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情提要：

在上一期的《輕舞飛揚（上）》中，接受過生物改造的芭蕾舞演員接連被謀殺，記者蘇珊為了獲得新聞開始調(diào)查紐約市芭蕾舞團，其首席演員卡洛琳引起了她的注意，她懷疑卡洛琳也接受過生物改造……

5

我和卡洛琳坐在出租車里。已經(jīng)很晚了。我們穿過中央公園。下車后又走了很久，來到一扇鐵門前?？辶諏χF門說話。開門的是個男人，門里是一棟很大的房子。穿著睡衣的他看起來很驚訝?！翱辶招〗?。”

“ 嗨，海叔。母親在家嗎？”

“ 已經(jīng)睡了。如果是急事的話……”

“不是。我公寓的煤氣壞了，今天晚上我會睡在這兒。這是我的狗，天使。天使，海叔是朋友。”

“是的，小姐?！币荒槻桓吲d的海叔說道，“可是——”

“ 可是母親命令你不準讓我住在這兒?！?/p>

“ 不是，小姐。都可以住這兒，不過——”

“母親一直都叫我回來住?，F(xiàn)在我不是回來了嗎？”

“是，小姐?！焙Ｊ迦匀徊桓吲d。這里沒有狗。也沒有貓，只有老鼠。鼠味很特別。

“我會睡在樓下的書房里。哦，對了，海叔，我的朋友等會兒會來。請把大門的電閘關掉。我會讓他們從后門進來。不用麻煩你了。”

“一點兒都不麻煩——”

“ 我已經(jīng)說過我會去開門的。”

“ 是，小姐?！焙Ｊ宸浅７浅２桓吲d。

他走了?？辶蘸臀襾淼降叵率??？辶蘸攘它c酒。她喂我喝水。我聞到碗柜里有老鼠，豎起耳朵。這里有很多有趣的事。

“天使，這就是我母親的家。你還記得你的母親嗎？”

“ 不記得?！蔽也惶靼姿囊馑?。

“會有人來玩，都是跳舞的。葵思思也會來，還記得她嗎？”

“ 記得?！笨妓己涂辶找黄鹛?。

“天使，我們會聊關于跳舞的事。這里比我的公寓更適合聊天。記住，天使，我的母親準許我用她的房子開派對?！?/p>

稍后，卡洛琳打開門。門外站著一群人。我們?nèi)紒淼降叵率摇？妓家苍?。她看上去很害怕，有幾個男人陪著她。他們拿著一些紙，聊了很久。

“天使，吃塊餅干?！币粋€男人對我說，“這是個派對。”

有些人隨著收音機里的音樂跳舞。葵思思看上去又怕又困惑的樣子。她的毛全都豎起來了?？辶諏λf話，聽不懂她在說什么。我又吃了一塊餅干。沒有人接近卡洛琳。

我們在那兒待了一晚上?？妓伎蘖恕！八信笥寻阉α??！笨辶照f。

清晨，我們坐著出租車回家。昨天有人在出租車里病了，很難聞的味道。卡洛琳睡了。我也睡了。卡洛琳沒有去上課。

下午我們?nèi)チ肆挚现行摹？妓家苍冢诖髲d的一個沙發(fā)上?？辶蘸偷旅滋?。

約翰在我耳邊輕輕說：“你和卡洛琳出去了整整一個晚上?！?/p>

“ 是的?！?/p>

“ 去哪兒？”

“我們?nèi)チ丝辶漳赣H的房子，參加派對?？辶盏哪赣H準許卡洛琳用她的房子開派對?！?/p>

“ 都有誰？”

“ 跳舞的?？妓家苍?。”

約翰看了一眼葵思思。她仍然在沙發(fā)上睡覺?！?還有誰？他們做了什么？”

“我們吃餅干，聊跳舞。有人隨著收音機里的音樂跳舞。沒有人接近卡洛琳。有音樂。”

約翰吐了口氣。

“ 很好，”他說，“ 很好?！?/p>

“我喜歡吃餅干?！蔽艺f。但約翰并沒有給我餅干。

卡洛琳和我在公園里散步。這里有很多很好聞的氣味。卡洛琳坐在一棵樹下。她頭上的長毛都垂了下來。她摸摸我的頭，給我一塊餅干。

“ 天使，對你來說很容易，是嗎？”

“ 我聽不懂?！?/p>

“ 你喜歡當狗嗎？一只經(jīng)過生物改造的狗?！?/p>

“ 我不明白?！?/p>

“ 天使，你快樂嗎？”

“ 我很快樂。我愛卡洛琳?！?/p>

她又摸摸我的頭。暖暖的陽光，好聞的氣味。我閉上眼。

“我愛跳舞?！笨辶照f，“我為此而討厭自己?！?/p>

我睜開眼?？辶詹婚_心。

“不管怎樣，我都愛跳舞。真的。盡管我根本就沒有選擇的權利。你也沒有，是不是？他們把你改造成現(xiàn)在的你。你還是過得很快樂。”

我不懂她在說什么。我把鼻子放在她的大腿上。她緊緊地抱著我。

“ 這不公平。”卡洛琳輕聲說。

雖然我不明白卡洛琳說的是什么，不過我卻感到前所未有的快樂。

我愛卡洛琳！

6

黛博拉最終還是沒有得到演出的機會。老師還告訴她，最好是換一個地方舞團，也許更有希望。這對把舞蹈視為生命的黛博拉來說無疑意味著被判死刑。

兩天后，她告訴我她已經(jīng)從高中退學了?！拔倚枰阉械木Χ挤旁谖璧干稀寢?，你是不會明白的。”

“親愛的，你可不可以先完成學業(yè)，然后再繼續(xù)跳舞，好嗎？”我盡量溫柔地用商量的口吻說道。

“我不能再等三個月了。我必須抓緊每一分每一秒。我一定要在夏天的演出中得到表演的機會?！?/p>

“我們得從理性的角度去看這件事。如果你成功了，如果你順利地加入舞團，那么二十年后呢？三十七歲的中年女人，沒有高中文憑，你該以什么為生？難道你愿意自己的下半生在麥當勞度過嗎？”

退休的舞蹈演員是沒有福利可言的。很多名噪一時的舞蹈演員最后都落得晚景凄涼。

“ 我可以去當舞蹈老師什么的。我怎么知道？現(xiàn)在的我根本就沒有時間和心情去想二十年后的事?！?/p>

“黛博拉，你才十七歲，沒有我的簽名你是無法退學的。我不會同意?！?/p>

“爸爸已經(jīng)給我簽了?！蔽乙粫r無語，只能呆呆地看著她。在那一瞬間，我覺得黛博拉和我之間猶如橫著英吉利海峽，怎么也跨不過去。

終于，還是她打破了沉默，“你不會明白的！你從來沒有愛過任何東西超過你的生命。你從來沒有過。你從來都不需要放棄一切去得到你想要的?！闭f完，她沖進自己的房間，砰的一聲，把門關上。

從來沒有愛過任何東西超過你的生命！黛博拉的話一直在我腦中回響！從來沒有嗎？

天知道！

秋去冬來，轉(zhuǎn)眼已是圣誕節(jié)前夕。

英吉利海峽

英吉利海峽又名拉芒什海峽，連接了大西洋與北海，分隔了英國與歐洲大陸。該海峽長560 千米，寬240千米，最狹窄的地方僅寬34千米，此處又稱多佛爾海峽，英國的海港多佛爾與法國的城市加萊在此隔海相望。

這段時間里，我一有空就把自己關在圖書館里，發(fā)狂似的閱讀有關生物改造和卡洛琳·歐森的一切資料。對于沒有任何生物學背景的我來說，要讀懂這些專業(yè)性的報道實非易事，所以每天我都很晚才回家。不過，黛博拉似乎比我更晚，我常常在等待她回家時就睡著了。我與她之間變得越發(fā)生疏了。

最后報上關于卡洛琳·歐森表演的報道所流露出的態(tài)度都頗為不滿。不止一家報紙指出她的舞技在明顯地下滑，更有甚者說她如今的舞技連一個二流舞蹈演員都不如。這樣的評論讓我困惑極了，一向被視為天才的她，舞技怎么可能會一落千丈呢？

于是，我做了一件我從來沒做過的事：跟蹤卡洛琳·歐森。

那是個細雪飄揚的夜晚?？辶諑е粭l黑色的巨型獵犬從林肯中心出來。她們走進附近的一家餐館。我尾隨其后，坐在她們右手邊的桌上。

卡洛琳似乎并沒有把心思放在吃上，三明治只吃了一小半便不吃了。卸妝后的她看起來更嬌小瘦弱，楚楚可憐，與身旁的大狗形成鮮明對比。

“ 我們回家？”狗說。

我大吃一驚，被三明治卡住喉嚨，不禁咳嗽起來?？辶湛戳宋乙谎郏拖骂^，對狗說：“天使，再等會兒。”

十五分鐘后，她們起身回家。我遠遠地跟在她們身后，直到看見她們走進中央公園對面的一棟公寓為止。

7

下雪了。很冷?？辶蘸臀易叩搅挚现行?。一個男人搶了卡洛琳的錢包就跑?？辶照f：“ 該死的！”然后對我說：“天使，快攔住他！”她放開皮帶。

我跑過去撲在男人的身上。他大叫。我沒有咬他?？辶罩桓嬖V我攔住他，她沒有說攻擊他，所以我只是站在男人的身上對他吼叫。他拿出一把匕首。我咬了他。匕首落地，他又大叫起來。警察來了。

“ 天。”卡洛琳說，“ 你真的做到了?！?/p>

“ 我保護卡洛琳?！蔽艺f。

卡洛琳對警察說話?？辶諏τ浾哒f話。我得到了一塊牛排。我好開心。

雪沒有了。積了很多天的雪全沒了。我們又到卡洛琳的母親家去了兩次，參加派對。公園里越來越暖和了。水里又有鴨子了。花開了。卡洛琳叫我不要把花從土里刨出來。

我趴在后臺看卡洛琳在臺上跳舞。約翰和普里維特拉先生站在我身旁。

“她看上去很累?！奔s翰說，“安東，她已經(jīng)盡了全力?！?/p>

普里維特拉先生什么都沒說，只是靜靜地看卡洛琳跳舞。

“評論很不好。都說她跳得很僵硬，沒有感情?！?/p>

“ 我會再和她談談。”普里維特拉先生說。

卡洛琳來到后臺。她的腳受傷了。她用毛巾擦臉。我知道她在害怕。

“親愛的，我有話對你說。”普里維特拉先生說。

我們來到卡洛琳的化妝間?？辶兆?，身體在發(fā)抖。也許她病了。我叫了幾聲?？辶瞻咽址旁谖翌^上。

普里維特拉先生說：“親愛的，首先我要告訴你一個好消息。警察已經(jīng)抓到殺害珍妮和美國芭蕾舞劇院那個舞蹈演員的兇手了?！?/p>

卡洛琳挺直了身子。“ 是嗎，怎么抓到的？”

“ 在廣場旅館，他試圖闖進馬蕊的房間?！?/p>

“馬蕊——”

“她沒事。她不是一個人，她和伴侶在一起。警察沒有公布細節(jié)。馬蕊也是生物改造過的舞蹈演員。你看過她的表演嗎？”

“ 看過。我覺得她跳得非常好。”

卡洛琳和普里維特拉先生看著對方。似乎會隨時跳起來打架，但沒有。我不明白，普里維特拉先生是朋友，他可以接近卡洛琳。

普里維特拉先生說：“我們都應該謝謝警察。親愛的，我還有一件事要告訴你。”

卡洛琳抓住我的毛。她說：“ 什么事？”

“親愛的，我想放你一個長假。你的舞技已經(jīng)退步了。你說沒有酗酒，我相信你。也許休息會使你恢復。表演的事等秋天再說。”

“ 你是說你要取消我夏天所有的演出。”

“ 是，親愛的?！?/p>

卡洛琳只是坐在那兒。然后她說：“ 我只是有點兒累。沒事的?！?/p>

“ 利用夏天好好休息一下。”

卡洛琳和普里維特拉先生看著對方。她仍然拉著我的毛。我覺得疼。

普里維特拉先生俯下身對卡洛琳說：“今天晚上你糟透了，你跳得就像一個從來沒學過芭蕾的人?！?/p>

“ 我受傷了。這是常事。我已經(jīng)算好的了?！?/p>

“你錯過了練習、演出的時間?！逼绽锞S特拉先生站起身，“ 親愛的，很抱歉。我別無選擇。”

“ 夏天的最后兩星期怎么樣？”

“ 很抱歉，親愛的?！?/p>

他走到門口，又停下，轉(zhuǎn)身說：“至少你不用再擔心那條狗了。既然兇手已經(jīng)抓到，我會叫約翰通知保險公司來把它帶走?！闭f完普里維特拉先生就走了。

卡洛琳抬起頭，頭上的毛全都豎起來。她非常非常生氣。她很快跑出去。普里維特拉先生已經(jīng)不見了。她跑到辦公室，邊敲門邊叫：“約翰！約翰！你，渾蛋！”

走廊很黑。門全都鎖上了。約翰不在。

卡洛琳跑上樓。她摔倒了，躺在地上，抱住腳。

“ 天使，去，找個人來。”

我來到休息室。一個女孩兒正在那兒跳舞。她說：“哦，對不起。我不認識任何人可以——天使？”

“ 卡洛琳受傷了?！蔽艺f，“ 快點來。”

她跟我來。卡洛琳說：“你是誰？哦，我記起來了，你是黛博拉，對嗎？舞團的？”

“ 是，嗯，不。我的意思是我還沒有加入舞團。我只是常常在這兒。我還是個學生。你受傷了嗎？可以站起來嗎？”

“可以扶我起來嗎？”卡洛琳說，“天使，黛博拉是朋友。”

黛博拉試圖扶起卡洛琳?？辶丈胍髁艘宦?。她站不起來。黛博拉找來約翰。他抱起卡洛琳。

“我沒事?！笨辶照f，“不要去醫(yī)院，也不要找醫(yī)生。幫我叫輛出租車就行了。約翰，你想把天使從我身邊帶走？”

約翰驚訝地問：“ 誰說的？”

“還有誰?，F(xiàn)在你決定，無論我私下做什么事都不重要了，是嗎？”

“那是個誤會。你當然可以繼續(xù)擁有天使。安東不清楚狀況?！奔s翰說。他在生氣。

“為什么不選擇一個好一點的方法告訴我解雇的事？”

“卡洛琳，你沒有被解雇。”現(xiàn)在他越發(fā)不高興了。我聞到了危險的氣息，和搶卡洛琳錢包的那個人一樣。

“ 是嗎？”卡洛琳說。坐進出租車。

黛博拉關上車門。她看起來很吃驚。

“ 我要天使?！笨辶照f，“ 就這樣決定了。天使，過來，我們回家?！?/p>

我們?nèi)ド险n?？辶詹荒芴?，她一個人坐在角落里。普里維特拉先生坐在另一個角落?？辶湛戴觳├琛Ｋ齻冊诳罩酗w舞，轉(zhuǎn)圈。

老師舉起手。音樂停了?！镑觳├?，再示范一次?！逼渌麑W生走到一邊。他們互相看看。臉上露出驚訝的神色。音樂又開始了。黛博拉隨著音樂跳起來，轉(zhuǎn)圈。

狗能否聞到危險的氣息？

狗通過敏銳的嗅覺和行為觀察能力，能察覺潛在的威脅或異常情況。例如，它們能嗅到微量的煙霧或有害氣體，并常在火災或氣體泄漏發(fā)生前表現(xiàn)出焦慮，試圖警告主人。此外，當人類感到恐懼或緊張時，身體會釋放應激激素，狗可以通過嗅覺察覺這些情緒變化，并根據(jù)主人的狀態(tài)做出反應。經(jīng)過訓練的狗甚至可以識別癌癥、糖尿病和癲癇等疾病的早期癥狀。

普里維特拉先生說：“跳一段《天鵝湖》怎么樣？老師說你會其中一段。”

“ 是?！摈觳├f。她一個人跳起來。

其他人面面相覷。

每個人都開始跳起來。

卡洛琳目不轉(zhuǎn)睛地看著黛博拉。

8

世界生物改造研究會將在四月的巴黎舉行，為此，我費了不少唇舌讓麥克派我去看一看。

臨行前的那個晚上，黛博拉欣喜若狂地沖進我的房間，抓住我的手，說：“他們邀請我加入舞團！”

她快樂地轉(zhuǎn)了個圈，臉上一副幸福得冒泡的樣子。因為消息來得太過突然，我一時不知說什么才好。

“我簡直無法相信！我真的可以成為舞團的一員了！”

黛博拉激動地在房間里走來走去，完全沒有注意到我的沉默。

“ 媽媽，難道你不想知道事情的經(jīng)過嗎？”

“ 當然想啦?！?/p>

“今天下午，普里維特拉先生來看我們上課。先是老師叫我獨自做一遍今天的練習。然后普里維特拉先生就問我會不會跳《天鵝湖》。我說會。他就叫我獨舞一段。那個時候我緊張得差點兒死去，我想我的心臟真的停止了跳動。剛開始，我腦子里完全是一片空白。后來不知道是怎樣記起來的。跳完后，普里維特拉先生說我大有進步，跳得很好?！?/p>

沒來由地，我心里隱隱覺得有什么不對勁。女人的直覺告訴我黛博拉一定有什么事在瞞著我。

“你不是說過，演出季結束前舞團不會增加新的團員嗎？”

“一般來說，是的。不過卡洛琳·歐森已被解雇。她最近常常錯過練習和排練的時間。而且她的演出也糟得要命。”

“我知道。”我讀過每一篇關于卡洛琳的報道。

“ 她太驕傲了。”黛博拉滿足地說，“ 平時總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樣子。我早就受不了她了。普里維特拉先生說會讓我主演《天鵝湖》?！?/p>

“黛博拉，恭喜你！”我好不容易才擠出這句話。

“ 什么時候去巴黎？”

“ 明天一早?！?/p>

“你會在那兒待十天?！摈觳├w慕萬分地說，“你一定會玩得很開心，也許下次巡回演出的時候我也會隨團去巴黎?！?/p>

四月的巴黎是陰冷的，綿綿不斷的小雨給這座古城披上了一件灰色的大衣。

當天晚上我去巴黎劇院觀看《睡美人》。這是麥克讓我來此的條件之一，寫一篇關于巴黎芭蕾舞團的評論。我曾經(jīng)為紐約芭蕾舞團寫過一篇評論文章，意外受到了好評。

中場休息時，我意外地在酒吧看見安娜·歐森和一個五歲的小女孩在一起。

“ 歐森太太。”我說。

她冷冷地看著我，很顯然完全沒有記起我是誰。

“我是蘇珊。我們曾在安東·普里維特拉先生舉辦的私人宴會上見過?！蔽胰隽艘粋€小小的謊。

“ 是嗎？”她冰冷的目光中又多了一絲懷疑的神色。

“這一定是你的——”孫女，我心里暗說，不可能，卡洛琳向來以事業(yè)為重，從來沒有為感情留下任何時間。

“我是瑪格麗特。很高興認識您，夫人?！彼脴藴实姆ㄕZ介紹自己。

“ 你在學習芭蕾舞嗎？”

“那當然?！卑材缺攘藗€手勢，她無所不在的保鏢立刻把她和瑪格麗特帶走了。

芭蕾舞劇《睡美人》

芭蕾舞劇《睡美人》改編自法國作家夏爾·佩羅的童話《林中睡美人》，主要講述一位被詛咒的公主在長時間沉睡后，最終被王子的真愛之吻喚醒，迎來幸福結局的故事，展現(xiàn)了童話的永恒魅力。

這部作品由著名編舞家莫里斯·珀蒂帕編舞，柴可夫斯基作曲，于1890年在圣彼得堡的馬林斯基劇院首演，后成為世界各大芭蕾舞團的經(jīng)典保留劇目。優(yōu)美的音樂、精妙的編舞以及動人的故事情節(jié)相得益彰，賦予了這部作品無與倫比的藝術價值，該舞劇被譽為“古典芭蕾的百科全書”和“芭蕾中的芭蕾”。

星期四晚上的學術發(fā)表會在下午就已經(jīng)擠滿了人。我手拿一杯雞尾酒，漫無目的地在人群中轉(zhuǎn)來轉(zhuǎn)去。腦海中凈是今早與黛博拉的通話影像。自來巴黎后，我便開始失眠。不知為何，就是睡不著。于是打電話回家。顯示屏上的黛博拉看上去十分憔悴。

“出什么事了嗎？”我關心地問?！皨?，沒事。喜歡巴黎嗎？”

“黛博拉，你有事瞞著我?！蔽也粷M，為什么她老是不對我說實話。

“ 真的沒事，只是有點兒累而已?！?/p>

“ 是不是受傷了？”

“當然沒有。我要掛了。有人等我。”不等我回答，她已匆匆關上顯示屏。

我看著表，凌晨一點。會是誰在等她？心中的不安在漸漸擴大。

半小時后，我又打了一次電話。沒有人接。

會議無故推遲了一小時。大廳里的嗡嗡聲越來越響，很明顯人群已煩躁不安。

又過了好一會兒，一位身著黑色套裝的中年婦女走上主席臺。

“晚上好，女士們先生們。我是卡塔·瓦格斯普斯。在會議開始之前，我宣布塔納博士今晚無法出席。他……”沒有說完她就沖下去了。

今晚的會議本是由生物界的兩巨頭塔納博士和峨藍博士主持的。早有消息透露他們兩位在近年的合作中，于生物改造方面取得了重大的成功，而今天晚上他們會宣布最新的研究成果。

人群更加不安，騷動聲越來越大。一個男人走上主席臺。全場立刻安靜下來，千百雙眼睛齊齊瞪著他。此情此景就如關掉電視的聲音，只留其畫面一樣。

“我在此必須很遺憾地宣布，塔納博士今晚無法出席此次會議。我們剛剛收到一個很不幸的消息。塔納博士去世了。峨藍博士稍后將會發(fā)布她與塔納博士的研究成果?！?/p>

這個消息無疑是往油鍋里加水，各種語言交匯在一塊兒發(fā)出的聲音幾乎掀翻了大廳屋頂。

五分鐘后，峨藍博士走上主席臺。六十多歲的她看起來比實際年齡年輕許多。她的臉色異常蒼白，拿著發(fā)言稿的手有輕微抖動。

她首先介紹了生物改造的歷史以及最初的用途。隨后，她話鋒一轉(zhuǎn)，說到多年來科學家一直都試圖在志愿者身上證明可以從母體進行生物改造?！爸驹刚摺边@個詞她一連說了三次。這種試驗在三十年前就開始了，一直以來效果都很好，沒有發(fā)現(xiàn)任何后遺癥。也就是說，在母體內(nèi)就經(jīng)過了生物改造的嬰兒成長得很好，也確實在特定方面發(fā)揮出了他們的天賦。不過，她和塔納博士近幾年的研究調(diào)查顯示，那些孩子成年后，在二十五歲至三十歲時，會患上一種人類從未見過的癌癥。

一時之間全場嘩然。

安娜·歐森的話又在我的耳邊響起：“ 卡洛琳有個好的開始。”一切都顯而易見了，卡洛琳在母體內(nèi)就接受過生物改造。所以，她在四年之內(nèi)只受過兩次傷，所以已二十六歲的她最近的表演均不盡如人意，而已經(jīng)為芭蕾瘋狂的安娜又造出一個小卡洛琳——五歲的瑪格麗特。

我推開人群，快步走出混亂不堪的大廳，我必須快點兒回去。我必須阻止黛博拉。

我馬不停蹄地回到紐約，已是午夜十二點。

回家后，我看看表，凌晨一點，黛博拉還沒有回家。林肯中心已經(jīng)關閉，黛博拉會在哪兒？我找到黛博拉的通訊錄，打遍了上面所有的電話，每個人都不知道黛博拉在什么地方。

一個小時過去了。我決定不再等下去。我?guī)嫌脕碜孕l(wèi)的手槍，來到卡洛琳·歐森的公寓?？辶铡W森一定知道自己是經(jīng)過生物改造的。我曾見過她以前的表演，完美得叫人難以置信。一直把舞蹈當生命的卡洛琳一定很愿意介紹其他人接受生物改造。一定是這樣的。我必須阻止她。

公寓里沒有人。我想了想，決定去安娜·歐森的房子看看。地址是羅賓·漢給我的。我不能讓黛博拉用自己的生命去跳舞。

9

卡洛琳和我坐在出租車里。我喜歡出租車。我把頭伸出窗外。我們在黛博拉的公寓下面停下?？辶蘸臀胰ヒ婘觳├?。

“ 我改變主意了?！摈觳├f。門開了一點點，她站在門后?！?我不想去了?！?/p>

“ 不，你必須去?！笨辶照f。

“ 你不是我母親?！?/p>

卡洛琳溫柔地說：“對，我不是你的母親。我也不會強迫你。相信我，黛博拉，我知道被強迫的滋味是怎樣的。身為你事業(yè)上的前輩，我求求你去好嗎？這真的很重要，不僅是對你，對我也是一樣?！?/p>

黛博拉看著地面。

“不用害羞，不管怎樣我都希望你能去一下?！?/p>

黛博拉抬起頭，憤怒地質(zhì)問：“你為什么在乎？這是我的生活?！?/p>

“對。是你的，也是普里維特拉的。”卡洛琳閉上眼，“ 你欠他的。不要想那么多，跟我走?！?/p>

黛博拉仍然在生氣。不過她還是來了。我們一起坐出租車去卡洛琳母親的房子。我說：“ 今晚有派對嗎？”

黛博拉笑了?？辶照f：“是的，天使。跟以前一樣。你會有餅干吃的?！?/p>

“我喜歡吃餅干。”我說，“黛博拉喜歡吃餅干嗎？”

“ 不?！摈觳├f。她看起來很害怕。

我們走后門?？辶沼需€匙。地下室有很多人，有人放起音樂?！?小聲點兒?！庇腥私械?。

“ 沒關系?！笨辶照f，“ 母親還在歐洲。仆人全都放假了。這里只有我們。”

一個女人給我一塊餅干。他們在聊天?？辶蘸枉觳├€有兩個男人在一個角落聊天。我聽不見他們在說什么。我聽不懂任何人說的話。我一邊吃餅干，一邊注意卡洛琳，一邊看兩個人跳舞。

“ 上帝?！碧璧哪腥苏f，“ 這個假扮的競爭真的有必要嗎？”

“ 有?！碧璧呐苏f，“ 卡洛琳說有?！?/p>

角落的兩個男人給黛博拉看了一些紙?？辶兆谝慌?。黛博拉哭了。

我看著卡洛琳。黛博拉可以接近卡洛琳。那兩個男人也可以接近卡洛琳?？辶照f派對是讓人開心的。但我覺得這兒沒一個人開心。我不明白。

門鈴響了。

沒人動，所有人面面相覷?？辶照f：“鐵門開著的嗎？我去看看。也許只是小孩在惡作劇，除了我們之外沒人在家?！?/p>

門鈴響了又響。

站在卡洛琳身旁的男人從口袋里掏出一個瓶子。他把紙放在桌上，然后把瓶里的水倒在紙上。紙消失了?！?好了，你們聽著，這是個派對?！?/p>

有人下樓來。一個聲音說：“年輕人，你不能下去！”憤怒的聲音，是卡洛琳的母親。

我走到卡洛琳身旁。她很驚訝。

下來的是個女人。她手里拿著槍。我豎起耳朵。

“ 誰都別動?！迸苏f。黛博拉說：“ 媽媽！”

卡洛琳看看女人，又看看黛博拉，又看看女人。她朝女人走去。

“別過來?！迸苏f。她看起來又怕又氣。我跟著卡洛琳。

“ 天，你是黛博拉的母親？你想怎么樣？”

卡洛琳的母親在樓梯上叫道：“卡洛琳，這是怎么回事？”

女人的話說得又快又急：“黛博拉你知不知道你現(xiàn)在所做的事很危險生物改造雖然可以使你成為一流的舞蹈演員但也可以要你的命巴黎的會議上已經(jīng)正式宣布生物改造有可能導致某種不可解的疾病黛博拉我明白你一直都怪我不支持你但我真的是為你好……”

“ 等一等?！笨辶战械溃?你認為我把黛博拉帶到這兒是想勸她接受生物改造？”

“難道不是嗎？不要不承認，你會為芭蕾做任何事。”

“我要打電話叫警察。”卡洛琳的母親在樓上說。

卡洛琳對身后的男人說：“請把我母親抬下來。”兩個男人立即跑上樓。

黛博拉說：“媽媽，你誤會了。不是像你想的那樣。其實跟我在一起的兩個人是醫(yī)生，他們正在勸我不要接受手術。媽媽，一直以來你只想把我變成你所希望的那樣，但是你從來沒有從我的角度去考慮，你從來都不在乎我的想法?！?/p>

男人把卡洛琳的母親抬下來。

卡洛琳說：“親愛的母親，這話聽起來很耳熟吧？十年前的我何嘗不是對你說過相同的話呢？但你一心一意只想要一個跳舞的機器，就算要用我的命去換也在所不惜?！?/p>

卡洛琳的母親說：“你和我一樣熱愛芭蕾。你曾是最優(yōu)秀的。”

“但我沒有選擇。你從來都沒有給過我選擇的權利。早在我出生前，你就為我設定下該走的路，你考慮過我的感受嗎？你從來都沒問過我什么樣的生活才是我想要的?！?/p>

黛博拉的母親慢慢放下手中的槍，她的眼睛瞪得大大的。

卡洛琳的母親說：“你之所以成為第一流的舞蹈演員全是拜我所賜。如果沒有我，你會像多數(shù)人一樣一事無成。”

卡洛琳的身體抖得很厲害。她說：“你真是個冷酷無情的人?！?/p>

一個小女孩跑下來，嘴里說著我聽不懂的33話?？辶湛纯葱∨??！澳阏媸莻€冷酷無情的人?！鳖D了頓，又問，“ 她多大？五歲？六歲？舊的不去，新的不來?！?/p>

卡洛琳的母親說：“ 你是個傻瓜?！?/p>

卡洛琳說：“ 天使，咬她?！?/p>

我撲上去咬卡洛琳的母親。有人大叫：“ 卡洛琳！住手，卡洛琳！”我咬住卡洛琳母親的腦袋。

我必須保護卡洛琳，我必須保護卡洛琳不受到任何傷害。

一聲槍響，我覺得好痛好痛。

我愛卡洛琳。

10

幾年后。

柴可夫斯基的音樂在天地間回蕩。臺上，黛博拉正優(yōu)美地翩然起舞，身輕如燕。

她表演的正是《天鵝湖》的第二幕，初化為人形的公主向王子求救，希望他能助自己脫離魔法師的魔掌。

黛博拉的腳尖在舞臺上輕盈靈巧地行走，優(yōu)美而高貴，隨后騰空一躍，就像真正的天鵝一樣楚楚動人。接著，她在空中完成高難度的大回旋，像一片羽毛一樣輕飄飄地落下。

臺下，觀眾看得如癡如狂，深深沉醉在美妙的音樂與完美的表演中。

這是黛博拉經(jīng)過一年半的生物改造后的成果?？粗耆磷碓诒硌葜械乃?，我除了感到欣慰之外，也為她感到驕傲。

幾年的時間足以改變很多事。美國芭蕾劇院已取代了昔日紐約芭蕾舞團的地位。就連一年一度的歐洲巡回演出的重任也落在美國芭蕾劇院的身上。經(jīng)過生物改造的舞蹈演員也逐步在國內(nèi)獲得認可。雖然，生物改造的副作用仍然沒有解決的方案，但仍有許多為了藝術而不顧一切的年輕人義無反顧地接受手術。

終于，我不得不承認自己的失敗。我敗在黛博拉對藝術的執(zhí)著，敗在一個母親對女兒的誤解?？辶张c天使也在這兒?？辶找言诎肽昵盁o罪釋放，其理由是精神衰弱。黛博拉說得對，卡洛琳一直反對生物改造，曾暗中勸說不少團員放棄生物改造的想法，為此，曾受到約翰的監(jiān)視。忠實的天使自卡洛琳出獄后便一直伴隨其左右，看來他們是誰也離不開誰了。

假以時日，相信生物改造會成為我們生活中的一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