麥淇琳
舊居的后山,瘋長著不知名的野藤。野藤堅韌、結(jié)實、頑強(qiáng),花匠修剪時,會砍下長勢過于旺盛的藤蔓,來年還會從根部重新長出枝條。它們似乎沒有斷,似乎一直欲斷還連著。
我莫名地想起那個愛笑的女孩,經(jīng)常與我聊她的過往。她家在偏遠(yuǎn)山村,父親長年臥病在床,母親操持勞作,弟妹倆正上學(xué)。她自小就與母親一起挑起家庭重?fù)?dān),上山采茶,照看弟妹,照顧父親……后來,她成了一名教師,也成了家庭的經(jīng)濟(jì)支柱。每次聊自己的家事,她總是眉眼帶笑,沒有抱怨,溫和地愛著這個世界。
《禮記·中庸》上有這么一段話:“君子素其位而行,不愿乎其外。素富貴,行乎富貴;素貧賤,行乎貧賤;素夷狄,行乎夷狄;素患難,行乎患難。君子無入而不自得焉?!?/p>
大抵是說,君子按照自己所處的境況來行事,不去追求本分以外的東西。身處富貴,就按照富貴來;身處貧賤,就按照貧賤來;身處外邦夷狄,就按照外邦夷狄來;身處患難,就按照患難來。如此,無論到了什么境地,君子都能夠悠然自得。
歷史學(xué)家許倬云身有殘缺,經(jīng)歷了許多苦難,他真誠地說:“我一輩子沒有覺得哪個地方可以真正給我們安定,哪一天會真正給我們安定。”但他學(xué)會了苦中作樂。他說:“我重新找自己,找我的環(huán)境,每一次多寫一篇文章,我覺得我就解決一個問題、疙瘩,這是最樂的。”哪怕在全身只有右手食指能動的處境中,他依然讀書看報、著書立說,沒有一日不思考、不直面世界的紛亂復(fù)雜。
宋朝詩人蘇軾與朋友出門在外,忘了帶雨傘,途中突然下起傾盆大雨,大家抱怨被淋成了“落湯雞”??墒?,蘇軾卻以“莫聽穿林打葉聲,何妨吟嘯且徐行”的淡然心態(tài),化解了當(dāng)下郁悶的處境。
人生,如果不曾有厚積薄發(fā)的積淀,哪有如此禪意無邊、信手拈來的從容。就像諾貝爾文學(xué)獎獲得者、德國作家赫爾曼·黑塞在《德米安》中所講的:“人生最大的修行,是靈魂的覺醒。”大抵,只有細(xì)致自足的靈魂,才能在山窮水盡之時,活出綠油油的生機(jī)。曾經(jīng)的處處不如意,也能變成處處喜悅。
元朝著名散曲作家徐再思著有《殿前歡·觀音山眠松》:“老蒼龍,避乖高臥此山中。歲寒心不肯為梁棟,翠蜿蜒俯仰相從。秦皇舊日封,靖節(jié)何年種?丁固當(dāng)時夢。半溪明月,一枕清風(fēng)?!弊x來只覺其中呈一派天然之趣,存開闊之境,這“半溪明月,一枕清風(fēng)”說的是風(fēng)月,卻又何嘗不是人心的風(fēng)景呢?
我曾經(jīng)在《每一寸光陰都有歡喜》一文中寫過:“在每個有泥濘沒有星星的夜里,我還能為聽過的鳥鳴、看過的花開、煮過的青梅酒、賞過的枯梅枝,歡喜自在地放牧一顆柔軟而有趣的靈魂。”
是的,我最想擁有的生活姿態(tài),就是歡喜自在地放牧一顆柔軟而有趣的靈魂。放牧靈魂又與放飛靈魂不同,放牧靈魂,是為了養(yǎng)出情懷,養(yǎng)出智慧,養(yǎng)出詩心;放牧一顆柔軟而有趣的靈魂,是我們身體里的一個出口,無論經(jīng)歷多少苦痛煎熬,惹多少憂愁纏身,心中仍有“半溪明月,一枕清風(fēng)”,然后學(xué)會掀開生活中更堅定的、更柔軟的、更美好的部分。以后的日子,山川湖海皆好景,清風(fēng)明月多可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