菜園東邊的角落里,靠近日出的方向,開了一朵大白花?;ò晟细采w著細細軟軟的茸毛,紅色的花蕊努力地向外伸展,像幾根小舌頭似的,想要舔一舔陽光。
它看起來多么特別呀,就像一只可愛的小野兔!我給它起名為“兔子花”。因為它是由一只兔子長出來的。爺爺把我的小兔子埋在了這里?,F(xiàn)在,它變成了花的樣子,重新成長起來。
小兔子沒變成花之前,是被大伯撿到的。那天,大伯在果園邊挖土坑,種籬笆。他挖著挖著,突然看到從草叢里拱出來一個粉白粉白的東西。那東西像一只老鼠崽似的,一直拱到了大伯腳邊。大伯一看,喲,這不是一只兔子嘛!大伯在草叢里找啊找,想找到兔子洞,把小兔子送回家??墒窃趺匆舱也坏?,那小兔子好像是從野草里長出來的。
大伯用麥秸稈編了一個草籠子,讓小兔子住進去,然后提著籠子問我:“你想養(yǎng)它嗎?”
我高興地接過籠子:“送給我的嗎?我一定會照顧好它的!”
我把白菜芽兒掰碎,一點一點地喂小兔子吃。小兔子好乖啊,從來不挑食,不管我喂它什么,它都會努力地吃光。它漸漸地長出一身灰白灰白的、柔軟的茸毛。它的身體變得圓滾滾的,摸起來真讓人高興。它的眼睛像玻璃彈珠一樣晶瑩,和早晨剛剛升起的太陽一樣紅。
小兔子從籠子里蹦出來,在地上一小步一小步地跳。嘿,它會用兔子的姿勢跑步了,它變成了一只真正的兔子!它不愿意再被關進籠子里。于是,它每天在院子里跳,在屋子里跳,在花叢中跳。跳累了,它就縮到桌子下、床底下、盒子里和柴窩里。
它經常在奶奶走路的時候,絆到奶奶的腳。有一天,奶奶一邊罵它,一邊把腳尖伸到它的屁股下,輕輕一抬,就把它掀得“人仰兔翻”。它一骨碌爬起來,繼續(xù)追著奶奶跑。原來是因為奶奶拿走了它的“家”——一個放滿了碎布頭和線卷兒的針線筐。它一廂情愿地把奶奶的針線筐當成了自己的搖籃。
寫作業(yè)的時候,我把小兔子放在桌上。寫幾個字,我就忍不住摸摸它。小兔子安靜地蹲著,用它雪亮的眼睛呆呆地看著我。若是我寫了很久還沒寫完,它便等不及了,一點一點地湊過來,用它濕答答的小鼻子嗅我的鉛筆,嗅我的書本,仿佛在說:“我來幫幫你吧!”
如果我偷懶,好幾天不給它做清潔,它就會變得臭烘烘的,把臟腳印踩得到處都是。這時我會嫌棄它,把它關進籠子里。奶奶也會嫌棄它,用腳把它擋得遠遠的。
爺爺說:“野兔長大了,把它放了吧!”
我說:“還小呢,才六個月大!”
爺爺說:“六個月的兔子就成年啦!這是野兔,養(yǎng)不住,得把它放回山野里!”
我說:“山野里有黃鼠狼,有狐貍,有老鷹,會吃了它!”
其實是我舍不得放走它。后來,它吃得越來越多,長得越來越胖,身上總是散發(fā)著熱烘烘的臭氣。我常常把它關在籠子里,然后忘了喂它。奶奶看它可憐,每天去菜園邊割拉拉藤來喂它。
沒有我的同意,爺爺和奶奶都不敢自作主張,放走我的兔子。
直到一天早上,我去上學前,無意間看到兔子閉著眼睛,一動不動地側躺著。我打開籠子,噘著嘴巴,“突突突突”地喊叫著,讓它出來。可它還是一動不動。我戳了戳它。它的身體已經僵硬了。
我哭著跑去找爺爺,求爺爺送它去獸醫(yī)站。
“救不活了,”爺爺嘆了口氣,“天天關籠子,早晚會困死。野兔是養(yǎng)不長久的?!?/p>
爺爺像丟垃圾一樣,把硬邦邦的兔子丟進破爛的編織袋里,拎出了門。
“救得活!救得活!”我大喊大叫著,不讓爺爺扔掉它。
“救不活了!唉,小野兔已經離開我們了。”爺爺說。
我啜泣著擦去鼻涕和眼淚,追著爺爺跑到菜園。我想,爺爺一定會責怪我,把我訓斥一頓。因為我不肯放走兔子,因為我沒有好好照顧兔子,因為我害死了兔子。我真的在意過它嗎?我沒有為它割過一次它愛吃的拉拉藤,甚至都沒想過給它起個名字。
爺爺什么也沒說。他在菜園東邊的籬笆下,挖了一個土坑,把硬邦邦的兔子放進去,然后把踩得碎碎的、綿綿的泥土填進坑里,埋住兔子。
就這樣,爺爺像種菜一樣,把兔子“種”在了菜園里。
爺爺說,泥土有很強大的力量——所有埋進泥土里的東西,最終都會化為種子,長成一株草、一朵花、一棵樹——那是生命以另一種方式在延續(xù)。
我找來一截木棍,剝掉粗糙的樹皮后,用圓珠筆在上面自上而下地寫了一排小字:我的小野兔之墓,然后把木棍插進了埋葬小野兔的地方。這樣,我就不會把它和其他的植物弄混了。如果它長出來,我一眼就能認出它。
它真的長出來了。夏天的一個清晨,一片嫩綠的小芽搭在“我的小野兔之墓”上,好像一只嬌嫩的小爪子。我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碰了碰它,就像在和它握手一樣。我高興地跑去告訴爺爺奶奶:“你們除草時要小心一點,千萬別傷到它!”
我每天跑去菜園,滿懷期待地看看它。它一天一天長大了,長出了長長的莖,長出了大大的葉片,長出了鼓鼓的花苞。
它開花了!花瓣上掛滿了亮晶晶的露珠,像一顆顆重生的眼淚。
我坐在籬笆邊上,看著美麗的兔子花在風中輕輕搖晃。
我想,等到蔬菜們成熟的時候,兔子花也會成熟,結出一只只可愛的小野兔。它們扭動著身體,跳下花枝,有的在草叢里打滾,有的乘風遠行,有的鉆進地洞里,自由自在地生活。
它們偶爾出沒于人們的視野中,給人們平靜的生活帶來一絲意外和驚喜。
沒有人捕捉它們,更沒有人把它們據(jù)為己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