼前的這些仿佛油畫般被濃墨渲染著,連時光也變成溫柔的琥珀色。
我曾經(jīng)讀過赫爾曼的一部詩集,他在《二月的黃昏》中寫道:“穿過村落/穿過微寐的窄巷/夜風溫溫地、從容地飄落籬間/幽暗的花園和年輕的夢里/將吹進一個春天。”想來黃昏時走過煙靄習習的村莊和舊巷,定能在籬笆旁遇見一叢盛放的薔薇花。哪怕是乍暖還寒的二月,詩人也能從眼前的瑰麗中,讓筆間洇染上濃濃的春意。讀這些詩句時,我仿佛也置身于黃昏的童話里,一不小心就跌入糖果色的夢境。
后來在城市中生活,林立的高樓將自然與都市分割開來,我也很難再見到年少時那般遼闊的暮色之景,但對黃昏的迷戀依然不變。傍晚天光微暗時,我坐在頂樓天臺的玻璃窗前,視野被縱橫交錯的線條分割開,長街和人流都像是在電影鏡頭的畫面里,遠處天空和陸地的邊界變得很模糊,周圍的建筑被傾倒上暖色系的染料,世間一切都籠罩在朦朧而又柔和的光影中。
我總覺得這是一天中最安靜的時候:晚風輕輕翻卷著桌子上的線裝書,咖啡的香氣若有若無地從指腹間傳來,連溫熱的陽光也變得一派祥和。有人完成了一天的工作,從容地走在路上,順路到菜市場挑選鮮肉和時蔬;有人在廚房用心地為自己熬一鍋湯,夕陽打在窗子上,光影漸漸斑駁,慢慢消逝,一天溫柔地落幕。
元代散曲作家徐再思寫下:“晚云收,夕陽掛,一川楓葉,兩岸蘆花?!痹谶@個不明不暗的時刻里,白天的秩序已然結(jié)束,而黑夜的秩序尚未來臨,黃昏就這樣悄然間完成了從喧鬧歡騰到靜謐通透的過渡。蘆花飛雪,楓葉棲霞,盈滿黃昏的暮色里,藏著的是又一日人間繁華。
(作者系安徽理工大學(xué)數(shù)字媒體技術(shù)專業(yè)2019級學(xué)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