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春泉
(西南大學 文學院,重慶 400715)
術語是科學技術知識在人類自然語言里的結晶,是學術話語的基本單元。術語修辭的重要結果之一是學術話語,也是修辭話語。術語修辭有其認知、審美和交際方面的動因和功能,術語修辭也是新術語生成的重要機制。術語修辭學是研究術語修辭話語建構動因、過程與效果的學問,其研究術語與修辭的互動關系,探討術語修辭的理據(jù)(動因)、生成、過程、效果,考察術語修辭與學術話語建構、科學傳播、人際交往等相關方面的關聯(lián),探索術語修辭的歷時發(fā)展和未來趨勢等。
20世紀90年代以來,陸續(xù)有若干術語修辭方面的成果問世,主要分布于應用語言學(含外語和漢語學界)領域,偶見于哲學和其他學術領域。代表性的論文和專著分類列舉如下:
其一,術語修辭的認知動因研究。認知語義是術語修辭十分重要的動因。張春泉的專著《術語的認知語義研究》(武漢大學出版社,2017年4月)和陳雪《認知術語學概論》(商務印書館2017年12月)都談到了術語的認知問題,兩本書同一年出版,張春泉《術語的認知語義研究》稍早于陳雪《認知術語學概論》,依據(jù)相應著作的版權頁,前者2017年4月出版,后者2017年12月出版,二者的研究對象、視角、方法等有諸多不同,可謂各有千秋。
趙世舉教授在張春泉《術語的認知語義研究》的《序》中指出該著“注重實證研究”。[1]“《術語的認知語義研究》特別注意自己所提出的新術語務必有依據(jù)、有出處,不憑空隨意臆造新概念術語。立言立論皆有淵源?!保?]“有助于認知語義特征的精細化和系統(tǒng)化?!保?]另辟蹊徑,綜合運用認知語義學、語用學、詞典學、邏輯學的理論和方法,從多角度、歷時與共時對術語進行了深入挖掘與深度剖析,是術語研究的重要拓展。”[4]“《術語的認知語義研究》深度實踐了張春泉教授在詞匯語義研究上的新理念和新方法,是一部以術語的認知語義微觀描寫為重點的新描寫主義的詞匯語義學力作。該書關注‘術語’和‘術語學’的社會認知與社會價值,以跨學科的思維方法深度描寫了術語認知語義的生成、擴散、解釋、理解的機制,以模式識別的技術思維構建了術語認知語義的動態(tài)平衡的柔性循環(huán)系統(tǒng)——矩陣模式。該模式具有重大的語言和語言學價值,對術語以外的其他類別的詞匯語義的深度描寫也具有廣泛的借鑒意義?!保?]“《術語的認知研究》這本書除了在術語學領域的貢獻外,對詞匯學、語用學、邏輯學、科學學等方面的研究也很有啟發(fā)作用?!保?]
陳雪《認知術語學概論》“更大價值在于,作者通過較為深入的把握與借鑒當今國際術語學研究的前沿理論,借助術語學引出的研究方法,較好地回答了遭受詬病的中醫(yī)術語的非“科學性”這個長期困擾國人的問題?!保?]鄭述譜在《序》中所做的評價很確切?!墩J知術語學概論》作者認為,“我國國內(nèi)術語學界對術語的認知研究剛剛起步,相對緩慢、零散,缺乏系統(tǒng)性。近年來對于術語的認知研究頻繁見于一些期刊文章以及碩博論文。本書基于本土化原則,試圖對認知術語學理論進行系統(tǒng)的闡述和研究,內(nèi)容包括:從認知術語學的核心術語切入,考察這些術語的來龍去脈,分析它們的概念內(nèi)容,分析這些術語的認知術語學闡釋;在認知術語學框架下,分析術語作為認知和交際單位的屬性;運用范疇理論、隱喻認知理論分析術語產(chǎn)生、發(fā)展的規(guī)律和特點;揭示術語反映的概念結構和人類認知結構的內(nèi)在聯(lián)系;探索術語的產(chǎn)生、發(fā)展與人類思維發(fā)展之間的關系;考察術語系統(tǒng)所折射的世界圖景;勾勒認知術語學研究的理論框架?!保?]又如該書所言,“我們知道,外語學界應本著促進并建立我國語言學理論體系的宗旨,在探索學理的基礎上提煉新知,勇于創(chuàng)造。本書選取中醫(yī)術語作為認知術語學研究的范本也是基于這方面的考慮?!保?]陳雪《認知術語學概論》雖然并不是直接將“認知”作為術語修辭的動因來看待的,但其也會給術語修辭研究以啟示。
其二,術語泛化研究。術語可以滲透到其他領域,即術語可以跨語域傳播到非學術科技領域。這方面代表性的研究成果有黃知?!稄恼Z法術語泛用看修辭的知識型趨向》[8]、馮子薇《科技術語和行業(yè)語詞義的泛化》[9]、馬景秀《術語規(guī)范與新聞話語的修辭建構》[10]、黃知?!缎鲁钡碾娔X術語修辭》[11]等。這里所說的“泛化”主要是指術語“所指”的某種擴大,也常常是術語所表達的概念的外延的擴大。伴隨著術語所表達的概念外延擴大,術語往往會有語義的變化(尤指擴大)。馮子薇《專門用語詞義泛化的方式、效果及前景》指出:“專門用語詞義泛化的方式源于借用這一語言事實和詞義內(nèi)部因素的變化,由此而產(chǎn)生的新義是新詞語中品位較高的部分,專門用語詞義的泛化有著廣闊的前景?!保?2]這一看法頗有見地,文中所說的“專門用語”包括術語。孫寰《術語的功能與術語在使用中的變異性》[13]在討論術語的功能及其變異性時關注了術語泛化,不乏真知灼見。張春泉《科技術語的語域傳播論綱》[14]、張春泉《基于語義場的科學術語理解》[15]等系列論文也對術語泛化、語義理解、標準化等問題做了一定的探討。
以上研究還可以更精準深入,比如還可以進一步討論術語為什么會泛化,還可以將術語泛化與術語修辭自覺地、系統(tǒng)地關聯(lián)起來,進一步探討作為術語修辭的重要結果的術語泛化。其實準確地講,在概念術語表述上,“泛化”或可換為“語域傳播”,術語可以滲透到其他領域,即術語可以跨語域傳播到非學術科技領域,還可以由學術科技領域的某一分支領域傳播到其他相應相關相鄰分支領域。畢竟,一般而言,在本領域使用,往往不存在“泛化”。使用“泛化”有些過“泛”,不甚精準,且“泛化”這個術語自身可能帶有某種未必積極的附加義。
其三,宏觀術語修辭現(xiàn)象研究。正如馬鳳玲《專業(yè)術語在修辭中的應用》所指出的:“專業(yè)術語的擴大使用和它所產(chǎn)生的修辭效果是近年出現(xiàn)的較為普遍的現(xiàn)象?!保?6]這種“近年出現(xiàn)的較為普遍的現(xiàn)象”得到了學界一定程度的關注。代表性的成果有許晉《新時期術語修辭現(xiàn)象試析》[17]、江娜《隱喻型術語的修辭特征研究——以經(jīng)濟學英文術語為例》[18]、高紅艷、鮑穎潔、車立娟等《中醫(yī)藥術語修辭構詞法與規(guī)范化之我見》[19]、張春泉《修辭與科學知識傳播論綱》[20]、張春泉《關于當代知識群體對科學術語認知情況的問卷調(diào)查分析》[21]、張春泉《完善術語修辭推動科學傳播》[22]、張春泉《〈修辭學發(fā)凡〉的術語修辭實踐》[23]等論著也對宏觀術語修辭現(xiàn)象做了一定的探討。
以上關于術語修辭現(xiàn)象的研究成果還主要是以樸素描寫和觀察為主,或者做一般性詞匯學分析,或者做點到為止的解釋,似還可以著眼于微觀與宏觀相結合的視角,就某一個領域或若干代表性的語篇做相對全面系統(tǒng)的描寫,并深入解釋,亦可以追溯術語修辭現(xiàn)象的歷時傳承,描述術語的共時修辭傳播,預測術語修辭現(xiàn)象的未來發(fā)展。
其四,術語修辭效果研究。誠如潘紅《術語移用的修辭效果和譯法初探》所言:“在文學作品或日常生活中,……語境的變換給這些抽象刻板、含義單一的專門術語注入了全新的生命,使它在一定的話語語篇中具有非凡獨特的文辭效果?!保?4]關于術語修辭效果研究代表性的成果有艾紅玲《口語交際中專業(yè)術語的修辭功效》[25]、婁琴、丹永梅《俄語詩歌中術語的修辭審美功能》[26]、宋子壽《術語翻譯的修辭學習》[27]等,張春泉《認知與審美交響的術語修辭:〈圍城〉中的科技術語管窺》[28]也涉及術語修辭效果問題的探究。以上關于術語修辭效果研究的論文,多著眼于術語翻譯,語料有待于更翔實,視角還可更開闊。
張春泉在其系列論文和即出的專著里試圖較為明確地界定和闡述“術語修辭”,其術語修辭研究力圖植根于漢語事實,契合于論者自身的修辭學、邏輯學、語法學、詞匯學等學術背景,是其“科技術語的詞匯語義研究”(中國博士后科學基金項目)、“術語的認知語義研究”(教育部人文社科項目)、“中文科技術語的語域傳播研究”(國家社科基金項目)的繼續(xù)拓展。其有關研究注重兼顧不同語體、語域,注重實證,重視探究術語修辭的交際、認知、認同與審美等理據(jù),兼及術語的科學傳播等功用。
總體而言,現(xiàn)有的術語修辭研究,在廣度和深度上亟待加強。關于術語修辭相關背景知識和外圍理論的研究成果相對更為突出,比如關于術語修辭的認知動因研究等。還可以把本體和應用更加緊密地結合起來,還有必要夯實術語學和修辭學的學科基礎,進一步加強術語修辭理據(jù)探索,推動術語修辭動因、過程與效果一體化系統(tǒng)研究。
在我們看來,“術語修辭”這個術語自身是一個融合型復合術語,而不是加合型的。即“術語”和“修辭”二者有諸多交叉疊合的因素:二者都“天然”地涉及語言運用;都與一定的語境(含認知語境)直接相關。相對而言,“修辭”這個術語比“術語”出現(xiàn)和正式使用得早,但這并不影響二者在條件成熟時的必要“復合”。
術語修辭,簡單地說,是術語的有效生成或適用(適當使用)。術語的生成,一定意義上說就是術語的“命名”,是術語的創(chuàng)建,也包括術語的整理和規(guī)范化、標準化建構;術語的使用主要包括術語的一般運用和迻譯、傳播、傳承等。我們把“生成”和“使用”統(tǒng)一整合起來,主要的考慮是:第一,就術語而言,生成的目的是有效地適當?shù)厥褂?術語的“生命”亦在于有效運用;第二,運用的有效或適當與否,通常與其生成直接相關,二者相輔相成。
概括地說,術語修辭是利用語言文字的一切可能性有效生成、建構、調(diào)整、傳播術語。術語修辭包括消極術語修辭和積極術語修辭。消極術語修辭,是指術語的合常規(guī)適用;也指術語的一般生成(常規(guī)造語)。積極術語修辭,是指術語的超常規(guī)適用;亦指術語的臨時生成或其他形式與方式的修辭造語。積極術語修辭,又可名其為典型術語修辭,消極術語修辭或可稱為非典型術語修辭。無論典型術語修辭,還是非典型術語修辭,都可以有認知、審美、交際等方面的動因和功能。
我們還可以把術語修辭分為微觀術語修辭和宏觀術語修辭。微觀術語修辭主要是指術語的生成和術語內(nèi)部的構成成分的有效調(diào)整,宏觀術語修辭是術語在特定語篇或其他語境中的適用。無論微觀術語修辭,還是宏觀術語修辭,也都有其動因和功能,比如認知、審美、交際認同等。術語修辭的動因和功能是統(tǒng)一的,認知、交際和審美既可以是兼具的,也可以有所側重。
“‘認知’一詞的英語原文為cognitive或cognition,來源于拉丁文cognoscere,意思是知道或具有某方面的知識。在漢語里,‘認知’既是一個名詞,也可以作動詞使用,從符號學的意義上說,認知是認知主體的一種符號行為,是人們獲取知識的符號操作,而知識則是認知的結果。說到底,‘認知’就是人們?nèi)ヌ角罂陀^事物的有關信息?!保?9]正常情況下,人有認知需要,術語幫助人們更有效地表征知識、獲取知識。畢竟,“術語是人類科學知識在語言中的結晶?!保?0]
認知可以是單向度的,而交際則是一種主體間互動?!拔覀儼堰@種至少在兩個人之間進行的,以人際交往為目的的言語活動,稱作‘言語交際’?!保?1]進一步說,“交際(communication)是人的本能,語言作為人類最重要的交際工具,在交際中顯示了極大的生命力?!浑H作為人類的符號行為,是指人際間的信息交流。說得具體一些,交際是人們應用符號傳達思想感情,實現(xiàn)信息共享和行為協(xié)調(diào)的過程。如果說認知更多的是個人的符號行為,那么交際則屬于人際間的符號行為。”[29]《描述語用學》雖然是從符號學角度界定的“認知”和“交際”,其也同樣適用于術語修辭學意義上的“認知”和“交際”。畢竟,我們可以把“術語修辭學”“符號學”看作是具有種屬關系的兩個概念,前者是種概念,后者是屬概念,即可以說符號學包含術語修辭學。
基于審美的術語修辭有助于人們“樂于”或“易于”運用術語。“‘審美’一詞,是一個動賓結構。首先,誰去審?這是作為審美主體的人。其次,審什么?這是客觀現(xiàn)實中具有審美特征的東西,也就是審美的客體?!保?2]另據(jù)王世德主編《美學詞典》,該《美學辭典》收有“審美客體”“審美主體”“審美活動”“審美能力”“審美觀”“審美意識”“審美經(jīng)驗”“審美直覺”“審美想象”“審美判斷”“審美理想”“審美感官”“審美價值”“審美靜觀”“審美意象”“審美教育”等16條術語。[33]“審美是一種活動,因而是一個過程,而且是一個‘情感—思想’、‘感性—理性’、‘生理—心理’、‘社會—歷史’等等方面相互交織、滲透的復雜過程?!保?4]“審美”的界定常常見仁見智,但是其核心要義還是較為清晰的:帶有一定的主體可感性,表現(xiàn)出一定的過程性,往往訴諸感性,可以作用于認知和交際。審美也是術語修辭的重要驅動力,還可以是術語修辭的重要價值體現(xiàn)。如“疫苗”(醫(yī)學術語)、“玫瑰線”(數(shù)學術語)、“黃金分割”(數(shù)學術語)等,富于形象可感性,人們易于理解樂于接受。又如,“啟功先生有一個極為生動的比喻,他說韻律是漢語的血小板,沒有它,不成為正常的血液。韻律像陷阱,想躲它,一不小心就掉進去。”[35]誠如錢鍾書《釋文盲》開頭的一段話所言:“在非文學書中找到有文章意味的妙句,正像整理舊衣服,忽然在夾袋里發(fā)現(xiàn)了用剩的鈔票和角子;雖然是分內(nèi)的東西,確有意外的喜悅?!保?6]此話是以審美的方式說明了術語修辭的某種審美特質。
研究術語修辭,有助于提升公眾的認知、審美水平和交際能力,同時優(yōu)化人與機器、人與自然對話。
術語修辭的結果是形成特定術語修辭話語,“術語修辭話語”是包含術語的修辭話語,術語是術語修辭話語的構成要素??梢哉f,“術語修辭話語”是“修辭話語”的一種,“修辭話語”是“話語”的一種。
“話,合會善言也?!保?7]另據(jù)《辭源》:話,下快切,去,夬韻,匣。月部。1.言語?!对姟ご笱拧ひ帧?“慎爾出話,敬爾威儀?!薄段倪x》晉陶淵明(潛)《歸去來辭》:“悅親戚之情話,樂琴書以消憂?!?.告,告諭。《書·盤庚》中:“乃話民之弗率,誕告用亶?!?.談論,議論。唐杜甫《杜工部草堂詩箋》十七《乾元中寓居同谷縣作歌》七:“山中儒生舊相識,但話宿昔傷懷抱?!倍拍痢斗吠饧侗R秀才將出王屋……贈別》詩:“交游話我憑君道,除卻鱸魚更不聞?!保?8]
“語,論也。從言吾聲。魚舉切?!保?7]再據(jù)《辭源》:語,魚巨切,上,語韻,疑。魚部。1.自言自語,與人談論為語?!墩撜Z·鄉(xiāng)黨》:“食不語,寢不言?!薄抖Y·雜記》下:“三年之喪,言而不語?!薄蹲ⅰ?“言,言己事也;為人說為語?!焙蠓褐刚f話?!侗笔贰に濉し苛晖跤聜鳌?“乃向西北奮頭,喃喃細語?!?.諺語,成語?!稑b梁傳》僖二年:“語曰:樂正司業(yè),父師司成。”3.語言。北齊顏之推《顏氏家訓·教子》:“教其鮮卑語及彈琵琶?!?.辭,句。唐杜甫《杜工部詩集》十一《江上值水如海勢聊短述》:“為人性僻耽佳句,語不驚人死不休。”5.用以示意的動作?!队衽_新詠》八劉孝威《鄀縣遇見人織率爾寄婦》詩:“窗疎眉語度,紗輕眼笑來?!保?8]又:語,牛倨切,去,御韻,疑。魚部。1.告訴?!墩撜Z·陽貨》:“居!吾語女?!?.告誡?!秶Z·魯》下:“季康子問于公父文伯之母,曰:‘主亦有亦語肥也?’”[38]
以上代表性的權威工具書的相關解釋表明,“話”和“語”的較早的意義即含有“用”(正在用或已用完),都與語用主體直接相關,具有一定的主體性?!霸挕焙汀罢Z”合在一起作為一個術語,較為晚近。鄭遠漢、周禮全、黃華新、陳宗明、李宇明等先生在學界較早使用和科學界定了“話語”。
鄭遠漢指出,“話語的工具是語言,話語是使用語言的結果。”[39]“修辭活動又是在話語中進行的,離開話語就無所謂修辭?!保?9]鄭遠漢先生科學地直接將“話語”與“修辭”聯(lián)系了起來。同時,鄭先生也十分簡明地闡述了“話語”與“語言”的關系。鄭遠漢先生的看法與呂叔湘先生關于“語言”的界說是一致的?!罢Z言是什么?說是‘工具’。什么工具?說是‘人們交流思想的工具’??墒谴蜷_任何一本講語言的書來看,都只看見‘工具’,‘人們’沒有了。語音啊,語法啊,詞匯啊,條分縷析,講的挺多,可都講的是這種工具的部件和結構,沒有講人們怎么使喚這種工具。”[40]周禮全先生也用十分簡明的語言闡明了“語言”“言語”和“話語”的關系:“語言是一個符號系統(tǒng),言語則是人們應用語言傳遞訊息的活動。一個和言語密切相關的重要概念是話語。話語是在一個語境中說話者用來傳遞訊息所說出的一串語音或寫出的一串筆畫。話語可以具有一個語詞、一個詞組、或一個語句的形式?!保?1]
類似地,黃華新、陳宗明《符號學導論》指出:“修辭是通過話語的表情達意,用以取得最佳的表達效果?!保?2]黃華新、陳宗明還指出了“文本”與“話語”的關系:“文本是由句子組成的話語單位。它可以是一首短詩,也可以是一次長篇演說,或者是一部著作?!保?2]
李宇明先生在研討語言學的宏觀問題時高屋建瓴地指出了“話語”及其重要學術意義:“關于言語的研究(‘言語’的一個同義詞或近義詞是‘話語(discourse)’,以下本文使用‘話語’) 并沒有完全匿跡,比如語言教育研究離不開對話語問題的探討,美國描寫語言學、功能語言學、社會語言學、語料庫語言學、語用學等都不同程度地涉及話語或話語研究……法國符號學家高概、荷蘭學者梵·迪克也都有關于話語的出色研究,在國際學術界產(chǎn)生了重大影響?!保?3]李宇明先生進一步指出,“話語功能語言學( 話語分析) 的發(fā)展,特別是互動語言學的產(chǎn)生,標志著語言學開始掙脫索緒爾傳統(tǒng),出現(xiàn)了明顯的‘話語轉向’。”[43]
張春泉在前賢時修的研究基礎上,較為系統(tǒng)地探究了“修辭話語”(一定意義上也可稱為“話語修辭”),出版了《話語建構理據(jù)的多維探究》[44]、《文學話語的語音修辭:歷時視角》[45]、《學術話語系統(tǒng)的個案分析》[46]、《文學話語的設問辭格:歷時視角的個案分析》[47]、《術語的認知語義研究》[1]等。此外,據(jù)初步統(tǒng)計,張春泉《論接受心理與修辭表達》中“修辭話語”這個術語共出現(xiàn)241次。張春泉《論接受心理與修辭表達》的結語提出:“修辭話語是能為接受者所接受、能在接受者那里產(chǎn)生一定的心理反應的語言,詞是修辭話語的基本單位,修辭話語在表現(xiàn)形式上可以是詞、短語、句子乃至篇章。修辭話語有其內(nèi)容。‘內(nèi)容’是有心理現(xiàn)實性的‘意義’。語言向話語的生成、意義向內(nèi)容的轉換是在修辭過程中完成的?!保?8]“能被特定接受者接受的語言是話語,言語則正是由語言到話語的過程,話語是結果。話語有口頭的和書面的?!保?8]“修辭是一個過程,并最終形成特定的修辭話語。修辭話語連接著表達者(寫說者)和接受者?!保?8]“簡單地說,話語是言語作品,而對話則是主體之間以話語為媒介的交互作用過程。話語可以分為對象話語和元話語。對象話語,以直接的對話為主。元話語,是用來解釋和說明對象話語的,可以用于間接對話。在不同的語體中都可以有對話。”[49]
可以說,修辭話語是廣義對話的結果?!霸捳Z”是廣義對話修辭論和修辭過程言語博弈論的核心術語概念之一。既為話語的一種,術語理應成為修辭學的研究對象,故其與修辭學直接相關,研究術語,可以有修辭學的研究視角。另一方面,如前所述,術語是科學知識在語言文字上的結晶,是表征知識的基本單元,是學術話語的最小單位。從這個意義上說,“術語”“修辭”“話語”之間是有邏輯交叉關系的,在語義上是一種融合關系,可以形成一個新的概念:術語修辭話語。以上分析似已表明,“術語修辭話語”這個概念術語類似于“話語”,自身也是動機、過程與效果的統(tǒng)一。
此外,需要特別說明的是,中國特色學術話語與術語修辭直接相關。中國特色學術話語的研究和建設已經(jīng)得到了學界的高度重視。例如《中國語文》編輯部以本刊編輯部名義在《中國語言學的體系建設和時代使命》一文中,科學地闡釋了中國語言學的學科體系、學術體系、話語體系;論述了語言學體系建設的方向:繼承性與民族性、原創(chuàng)性與時代性、系統(tǒng)性與專業(yè)性。該文指出了中國特色學術話語建設的重要性。[50]除了漢語學界最具代表性的雜志的“編輯部文章”,代表性的學者也指出了中國特色學術話語建構的重要意義:“近年來關于學術國際話語權中語言權問題的研究,鮮有論及學術產(chǎn)品生產(chǎn)過程中學者學術思維層面所使用某種語言的作用。事實上這種隱藏在學術思維層面的語言以及構建于其上的概念體系,對于提高中國學術話語權發(fā)揮著更為基礎性的作用。如果中國學者的學術思維長期被以英文為載體的概念所占領,將嚴重影響中國特色話語體系的構建?!保?1]
無疑,中國特色學術話語建構是有十分重要意義的。如何科學有效地建構中國特色學術話語這個問題也就相應地尤顯緊迫和關鍵了。在我們看來,術語修辭是科學有效建構中國特色學術話語的題中應有之要義,是重要的機制和手段。
既然術語修辭如此重要,且術語修辭話語建構有其動機、過程與效果,則有必要對其進行系統(tǒng)的研究,進而形成專門學問。術語修辭學是主要研究術語修辭話語建構動機、過程與效果等的學問。
我們所說的術語修辭學的外延與交際術語學有一定的學科交叉?!敖浑H術語學理論(communicative theory of terminology,CTT) 于 20 世紀 90 年代初由西班牙術語學家卡布雷(M.T.Cabré) 創(chuàng)立。”[52]交際術語學有其“規(guī)定性”特質:“交際術語學與以往術語學研究的最大差別在于:以往術語學研究側重術語的規(guī)定性,而交際術語學則側重術語的描寫性?!保?2]交際術語學還有其研究背景:“交際術語學以不斷擴大的人類活動范圍和不斷加強的學科對話為研究背景,從術語的實際使用出發(fā),指出術語不單單是專業(yè)人士使用的語言,既明確了專業(yè)人士對術語的使用,也體現(xiàn)了非專業(yè)人士以及介于專業(yè)和非專業(yè)人士之間的人們對術語的使用差別。”[52]就其理論基礎而言,“交際術語學產(chǎn)生在術語使用者和使用情境發(fā)生巨大變化的背景之下。其理論基礎是交際學理論,主張從術語使用者在不同情境中對術語的使用來研究術語,指出專業(yè)領域的交流存在于非專業(yè)、半專業(yè)和專業(yè)人士之間而不僅僅限定于專業(yè)人士之間。在不同交流情境和不同專業(yè)水平的術語使用者之下,交際雙方對術語的認同不盡相同。在不同話題和專業(yè)層次人員的交流中,某些被專業(yè)人士想當然認為非術語的詞對非專業(yè)和半專業(yè)人士來說則很可能是術語詞。交際術語學的研究對象也就是在各種交際背景和交際人之間在專業(yè)領域上的交際?!保?2]交際術語學的建立具有理論和實際意義:“交際術語學的產(chǎn)生和發(fā)展在術語學研究史上具有劃時代的意義,它實際上進一步推進了術語學研究從規(guī)定到描寫的轉變,為建構適應社會發(fā)展、變遷所引起的術語理論變化提供了理論依據(jù)和支持。同時也拓寬了術語學研究的視角,后期的框架術語學、社會認知術語學等都或多或少得益于交際術語學的研究。交際術語學的產(chǎn)生和應用無疑對術語學的發(fā)展有著不可估量的作用,但由于語言問題,該學派的學說在中國影響力不大,卡布雷本人是西班牙加泰羅尼亞語的積極推行者,其學說多用加泰羅尼亞語和西班牙語著作發(fā)表,英語文獻甚少,因此其學說在中國大陸所受到的關注也甚少?!保?2]
不難看出,交際術語學和我們所倡之術語修辭學都十分注重術語運用,但二者在研究對象、范圍、視角等方面還是有所不同。相對而言,交際術語學不太關注術語自身的建構,即我們所說的修辭造語。在術語的運用描寫上,交際術語學主要著眼于日常語言和日常領域,而我們的視域更開闊,包括文學領域等非學術領域和學術領域。此外,我們所說的術語修辭學除了交際功能,還關注認知、審美等功能。術語修辭學在關注術語的外部使用(而非內(nèi)部構造)時十分重視語篇,常常以語篇作為主要的“觀測站”。最后,術語修辭學還十分重視理據(jù)(動因)和效果,強調(diào)“動機-過程-效果”的統(tǒng)一性。
此外,就術語表述形式而言,“交際術語學”這個術語名稱(漢語譯名)似乎會有一定的歧義:該結構體中,“交際”既可以被理解為研究的本體,又可以被理解為研究的視角(即著眼于術語的交際功能),如果“交際”作為本體,則“交際術語學”研究的是關于“交際”這門學問或這個領域的術語,而事實上,“交際”是可以作為一種專門學問或領域來研究的,如《現(xiàn)代語言學詞典》[53]和《語言學百科詞典》[54]均收有“交際”條,另周禮全主編《邏輯——正確思維和成功交際的理論》[41]的副標題即含有“交際”。另一方面,“術語”則是任何學科或專門領域都有的(或可能有的、應該有的)知識表征單元。即研究交際的學問(學科)也會有系列術語,也同樣值得研究,這種意義上的“交際術語學”就是研究“交際術語”的學問,即研究交際方面的術語(如“交際”“合作原則”“交往理性”等)的學問(學科),顯然這和把交際作為術語的一種研究視角在內(nèi)涵和外延上均不盡相同。因為在一定意義上,“百科”均有術語,術語作為中心語,幾乎是可以“百搭”的,其前面的定語可以是百科中的任何一種。
或者可以說,“術語學”前面的定語可以有“修飾”和“限制”兩種語法意義(或曰邏輯意義):重在改變中心語所表達的概念的外延則為“限制”;重在描述或闡明中心語所表達概念的性狀功用等則為“修飾”。而如前所述,由于“術語”這個概念在外延上較大(分布范圍特別廣),很容易被理解為“限制”。而其原義似主要為“修飾”(即并不是重在改變中心語“術語學”所表達的外延,而是重在體現(xiàn)一種交際視角從“交際”的視角看“術語”)。相對而言,似譯為術語交際學更符合其本意和漢語習慣。以術語學的方式來探究“交際術語學”這個術語(譯名)也很有意義。
綜上,術語修辭學研究術語的自身修辭造語,還研究術語在特定認知語境的有效運用。我們所說的術語修辭學是一門橋梁性學科:其自身具有一定的學科交叉性,同時研究術語修辭學,有助于提升公眾的認知、審美水平和交際能力,亦可優(yōu)化人與機器、人與自然對話。術語修辭學研究術語修辭,術語修辭是“術語”和“修辭”的復合,術語和修辭都具有一定的跨學科性,術語和修辭結合而成的術語修辭學亦具跨學科性,這就是說,術語修辭學內(nèi)部搭建了學科對話和融通的橋梁;作為一門學問,術語修辭學與百科學術話語似乎都可以溝通對話,搭建通往百科學術體系、話語體系、學科體系建設的橋梁。