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愚

時下，短視頻平臺上出現(xiàn)一個新的現(xiàn)象：越來越多的老年人成為劇情類賬號的“群演”，這是老年人的“就業(yè)”新選擇。

一個在短視頻平臺上出演“惡婆婆”走紅的老奶奶，每月收入就有4萬元，加上廣告收入就更為可觀了。老奶奶表示，“惡婆婆”是短視頻平臺上最吃香的老人類型之一，長得有“惡婆婆”氣質(zhì)的老人，活兒都接不完。

從電視熒屏到短視頻平臺，“惡婆婆”一直是流量密碼。近日來的熱播劇集，“惡婆婆”也是層出不窮。張小斐主演的《好事成雙》、田曦薇主演的《田耕紀》、熱依扎主演的《無所畏懼》中，時代背景不一、主人公職業(yè)不一，但她們都遇到了“惡婆婆”，挑起觀眾的怒火，也抓住了觀眾的視線。

惡婆婆何以成為“流量密碼”？“惡婆婆”是在為女性鳴不平，還是在污名化女性，塑造另一種刻板印象？

成為流量密碼的“惡婆婆”

雖然古代文藝作品中也曾出現(xiàn)過“惡婆婆”，比如著名的《孔雀東南飛》，但囿于封建社會的孝道規(guī)訓，關(guān)于“惡婆婆”的記述并不普遍。進入現(xiàn)代社會，尤其是大眾文化時代，隨著女性意識的進步、婆媳權(quán)力關(guān)系的變化，“惡婆婆”頻繁出現(xiàn)。

2007年，改編自六六同名小說，滕華濤執(zhí)導、六六編劇、海清領(lǐng)銜主演的《雙面膠》，可謂一部劃時代的作品，將新時期的婆媳矛盾巨細靡遺地呈現(xiàn)給觀眾。這部劇當時獲得了非常大的反響。

《雙面膠》講述的是上海姑娘胡麗鵑，嫁給了畢業(yè)后留在上海工作的東北小伙子李亞平。隨后，婆婆過來與小兩口同住，婆婆的傳統(tǒng)思想與胡麗鵑的現(xiàn)代理念產(chǎn)生嚴重的沖突，矛盾愈演愈烈。比如婆婆要求家務活兒都得兒媳婦做，看不得兒媳婦吃好的喝好的，看不得兒媳婦休息，想盡辦法要掏空兒媳婦家的錢，純粹將兒媳婦視為生育工具，教牙牙學語的孫子說媽媽“壞”……

小說改編自一起發(fā)生在上海的真實殺妻案，小說的結(jié)局非常慘烈，兒子在婆婆“打得好”的叫好聲中把兒媳婦活活打死。改編成劇集時，導演擔心觀眾接受不了這樣殘酷的結(jié)局，改成了“大團圓”。

《雙面膠》火了之后，婆媳關(guān)系成為熒屏熱點，“惡婆婆”成為收視密碼，十多年來屢試不爽。前段時間熱播的《好事成雙》中，哪怕兒子已經(jīng)婚內(nèi)出軌，“惡婆婆”仍然站在兒子這邊，鼓動兒子轉(zhuǎn)移婚內(nèi)財產(chǎn)，指責是兒媳婦做得不好兒子才出軌。

《無所畏懼》一開篇，女主角的丈夫出軌女主角的閨密，還跑到國外去了，給女主角留下巨額債務的爛攤子，婆婆明明知道一切卻替兒子隱瞞，還倒打一耙，說是兒媳婦的問題，住著兒媳婦婚前買的房子，要把兒媳婦趕出去。

“惡婆婆”是收視密碼，也是短視頻時代的流量密碼。此前，短視頻中很多博主對著鏡頭講述自己被惡婆婆刁難后完成反擊的故事，輕輕松松獲得幾萬點贊。但有網(wǎng)友很快識破：這些版本竟然是“復制粘貼”，從腳本到口吻都一樣。

如今，微短劇在短視頻平臺方興未艾。一些以“惡婆婆”為主題的微短劇，是電視劇時代“惡婆婆”的濃縮和放大——在更短的時間里，彰顯更極端的人性惡，爆發(fā)更激烈的沖突。只要觀眾的情緒被成功挑起，就能轉(zhuǎn)化為源源不斷的流量。

“惡婆婆”的受眾基礎(chǔ)

“惡婆婆”的套路為何屢試不爽？應該承認，婆媳關(guān)系確實是一種復雜、微妙而敏感的關(guān)系。婆媳關(guān)系，不是母女的血緣關(guān)系，也不是夫妻之間的姻緣關(guān)系，僅僅是因為女子與男子結(jié)婚，男子的母親也就成為女子的婆婆，兩個原本毫不相干的女性從此形成了一種親屬關(guān)系。

這種親屬關(guān)系，有親密的成分，也隱藏著“競爭”的因素。

在男尊女卑的封建社會里，婆婆是傳統(tǒng)男權(quán)的維護者與代言人，婆媳關(guān)系本質(zhì)上也是尊卑關(guān)系。所以，古時候的兒媳婦地位很低，處境往往也很艱難。很多兒媳婦只能“熬”成婆婆，才能獲得男性給予的“代理權(quán)”。

進入現(xiàn)代社會，女性地位不斷崛起，男女平等的進程一直在推進，“婆尊媳卑”的陳腐理念已經(jīng)遭到現(xiàn)代女性的拋棄。然而，這并不意味著婆媳問題不存在了，很多現(xiàn)代女性仍然有婆媳問題的煩惱。

比如，婆媳之間雖無“婆尊媳卑”，但二者之間的代際沖突、價值觀沖突，卻不是可以輕松消弭的。現(xiàn)如今，年輕夫妻的生活壓力很大，往往需要婆婆幫忙帶小孩，兒媳婦既離不開婆婆的幫忙，也難以忍受婆婆一些陳舊的觀念和落后的做派，兒媳婦左右為難、有苦難言。

又比如，由于婆婆是長輩的身份，有些老人可能會倚老賣老，一哭二鬧三上吊，夾在婆媳之間的兒子往往偏向母親，傾向于“息事寧人”?，F(xiàn)代女性既明白尊重長輩的道理，卻也覺得憋屈。

正因為婆媳問題的普遍性和復雜性，它天然也就帶有受眾基礎(chǔ)和話題性。

對女性的另一種污名化

無論是電視熒屏還是短視頻，“惡婆婆”的形象常常讓觀眾恨得牙癢癢的。比如“惡婆婆”短視頻底下，點贊比較高的留言幾乎都是，“要是我的話，就一巴掌給她甩過去”“老不死的”“大快人心，就應該惡有惡報”……

我們固然可以理解一些觀眾的怒火，但“惡婆婆”看似是在聲援女性，看似是在為現(xiàn)代女性伸張正義，但這只是一種“情緒幻覺”。

一方面，無論是電視劇還是短視頻中的“惡婆婆”，都過于夸張、極端、離譜，這些作品中兒媳婦的反抗，也是“爽劇”的簡單粗暴，它根本沒有提供真正可行的化解路徑——不是鼓勵理性化解，而是渲染“以暴制暴”。兒媳婦復仇“惡婆婆”，看起來是很爽，但爽感過后，觀眾還是無力應對一地雞毛。

另一方面，“惡婆婆”的形象，本身是對很多老年女性的刻板印象，是對婆婆群體的污名化。現(xiàn)實生活中，很多婆媳之間的權(quán)力關(guān)系早已發(fā)生逆轉(zhuǎn)，不見得是婆婆太“惡”，也有可能是兒子或兒媳過于“自私”。假想的“惡婆婆”讓自私的兒子兒媳找到了不孝順的借口。如果他們有子女，二十年后，他們是否也會成為下一代眼中的“惡公婆”？

所以，雖然很多人有著婆媳問題方面的煩惱，有很多情緒需要發(fā)泄，但出現(xiàn)矛盾還是應該訴諸理性的解決路徑——比如婆媳保持距離、互不干涉生活、實在不行就軟性“斷親”，而非在短視頻的情緒挑撥下加劇彼此之間的敵意和憎恨。

這看似解氣，何嘗不是一種“女性互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