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見過行走的花朵。
那時,我和小伙伴們不過十歲上下的年齡,每天都會聚在一起玩著自己喜歡的游戲。有時“打玻璃彈球”,有時“跳房子”,有時“跳皮筋”,簡單而快樂。一個周末的午后,有些微風(fēng)。我們在禾場上又聚在一起玩著“跳房子”?!胺孔印笔钱嬙诘厣系囊粋€又一個的方格。我們六個小伙伴分成兩“班”,遵守規(guī)則跳過一個又一個的方格,哪一“班”先通關(guān)則算勝利。九歲的小山子正跳進第四個方格,就要轉(zhuǎn)身跳回來時,他突然停住了。
一旁,五歲的小女孩梅子正看著他,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梅子太小,她還沒有上學(xué)哩。
“看,看,山子哥腿上,有一朵花哩。那朵花,還在跑哩……”梅子大聲地叫了起來,一個字一個字地說。
我們驚異起來了,小山子的腿上哪兒有花???
我們又細看,大家都哈哈大笑起來。那花兒啊,是小山子右腿膝蓋上的一塊補丁。他的褲子是青色的,那補丁是淺黃色,六角星的形狀。
小山子繼續(xù)跳著,那淺黃色的補丁,隨著他的身體向前移動,像極了一朵行走著的小花兒。
可是這補丁,是我們小伙伴們一直都羞于面對的事兒哩。
我們那時的衣物是不豐足的,衣物布料的質(zhì)量也差。衣服穿在身上,天天磨損,過不了兩個月,就會出現(xiàn)小小的破洞。如果是遇上調(diào)皮好動的孩子,穿不了幾次,甚至是第一次,那衣物也可能被意外磨破,呈現(xiàn)出大的破洞。在生活物資匱乏的年代,破損的衣物自然是不會丟掉的,丟掉了就沒有衣服穿了。有些衣物,本是哥哥姐姐穿過幾年之后的舊衣物,這下子再傳給弟弟妹妹來穿(我們當(dāng)?shù)氐姆窖怨苓@叫“接落”)?!敖勇洹钡囊挛锔菀灼茡p。對這些破損的衣物怎么辦?得加上補丁。
加補丁,是針線活。使用縫紉機來完成要方便得多,但那時農(nóng)村是少有縫紉機的,再說面對不規(guī)則的破洞有時使用縫紉機來操作也不一定能達到最好的效果。就人工吧,每個孩子的背后都站著一個賢能的母親,她可以為孩子縫上一個滿意的補丁??p補丁,要依據(jù)破洞的形狀與大小來選擇面料大小,補丁的顏色也要和原有衣物相同或接近;如果想要故意形成一種反差之美感,那是另外一回事了。補丁的面料呢,就從完全不能穿了的衣物上剪裁而得。等到這件衣物完全不能縫補不能穿上身時,就又成為了其它衣物的補丁面料。縫補更有技巧,“一針對一線”是基本的操作,“臨行密密縫”是將母愛融入了一針一線。那補丁,有時四四方方,有時圓圓滿滿,有時像片樹葉,有時像根鐵棒。細心的母親啊,一心想著讓家中的孩子走出去時能夠盡量多一點體面、少一點尷尬,于是在絲線的顏色選擇和補丁的形狀變化上下功夫,讓那補丁像朵清秀的小花兒一樣綻放在破洞處,遮擋住貧瘠的瘡疤。一件衣物上有時會疊加一個又一個的補丁,那花兒就成了一束,視覺上有了立體感。
孩子邁開雙腿行走著,那身上的補丁就像一朵一朵行走的花兒。
家中的母親也有農(nóng)活太忙的時候,這時家中手巧的姐姐和妹妹就頂上了,幫著家里人縫補上一個又一個補丁。只是一個補丁,卻也能讓家中兄弟姐妹之間親情彌漫。母親太忙,家中也沒有姐妹時,男孩也能自己拿起針線,一陣手忙腳亂之后,終于將補丁縫上了衣物,自然管不了那補丁是否好看了,能補上就很不錯了。男孩們自此懂得了生活的瑣碎與艱辛。
“行走的花朵”的年代,雖然物質(zhì)相對匱乏,但我們卻覺得快樂。那補丁,“新三年,舊三年,縫縫補補又三年”,是那個年代里對勤儉節(jié)約最美麗的詮釋。那補丁,將母愛一針一線地縫補進了孩子們的衣物里,讓每一個孩子都快樂健康地成長著。那補丁,像一朵又一朵的小花兒,分明就是一件又一件漂亮的藝術(shù)之作。
到上世紀(jì)九十年代時,我們就極少看到衣物上的補丁了。又過了幾年,那些補丁的衣物基本銷聲匿跡了?,F(xiàn)如今一些新時期的男女,為博取他人眼球,或為了他們心中的時尚,或為了彰顯他們的個性,或什么都不為,只是單純地覺得喜歡,在自己一件件完好的衣物上裝飾些補丁。只是那些補丁,太假,太漂浮,不過是時代的一個飾品而已,完全失去了補丁原有之功能。
我和我那個時代的伙伴們,自然是記得那些行走著的一朵又一朵的花兒。那些行走的花兒,讓我們濡染了艱苦樸素的品質(zhì),養(yǎng)成了勤儉節(jié)約的習(xí)慣。那些行走的花兒啊,已經(jīng)深深烙在了我的心間,隨著四季的更迭,那些行走的花兒已在我的記憶深處芬芳四溢。
陳振林: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F(xiàn)任教于一所外國語學(xué)校。特級教師,正高級教師,《讀者》《意林》等刊物簽約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