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曉迪
張小滿(左)與母親春香
2020年春天,52歲的春香在陜西老家失業(yè)了。
她生于1968年的春天,9歲輟學,21歲結婚。42歲那一年,為供養(yǎng)兩個上高中、未來可能上大學的孩子,她開始打零工,在建筑工地做小工,在礦山幫工人做大鍋飯,在新建成的樓房里刷漆,在國營農場里養(yǎng)鴨,如此十年。直至疫情暴發(fā),她丟了工作,焦慮慌張,無所適從。
女兒小滿在深圳,已經結婚,剛從媒體轉行進了“大廠”。借著“幫媽媽找工作”的名義,她把父母接到深圳,36平方米的兩室一廳,住進了四口之家。
春香很快找到了工作,在一家商場做保潔,一天工作8小時,工資2500元。不認識多少字、不會普通話、智能手機也用得不順溜,她以一種笨拙的姿勢開始學習與這座城市相處。小滿也在十幾年后,再次嘗試與母親在同一個屋檐下生活。最初,她們理直氣壯地互相看不慣,如火山爆發(fā)般爭吵。心平氣和后,女兒試圖走進母親的世界。白天“白領”小滿在一個嚴密的系統(tǒng)里工作,晚上聽“藍領”春香講述她的打工見聞。備忘錄中的片段素材積累成一篇篇記錄,她把字號放大,打印出來給春香看。春香帶著老花鏡默念文稿,在閱讀中識字越來越多。她的標準很簡單也很嚴格:讀不讀得通,讀不讀得完。
就這樣,母女二人合作完成了這本《我的母親做保潔》,書寫出城市巨輪運轉下保潔員群體被遮蔽的日常。在深圳,每個商場、每座公園、每棟寫字樓的保潔和綠化工作,幾乎都是由這群50—60歲的老年人承擔起的。他們來自某個普通的鄉(xiāng)村或縣城,在生命力蓬勃的青壯年時期被稱作“農民工”。為供養(yǎng)子女或掙點養(yǎng)老錢,他們每天工作10多個小時,忍受身體上的毛病,靠超市的“臨期”面包、水果度日。他們維系著一座城市的體面與潔凈,卻總是站在邊緣處。
春香是其中的一員,她以強韌的天性抵抗著城市的規(guī)訓,將鄉(xiāng)土社會的生命經驗平移到深圳職場。她會在有領導的微信群里直言反抗,與眾多阿姨建立起超越同事關系的姐妹情誼。她以自己的眼睛觀察當下的社會:奶茶被隨意地扔進垃圾桶,沒有一杯是喝完的,她不理解這個消費社會的邏輯,那么貴的飲料,年輕人為何這般浪費?在辦公室拖地,有人忙得沒時間起身,垃圾桶里常有來不及吃的冰涼早餐,工位下總會掃出一撮撮頭發(fā),她又會同情地感嘆,“年輕人真難”。在某種意義上,春香打開了一個不同的深圳,其中不僅有保潔員這個身處縫隙的龐大群體,也映照出維持著這座超級城市運轉的每一個“我們”。
書出版了,意味著這場寫作的“合謀”告一段落。但據小滿的丈夫——在妻子潛心寫作時,他承擔起做飯、洗衣和喂貓等家務勞動——“劇透”,母女倆的故事之旅仍在繼續(xù),“因為岳母已經篤定,‘我不回老家了’。”
《我的母親做保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