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不易

第一次渴望掌控自己的人生，是在高二下半學期。我們前去觀摩高三年級的百日誓師大會，激昂宣誓后的表演環(huán)節(jié)，有位女生上臺吹了一曲竹笛版的《大漠孤煙直》。她穿著與竹笛并不適配的普通校服，笛聲靈動，滿面沉醉。

那一幕真是驚艷。曲畢，她提及自小便熱愛古典樂器，未來想從事與之相關的職業(yè)。全場雷鳴般的掌聲里，只有我呆若木雞。

因為這首曲子我早已學會，但我學的是阮琴版本。從13歲開始，阮琴于我便是考上好大學的工具。媽媽的原話是：“成績不夠特長來湊。鋼琴和舞蹈要花費太多時間練習基本功，相對簡單的阮琴是藝考的最佳選項。”對此我一直堅信不疑，可此時有了對比，我的心海如有龍卷風來襲。為什么別人對未來有如此清晰的期待與熱愛，而我只能索然無味地彈著阮琴應付考試？即便日后考上滿意的大學，又該何去何從？我開始質疑自己。

好在下一秒，啪的一聲燈光亮起。看著一旁爭分奪秒拿出口袋書背單詞的同學，我松了一口氣：“沒錯，一切當然要以高考為重?！辈幌氪蚱拼丝唐胶偷奈遥噲D將這個片段置之腦后。

可一個月后，藝考培訓的課堂上，老師說：“不同學校要求不同，保險起見，今天我們開始附帶一些聲樂、舞蹈和入門表演的訓練?！毖援?，老師竟讓我們輪流起身唱歌。

彈琴的人都知道，演奏除了撥動琴弦外，還需要豐富柔美的肢體語言。向來內斂、不喜表現的我練習了近三年，才不再因身體僵硬被老師批評。此時突然讓我在眾人面前一展歌喉，我緊張得腦袋一片空白。數著分秒祈禱輪不到我唱時，我忽然意識到，這個專業(yè)本身就是外向型的。如果堅持參加藝考，未來很長一段時間，我都需要在眾目睽睽下極力展現自己。

一瞬間我手腳冰涼，竟冒出了“要不只考文化課”的念頭。隨即我又搖搖腦袋，打消了這個想法。否定自己堅持了幾年的路并不容易，如果此刻放棄，我中等偏下的成績很難在最后一年殺出重圍?？赡懥磕芫毩暎懶∧芸朔?。

又一次上課前，我小聲哼唱著歌做心理準備。忽然，腦海中閃過會演時臺上那個女生，她灼灼雙眸中流露出的沉醉與熱愛，像一把把利刃刺痛了我。而后這種疼痛越發(fā)頻繁地出現，在我裹上指甲時，在我為接下來的表演緊張得喉嚨干澀時。

我不得不正視這份情緒。我知道，不論是陡然增加的藝考內容，還是那個女生追逐熱愛事物的模樣，都只是誘因，我想逃避的是做一個選擇——要不要放棄已投入許多、穩(wěn)妥但討厭的阮琴藝考，去選擇因未知而滿載可能、暫時也不算喜歡的普通高考。

在討厭和喜歡之間做選擇自然容易，但二者在我心中的喜惡程度似乎不相上下。人生是場龐大的蝴蝶效應，一個選擇看似簡單，我卻進退兩難，甚至掉進了自我辯論的怪圈：聽到同學終于說服父母選擇文科，心會漏跳半拍；聽見有人說要先拿到一塊敲門磚，又會握緊拳頭。之后的情況是我學習文化課時心煩意亂，藝考培訓時焦慮難安。

就這樣內耗了近一個月。一天夜晚，我煩悶得睡不著，便起身詳細列出兩種選擇的優(yōu)與劣，發(fā)到微博上。忽然屏幕一閃，我收到一條評論：你用過導航吧？它會在你偏航時，提示你立刻掉頭，重新規(guī)劃路線。

我愣住，心頭久未散去的愁緒被驟然驅散，一切竟都豁然開朗起來。

我想起在異鄉(xiāng)旅行時，常常拖著疲憊的身體反復找路?？蔁o論走了多遠、我是否已確定正確的方向，當導航急促地重復起那句“您已偏離路線”，我都會果斷轉身。如今既然我已確定藝考并非理想，還有什么理由徘徊在這條錯誤的路上？

我終于轉過身，走向另一條道路。我發(fā)覺，相比摸不著答案的糾結和木偶人一般麻木的前進，專攻文化課的挑戰(zhàn)更讓我感受到大起大落的鮮活。

許久未上晚自習的我，起初連續(xù)幾天一到傍晚就趴在課桌前，感到身心疲憊、坐立不安。為此我特意用“番茄學習法”增強自己的耐力。一切都好像從頭開始，不會做的題目太多，我就每逢課間蹲在辦公室門口看習題冊，隨時找老師請教……

我像打小怪獸闖關，將難題一個個擊敗，換來一點點進步，只是步伐太小了。而先前因練琴與他人拉開的差距，始終壓制著我和我心里的火苗。被現實的冷風吹得左右搖擺時，偶爾也會想偷懶，但每想起微博上那條評論，我就會立刻精神百倍地背書做題。

不知不覺三個月過去，藝術生的統考和校招陸續(xù)開始。我媽提醒我：“反正先前也有底子，要不請幾天假去試一試？”我遲疑一秒，而后篤定地搖頭：“我不想再浪費時間，也不想給自己留退路。”“如果考不上理想的學校呢？”“那就復讀一年?！蔽颐摽诙?。

高考這條“雖千萬人，吾往矣”的路，先前我以為是千軍萬馬過獨木橋，可當我真正投入進去，把它放進人生這個計量單位，才明白要專注走自己的路。

腳邊有懸崖峭壁，也有生機與鮮花。偶然一次學文言文，看著解析里有趣的人物心理分析，加之先前被情緒困擾了很久，我對心理學產生了興趣。查詢時看到這個專業(yè)文理科兼收，我一下雀躍起來。它不僅是我未來的備選，還是一份禮物，將我心間最后一點因迷茫而滋生的慌張稀釋。

“您已偏航，請重新規(guī)劃路線?！焙髞砑毾?，這句話適用于許多做選擇的時刻。從那以后，我似乎一下成長了許多，再也不怕逃離所謂的安全區(qū)，遇事即刻分析利弊。有時，還會在心中默念著這句話，在及時止損的同時，也收獲了許多燦爛的開始。

（摘自《中學生博覽》2023年7月A刊，子昕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