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特特
你每天肯在路上花多長時間?我先說說我上學時的經(jīng)歷。
從小學五年級我轉(zhuǎn)學到另一所學校算起,每天上個學,走路、等公交車、坐四站公交車,單程起碼要花費40分鐘,其中一半時間在等公交。
還記得那時合肥的公交車,每班車發(fā)車的時間永遠不可捉摸,下一班與上一班間隔5分鐘的有,10分鐘的有,20分鐘的也有,趕上雨雪天,半小時是快的。最可怕的是,有時,公交車不通知、不預(yù)告,上一站滿員,下一站便過站不停,那種夾雜在一群人中,看車呼嘯而過,而與己無緣,集體哀號的絕望,至今刻骨銘心。等待的苦,敵不過遲到的難,一旦遲到,老師可不管你有什么原因,責備一番免不了。
小學苦,初中更苦。
初中時上學我要多換一趟公交,并且學校加了晨讀。冬天,天亮得晚,黑得早,毫不夸張地說,我真是披著星光出發(fā),踩著月影回家。
初二的一天,我上學上出了驚心動魄之感。
起因是我半夜醒來,將鬧鐘時針和分針看反,再看窗外,凌晨兩點多的黑和五點多的黑,在我眼中并無區(qū)別。我起床簡單洗漱,背上書包,穿上厚底膠鞋,關(guān)門,下樓。我走了十多分鐘到公交車站,積雪未化,鞋邊一圈泥濘。我又困又乏,坐在公交車站的塑料座椅上,不知不覺又睡了一覺。被凍醒后,驚訝地發(fā)現(xiàn),天居然還是黑的,車站居然還是沒有一個人,車自然是沒來一輛,馬路上,偶爾傳來幾聲狗吠,似提醒我:你是不是搞錯了?
我慌了,一路小跑,倉皇逃回家。我把門關(guān)上,后背緊貼門板,隔著棉襖都能感受到汗涔涔的。一看鐘,四點整。
太可怕了。
我一個13歲的小姑娘,半夜兩點多出門,晃蕩了一個多小時,沒遇到壞人;有狗,卻沒咬我,真慶幸運氣好,“劫后余生”。
明明受到驚嚇,但我不敢和家人提。我爸我媽仍在臥室酣睡,而一個多小時后我又要重新出發(fā)。我和衣而眠,蜷縮在客廳沙發(fā)上,莫名地牙齒打戰(zhàn)。
直到我上大學,假期約了同學,要趕夜里兩點的車去某地旅游,父母問我要不要他們陪我去火車站,我脫口而出:“開玩笑!我初二就半夜兩點出門趕過車?!闭f清原委,父母為之后怕。
那只是一次意外的通勤。
本科畢業(yè)后,我在家鄉(xiāng)工作過兩年,家離工作的中學有十幾千米,坐168路公交車上下班。我常對家人或同事說:“我去‘一路發(fā)’了?!?/p>
168路公交車的特點是人多、車程長,繞大彎的頻率比其他路線的公交車高。兩年內(nèi),我在168路公交車上背完了整本考研詞匯,我見過英勇女乘客與“咸豬手”誓拼到底,也曾體驗過車連續(xù)三個大彎,我差點從座位上被甩向車門。
我曾以為在168路公交車上每天來回三小時,穿合肥城而過,是我人生中通勤的“天花板”,可到了北京后,我發(fā)現(xiàn)是我膚淺了,我低估了大城市的“大”和“堵”。
讀研時,我兼職做家教,接活兒最多時,一周帶三個孩子,他們的家與我所在的學校正好分布在城市的四角。最遠的單程兩小時,最近的來回也要一小時。
然而,只有更遠,沒有最遠;只有更長,沒有最長。
又過了幾年,我在北京南三環(huán)的一家老字號單位上班,而我買的房子在北五環(huán)外。還記得第一天從新家到單位,我先是坐公交車到立水橋地鐵站,坐13號線地鐵,再換2號線,當我從磁器口站鉆出來,有種冬眠結(jié)束后的土撥鼠重見天日之感,然而這征程還有四分之一—還要坐715路公交車到虎坊橋。
下車,步行數(shù)百米,過馬路,爬四層樓梯,走過悠長的紅木地板走廊,推開辦公室的門,我一看表,距離從家出發(fā)已過兩個半小時。我立馬癱在椅子上,還沒上班,已找到下班的疲憊感。
同單位一位姓張的前輩和我住一個小區(qū),我倆的臉色可能是全單位最不好的,尤其每周一。
五年,我在每天五小時的通勤路上,看了無數(shù)本小說,聽了無數(shù)首歌,追過無數(shù)部劇。我甚至養(yǎng)成了在包里塞個面包或塞個蘋果、橘子的習慣,路程過半,掏出來吃一口補充能量。這讓我想到我的徽商老鄉(xiāng)們,在明清時代,他們步行出山,包袱里總得帶些干糧。
最驚險的一次,地鐵行至燈市口,我吃了口包子,列車不知何故緊急剎車,我被包子噎住,一句話說不出,臉漲得通紅,嗓子里發(fā)出“呃呃”聲。幸好站我背后的乘客察覺我的異樣,他行動敏捷,反應(yīng)迅速,一巴掌拍向我后背,我似乎聽見一聲清脆的“啪”,吃進去的包子被我吐出,仿佛瓶塞自瓶口彈出。我忙不迭回頭道謝,四周人紛紛告誡我:“危險!你可千萬再別在晃動的車廂里吃東西了!”
從此,我戒掉了邊走邊吃。
除此之外,我變得特別會打發(fā)無聊。
看書、追劇是基本操作,但凡有一小時的空兒,我都會在手機上干活,寫方案、稿子,回復(fù)各路消息,安排假日計劃,網(wǎng)購東西,搶票……總之,人坐著,腦子不停,活兒不停。
大概是過去在路上花的時間太多了;大概是生病時心急火燎往大醫(yī)院趕,路迢迢、何時到的記憶太深刻;大概是朋友聚會散場后,我要一個人坐很久的車才能回家,孤獨感太強烈。因此,我變得對“遠”的定義和忍耐力超乎常人,而對“方便”和“近”的要求也高于尋常。
理發(fā)、逛街、下館子、看病、孩子上學,都要在步行便可達的范圍內(nèi)解決,方圓不超過兩平方千米。太遠了,學校再好,館子再好,“Tony老師”再好,都不值得。
今天一早,看了篇網(wǎng)上的熱帖,一位女士提及自己為什么和前男友分手,因為從前男友為兩人結(jié)婚購買的新房到她單位,需通勤半小時?!懊刻焐舷掳嗵纯嗔?!”“我簡直無法忍耐!”
她的痛苦如此實際,也讓我如此驚訝—如果半小時的通勤都讓人無法忍耐的話,在北京,大部分人都無法立足。
人的忍耐度是一點點積累起來的,如我從40分鐘到兩小時再到五小時,直到現(xiàn)在下意識地以曾經(jīng)認為的極限為衡量標準。有了對比,就有了平衡。
你要是覺得你的路不順,何不試試別人走過的更遠、更難的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